第四章 生死与共(下)
4.
陆臻有时候心想,可能周源说得对,魂没了,人还在,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得好好活着吧,都答应了的事,是答应了夏明朗的事。
无论是分组讨论还是学习培训,陆臻的表现都非常亮眼,那样精密的头脑,好像由电子程序运作,于是种种赞许不一而足。严头派他出去本意是散心,意外地长了脸,他也觉得很无奈。夏明朗有时候压抑过深,他看似妖孽随性的作派之下有一种外人难以想象的谨慎,可是现在似乎有个比他压抑更深的人出现了,当然,或者也有可能,那是顶级的豁达与理性。
后夏明朗的时代,每个人都在努力适应,磕磕碰碰,别扭难安,于是,当何确兴奋地打电话过来通知他人找到了的时候,严正唯一的想法是:你他妈可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谢天谢地,那居然真的不是玩笑。
严正看着他最骄傲的战士从车上走下来,瘦了,更坚硬,整个人剽悍而锋辣,像一柄饮血的剑。
“辛苦了!”严正走过去拥抱他。
夏明朗低声笑道:“严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说为人民服务啊?”
严正满腔的热血让这小子败坏得一干二净,差点就想一拳捶上去,夏明朗低眉笑得更深:“您不会想殴打伤员吧?”
严正微微一挑眉,右手一挥,整个一中队全冲了上去,将他们的队长吞没。
陆臻收到消息立即往回赶,周源借了一辆车给他,但是如果没有,他也可以自己想办法弄到车。即使这一天所有的汽油都化成了水,他也能跑回去,200多公里,根本不是个问题。
徐知着在基地大门口等他,两个人抱在一起,胸口相碰,差点都飞出去,在这样的日子里连哨兵的心情都好,随便他们闹,没人管。
于是一个兴奋地流泪:“太好了,他没死!”
一个高兴地吼:“我就说,他不会死!”
徐知着拉着陆臻在基地的大路上狂奔,迎面而来的军人们都笑眯眯地跳开给他们让道,陆臻一路上听着徐知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讲述着夏明朗的丰功伟绩,可是站到门口的时候人却一下子懵了。
我进去说什么?
陆臻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徐知着,徐知着诡笑,伸手越过他敲响了门,然后一溜烟地逃走。
“进来!”仍然是干干净净的,清爽的声音。
陆臻推门进去,看到夏明朗坐在桌边写报告,听到响动抬起头,笑容一如往昔。
“队长!”陆臻忽然忘了什么叫紧张,只觉得满腔的喜悦已经把他充满,心里像塞了棉花一样,柔软的,温暖的。
“嗨,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夏明朗跷着脚,吊儿郎当的样子。
陆臻走过去把他拉起来,夏明朗眉头一皱,陆臻顿时惶恐:“碰到了?”
夏明朗点头:“伤还没好透。”他往后退了一步,从陆臻手里滑出去。
陆臻有些意外,手指停在半空中:“队长?”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空气里有些异样的情绪,这与他想象中的重逢不一样,陆臻迅速地捕捉到问题的关键,急着说道:“队长,你答应过我……”
“我答应你活着回来,我做到了。”夏明朗截断他的话。
陆臻张口结舌,是的,活着回来,那么艰难。
他在路上听全了那段传奇,一个人给二十几个人设伏,打乱他们撤退的计划,中弹,重伤滚落山崖,被水流带出境外,在好几股武装势力之间被颠来倒去,然后逃走。据说中弹的部位在胰腺附近,消化液侵蚀腹腔,那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疼痛。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如果要讲可能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是夏明朗就这样三言两语地打发了他们,可能在他看来,那真的没什么。
穿越密林,游走在枪口和刀尖,那对于他来说都没什么。
可是……
“队长,你答应我的,真的不止这些,是我理解错误吗?还是,你当时只是想要哄我坚持下去?”陆臻觉得黯然,狂喜被失望所吞没,这让他生出几分罪恶感。
其实夏明朗能活着不是就已经很好了吗?
他不是一向都只要能看着他就已经觉得很好了吗?
他的队长,他的盘子,他为之努力,却从不期待占有。可是现在,为什么,竟会如此难过?
“你想要什么?”夏明朗看着他,静水流深的黑眸中泛起波光。
“我要我们在一起!”陆臻的眼神坦白而热切,“是真的在一起,你和我都知道那代表什么意义。可能没什么人知道,我们不能结婚,不能宣告天下,但是我们要在一起,现在,马上。我不想再做什么等待,我已经不能。”
“你让我想一下。”夏明朗坐回去,气氛陡然变得安静下来,寂静无声。
夏明朗倒在他的座椅上,闭着眼,其实他没有思考,这一切都不需要思考,他已经做了决定,在这之前。
此刻,他只需要执行,他人生中最艰险的任务。
幸好,快完成了。
他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在靠近,因为不想睁开眼,于是平静地呼吸,仿佛熟睡。
陆臻在夏明朗的面前站定,这个角度,这个位置,这样看,时光的长河里卷起了浪,将他吞没。
夏明朗仍然把眼睛闭着,他的睫毛不长,却密,闭目时有一道黑色的弧线,像是偷偷地在看着谁。陆臻凝视他苍白的脸色,发现自己的欲-望已经无可抑制。
想要吻他,嘴唇和眼睛,每一寸的皮肤。
想要抚摸,要拥抱,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想要……
陆臻的双手撑住椅背,弯下腰,压到夏明朗的嘴唇上,唇与唇轻柔地相触,他没有动,等待着夏明朗把他推开。
可是,夏明朗也没有动。
这几乎是一种鼓励。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一遍一遍地描摹夏明朗的唇形,然后固执地用力,滑进去,撬开齿关,进入到更深。带着烟味的吻,火热而迷人,陆臻忽然间忘记了一切,迷失在他梦寐以求的气息中。
唇与唇相摩挲,舌头勾缠在一处,在这之前陆臻从不知道接吻可以这样有力,足以吸走他的灵魂。
呼吸,在彼此的口中流转,如此炽热,烧灼饥渴。
陆臻不满足地吮吻,将牙齿也用上,从夏明朗的唇角边延伸,绕过下巴和脖颈,一路留下湿漉漉的印迹。
他模模糊糊地呓语,绝望而激烈,急不可待地摸上夏明朗作训服的拉链。
“够了,陆臻,够了。”夏明朗宽厚的手掌按到陆臻的脖子上。
陆臻顿时停滞了所有动作,仿佛虚脱一般的无力。
夏明朗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掌心干燥,没有汗,生涩地抚过陆臻的脊背。
“队长,你答应过我的。”陆臻抬起头。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们都能活着,我们就会有开始。
夏明朗发现他根本无法维持这种姿势,陆臻仰起的眼中含着泪,让他有一种在犯罪的错觉。
“你还年轻,你的未来还很长,别这么快就给自己的人生做决定。”夏明朗说道。
“我的未来还很长,所以我要找一个伴,陪我走今后的路。”陆臻固执地坚持。
“我不是你的好选择。”夏明朗听到自己的声音撕裂,他一向浑厚而妖惑的嗓音此刻干涩得好像随时会被扯碎,唾沫咽过喉咙的感觉刺痛难当。
“你不是我!”陆臻冲动地握住夏明朗的手臂:“你答应过的。”
“有时候我们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候说一些特别的话,可能当时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一切都有了变化,我们生活在这个现实里,我们必须遵从这个社会的规则……即使,那是不公平的。”夏明朗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足够真诚,可是他从陆臻的眼睛里只看到一张扭曲的脸,于是他只能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你的未来会很辉煌,别给自己背上不必要的包袱。”
“你不会是我的包袱……”
“我是,”夏明朗冷静地重复,“你也是。”
“给我一个机会,夏明朗,让我有机会去证明,那些,你不相信的,如果将来你后悔,我不会再拉着你……”陆臻忽然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来,滑过瘦削的脸颊。他在哀求,于是声音颤抖,因为太害怕被拒绝,所以不敢睁开眼。
夏明朗把手掌放到他肩膀上,掌心里像是握着一个刺猬,不能用力,锐针会刺穿他的手掌;不敢不用力,疼痛会让他心安。
“陆臻,”他说,“有些事,不是试一试还能回头的。你还年轻,未来有很多选择,你不应该找一个像我这样随时会死的人,你是这么快乐的人,那么喜欢交朋友,你应该,应该有很好的家庭,很坦然的生活,这才是你的快乐人生。”
陆臻沉默不言,眼泪将睫毛濡湿,变得浓密而黑长,像潮湿的雨林,他的手掌握成拳,指甲刺在掌心的茧上,把指甲的根部压出了血印。
“所以,你已经决定了对吗?”
夏明朗看着陆臻慢慢站起来,腰脊笔直,像一支新生的竹,在暴雨中生长,刺破天幕。
“这就是你的决定,对吗?”
这声音已经变平稳,而且清晰。
夏明朗听到自己心脏被撕开的声音,比想象来得疼痛。他眯起眼睛往上看,那双清亮的眼睛蒙在一层薄薄的水膜里,明亮得令人无法逼视,于是他缓缓垂下眸。沉默也是一种态度,约等于赞同。
“我明白了!”陆臻往后退开了几步。
他与他的距离,终于回到了寻常,不再无间。
“好的,我明白了。”陆臻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向严队申请调离。”
“你说什么?”夏明朗惊得跳起来,不可置信,“陆臻你这是……”
夏明朗说到一半的时候自己咽下了后半句话。
威胁?
陆臻不会玩这种手段。
“对不起,队长,我不是你。”陆臻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几乎不自觉地把双手背到身后,跨立的姿势,这是非常郑重的,一个军人的交待,“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得给自己一个新的生活,我没办法一边看着你一边放弃你,我做不到!”
“你这简直是……”夏明朗无比懊恼地看着自己怒火勃发,这太不应该,可是他控制不住。
这小子在说什么?他说要走?
逃走吗?
就为了这个?
他的梦想呢?事业呢?
一时间无数条质问像荒草一样在他的脑中翻卷,纷纷乱乱,心乱,如麻。
“你以为在这里呆了不到两年,就把该学的东西都学到了吗?你一开始是怎么说的?你来这里为什么?”夏明朗狂怒,气势逼人。
可是陆臻平静的脸没有更多的表情,他自然没有被吓到,他甚至没有更多的悲伤,他只是认认真真字字清晰的在说。
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当成不存在。
说很抱歉,我没有能控制好。
他逻辑分明:像这样的情绪注定会影响到我的行动。
他理由充分:所以我现在这个样子,留在这里不适合。
于是最后,他如此真诚地看着夏明朗的眼睛:“队长,您会帮我去说服严队吧!”
夏明朗面无表情,事情忽然跳离了他的想象,他不能接受,亦无从反对。
陆臻等待了一会,没有听到回答,便再一次将沉默当成是赞同,于是流畅地立正,微微点一下头,然后离开。
夏明朗忽然惊醒,在门边按住他,灼热的目光笔直地射入陆臻的眼底,他咬牙,一字一字近乎威胁:“你就这样放弃,啊?”
陆臻看着他,缓缓笑开,笑容温柔得几乎甜蜜。
“你都不知道。”他贴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是那么爱你。”
夏明朗目瞪口呆,心脏里被灌足了火药,于是轰的一声粉碎,渣滓不剩。
“我走了。”陆臻说,他的目光从夏明朗脸上拂过,如此痴迷,缱绻留恋,然后转身,干脆利落地把自己关在门外。
一扇门,4.5个厘米,一寸半厚,夏明朗一拳就可以把它打穿。
不过,他放上去的是手掌,并不粗糙的漆面,将他的指尖刮痛。
1、2……
他在心里读着秒,要做什么,连自己都没想好,是数到三的时候就开门追出去,还是等到五?
可是陆臻不会停留,房门扣牢的那一声轻响过后,走廊里传出均匀而清脆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木板上仍然有残留的温度。
一秒钟之前他在微笑,说:我是那么爱你。
一秒钟之后他离开,没有一点停留。
这就是陆臻。
夏明朗忽然转身冲向窗户,他速度太快,胯骨撞在窗台上,微微生痛。
陆臻的背影在阳光下清晰分明,午后的空气扬起微尘,像金融融的暖雾,曾经无数个背影在这一刻重合,他看到他转过身,狡猾地眨着一边眼睛微笑,他看到他倒退着走,眉目带笑,嘴里说个不停。
夏明朗在等待,于是乍然而生的幻象又乍然消失,陆臻离开的背影在阳光下清晰得几乎尖锐,与所有的景物都分开。
十分钟之前他几乎跪在地上哀求,泪流满脸,说: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十分钟之后他只留下一个背影,离开的脚步流畅得像行云,不再回头。
这才是陆臻。
从无抱怨,也从不妥协,取与舍都一样的洒脱。
这就是陆臻式的豪迈,与他全部的骄傲。
5.
一瞬间天荒,一瞬间地老。
这是怎样的感觉?
夏明朗忽然发现他的心脏已经不存在,没有跳动的声音,他本来以为会有心痛,但其实没有,胸口破了一大块,空寂无边无际,但是不疼。
可怕的空洞。
夏明朗不怕痛,忍耐各种各样的痛苦、绝望与狂躁,这是他的专长,任何事都可以忍耐下来,只要他愿意,夏明朗对此有绝对的信心。
可是,期限呢?
电脑还开着,屏保的光一闪一闪的,五色纷呈,一个个小熊像喷泉一样地冒出来,陆臻很喜欢一些新奇闪亮好玩的东西,他在这个办公室里留下无数的痕迹,当然要清除它们并不困难。
可是,然后呢?
夏明朗忽然发现他的未来是如此的枯燥。
训练、演习、任务……
选训、报告、评估……
这些事,曾经他做了多少年,一直充满了乐趣,兴致勃勃,这一刻统统变了样。
当然,它们还存在,夏明朗并不怀疑自己的能力,过去能做好的事,现在他也全都能做好。
只是它们都失去了色彩。
是他的人生失去了色彩。
像一幅画泛黄褪了色,像一杯茶冲久失了味,像一盘菜寡淡没有盐。
陆臻是他生命中的盐,没有他一样能生存,有了他……才像是生活。
“我是那么爱你。”
到最后,他居然会这样说,无畏而坦荡,即使马上就要放弃多年来的理想和追求。他看着他微笑,无所畏惧地炫耀他全部的深情,像一瞬间的烟火,划过天幕无痕,却灼伤了他的眼。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可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只是人。
夏明朗心想,可能,他是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陆臻还是觉得至少要试一下才放手,否则那实在不像他的风格,现在也好,所有的希望都清空,将来就不会有遗憾。陆臻在寻思着他要怎么样向徐知着解释,他要走了,而且是非常没种地逃跑,因为留在这里的痛苦已经超过了快乐。徐知着大概会生气,为什么加上他,算上整个大队的人绑在一起,居然也比不上一个夏明朗!原本是好好的快乐的一天,他不应该挑这个时候发作,好歹应该让小花乐和一阵。
陆臻觉得这事真是丢人,可爱情原本就是这么疯狂和压倒一切的东西,他忍耐了太久,也曾有过自得其乐的好日子,可是现在心中滴血,已经没有办法维持。
他不想在时光中消磨他的爱情,更不想看到有哪天相爱成怨怼。
爱,或者有起点,不爱,却不是终点。
或者他们的故事不会再有反复,可时光会永远停在那一刻,所有的回忆曾经的美好都是他的。
光阴流转,尘埃落定。
他一定也能像以前那样,笑得坦然。
这是蓝田教给他的,也是他一直以来期望的。虽然上次的分离与这次不可比较,可是那些最本质的东西不会变,就像他这个人,一路行走而来,也从来没变过。
陆臻站在宿舍门前拍一拍脸颊,努力给所有人一个微笑。
他走得太急,于是也忘记了,其实笑得这么假对大家也是个折磨,尤其是那么敏感的徐知着。
“哦……唔……”徐知着一看陆臻的脸色就知道完蛋,当然他一早觉得这种行为就是求死,只是没想到陆臻居然这时候下手,也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压抑太重,不爆发根本不可能。不过也好,所谓的早死早超生,于是现在唯一的懊恼也就是为什么当年没有早点撺掇着陆臻去自杀,夏明朗这家伙一向心狠手辣杀人不见血,他信不过陆臻的决断,也要信得过夏明朗的人品。
“唔?哦?”陆臻坐在床上,挑了挑眉毛。
“那什么……”徐知着走过来,“你要哭就哭吧,哭一下会舒服点,别憋着,咱俩谁跟谁啊。”
“哭什么?”陆臻瞪眼睛,“你当我什么人?”
“哭吧,没事儿的,要哭就哭一个,憋着多难受啊。”徐知着挺犯愁地在陆臻旁边坐下。
陆臻若有所思地看着徐知着,想了想,忽然笑开:“你这话说的,真像队长。”
“啊?”徐知着根本就是错愕了。
陆臻自顾自回忆下去:“上次陪他去下面看兵源,一个劲儿地撺掇人家小兵哭。”
“哭一个吧哭一个吧……干脆点儿,想哭就哭……”陆臻活灵活现地学着夏明朗的腔调,说到一半又安静下来,徐知着扶着他的肩膀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好,只看到陆臻安静地眨眼,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里没有焦点。
“我其实还是有点想哭的。”陆臻笑起来,“真丢人。”
“这有啥丢人的,我当年,啊,军校都快毕业了女朋友闹分手,哭得我……到现在眼睛都还肿着的……”徐知着扒着眼皮给他看。
陆臻实在忍不住,一爪子拍下去:“你那是眼袋。”
“对啊,”徐知着一本正经的,“哭出来的。”
陆臻马上哈哈大笑,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笑到后来几乎断气,抱着肚子直叫唤。徐知着束手无措,虽说他就是为了逗他笑的,可是这孩子太配合了,配合得都有点瘆得慌。
“小花,小花啊……”陆臻笑出了满眼的泪光,伸手去拽徐知着衣服的下摆,“我要走了。”
“哦?”徐知着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神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真的假的?”
“真的,我明天就去给严队打报告,等这阶段训练和培训完成了,应该就知道去哪儿了。”
“你……你用什么借口??”
“我怕死。”陆臻仰面躺着,嘴角笑得弯弯的。
徐知着觉得头疼:“你就扯吧,你这理由能唬得住严队倒有鬼了。”
“可是,我这说的是实话,我再不走,就不是我了。”陆臻咬了咬牙,终究觉得绷着脸太难看,还是留下一点笑。
“哎,”徐知着伸手推他,“没别的路走了?”
陆臻点点头。
“你哎!”徐知着叹气。
陆臻堆在眼角眉梢的淬利终于软下来一些:“小花,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切,我生气你就不走啦?”徐知着不屑,“你管我生不生气来,你管你自己吧。”
“小花,你是好人。”陆臻拉下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声音沉闷。
“你才知道啊?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听天由命!”
“你他妈……”徐知着气急败坏地隔着军被掐陆臻的脖子,“你给我上点心好不好!老大!算我求你了,把你的那些老领导,老同学都用起来。你什么脑子?这么多路子空在那儿不知道走。”
“好好好。”陆臻的手臂从被子下面圈上来,安抚似的拍着徐知着的背,“都用起来,这就都用起来。”
徐知着一瞬间红了眼眶:“以后别这么傻乎乎的了,老子不在了,谁罩你?”
“什么在不在的。”陆臻轻笑,“说得像什么一样,这年头天涯海角也就一线,我陆臻永远都是你徐知着的兄弟,我们俩的交情,不会变的。”
徐知着沉默了一会儿,坐直身子:“想哭你就哭吧,我这就走,我看不见。”
“不……”陆臻翻身把被子抱在怀里,“我现在还不想哭。”
那天到了最后,徐知着还是没能把陆臻说哭,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每个人的方式都不一样,徐知着心想,如果哪天陆臻愿意抱着他特夸张地号啕大哭,那大概,就真的没事了。
可是在这之前,他只有等待,反正无论如何,自己的兄弟自己心疼,再怎么拿不出手,他也不能嫌弃他。
第二天,夏明朗借口要写报告,很没有骨气地回避了一整天,第三天到训练场的时候没有看到陆臻,据说是临时有事请了假。夏明朗心中的空洞又变得更大了一些,心房里养了一只毛毛虫,一口一口地啃,蚕食。还不能碰,轻轻一碰毒刺就扎进了嫩肉里,痛不可挡的滋味。
真是自虐啊,夏明朗心想,居然都有点受不了。
方进于是意外地发现他家队座这天的格斗训练下手特别狠,无论是摔人摔己都杀气腾腾,他妈的这像个枪伤未愈的主儿吗?
等到自虐虐人都虐爽了之后的夏大人回到办公室,办公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两叠文件。
黑体字标题,小四号字正文,标准的基地文书格式,陆臻用了三千多字,详细地向他阐述了离开的理由,严格的论证体,有论点有论据有结论。
他用纯粹的官方语言评论这两年,说他学到很多,收获很多,现在虽然因为一些私人的理由想要离开,深感遗憾,但是也请夏队长不要太过失望,毕竟曾经经历过的,在这块土地上学习到的一切对他的将来都是极大的帮助,云云……
夏明朗只看了一遍所有的字就都飞了起来,脱离了白色的纸页在他眼前盘旋,脑子里被搅得一团乱。他本想好好再看一遍,可是每一个字都抓不住,它们带着翅膀,自己会飞。
文件中夹了一张单薄的纸页,是用手写的,即使念过那么多书,陆臻的字迹仍然稚嫩如幼童,他喜欢把“口”写得特别大,于是每个字都像是一个笑得合不拢嘴的小孩子。
夏明朗按住那张薄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念。
夏明朗:
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真的是我要得太多了,我本来没有想要那么多,可是你纵容了我,让我以为可以得到全部,很抱歉我没能满足于此刻的拥有却变得更贪婪。
我想你说得对,不是说我爱你,于是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我想你应该有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妻子,一个家庭,有孩子,得到来自父母的祝福,让你的兄弟们会觉得羡慕的女人,而这一切,我都不能给你。
不用为我担心,到了新的地方,我仍然可以实现我的梦想,虽然与预计的路线不同,可能将来会打点折扣,也有一些遗憾,可是,这就是人生,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要学会忍受残缺的生命。
所以请相信我不是在赌气,这是一个慎重的决定,我认真地考虑过,然后决定执行。
我想我是真的不如你,我不像你那么坚定,继续生活在你的身边却忘记这些事我做不到。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可能会仍然抱有期待,我会在进退之间患得患失,我会担心会后悔,我会无法再坦然面对你,可能有一天,我会心怀怨恨。
可是,当我不再是一名合格的战士我还剩下些什么?我会辜负你所有的期待!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没能继续坚持下去却在这样的时刻选择离开,我想你应该会为此而难过,可我真的已经无能为力,非常抱歉,为所有我给你带来的伤害。
请原谅我必须首先回头找到自己的位置。
所以,也请你相信我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规划轨道。
在麒麟这一年多,让我学到很多,这不是套话,是真的,我相信这片土地会持续地给我力量。还有你,我的队长,我会记得你教会我的每一件事,你永远都是我的队长,我因为曾经与你并肩战斗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感谢你,所有的帮助和鼓励……总之,感谢你给我的一切。
你放心,我不会永远爱你,在下一个适合的人出现之前,我会努力尽快地放开这件事。
我的未来请你不必忧虑,我的理想,还有快乐人生的渴望,我不会放弃。
最后,祝你快乐,我的队长!
陆臻
很惶恐,强烈的不安。
闭上眼睛就看到陆臻微笑的脸,他在说:我是那么爱你。
一遍又一遍。
看到他坐在屏幕前打字,手指起伏,敲击键盘的声音有如暴雨,他咬着笔杆,用他最不喜欢最不擅长的东西,为他写下这样长长的一段话,夏明朗无法想象,陆臻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去写,是怎样回头去看,修改错别字,调整逻辑,打印,出页,装订成册,字字描摹。
他永远都低估了他。
夏明朗仰天,长叹,为他的自以为是,为他的坦白纯粹。
一直以来,因为知道自己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手能做多么可怕的事,于是在夏明朗的心中有一个问题变得非常重要。那就是理由。出击的理由,动手的理由,师出必须要有名。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什么,他必须确保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有正义的借口,即使那仅仅是借口。
这是一头天生的狼,却固执地只想做好藏獒。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平静自己,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带着他最亲密的战友出生入死,才能在血与火的边缘选择谁抛弃谁,才能放任自己的尖锐与狠毒,血淋淋地割开别人的伤口,让他们直面自己灵魂最阴暗的部分。这是一种习惯一道枷锁,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绝对正确,他才有足够的自信一往无前。
曾经,当他第一次执掌一中队,第一次指挥绝密任务,第一次看到战友的鲜血,严正看着他眼底的惊恐告诉他,无论何时何地,要相信你的正确。
为了相信,所以要克制,身为武器的自觉,他有识心诡术,他有屠龙之技,然而那是他不能滥用的权力。
只有那些能够克制并恰如其分地使用自己权利的人,才配拥有它。
可是在陆臻身上,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找到那个理由,那个让他可以动手的理由。
属于陆臻的冷静,他的坚韧他的执着,还有他的勇气与决断,永远都在他的想象之外。那个叫陆臻的家伙,虽然看起来还很幼稚,似乎冲动,好像轻浮,其实比谁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夏明朗自嘲地苦笑,他自以为是某人灵魂的导师,要引导他走向更光明的坦途,却忘记了那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他的指导,他早就不是个孩子,那是一位成熟的军人,固执而坚定,充满了理想,并且乐观向上,甚至,比他
还成熟,他不应该轻视他。
他想了太多,太依赖自己的脑袋,却信不过别人的嘴。
这是他的误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犹豫、迟疑与拒绝在陆臻看来是怎样的黯然无奈,他没有想过坠落永远是两个人的事,他自以为是的忧虑,在另外那个人看来,不过是回避的借口,他没有想过一个永远在自信微笑的人,心中有怎样的卑微与惶恐。
与他一模一样的惶恐!
这一次,是他想错做错,一手伤到两个人。
夏明朗把纸页撕碎,两份文件统统扔进了碎纸机,纷飞如蝶的铅字回归到纸页,这一回真正碎落了一地。
6.
那天晚上,夏明朗走进陆臻他们寝室的时候,那哥俩正在费劲地用法语唠嗑,徐知着抱着字典一本正经地坐在桌边,陆臻抱着枕头靠在床上,手里还拎了一本电子对抗相关的专业中文教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顺便回答那位结结巴巴的法文问句。
夏明朗就这样推开门进来,徐知着不由自主地闭上嘴,甚至不由自主地没有打招呼,夏明朗开门的第一眼,把他划到了死人的范畴,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陆臻一下子就坐直了,看到夏明朗的靴尖停在自己床前。
“有,有事儿吗?”陆臻仰着头问。
“你跟我过来。”夏明朗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陆臻一头雾水地看着徐知着,愣了几秒钟,一路蹦跳着把靴帮拔上,追出门去。
夏明朗站在门口等,看到他出现,马上转身走在前面。
陆臻跟得心里七上八下,看这样子夏明朗应该是看到他的报告了,然后现在是打算要干吗呢?把他打一顿?扁一通?还是关到狙击训练的小黑屋里关个三天不让他出来?
他一路胡思乱想,到后来看着夏明朗沉默的背影忽而又觉得安定,怕什么,最坏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夏明朗站在自己的寝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到口袋里掏钥匙,他连头都没敢回,听着脚步声知道陆臻一直跟在他身后没有走。钥匙在门锁之外徘徊了两下,终于得门而入。
“进来。”夏明朗推开门。
陆臻觉得莫名其妙,缓了一步没跟上去:“队长,到底有什么事……”
陆臻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明朗扔到了门上,肩胛骨撞击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哎……”
陆臻睁大眼,嘴唇被封死,让他在一瞬间僵硬如雕塑。
夏明朗的吻,一旦落下便迅猛如风暴,摧枯拉朽似的攻城掠地而去,狂暴的气息像一团火那样倾泻而下。
最初的三秒钟,陆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身体在神志回归之前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吮吸、纠缠,追逐令他心动的气息。从来没有这样贴近过,夏明朗将他作训服的拉链拉到底,手掌探进去,抚摸光裸的皮肤,牙齿在锁骨处流连,引起层层的战栗。
“队,队长?”陆臻终于开始挣扎,把夏明朗推开,眼神困惑无比。
“要不要?”
夏明朗忽然抬起头,一向静水流深的眼中此刻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可惜兵不成行,马不成列,一派马乱兵荒的烟尘。
“要!”陆臻脱口而出,手指哆嗦着按上夏明朗作训服的领口。
衣服在纠缠中被剥去,漂亮的结实的麦色的胸膛裸/露出来,急不可耐地亲吻、抚摸,留下湿漉漉的印迹,陆臻看到自己的神志凌空飞去,身体在燃烧,噼啪作响,他被火焰吞没。
裤子绕在脚踝上挣脱不开,夏明朗抱着他跌上-床,把床板撞得咔咔作响,陆臻模糊地忧虑着,这床会不会断掉,然而很快的,他的一切思考全部都消失。
这是真的吗?还是幻觉?
陆臻仰面倒在床上,低头看到夏明朗漆黑刺硬的头发。
温柔而霸道的吻,从脖颈往下,一路走过胸前敏感挺立的部位,舌尖沿着腹肌的中线滑下去,舔弄圆润的肚脐,再往下,某个骄傲的器官已经在炫耀着它的兴奋。
夏明朗微微抬起头,黑色的眼睛湿润而明亮。
陆臻有些羞涩,尴尬的别开眼。
夏明朗看到陆臻在喘息,视线游移,从耳尖一直红到胸口。心中有多少怜惜,眼神就有多缠绵,而嘴角一点点弯上去,妖孽回归,只一点笑,就让人想把魂与神授。
他低下头,试探着含上去,粗糙的舌面磨过柔嫩的尖端。
陆臻顿时头皮发炸,神志被轰得一干二净,他撑起上半身把夏明朗拉起来。
"别,别。。。。。。别这么干。。。。。。"
陆臻胡乱着的吻咬着他的唇,不肯放开。
别这么干,再这么碰几下,他马上就得交待过去。
“知道怎么做吗?”
陆臻靠在夏明朗的肩膀上喘气,心跳快得飞起。
“嗯!”夏明朗迟疑了一下,点头。
“那就好。”
陆臻贪婪地看过去,漆黑的眉目,挺直的鼻梁,分明的唇线,他最爱的男人!
终于,他心满意足地笑开,趴到床边去拉床头柜的抽屉,心太急手上失了分寸,整只抽屉都被拉脱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夏明朗咬着他肩膀模模糊糊地说:“别管它,没关系。”
陆臻伸长了手臂着急翻找,终于从一堆杂物里找到一小瓶橄榄油,那是冬天夏明朗的姐姐寄给他擦手用的,打开时溢出淡淡的香味。
“帮我。”陆臻把橄榄油塞到夏明朗手上,目光漆黑灼热。
夏明朗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手指颤抖倒得满床都是。
浓烈的薰衣草香把这两具纠缠的身体层层包裹,让血夜又流快了几分。
夏明朗的手上有厚茧,身体被打开的滋味痛不可当,真到了要进入的时候反而好一些。
固执的挺进,却又有超乎寻常的小心谨慎,紧致柔韧的内壁骤然的吸住他,屏息的快赶,全然陌生的体验让夏明朗几近惊恐,遇到阻涩也不知道要先退后。
陆臻放松了身上每一寸的肌肉,他看到夏明朗眼中的缁然墨色,黑得不可思议,额角的汗滴缓缓滚落,凝在下巴上,于是贴上去亲吻,把那滴汗水卷进舌间,咸咸的滋味。
"别怕,我死不掉的。"他哑着嗓子,在夏明朗耳边说。
疼痛的感觉很鲜明,可是有另一种满足会将灵魂包裹。
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异常的奇妙,热血在体内沸腾着,翻滚出的蒸汽向上聚集,凝结而出的却是晶莹的汗水,对立的两极在体内交织扩散,火烧火燎,忘乎所以。
最原始的律动,带出火热的快赶,如痛醉般的沉溺。
拥抱的力度,心跳的频率,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来,融合到一起。
当身体融合在一起时,心灵会觉得满足,
夏明朗在冲撞时有十足求索的力度,陆臻在疼痛中感觉他的存在,印记深刻之极,最后的一失神,滚烫的夜体射入他身体的最深处,好像能把他烧穿。
陆臻完全没有留力,以至于高朝时几近虚脱般的恍惚,显然夏明朗也没比他好多少,气喘吁吁的抱着他的腰,浊重的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陆臻很想就这样睡着,耳边有灼热的气息,后背上感应着他的心跳。而汗水,像是一种粘合剂,把彼此的皮肤融合在一起,陆臻几乎有些心酸地想,分开的时候应该会很痛吧?
陆臻小心地转过身去,与夏明朗相对而卧,夏明朗顿时被惊醒,可是睫毛飞快地颤动着,却没有睁开眼睛。陆臻觉得自己看了很久,仿佛天地已经荒芜,时间像是停滞了,指针停摆,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够了,陆臻,够了。
陆臻坐起来穿衣服,速度很快,几乎有点匆忙,夏明朗起身按住他的肩膀,充满了意外地问:“陆臻?”
刚刚经历过情事的声音低迷沙哑,磁得过份,这男人单凭着一把嗓子就可诱人犯罪,陆臻听得心跳停住一拍,没有回头,手掌按在夏明朗的手背上。这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宽厚而温暖,掌心里有厚茧,只是握着,就让人感觉到安全和满足。
可是……
“谢谢。”
陆臻低下头,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眼泪滴下去,沾在作训服上,染出一个深色的小小圆斑。
谢谢你与我相遇。
谢谢你与我分离。
谢谢你让我爱你。
谢谢你真的爱我。
感谢你让我迷恋而不至于寂寞。
感谢你这样清醒,逼我离开,不再沉醉。
感谢你总是心软,给我更多回忆。
感谢你,赐我欢喜无限。
陆臻握紧的手忽然松开。
“我走了,队长!”
“陆臻……陆臻,不是,你等一下。”
如果要比格斗,陆臻永远都不是夏明朗的对手,更何况一个其实不太想走,一个着急要把人留下。夏明朗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臻的脸,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有满眼的困惑,却不问为什么。
“是,是这样的,我现在……你,别走了,你不用离开这里,也别离开我。”
夏明朗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自他成年以来,第一次将一个句子说得如此支离破碎,忽然明白原来等待别人宣判的感觉是这样的,这样惊恐,这样惶惑,每一秒钟都是折磨,即使有十把枪抵着他的头,他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他想起那天陆臻眼底的泪光,他也曾这样忐忑,满怀期待,而最终心碎。夏明朗不无恶毒地想,陆臻应该马上挣脱他,转身就走,连背影都别给他留下,好让他知道什么叫悔恨,什么叫错过,他一生一次的奇迹,被他亲手推开而不再回来。
的确如此,他犹豫那么久,活该这样的下场。
陆臻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眼中似乎有期待,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夏明朗一向觉得自己能看穿别人的心,可是这一刻他自己心乱如麻,什么都看不透。
陆臻嗫动着嘴唇,声音很轻:“队长,这没有意义。”
夏明朗顿时从心底凉下去,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出什么问题了?
才两天啊,才两天一切就会改变吗?
陆臻清了清嗓子,整理思路,声音渐渐清晰:“队长,我知道你希望我留下来,可是这不现实,不是说你肯妥协,你愿意跟我上-床,我就会留下来。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我想要全部,你明白吗?我要所有。”
“你还想要什么?”夏明朗莫名其妙。
陆臻看着他,慢慢微笑,笑容却有些冷,那是最深刻的绝望,异常愤怒:“对不起,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他固执地从夏明朗的钳制之下挣脱出来,裸/露的皮肤相摩擦时仍然有心醉的感觉。陆臻很无奈,男人的身体还真是没什么节操的东西,他的皮肤已经认熟了人,会记得好一阵。
夏明朗目瞪口呆地沉默,手上失了力道让陆臻轻易地逃脱。他没有想过会被拒绝,陆臻不是这种人,他不玩心机也不玩花样。他可能会觉得被耍了,被欺负了,会生气,会愤怒,会回头讨回他的公道,可是只要他想要,他还是会要。
那一刻,当他抱紧他,他没有推开,他以为那就是结果,怎么可能还会有反复?
“陆臻!”夏明朗忽然低吼,锁手锁喉锁住他每一个关节。
“夏明朗!”陆臻大怒。
“我不能反悔吗?我现在后悔不行了吗?”夏明朗几乎气急败坏,“我不能犯错吗?你就这么狠?”
“我,我……”陆臻一下子就哑了,喉咙口干得一塌糊涂,心脏狂跳。
“你确定,你在说什么……”他小心地试探,“我,我要我们在一起,我是说,要在一起,你要承认我,我们两个……”
“对,就这样,我们会在一起,我跟你在一起。”夏明朗迅速地捕捉到问题的关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或者就会更可信。
“可是,你当时不是……”
“我后悔了。”夏明朗打断他,漆黑如墨的眼一眨不眨牢牢盯住陆臻的,“如果说,我觉得那是一个错误,你愿意跟我一起纠正它吗?”
“我愿意!”
陆臻脱口而出,他回答得太快,以至于夏明朗几乎不能相信,迟疑地又问了一遍:“真的?”
“我愿意啊,我,我愿意的。”陆臻好像生怕夏明朗没听清,说完一遍马上又重复,他忽然笑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你要我说几遍?我可以继续说下去,真的。”
夏明朗的手指抚过陆臻明亮的带笑的眼,有些恍惚。
没有想过,像我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家伙居然能让你这么开心,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还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就算将来你会后悔,就算相对会成怨,至少,你现在很快乐……
我现在也很快乐!
“以后,就不能反悔了。”
陆臻笑眯了眼睛:“如果我反悔,你会杀了我吗?”
“当然,不会!”夏明朗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你选了我,为什么?”
“你的头脑吸引我的头脑,你的身体吸引我的身体。如果这都不算爱,那是什么?生命是一个漫长的旅程,两个人一起走,才会更快乐。”陆臻眨着眼,纤长的睫毛像飞羽,乌浓的笑眼。
“但我永远不能给你一个家。”夏明朗眼中有伤痛。
“那又怎么样?我也不能娶你当老婆啊?我们谁都不欠谁的。”
陆臻固执地翘起嘴角,像平常时分那样,自信而清爽的笑容:“知道吗?当时我躺在医院里,一天下了四次病危通知,那时候我也觉得要撑不下去了,可是又想,万一你还活着,我倒死了,那怎么办?你该多伤心,我舍不得!后来,都以为你死了,我也以为你死了,那时是真后悔啊,后悔没早点跟你说,要不然回忆也不会只有十分钟这么少。这种滋味一次就够了,我不能再错过任何事。那种遗憾和后悔的味道我不想再尝第二遍。所以,我没有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话你从来没有说过,然后,我们就各自分散,像以前那样活着,然后,再等到下一个生离死别的时刻,痛哭着后悔,后悔为什么应该要说的话,不肯早点说,本该要做的事没有早点做!我不能!!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浮尘。”
“是我的错。”夏明朗道。
“没有,还好,真的,还可以!”陆臻着急安慰,但情急中找不到词。
“你太纵容我了。”
“我能理解。”陆臻非常肯定地说,斩钉截铁。
“你能理解?”夏明朗讶然
“要改变活了半辈子的观念是很难的,有很多人都转不过来,我真的能理解,我不怪你的,没有怪过,但是现在……”陆臻把手臂圈到夏明朗背上,用力抱紧,“现在我真高兴你也能理解我。”
夏明朗弯起嘴角笑了笑,放松让陆臻就这么抱着,手指穿行在陆臻的头发里,沙沙的痒。
陆臻偏了偏头,问:“队长,为什么会改主意。”
他的声音很轻,像气息一样。
“因为……”
夏明朗撑起上半身看着陆臻的眼睛:“因为,我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我怕世界那么大,未来那么长,我再也找不到我爱的人。
我怕你会难过,会伤心,因为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放弃你最想要的。
“夏、明、朗。”陆臻弯着一双眼,一字一顿地叫。
“嗯。”
“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夏明朗把脸埋到陆臻的脖窝里,沉闷地应了一声,牙齿咬上陆臻的耳垂。
谁和你谈恋爱,我跟你过日子。
“没有是不是?”陆臻轻声笑,兴致勃勃,“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跟我一起谈恋爱吧。”
“我当然有!”夏明朗反抗。
“啊?好不好?”陆臻固执追问。
“好!”
夏明朗的声音很软,无可奈何的柔软。
“我们会很长很久地谈下去。”
“嗯。”
“会一辈子。”
“嗯,一辈子。”
三十岁就把未来确定会不会太早?那么才二十五岁就定下的终生会不会更早?
所以,只要你不反悔,我就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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