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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现代军文)》 第十一章 并肩(上) 作者:桔子树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十一章 并肩(上)
   1.
  喀苏尼亚的山路路况极差,在这种无等级土路上越野车要比大卡快得多。所以陆臻虽然是最后一批出发的,也仍然很快赶上了第一拨车队……当然这也正是这样安排的原因。在他们身后,大片大片的炮弹爆炸声连绵起伏,陈默他们已经开始接战。
  陆臻站在山头回望,天边火光熊熊,南珈的地雷是他布置的,他知道那些玫瑰有多少刺;而同时,他们有三架武装直升机的强火力压制。即使最后短兵相接,陆臻对战况也很有信心,拼巷战,陈默和他们的兄弟们不说全无敌,至少……在非洲是无敌的。
  陆臻看着最后一辆大卡顺利翻过山梁,连忙跳上车子,还顺手拉了柳三变一把。
  柳三没动,却把手拢在耳边:“听,我家的炮在响。”
   “走了。”陆臻一笑,把人拽上了车。
  海陆这边的情况毕竟与麒麟不一样。对陈默,陆臻自认还没什么资格敢说放心或者不放心;可是柳三变手下那队人马却是第一次离了他单干。姜清不过一个中尉而已,从未独当过一面,即使有陈默这尊大神罩着,也仍然让柳三变心揪得紧。
  这到底不是演习啊!
  可是南珈城内的战斗虽然凶险,却是可以退的,实在不行放弃阵地先撤,等待机会与友军汇合,再把阵地抢回来。而他们这边的任务却是绝对不容有失的,柳三变根本不敢想象,要是一炮炸翻了李国峰他们会是个什么情形。
  越过这道山岭,南珈就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正式消失,柳三变坐在车后仍然恋恋不舍,止不住地转头往回看。车行至谷底时柳三再一次回头,却看到一支螺旋桨从峰线上缓缓升起……柳三变吓了一大跳,擦了擦眼睛再看,TMD果然是一架敌机,连忙喊道:“直升机攻击!”
  陆臻就坐在柳三变身边,那一声大喝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连头都没回,操起车载电话指令已经脱口而出:“停车,弃车四散隐蔽!”
  整支车队在山谷里嘎然停止,动作最快的自然是战斗人员,一个个好像椅子上装了弹射器那样从车里飞出来,就地滚倒。陆臻这时才顾上瞭望,在高倍望远镜的中心赫然停着一架法国产的“黑豹”多用途武装直升机,武器吊舱带得挺齐全,左右两侧各带了两个70MM的火箭弹发射巢和两个20MM的机炮。
  黑豹原型机是海豚,海豚的国产型就是大名鼎鼎的直-9家族,说穿了都是一个模子拍出来的饼。PLA对直-9可谓是物尽其用到了变态的地步,各种型各种号,军民两用,装配在大江南北的各条战线。陆臻对直-9当然是再熟悉也没有,机头一抬已经知道它要干什么,厉声喝道:“红矛-7,两发准备!”
  红矛-7是最新的轻型地对空导弹,性能上比毒刺差了那么一点点,重量略高,飞速略慢,但是对付几架黑豹却是足够用了。陆臻刻意求稳,直接就是两发准备。
  说话间,那架黑豹已经把一行火箭弹打了出来,大白天光线明亮,70毫米火箭弹的尾焰看着倒也没有多抢眼,但是落地一路烟花绚烂,乱石惊飞,四下鬼哭狼嚎,有一辆车甚至直接被掀翻了过去。
  武装直升机,武装直升机……地面部队永远的噩梦,这个定理适合交战的任何一方。
  导弹预热准备需要一点时间,那边越野车上的几台重机枪已经抬高枪口扫射过去。虽然黑豹的复合装甲有一定的防弹性,但是面对这样高密度的弹雨压制,每个飞行员都不会贸然硬闯,黑豹机头一转已经盘旋开去,像是在准备下一轮的抢攻。
  这架飞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陆臻终于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顿时心底一凉。
  难道南珈已经失守了?
  不可能啊!陈默的防线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被突破的,但是……它?眼前这耀武扬威的东西又算是怎么回事?南珈那边有三架武装直升机压阵,制空权地争夺应该非常激烈,陆臻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对方还有能力分出一架多余的直升机来玩追击。有这么牛B的实力,何至于被吉布里列追着屁股打。
  黑豹一个盘旋绕过,沿着刚刚出击的轨迹又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先料理了这玩意儿再说!陆臻来不及细想,直接一声断喝:“导弹准备!”
  一枚红矛-7脱离导弹发射架,在半空中略一悬停,尾焰骤然变大,风驰电掣地撞了上去。导弹的飞速快,一千多米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黑豹的原定攻击当即被打断,在空中强行变向,甩下一行烟花似的红外诱饵弹。
  陆臻举着望远镜细看空中那混乱的一团,忽然喊道:“把架子给我!”
   “唔?干嘛?”徐光启不解。
  但是同队人就是有这样的默契,不解归不解,办事儿不迟疑。徐光启马上主攻手变副攻手,那个“嘛”字还没落下,已经把导弹发射架搁到了陆臻肩头。
  陆臻没时间解释,凑过脸去紧盯着瞄准镜里的目标。
  第一发红矛-7一头撞上了红外诱饵弹,在半空中爆开一朵艳丽的花火,黑豹燎着焰光擦过,于千钧一发中抢到一线生机。地面上,众人心头一阵懊恼,陆臻手里一提,第二发导弹又夺空而出。
   “两发红矛-7准备!”陆臻说出下一个指令。
   “不中?”徐光启连忙往天上看:“你发太快了吧?会不会让前面那团火给吸过去?”
   “会中。”
  那枚红矛-7在半空中绕出一条平滑的弧线,像一把圆月弯刀。
   “那还准备什么?”徐光启这下更不解了。
   “以防万一。”陆臻平静地说道。
  不远处,红矛-7堪堪结束了它艳丽的征程,直接劈中直升机驾驶舱。黑豹瞬间被一团火球吞没,凌空解体。机载武器与油箱在爆炸中不断的殉爆,一连串地爆炸从半空中一层层落地,各种碎片沾火焰划过天际,像一朵盛大的烟花。
   “呃……现在没有万一了。”徐光启说道。
   “是啊。取消准备,把东西收起来打扫战场。”陆臻把导弹发射架交给徐光启。
   “你还是快了一点,你应该等前弹的火团再跑远点,那个温度高,会干扰。”
   “不快。”陆臻的手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这样,可以绕过去。而且从这个方向攻击,如果他要躲的话,一转向,视角会正对火焰。”
  徐光启一愣,所有的麒麟队员都开过直-9,即使不算精通,但那点空间概念是不会错的。正常情况下,飞行视野里冒出一团火光当然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可是如果旁边咫尺间就是一枚导弹呢?那转向过后的一个愣神,就足够送他上西天了。
  红矛-7是发出不管型导弹,再加上轻型导弹操作简便,一向在队里被称为傻瓜导弹。但是把傻瓜导弹打到这份上,这份心机、意识,对时机的把握……倒是让徐光启相当佩服。
  当然,更让他“佩服”的是陆臻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居然还要留个后手。所谓以防万一,这回防的才货真价实的就是个“万一”。做人谨慎到这种地步,要不是陆臻跑得快,徐光启真想拽着他高喊一声:I服了U!
  这一场飞来横祸虽然在顷刻间即被扑灭,造成的损失却十分可观。山谷里四面流火,遍地都是哀号与呻吟,血腥味儿浓重得让人想吐。有一辆大卡车被火箭弹撕成了碎片,伤亡无数,断肢残臂挂在残破的车体上,一片狼藉。
  陆臻跑到车边,一把扯过柳三变焦急问道:“怎么样?”
   “不是我们的人。”柳三变倒是不矫情,直接说重点。
   “太好了!”陆臻心中大定。一错眼看到海默神色轻松地站在一旁,想来她手上那些值钱的“人货”也正安然无恙着。
  那么……陆臻心思电转,神色间有些尴尬起来。当时弃车的指令下得足够果断,手脚麻利些的差不多都能逃出来。李国峰他们毕竟都是男人,正值壮年,行动灵敏。海默的“人货”有专人看管,自然也不会落下。而剩下那些一时无人顾及的老弱病孺,其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生逢乱世,又不够有钱有势,活着就像蝼蚁一般轻贱。到了这种时候,你才会明白什么“人道主义原则”不过是句口号,现实残酷地让人麻木。而陆臻在欣喜过后的那一丝惭愧,已经是战场上难得的善意了。
  柳三变是熟手,打扫战场的琐事自然不用陆臻操心。陆臻忧心这架莫名其妙的直升机,连忙钻进指挥车联系陈默。可是等他把情况如此这般的一说,连陈默也诧异了。
   “你那边怎么样?”陆臻追问道。
   “正常。”陈默道,语气平淡无波,背景声枪炮连绵。正常的意思不是说压力不大,战况不激烈,而是一如之前预计的那样压力很大战况激烈。
   “可……那怎么飞我这儿了?”陆臻想不通。
   “我这没见直升机。”陈默说道。
   “那怎么会?”陆臻这下更想不通了。
  武装直升机对地面部队的威胁性是个人都知道,哪有放下自己的兄弟让对方的直升机虐,上赶着跑到他这地头来虐人的道理?
  除非……陆臻心底一凉,后背腾起一层冷汗。
  除非他们知道什么才是中方的命门,哪里才是最关键的所在!
  可问题是这一带山路崎岖,望山跑死马,像这样直升机追车队,自然分分钟可及,但真要上地面部队围追堵截……陆臻用手指在地图上粗粗一量,心里估摸着怎么着他们也追不上了呀!
  陆臻还兀自在那里头疼,他哪里知道在非洲,直升机比地面部队值钱多了,从来都是地面配合天空,绝没有天上还要掩护地面的事儿。那架黑豹一听说前方有三架直升机封堵,压根儿连迎战的心思都没起,一猫腰绕到后方,寻思着能不能拾个什么漏,远远地看到这边有一支中国车队,自然大喜过望地扑了过来,谁曾想一个冲击过后就折在了这里。
  也是,对空导弹无论大小都有军火管控,在非洲算是个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紧俏货色。这架黑豹平素耀武扬威惯了,怎么料得到居然有人会把导弹当RPG那样放,出手就是红矛-7,还是双黄蛋。
  可这样的战术在陆臻看来却是再自然也不过的,红矛-7是彻彻底底的国产货,也就是卖价唬人,自用是绝计不会有人心疼的。陆臻为了防空,一车子拉了十八发导弹囤着,塞得跟白菜似的。
  这一边是正儿八经的大国军队,一边是勉强为生的地方割据势力,双方的信息严重不对等,思路天差地别,彼此都觉得对方莫名其妙。于是一个直接动身去见了马克思,另一个抓破脑袋都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嘿?有什么好办法?”海默一脚踹上车门。
   “我是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办法’的。”陆臻苦笑:“我能有的,也就是一个‘不最坏的办法’。”
  陆臻把路线微调了一番,好加强防卫侦察的力度。
   “你还真是讲究,比你们队长仔细多了。”海默把脑袋探进车窗里看地图。
   “那是你看不懂他有多讲究。”陆臻失笑。
  夏明朗办事雷厉风行,看似粗糙莽撞,其实是讲究在刀刃上。那种招招见血,直击要害的战术意识,无法言传,不可身教,凭的是那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验。陆臻哪有这种战场直觉,自然是只能开地图炮轰遍所有漏洞,万事求稳。
  车队很快再次开拔,道路被清开,轻重伤员抬上车一并拉走,柳三变另外又留了一批人下来处理尸体。十万火急之际自然来不及好好挖坑,长雷管插下去,连声爆响,大地上炸出一条浅浅的伞兵坑。就这么把人匆匆忙忙地埋了进去,也算是入土为安。
  陆臻看着车窗外战友们忙碌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一点点沉下去。
  生命如此脆弱,轻易地消失,轻易被掩埋,轻易被忘却。
  但愿还有来生!陆臻心想,但愿来生……没有战争。
   2.
  陆臻一路提心吊胆,却没再遇上什么妖蛾子,倒是聂卓收到了风声,马上电话追来。陆臻只能把两边情况捡重要的再向领导汇报了一番。聂卓听完“唔”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您觉得?嗯……怎么看?”陆臻心底升出一丝期待,想听听大老板的独到见解。可话音还没有落地他就后悔了,要比实战战术,聂卓估计连他都不如,请他发言表态这根本就是在找死。好在聂卓不是个喜欢不懂装懂的人,想来想去没个头绪,也只是泛泛地叮嘱了一些“注意警戒”、“加快速度”之类的废话。
  陆臻心下一松,却又有些失望的,不自觉地幻想起如果夏明朗在……那会是怎样。
  虽然夏明朗也不见得万事皆通,可偏偏此刻他就是不在场,这种“不在”为他提供了一切可能,让陆臻坚定不疑地相信夏明朗将无所不能。
   “嗯,不过……”陆臻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队长现在,夏明朗他……?”
   “夏明朗。”聂卓仿佛无意识似地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却又迟疑起来。
  陆臻心里沉下去:如果有好消息,聂卓自然不需要犹豫。
  果然,聂卓低声说道:“他们找到了夏明朗的编号牌,但没有找到人,所以……”
   “一块,夏明朗的编号牌?”陆臻忽然打断他。
   “对,一块。”聂卓有些诧异,不明白陆臻为什么能直接猜中这个细节。
   “没有别的了?”陆臻追问。
   “没有。另一块编号牌没有装追踪器,那么大的战场,不借助仪器是很难找到的。”聂卓耐心地解释道,虽然他觉得这个原理陆臻应该比他更明白。
   “嗯。”陆臻短促地回应了他一声。
  卫星电话看不到人的表情,聂卓也有些焦虑:“我希望你能暂时保留这个消息,你应该明白他对你们这个团队的影响力,我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夏明朗失踪了……”
   “不,夏明朗是不会失踪的。”陆臻再一次毫不迟疑地打断了聂卓的话。
   “那当然,我会加派人手去搜索的。”聂卓并没有动怒,他把这种失态归结为某种战友情,这是他完全可以容忍的冒犯。
   “不,我是说,夏明朗是不可能失踪的。将军,请帮我借用KUB-3号卫星。”
   “嗯?”聂卓一愣。
   “在夏明朗身上……嗯,在他皮下植入有追踪器,KUB-3可以追到这个频道。”
  聂卓没有马上答话,他似乎是思考了一阵才缓缓问道:“你们有这个项目?”
   “我们没有,但是夏明朗有,这是个实验项目。”陆臻说道
  聂卓哦了一声,鉴于麒麟的特殊性质,把实验项目单单使用在队长大人身上,似乎也不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
   “好,我马上派人去办。”聂卓马上答应下来。
   “追踪器在每天格林尼治时间的两个0点启动,信号维持60分钟,我马上把跳频频道发给您。”陆臻一番操作,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着,把一串串信号指令传输过去。
  挂断电话,陆臻倒是松了口气,他对自己未雨绸缪的计划非常满意。无论如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容许夏明朗再玩儿一次了。而且,现场只留下了一块夏明朗的编号牌,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着“有人”把属于陆臻的编号牌带走了。
  一组麒麟军牌一块嵌有追踪芯片另一块没有,这是基于成本的最好选择。毕竟,当这玩意儿派上用场时,有一块只是收到战友手里代表一个死亡的名额而已,没什么定位需求。在这种设计思路里,自然不会考虑到有人居然会无聊到把军牌换来换去的戴着玩儿,所以在两块军牌上并没有明显标志,只有通过仪器才能验出分别来。
  陆臻不自觉地按住胸口,只有他和夏明朗知道自己身上这两块都是“光板”。当时不知怎么地颠来倒去的居然换成了这样,可是自己一直留在大后方,也就没想过再换回来。
  在后面的路程中敌人一直没出现,天气却越来越糟糕了,山区气候多变,有时风平浪静,有狂风大起。临近黄昏时分,车队行进到一个风口,沙尘暴就像失了控一样尖叫起来,风砂刮擦着岩壁,发出尖锐的啸音,鬼哭狼嚎一般。
  血红的落日凝在山梁上,像一只滴着血的怪眼,阴霾地望着人间。狂风卷着沙砾在崖口筑出一道土墙,空气稠密的好像有形的实体,血淋淋的残日投照过来,把这一切都染作血色。
   “我操……他妈的。”海默在陆臻耳边大喊,眯缝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这条倒霉摧的破路。
  风大,卷起的砂石也就更大,陆臻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细石子打在眼皮上的痛感,连忙拿出护目镜戴上,刚一开口,又吃下满嘴的土。
  柳三变裹得像个阿拉伯女人那样从黄沙帐里冲出来,嗡声嗡气地说道:“没有埋伏。”
   “我早就说过了,这个地方叫魔鬼谷。”海默不屑地:“当地人避都避不及,谁会埋伏到这里来……”
  海默熟知地方上逸事掌故,一路都是指手划脚过来,对陆臻这种小心谨慎的作风非常瞧不起。陆臻苦笑,人命大事,怎么可能听个传说就当真了。
   “全体下车,步行过关。”陆臻大吼,不让海默有机会继续鄙视下去。
  除了伤员和老弱,所有人下车步行,用沾了水的三角巾掩住口鼻,但是挡不住空气里浓重的土腥味儿。进到山谷以后,沙尘越发厚重,迎面看不到三米之外。前方探路的尖兵甚至出动了夜视镜辅助观察。天色渐黑,陆臻只顾跟着前人走,目不斜视,脑子里渐渐刷成一片空白。这些日子以来他劳心劳力,连觉都睡不好,此刻倒是得了一点休息的机会
  风声呼号,在峡谷中回荡。陆臻走到最后几乎是睡着了,扯着前人的衣角亦步亦趋。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人蓦得站定了,他也没发觉,迎面撞了个满怀。
  那位海陆的战士七手八脚地扶住他:“陆队长,你怎么了?”
  陆臻睁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好像一张白描的画上渐渐补填了颜色,眼前的景物才活泛了起来。非洲的风光雄奇,这道峡谷的尽头居然是块绿地,走出来豁然开朗。疾风吹动劲草,沙沙直响,漫天的红土黄砂却消散得干干净净。
  陆臻转回头,看到小兵还傻愣愣地瞪着他,连忙解释道:“啊,没事。我睡着了。”
   “哈,您真厉害,那路忒难走,您也能睡着?”小兵一下乐了。
  这会儿,有更多人从峡谷里涌出来,大口地呼吸着鲜润的空气,彼此嘻笑着,替身边人扑打尘土,那些极细极轻的微尘有如轻烟般扬起在空中。
  一轮明月悬在岭上,月光清艳,银辉似千万点微尘落下,镀上每一片树叶。
  陆臻大睡初醒,那个关着正事儿大事儿的大门还没开,空白的脑海里扬起狂澜。刹那间,一切有关明月有关夏明朗的画面纷至沓来,有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陆臻感觉到皮肤上的战栗,那种急切地想要被抚摸被拥抱被拥有的……欲望。在他根本还没发觉的时候,眼泪已经滚下来,打湿了睫毛。
   “怎么了?”柳三变用手肘撞了撞陆臻。
   “嗯?”陆臻茫然。
   “哭什么?”柳三变大惑不解。
   “啊?”陆臻连忙抹脸,沾着尘土的脸颊瞬间被抹成了个花猫样。陆臻愣愣地搓着手指,半晌才反应过来,解释道:“进灰了。”
  柳三变大笑,从陆臻包里抽出三角巾沾水,草草给他擦了两把。
   “你呀,有时候看着还挺威的,一会儿又像小孩儿一样。”柳三变把三角巾塞到陆臻手里。
  陆臻慢慢擦着脸:“我们队长在的时候我更威。”
   “你么,你那就是狐假虎威。”柳三变毫不留情地鄙视,他知道陆臻不会介意。
  收拾完了上路,陆臻便有些心神不宁起来,十分心思总是分去三成给电台。等到后半夜时,陆臻的心跳越来越快,拼命熬着看到指针滑过凌晨四点,连忙拨电话主动联系聂卓。
   “没有搜索到信号。”聂卓没去休息,却也没带来一个好消息。
  这不可能!
  陆臻连呼吸都停了一拍,这句话凝在舌尖上被堪堪拦了下来。无论任何角度来说,于公于私,他都没有必要质疑聂卓给他的结论。
  可是……
   “可能是他们的扫描范围还不够大。”聂卓及时给了一个解释。
   “应该考虑所有飞机机动能达到的范围。”陆臻干巴巴地说道。这不是个好解释,因为60分钟足够KUB-3扫描整个喀苏尼亚。
   “嗯,他们就是被思维定势了,光顾着夏明朗失踪的那一块。我已经关照下去了,下次把范围扩大些,别在一个小圈子里反复扫。”聂卓很耐心地向陆臻解释细节,最后温和地安慰道:“你也别太着急……要对夏明朗有信心。”
   “当然。”陆臻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先集中精力完成手头的工作。”聂卓在语气中加了一些硬度。
  陆臻瞬间警醒,连忙打起精神朗声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好的。”聂卓没有再多废话,干净利落地挂断了。
  柳三变探身过来问道:“出事儿了?”
   “没。”陆臻勉强笑着,心里却渐渐没了底。
  他有不太好的预感,源于聂卓反常地耐心和细致。这位将军的态度有些太镇定了,从容不迫地向他解释着那些技术人员才会关心的操作细节,而这些知识绝不应该是聂卓所熟知的……似乎是有人教会了他应该怎么说。
  可是,一位将军有什么必要费这种力气呢?
  直接把操作员的线路接过来不就行了?
  他想要隐瞒些什么?
  陆臻一路胡思乱想,而车队却忽然停了下来。陆臻面前的警报乱闪:最前方的侦察车表示,红外扫描,前面山崖上有大量热能信号。
  全体警戒!
  陆臻连忙集中注意力,把夏明朗暂时放到脑后。
  海默一溜小跑地从自己车上过来,指着屏上的红点儿说道:“山地部落。”
  在喀苏尼亚的北部山地有很多非常非常原始的古老部落,文明水平基本还处于中国三皇五帝那个年月,即使被现代文明强势洗脑,文明的演化也得需要个百来年。而此刻,这些部落正处于演化期里最糟糕的阶段。
  他们学会了使用现代武器,却没学会遵守现代规则。
  海默从来不敢放单跑这条路也是因为他们:一群原始人,扛着枪架着炮,熟悉地形,悍不畏死……这简直是最要命的敌人!现在正是这群人居高临下地扼守要道,真是头也痛死。
   “咋办咋办咋办咋办?”海默绕口令似地念叨着。她很好奇陆臻的想法,这会儿人多势众,倒是可以狠狠干一架。但是陆臻这种人无利不起早,看着没有必要的战斗,恐怕……
   “他们在那儿想干嘛?”陆臻眉头紧皱。
   “打劫啊!”海默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瞪着陆臻:“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开,男人拉回去当奴隶,女人绑回去生孩子。”
   “此树是我栽。”陆臻下意识地纠正道。
   “呃?哦!一样啦。”海默满不在乎的。
  陆臻自己也觉得好笑,敲着屏幕问道:“我是说,不能光留下买路财吗?”
  海默乐了,自觉猜中了陆臻的心事。
   “别光顾着笑,牙忒闪,当心对方有狙击手。”
  海默笑着摇了摇头:“不能!”
   “太贪了吧?”陆臻郁闷的。
   “三年不开张,开张就得吃三年,人家做得一锤子买卖。”
   “你会说他们的话吗?”
   “会一点点。”
  陆臻把话筒转向海默:“帮我录一句:要么滚,要么死!”
  海默瞪大了眼睛。
   3.
  陆臻一眨不眨地盯着海默,用眼神让她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在开玩笑。那是一种带清艳光彩的凛然神色,令人心动。海默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哇哦,小帅哥,你好像又活回来了?”
  陆臻皱了皱眉,有些不解的。
   “这一路……呃,不是,最近你就像个老太婆一样,死样怪气的。现在好像……忽然活了,跟以前一样帅得要死。”海默眨了眨眼睛。
   “录音!”陆臻粗鲁地拍着车门,用粗放的动作掩饰心底的狂澜。居然……会被发现了吗?陆臻一直觉得自己很好很好很好,但是那种好与正常都过了分。他变成一个恰如其分的标准化的军人,完美无缺,几乎不受任何情绪影响。
  是的,只有这样才抵挡思念。
  那种可怕的,好像会把人吞没融化的思念。
  红矛-7四联准备!火箭弹十发准备!
  陆臻下达的命令让柳三变与海默面面相觑,然而,陆臻双手抱胸站在车边,像长矛那样挺拔得站立着。月光落在他的鼻梁上,呈现出一道笔直的线,下颚绷紧。
  这种姿态代表着坚定!
  无与伦比的坚硬与一往无前的勇气……
  柳三变有种错觉,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夏明朗或者陈默,随身散发着超量的压迫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依赖。
  陆臻点了点头,随即又下达了一个更令人惊骇的命令。
  亮灯!!
   “不会吧!”海默失声喊道。
  车队离对方埋伏的距离甚远,凭山地部落那种老旧的作战方式,当然不会配有什么高科技的红外夜视设备,所以现在有90%的可能对方就算是知道有车来了,也不知道来了多少车。可是,这黑灯瞎火的全队亮灯算什么?生怕对方炮手等会儿找不到目标吗?
  陆臻没有理她,只是向柳三变偏了偏头,亮灯的命令马上传达了下去。整个车队的大灯陆续打开,狭长的山谷里呈现出一条闪亮的长龙。
  红外扫描仪上的红点飞快地移动着位置,显然,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
  抵在车队最前排的高声喇叭开始播送起海默刚刚录下的句子:要么滚,要么死!
  海默惊愕地确定陆臻居然是打算要硬闯了。
  战士们扛上火箭弹和导弹悄无声息地摸到山脚下,没多久,陆臻一声令下,一排十发火箭弹齐齐飞出,落点极准地炸开在对方火炮阵地的前沿。山崖上燃烧起一行流光的焰火,碎裂的岩石和树木簌簌地从高处落下。
  对方马上还以颜色,在轰轰的炮响中,刚刚发射火箭弹地方被炸出一个个深坑。当然,战士们一击得手,早已撤了个精光。
  不见棺材不掉泪……陆臻咬了咬牙,沉声下令道:“红矛,干掉他两门炮。”
  在黑暗中,两发导弹不显山不露水地脱离发射架,然后在半空中启动,风驰电掣一般迎风扑向山崖的高处。红矛-7是对空导弹,对付400多米高处不会移动的火炮正是轻松小菜,刚刚发射了一轮的炮膛炽热无比,是绝佳的红外诱导源。红矛-7奇准无比的撞上去,把那两台旧炮连同周边的炮手一起炸成了灰。
  对方的火炮集射马上停了下来,陆臻强行压下内心暴躁的因子,耐心等待着。
  不一会儿,又有一炮打下来,却是远远地直奔向车队。炮弹切割空气发出尖利的啸声,陆臻目送这一枚火炮从视野中滑过,鞭长莫及地撞碎在路边。
   “不错。”海默又吹了一声口哨:“火炮射程估计得挺好。”
   “那也是你们的情报工作做得好,要不然连型号都不知道,还估计个啥?”柳三变很谦虚。
  陆臻在这两人的相互吹捧中又发出了一枚红矛,刚刚开火的炮手估计还没来得及离开炮台就被导弹吞没了。
  山崖上彻底平静了,所有的炮口都哑了火,连放冷枪的都歇菜了。
  山谷静寂,只有那台车载大喇叭还在周而复始地叫喊着。海默听着自己的声音不间断地喊着同一句话,莫名其妙地,居然有种喉咙发痒的错觉。
  红外扫描仪上的红点再次快速移动起来,这一次……是撤离。
  海默拍拍陆臻的肩膀,道了一声恭喜。
  陆臻低头微笑,漆黑莹亮的眸子闪动着异样的光亮。
  闯过山地部族的控制区,这条路就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陆臻一心求快,不断地催促着前锋部队赶紧的别磨蹭,柳三变虽然有些不解,却没有出声询问,他们已经合作了太久,他相信陆臻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车队在破晓时分冲出喀苏尼亚的国境线,浓厚的晨辉流淌在林梢,像轻盈的火焰。几近赤道的纬度,即使是初升的太阳都拥有无与伦比的热力,阳光极其耀眼,发散出金红色的光,陆臻身上迅速浮起汗水。
   “快到了。”柳三变从GPS上抬起头。
  陆臻很短促地应了一声,并不太在意似的。柳三变诧异地转头看过去,发现陆臻一手撑在车窗上,正眼神专注地看着远方。柳三变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发现陆臻侧脸的轮廓被晨辉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一点星芒凝聚在眼底,隐约浮动着某种欲望的因子,这让他看起来好像随时会脱缰而出一样。
   “怎么了?”柳三变抬起手,想要按上陆臻的肩膀。
  陆臻有如条件反射般地侧过身,以一个微小地后退,让柳三变的手掌凝滞在半空中。
   “在想什么啊?”柳三变顺势推了陆臻一把,触手才发现对方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没什么。”陆臻微微低下头。
   “你担心夏明朗啊?”柳三变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的陆臻正常得不正常,倒让柳三变开不了口。柳三变自觉亲疏远近他排在最末儿,总不可能越过陆臻去操心。
   “嗯。”陆臻干脆地点点头。
   “不会有事儿的。”柳三变安慰道。
   “三哥,我想问个很烂的问题。”陆臻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唔?”柳三变热心地凑过来。
   “如果阿梅姐意外……牺牲了,你会不会……你会怎么样?”
   “呃??”柳三变显然是被问懵了,着实愣了一愣以后,才苦笑道:“没想过。”
   “会再娶吗?”陆臻忽然笑了。
  柳三变也放松下来,呵呵笑道:“不知道啊!这谁知道?好端端的谁会去想这事儿啊。”
   “可是阿梅姐想过吧。”陆臻抬起头看向柳三变。
  柳三变满脸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搓了搓脸感慨道:“我对不住她啊!”
   “阿梅姐会再嫁吗?”陆臻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心里有些乱,夏明朗攥住他的手腕痛哭的样子一直映在脑海里。陆臻感觉从心窝处泛起一股尖锐的痛感,这是他一直回避的,此刻却越来越鲜明。
   “干嘛?干嘛?”柳三变夸张地挑起眉:“想挖墙脚啊?”
   “怎么会。”陆臻微笑着:“我有老婆了。”
   “你老婆?你老婆在哪儿啊……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柳三变失笑。
  陆臻按住胸口:“在这里。”
  疼痛像水波一样扩散开,沾染到指尖上,涨涨地发痛。
  柳三变盯住陆臻的眼睛,那双漆黑柔亮的眸子温润的让人心疼。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在告诉他,陆臻说得全是真的,可是……
   “倒也是,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女朋友。”柳三变试探性地问道,毕竟陆臻青春年少帅哥一名,有个藏在远方的女朋友也很合理。
   “我老婆。”陆臻固执地纠正。
   “好好,你老婆。”柳三变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你们这些年青人啊,没扯证儿就老婆老婆的叫,也不嫌害臊。”
  陆臻微微笑着,鼻子皱起一点点,蓦然有些稚气的。
   “想她了吧?”柳三变伸手撸上陆臻的后脑勺儿。
  而这一次陆臻却没再躲,只是用很轻的声音温柔地说道:“是啊,特别想。”
  柳三变本来就情感丰富,这会儿物伤其类,心里更是酸得不行不行的,自顾自酝酿起了他甜蜜的思念,远方有娇妻幼子,这真是拴在男人心尖上的丝线。
  倒是陆臻敏锐地感觉到车速又慢了下来,很快,前方的侦察车传回消息来:是接应的人到了。
  那边领头儿的名叫李卫东,是个40多岁的中国男人,戴着金属质的半框眼镜,看起来十分精明强干的样子,身边是来自联合国难民署的观察员。李卫东一见面就极热情地迎了上来,双手握住陆臻的手说道:“辛苦了辛苦了。”
   “还好,麻烦您跑这么远来接。”陆臻知道这是来自临国大使馆的参赞。
   “应该的应该的,本来应该在国境线上等你们的。结果大清早收到消息说你们过境了,我一想怎么这么快,连忙跳起来……”
  陆臻微微皱了皱眉,笑道:“我们认识路。”
   “那不一样嘛。”李卫东露出十分爽朗的笑容。
  陆臻眉角一沉,无意中却发现那位联合国观察员的脸色不虞。陆臻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才知道那边的工作人员已经上车检查起难民们的伤势了。陆臻连忙把自己那点私心杂念抛到脑后,操起流利的英语将他们遭遇的空袭事件添油加醋反复渲染。李卫东是多少精明的老将,外事经验丰富,马上配合陆臻摆事实讲道理,把国际观察员心头那片疑云抹了个干净。
  天气湿热,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中戳到人身上,晒得皮肤发痛。陆臻感觉到汗水像溪流一样在自己的发根流淌下来,一直盘桓在胸口的那股焦躁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给我们将军打个电话吧,报告一下情况。”陆臻用一种非常温和而礼貌的态度向李卫东建议道。
   “哦,我?”李卫东有些莫名其妙的。
   “我们将军一晚上没睡了,现在好不容易消停了,你我都接上头了也让他踏实一下。”陆臻的诚恳中酝酿着某种固执,让人明白他绝不会妥协。
  李卫东仍然不解,他不太想得通为什么这个电话需要他来打,毕竟各自的条块系统不一样,如果是本着让领导放心的态度,陆臻自己去汇报一下不就得了吗?
   “来吧。”陆臻微笑着伸手揽上李卫东的肩膀,把他带到指挥车前。
  李卫东是名经验丰富的外事人员,这种经验让他拥有出色的随机应变能力,很少会为那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东西困惑太久。老李看着陆臻拨号,接线,转接……然后爽快地把耳麦接到手里。他非常热情地代表外交系统向聂卓表达了感谢,同时盛赞陆臻的专业与快速。
  他在仓促间为陆臻的异常找了个解释。大概是这个年轻人希望自己帮他在上级面前吹捧一下吧……李卫东在心里这样嘀咕着,把这个顺水人情送得漂漂亮亮。
  像是要验证老李的猜想,陆臻在李卫东说完后急不可耐地接过了耳麦,他甚至直接坐进了指挥车里,看样子是打算跟自己的领导好好聊一下。
  李卫东站在车外向陆臻挥了挥手,得到一个冷淡地点头做为回应。
  老李在转身离开时忍不住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的任务完成了。”陆臻还没想好要怎么引起话题,只是干巴巴地蹦出一句,听起来倒像是在跟谁赌气一样。
  不一会儿,卫星电话的屏幕上显出模糊的人脸,是聂卓那一边打开了视讯。陆臻心头一凛,把脸凑到摄像头前。车载卫星电话的屏幕很小,不过4英寸见方,当然,如果仔细看,还是可以看清对方的神情的。
   “挺好的。”聂卓微笑着:“对了,有件事,我有点疑问。”
   “嗯。”
   “你们麒麟的项目计划上并没有涉及到夏明朗身上的那个东西。”
   “是的。”陆臻回答得异常简洁与干脆,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脊柱,紧握的拳头按在膝盖上。
   “所以?”聂卓困惑地扬了扬眉毛。
   “这是解放军军事科学院遥感所的一个实验项目。”
   “是的,但是……据我所知,这个项目并没有通过审批。”聂卓的神色平和,连语气都是最最温和的那一种,但谈话的内容出卖了他更深的用意:尽可能少的提供手上掌握的信息,把问题抛给对方,这是一种审讯技巧。甚至,聂卓确定陆臻也在对他使用这种技巧。
   “对。”陆臻再一次用一个字回答了这个问题。
  聂卓不自觉地眯起眼睛,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马上又微微笑了笑,然后问道:“为什么?”
   “上面觉得成本太高,用途不广。”
   “哦。”聂卓点点头:“经费呢?”
   “嗯?”陆臻睁大了眼睛。
  聂卓叹了口气,确定他不可能通过这种技巧性的试探从陆臻口中得到任何惊喜,一旦确定了这一点,聂卓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我在问经费。一个没有过审的项目,从哪里得到经费,做出第一批实验品?”
   “我给的。”陆臻答道。
   “为什么?”聂卓眉峰一凛,眼神尖锐得好像会撞碎屏幕。
   “因为夏明朗曾经失踪过一次,我不想让他失踪第二次。”陆臻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汗水,滑腻腻地,刺痛被指甲切开的伤口。他不知道聂卓在怀疑什么,亦不知道聂卓想知道什么,心底有一个可怕念头蠢蠢欲动。他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却为自己的每一句话感到惊战。
  聂卓似乎被这个答案所困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问道:“你给了他们,差不多六十万。”
   “嗯。”陆臻尽可能缓慢地深呼吸,好缓解心脏剧烈的跳动,他相信视频的像素不足以捕捉这些细节。
   “为什么?”
   “为了让他们把这个项目做下去。那个组的组长是我一个师兄,我们有一次无意中遇见,他说了整个IDEA,我觉得很有意思,也给了他们一些支持,做了初步方案,不过后来项目没过审。但我需要这个东西,他们也觉得很可惜,毕竟已经花了很多精力,所以我提供了经费,支持他们做完一期。”陆臻一口气说了很多,因为他确信这些事实聂卓早已掌握。
   “你这么需要这个东西?”
  陆臻不自觉地将拳握得更紧,试探着重复道:“因为夏明朗曾经失踪过。”
  聂卓眨了眨眼睛,仿佛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就因为这个?”
   “那,要不然,您认为……我是为了什么?”陆臻相信自己在表面上看起来完美无缺,而只有他自己明白,此时此刻在他心中绷着怎样的一根弦。这很可怕,如果被聂卓怀疑上的话……他与夏明朗的关系是经不起审视的,他们现在过得很隐蔽,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多么避嫌的缘故,而是钻了国人思维定势的空子。
  在中国,两个男人在一起多亲密都没关系,很少有人会做性向上的联想,一句好哥们儿好战友就把什么都糊弄过去了。人们总是固执地相信同性*恋都是娘娘腔的,翘着兰花指的,娇嗲嗲的男孩子……陆臻有时候甚至感谢这种有色眼镜,因为在这层颜色的保护下,他和夏明朗变得那么安全。
  可是……
   “这就得问你了,你为什么要花重金在夏明朗身上安装全球卫星追踪系统。”聂卓把夏明朗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陆臻脑子里灵光一闪,豁然开朗。
  是啊……在夏明朗这种级别的人身上安装卫星追踪器,这是什么样的行为?在某些时刻,夏明朗这个人的位置就代表着共和国的顶级机密。陆臻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么可以做贼心虚到如此脑残的地步??这会儿只怕是连总参三部都已经出动了,陆臻毫不怀疑他的祖宗八辈儿又被拎出来查了个底儿掉。
  陆臻歪了歪头,忽然笑了起来:“因为我们队长曾经失踪过啊!您知道吗?他当年忽然不见了,我们全队都差点崩溃了……整个队,一百多号人,在边境的林子里找了一个多礼拜。找不到!我当时跟他同一组,是我亲手把人弄丢的,我那个时候就发誓,只要能把人找回来,我这辈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不能让他失踪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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