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7.
夜幕降临,陆臻“拖”着夏明朗走在酒吧街上,是的,拖着。夏明朗被训了一天,累得脑仁疼,闭上眼睛耍赖。陆臻万万没想到英明神武地夏队长会来这手,咬牙切齿地威胁着:“再不睁眼,回去跑楼梯。”
“行行行。”夏明朗把头点得像啄米:“我回去跑三次都成,饶了我吧,陆教官。”
陆臻围着夏明朗转了一圈,又笑了出来:“哎,你当年新兵蛋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
“咋样?”
“撒娇耍赖逃训练,变着法儿的讨好班长。”陆臻的笑容隐在霓虹灯光弧里,温柔动人。
“切。”夏明朗睁开一只眼:“我们班长哪有你狠啊?”
夜幕降临,陆臻“拖”着夏明朗走在酒吧街上,是的,拖着。夏明朗被训了一天,累得脑仁疼,闭上眼睛耍赖。陆臻万万没想到英明神武地夏队长会来这手,咬牙切齿地威胁着:“再不睁眼,回去跑楼梯。”
“行行行。”夏明朗把头点得像啄米:“我回去跑三次都成,饶了我吧,陆教官。”
陆臻围着夏明朗转了一圈,又笑了出来:“哎,你当年新兵蛋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
“咋样?”
“撒娇耍赖逃训练,变着法儿的讨好班长。”陆臻的笑容隐在霓虹灯光弧里,温柔动人。
“切。”夏明朗睁开一只眼:“我们班长哪有你狠啊?”
“过奖过奖。”
夏明朗睁一只眼睛还是觉得晕,连忙又闭上:“你这臭小子,不懂乱来,就你这么个训法,全麒麟只有陈默那个混蛋能挺住。”
“有这么夸张吗?”陆臻拉着他到路边坐下。
“明天我拿你试试,不用多,三小时就成,你要能挺得住我跟你姓。”夏明朗愤然。没料想陆臻居然一径沉默下来,过了几分钟,夏明朗怀疑地问道:“你不会是想当真了吧?”
陆臻慢吞吞地说道:“凭良心讲,跟我姓这个筹码还是蛮重的。”
“挺不下来你跟我姓。”夏明朗马上追注。
陆臻细想了想,狙击训练他没受过,但是小花当年是怎么个七死八活的状态,他是看着过来的,明智地转了个话题:“头还疼吗?”
“废话。”夏明朗试着睁开眼,四周霓虹流丽,人影绰绰。完全不自觉的,脑子里那根弦又绷了起来,大脑高速运转,所有的路口、窗口、行人……像一张立体的图形直接拍进了他的脑子里。
“靠!”夏明朗捧住脑袋把头埋下去。
“还难受?”陆臻心疼起来,只是碍于大庭广众的,不好把人往怀里揽。
“废话。”夏明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环境吵杂,这声音曲折地钻里陆臻的耳朵里,就有了几分柔弱的意味。陆臻于是踌躇着站起来,匆匆说道:“我马上回来。”
夏明朗听着陆臻走远,就好像身边的气场被陆臻带走了一部分,周遭的一切像潮湿的塑料薄膜那样贴到他的皮肤上。自觉不自觉的,夏明朗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皮肤泛起细小的颗粒。
这恐惧来得毫无缘由,然而,却真实的存在着。
眼睛不看,听力就越发灵敏,远远近近的,车声、人声,从酒吧里传出的断续乐声,到角落里人们的切切低语,在夏明朗脑中徘徊吵闹……
看不见总是最可怕的,夏明朗叹了口气,只能把眼睛再睁开。晕总比怕好,心理恐惧这种东西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找陈默是件麻烦事,因为他没有任何个人通信工具。你非得把电话打到中队队部,拜托通讯员帮忙找人。好在寻到正主儿以后,咨询起来很方便,陈默说话永远干净利落有条理,而且从来不多问为什么。陆臻三言两语的说完情况,陈默马上给出了解决方案:你给他上个简单点的科目缓缓。
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陆臻一路感慨着往回跑,决定抽个夏明朗看不到的时候好好向默爷讨教一番。至于为什么非得是夏明朗看不到的时候,大家都懂的。
夏明朗还坐在原来那个地方,连姿式都没怎么变,只是头抬了起来。陆臻一时兴起,忽然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夏明朗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到似的猛然跳了起来,转身瞪着他。
“隔那么远都知道是我?”陆臻美滋滋地跑过去。
“你心怀不轨。”夏明朗扬手搭到陆臻肩上:“干嘛去了?”
“闹……闹肚子。”
“正好,我也想放水,带我过去。”夏明朗似笑非笑地瞪着他:“编,继续编……”
陆臻用力一挥手,顾左右而言它:“来来来,我们进行下一个科目。”陆臻眨巴着大眼睛,一手指向自己鼻尖:“干掉我!”
夏明朗“噗”地一笑,压低了嗓子问:“是干你,还是干掉你?”
陆臻伸手按住夏明朗的眼睛:“五分钟后睁开,我就在这条街上。”
“谁教你了?陈默?”夏明朗嘴角挑起。
陆臻在夏明朗肩上推了一把,扭头就跑,愤愤不平地抱怨:“死要赢!一点儿也不给我留面子!”跑开两步转身又吼:“默爷只是给了我一个思路。”
“你那会儿也没给我留过面子啊!”夏明朗乐得大笑。
同样的一条街,同样的闭眼倾听,之前那莫名而来的恐惧却又莫名而去了,车与行人成了单纯的背景,变得不再有威胁性。只有陆臻的脚步声绵延远去,像是在一片浓黑的烟雾中划出的一条流光的线。
杀一个人比保护一个人要容易得多,这就是为什么杀手可以独自干活,保镖总要聚一大群。而杀人最难的步骤在于善后,可“干掉”陆臻不用善后,所以对于夏明朗来说,这的确是个轻松的科目,需要专心,却不激烈,刚好能给他过热的大脑降降温。
半小时以后陆臻听到手机响,按照短信提示转过一个角度,夏明朗举“枪”待射,笑眯眯地望着他。
“哎呀。”陆臻做惊讶状。
夏明朗眨了眨眼,做出一个射击的动作,陆臻配合地按住胸口倒退了几步。
“干掉了!有什么奖励?”夏明朗得意地。
“做不好要罚,做好了没奖,这不是你的老规矩么?”
夏明朗伸手撸了撸陆臻的头发,把一条汗津津的手臂勒到陆臻胸口,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不许学我。”
陆臻感觉有些透不过气,背后这具身体的热力惊人,他用力从夏明朗手下挣脱出来,一声不吭地拔腿就跑。夏明朗一个失察没能拉住他,连忙追上去大喊:“耍赖啊?跑得了和尚,你跑得了庙吗?”
短距离冲刺是决不能说话的,夏明朗这一句话喊完,陆臻已经把他甩开有五米远。臭小子,夏明朗心里暗骂一声,马上发力追上去。陆臻像一条小鱼那样在人群里闪动,七绕八绕冲进一条小巷,夏明朗马上乐开了花。这地方他刚刚进去过,看着深,其实是条死路,两个楼之间的一条狭缝而已。
夏明朗缓了几步走近,从暗处伸出一只手,抓住衣领把人拽了进去。
“闹……什么……”夏明朗气喘吁吁地笑骂,超速跑最耗体力,两、三百米也让人喘不过气。
“奖励。”陆臻含糊地喘息一声,握住夏明朗的下巴堵上去,把人用力压到了墙上。
陆臻对这个吻用足了力气,在黑暗中激烈地纠缠着夏明朗的唇舌,仗着先下手为强,把优势利用得彻彻底底。夏明朗始终没能吸到足够的氧气,在晕头转向中瘫软下去。
暗昧处视觉失效,其它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夏明朗难耐地挣扎着,后背蹭着粗糙的墙面,身前堵着年轻有力的身体,周遭空气里浸透了陆臻的气息,一层层地包裹着,把他与外界隔绝。陆臻剧烈的心跳就压在他的胸口,捶打胸腔引起共鸣,让血液喧嚣着沸腾起来。夏明朗很惊讶自己居然会这么冲动,难道是运动过度引起了肾上腺素的失常?
陆臻的嘴唇忽然离开,灼热的呼吸带着新鲜的氧气涌到夏明朗的口鼻间。夏明朗抓住机会拼命喘气,一手攥住陆臻的头发,防着他再来一次偷袭。
“你想憋死我?”夏明朗颇为恼火地瞪了一眼,他自己看不见自己,当然不会知道这种时间抬眼瞪人是个什么样的效果,煞气有多重,风情就有多浓。
陆臻脸上一红,神情古怪地说道:“你好像,好像……”
“嗯?”夏明朗还没缓过神,一只手按到自己胯下,把那个火热硬挺的东西压出了清晰的轮廓。
呃……夏明朗掩饰性地低咳了一声。
“我只是亲了你一下而已啊!”陆臻显然是困惑的,但字里行间透着得意。
夏明朗眼珠子一转,缓缓抬头。他此时侧对着巷外,瞳孔里映出霓虹的光,微微眯起来,便是一个摄人心魂的笑容,带着攻击性,却又暧昧不明地诱惑着,让人犹豫徘徊在进与退之间,心痒难耐,不知如何自处,只能死死盯住他。陆臻感觉到夏明朗隔着短裤握住了自己,却只是低低喘息了一声,忘了阻止。
半晌,夏明朗松开手,若无其事地笑了:“很好,现在咱俩都一样了。”
“你……”陆臻幡然醒悟。
半晌,夏明朗松开手,若无其事地笑了:“很好,现在咱俩都一样了。”
“你……”陆臻幡然醒悟。
很好归很好,但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这地方走出去三步就是大街,人来人往,车去车走,抱一起亲个嘴儿还成……巷战神马的,夏明朗与陆臻尴尬地对视一眼:还真没这个胆子。
陆臻退开几步,喘息着靠到对面的墙上,指住夏明朗:“你他妈太幼稚了。”
“干嘛?”
“行行行,你别看我。”陆臻把手挡在眼前:“先缓缓吧。”
夏明朗失笑,转头看向巷外。
陆臻一直认为要从夏明朗那张老脸里看出好来,很是需要一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审美飘移,但此时夏明朗微笑低头的侧脸实在帅得让人惊心。陆臻试图用理智来解释这个现象,思来想去,大约是夏明朗轮廓深峻,侧脸比起正面要好看得多。陆臻搓着汗津津的手指按住胸口,感觉就凭这一幅霓虹灯下剪影的轮廓,一直把夏明朗当帅哥算帐,他也不算亏心。
“我说,你这么一直盯着我,真能缓下来吗?”夏明朗笑道。
陆臻沉默了几秒,把上衣扒下来抄在手里:“我先走一步。”
“真乖。”夏明朗脸上的笑纹扩大:“你还别笑我,我要不把你也搞硬了,你能这么轻易就放过我?”
“我有那么坏吗?”陆臻囧然,转念一想又释然了,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说:“有道理。”
陆臻提着上衣挡在身前,就近拐入一间公厕把自己草草处理了,咬牙切齿地给夏明朗发出一条短信:训练继续!
夏明朗马上回复过来:明白。
夏明朗这个晚上第二次锁定陆臻时,后者正在舞台上打鼓,赤裸的胸膛上滚着一层汗,射灯掠过他的脸,炫出一抹琉璃质的光采,像一个晶莹剔透的人。
夏明朗在吧台的亮处坐下,向陆臻遥遥敬了杯酒,他知道陆臻一定看到了。果然,密集地鼓点越发狂暴起来,好像憋着一股劲儿在发泄。每一记狂飚的鼓声都敲在人们的心脏上,舞池里的红男绿女被这鼓声撩拨地骚动,欢呼声阵阵。
不一会儿,歌唱完了,吉它也停了,只有贝斯还在鼓架旁边合声,主音吉它兴奋地大吼:“SOLO,SOLO……鼓手要SOLO。”
台下有人吹起口哨,人们又笑又跳,热闹得有如台风过境。
陆臻一曲终了,整个人湿得好像从水里捞出来那样。酒保扔上去一瓶水,陆臻抄手接住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一边从舞台上轻盈跳下。
“认识?”夏明朗诧异。
“刚刚认识。”陆臻在夏明朗身边坐下。
“你找了个好地方。”夏明朗感慨,这酒吧他之前进过一次,可当时射灯对着舞池,他走了一圈居然没发现端倪。
“那是,我看着你来过一次。”陆臻把酒杯从夏明朗手上勾过来仰面喝干,然后重重地拍到桌子上:“你输了。”
夏明朗舔了舔下唇,极其温和地说道:“先把衣服穿上吧!”
陆臻凑近去看夏明朗的眼神,慢慢笑了起来。
“好。”他用更温柔的声调应道。
陆臻套上衣服又要了两杯酒,开始向夏明朗解释他这番小奇遇。原来这家驻场的正牌鼓手最近告病,替补队员水平太烂,节奏永远差一拍。陆臻正怀着满腔欲火无处发泄,再遇上这么个鼓点节奏,憋得火烧火燎,实在忍不住便随口向酒保吐槽,说这鼓打得,就跟射不出来一样。酒保当即爆笑。
不一会儿,主音吉它从台上下来,围着陆臻称兄道弟大喊知音。是的,今天晚上刚刚开场的时候,他也发出过同样的感慨。
摇滚小青年的交情很好攀上,先说说你喜欢的乐手,再说说我喜欢的乐手,最后痛骂一下现状,吼几句摇滚已死,马上就成了知交故旧。
主音听说陆臻原来打过鼓,立马拉着他上台去试。陆臻正愁没地儿排解,挑了几个曾经练到熟透的曲子,趁兴一通狂飚。这不是什么出名的摇滚吧,也不是什么大城市的酒吧街,大家进门喝酒求得就是个热闹,陆臻这番半生不熟的技艺已经算是高超。
“这也太乱来了。”夏明朗失笑。
“乱来就对了,又摇又滚的哪能不乱。”陆臻发泄完毕,心平气和,慢慢地喝着酒:“你输了。我看到你了,你却没看到我。”
“嗯,要罚点儿什么?”夏明朗最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他的试训教官是陆臻,那成绩是不是会更好些?恐怕是不会的,他对陆臻毫无敬畏,只有浓烈之极的爱与信任,连惩罚都令他感觉到甜蜜。
陆臻抬手勾住夏明朗的下巴:“妞,给爷唱一个。”
“我五音不全的,没关系么?”夏明朗面不改色。
陆臻想了想:“也是,听你鬼吼还不知道是谁罚谁。那不如这样,爷给你唱一首吧……”
夏明朗笑了:“听你唱歌可不算受罪。”
陆臻撑着吧台的桌面弯腰看向夏明朗,环境吵杂,他的声音又低,几乎贴在了夏明朗的耳垂上:“我乐意。”
主音吉它对陆臻的去而复返表示惊喜,陆臻跟乐队交流了几句,不一会儿,店里的跑腿从后门挤进来,递给陆臻一件大红色的T-恤。
“一块红布。”陆臻站在立麦前面高喊,徒手撕开棉质的T-恤,拉出一块红布蒙到眼上。这手很炫,极具舞台效果,引得台下欢声雷动。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
这首歌曾经在夏明朗的少年时代大红过,街头巷尾无人不知。但原唱的唱腔古怪,夏明朗不是摇滚青年,从来没听清过歌词。此刻,当陆臻的歌声响起,夏明朗几乎认不出它本来的面目。
陆臻没有采用老崔那种好象随时会断气的唱法,他的声线清澈悠扬,在高音区略带一点金属质的沙哑,即使唱得温柔缠绵,也仍然是有力的,歌声里缠绕着情愫,却不是丝质的线,而是钢质的缆。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你做主
我感觉你不是铁
却象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呼呼
……”
夏明朗记得这不是一首情歌,却不明白为何听起来如此深情,每句歌词都像是写给自己的,那么合衬,妥贴得让人眼眶发热。陆臻握着立麦唱得浑然忘我,歌声惊艳了众人,人们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仰头望着他。
然而,陆臻用红布蒙眼,全场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在看着谁。
“……我感觉我要喝点水
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
陆臻蒙着眼睛,就那样反复唱着最后一句从台上跳下来,他只有模糊的光感,却不担心自己会走错方向——夏明朗总会在前方等着他的。有胆大的姑娘伸手去拦他,把酒往他手里塞,陆臻笑着躲闪,直到撞进一个扎实火热的怀抱里。
“臭小子。”夏明朗的声音极低,低得像呻吟。他伸手拉下陆臻蒙眼的红布,跌进一片亮如晨星的光采里,那双眼睛泛着波光,说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然而兴奋的,欢喜的。
夏明朗恍然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在成亲了:新娘从轿子上走下来,在前呼后拥中跨过火盆,人们欢呼着尖叫着,四处都喜气洋洋的。红布落下,他看见那个人,那双眼睛,在笑着……
“宝贝儿。”夏明朗用力抱住了陆臻,很用力地抱了抱,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真想用我的嘴把你的嘴堵住,让你再也不能走也不能哭……
18.
夏明朗在情绪激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听到巡回音响里有个嗓子在吼:“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起哄神马的,大家最喜欢了。远处不明真相的群众被这种情绪带动,兴奋地附和着,很快的,“亲一个”的声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夏明朗无比迷茫地抬起头,感觉有些奇幻。
“我操,男的啊!”主音吉它惊叹了一声,台下黑乎乎一片,夏明朗的脸被陆臻挡住,他是真没看清楚。
夏明朗神色一暗,但很快冷静下来,失落之余也有些释然。然而,总有一些人的心思是你永远都摸不准的,主音抓了抓下巴,很快吼道:“男的也亲一个啊!不亲白不亲啊!介好的气氛表浪费么,兄弟哎!”
夏明朗这下彻底傻眼,姑娘们的尖叫已经把他彻底淹没。夏明朗实在搞不懂那些女人们有什么好激动的,一个个冲锋陷阵好像这里蹲着两捆人民币那样杀过来,面带狂喜,眼神闪烁……反复询问反复确定:
帅哥啊!
真的,帅哥啊!
好帅啊!高的那个太帅了!
哎呀,都帅都帅!
萌死了啦!
……
呃,这个,这是什么状况?这是哪国语言?夏明朗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敢肯定,百八十个全装壮汉拦在他面前,都不带这么吓人的。
这他妈,是没见过帅哥么?夏明朗扯住陆臻扭头想跑……围观群众很快发现了他的企图,一层层堵上来:跑什么跑啊……不亲不让走啊!
是的,起哄神马的,人民群众最爱了,管他是男是女啊,先起了哄再说嘛!
夏明朗当然可以撞出去,但是……
手足无措之际,他感觉陆臻拉了他一把,然后,他的嘴把他的嘴堵住,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暴场了!
人们的尖叫和欢呼差点把屋顶掀飞,路上的行人纷纷挤进来看热闹。主音吉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哎呀,真啃啊!”但是很快的,他又激动起来,真啃啊!太带劲儿了!他一边大吼着:“我操,牛逼!”随手拨出一个超炫的和弦。
当陆臻低头吻过来的时候,夏明朗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几秒钟以后,他的大脑才重新运转起来,却感觉很不真实。这也太疯狂了!疯了么,这小子?
陆臻锁住了他的脖子和下颚,在这一片声色流丽的喧嚣中激烈地纠缠着他的嘴唇,舌头撬开牙齿,勾住他的舌头,拖到自己口中吮吸。这是真的吗?不能吧?夏明朗感觉自己晕透了,身边有人在鼓掌,有人在尖叫,拥挤的人流把他们挤得跌跌撞撞,陆臻的牙齿磕破了他的嘴唇,却不肯放开他。
可是,这又真的……太像一场婚礼了,夏明朗不自觉地恍惚起来:当新郎亲吻新郎时,所有的宾客都在大笑着叫好!
是啊!夏明朗忽然意识到,怎么能只有陆臻在亲他呢?他得亲回去啊!必须必啊!!
夏明朗站稳脚跟,双手握到陆臻脸上正想回吻……可是,当他的意识回来,气场放开,四周挥舞的手掌中那些黑乎乎的小盒子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
我操!有人拍照!
虽然这地方乌漆抹黑人来人往,凭手机也拍不下什么,但是……夏明朗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也不及细想,手忙脚乱地解扣子。陆臻显然吃了一惊,迷茫地瞪着他,夏明朗在他的唇上用力咬下一记,抖开衬衫罩在两个人头上。
“哎,兄弟哎,我送你个伴奏!”主音吉它仗着有音响撑腰,强势性地把话送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乐声响起时所有人都疯了:大花轿!居然?!
连陆臻听清旋律后都笑到崩溃:这混蛋真是个妙人!
然而,在这样的夜晚,在这个陌生地方遇到这样陌生的妙人,着实是一种幸运。
他转过身,双手抱拳:“谢了!兄弟!”然后将夏明朗打横抱了起来,姑娘们发出一阵极为响亮地惊呼声,有几把特别尖锐的嗓子穿透性的响起:不是吧!
这三个字简直说到了夏明朗心坎里:臭小子!蹬鼻子上脸,你还没完了!?
夏明朗拧身就想往下跳,陆臻眼明手快地凑到他耳边低语:“别闹啊,要不然就走不了……”
呃??夏明朗一愣,糊里糊涂地听到陆臻高声在喊:“让让啊,别挡着我入洞房呀!”这他妈也……夏明朗一阵郁闷,却惊讶地发现那些如狼似虎的姑娘们居然当真往后让开了。必须嘛,遇上这么配合又爱演的主,围观群众也是知道什么叫识趣的。
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夏明朗瞅到机会从陆臻怀里挣脱出来,断然下令:“跑!”
门外的围观群众尚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里有一场大热闹,好奇地想凑过来看一看,冷不丁看到两个人跑出来,门内又有人在起哄,下意识地就往上围住了,一个个左右顾盼着打听八卦: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儿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夏明朗抖擞精神正想杀开一条血路,一个依稀瞧着面熟的小子鬼鬼祟祟地挤过来猛招手:“这边这边。”夏明朗看到陆臻转身,不及细想,拔腿就跟了过去。那小子带着他们三一两绕,居然闪进了一扇门里,他把大门一关,拍着胸口笑道:“太牛逼了,我操,你们太牛逼了!”
夏明朗感觉这把嗓子听着忒熟,再一细看,顿时惊了,指着对方的鼻子吼道:“是你?!”
主音吉它吓了一跳,笑容僵在脸上:“啊?咋了,兄弟?”
夏明朗犹豫起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小子。这是个浑人,当然的,就是这小子放肆浑来,让他们尴尬无比,被众人围观,差点儿逃生无门……可是,凭良心讲,这能怨人家吗?你真的不乐意吗?你真的不开心吗?
夏明朗发现这事儿真是无与伦比的囧,可也就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二愣子,为他们创造了这一生从来不敢期待的幸福时刻。似乎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能吓着人家:大恩人啊,这明明是!
夏明朗连忙堆上满脸的笑:“没事没事,我就是刚刚没认出来。”
“噢!”主音毫无芥蒂地拍着夏明朗的肩膀说道:“一会儿消夜啊!”
“啊?”夏明朗头大,这哥们的思路也太跳跃了。
但主音同志已然转移了谈话的对象,一把搂住陆臻笑道:“太牛逼了,真的,你太牛逼了!”他好像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惊叹,停顿了几秒,还在念叨:“太牛逼了!HIGH死了,今天!台下都疯了,你看到没?跟音乐节似的!”
“这,没什么牛逼的啊!”陆臻自觉受之有愧,当时气氛那么好,不亲一个简直后悔终生。他要能忍住了不亲下去,那才叫真牛逼。
“哎呀呀,谦虚了吧?谦虚了!”主音兴奋地挥着手,一边掏出手机拨号,一边指着陆臻说道:“别走啊,一会儿消夜!”
陆臻看着他连说带笑地打完电话,他说得又快,口齿不清,嘈嘈切切的方言陆臻一句没听懂。可是,电话一丢,这哥们儿居然马上扑过来掐他脖子,咬牙切齿地笑骂着:“嫉妒死哥哥了,一大堆妞缠着阿豹在打听你,听说有几个超正点!”
“这有什么可嫉妒的。”陆臻乐了。
“正妞啊!阿豹说正那是一定正啊!”主音瞪着眼睛:“我不管啊,等会儿一起消夜……你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吧,分几个给兄弟们。”
陆臻感觉他越说越不着调,迟疑不决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Gay啊!”
主音愣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夏明朗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心想:你这算什么表情啊?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想通,这他妈才让人惊讶,好不好??
“你居然……没看出来?”陆臻知道摇滚小青年多半不靠谱,但不靠谱到这种程度的也是少见。
主音同志不满地嘀咕了一句:“那个,布兰妮也亲过麦当娜嘛!”
陆臻无语。
“Tommy Lee和Dave Navarro也舌吻过啊!”主音又神气起来。
“好好好。”陆臻败下阵来:“是兄弟孤陋寡闻,但……非常不巧的,我还真是。”
“真是就真是呗,有什么好得意的。”主音莫名其妙而又不屑地瞥了陆臻一眼:“不就是Gay嘛!老子也睡过男人啊!”
“呃?那你?”陆臻大惊。
“感觉不咋的,睡了几次就没再睡了。还是妞儿好啊,男人有什么好睡的,跟飞机场似的。”
夏明朗与陆臻面面相觑,无语凝咽,这种感觉非常神奇,你全心全意地想要隐藏,自以为一旦暴露就会万劫不复的那个秘密,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底线击穿了你的下限,他用完全不以为然的眼神看着你,就像在看一个不开眼的土包子:你以为你很特别?切!老子什么没见过!
“嗯,那个什么……”陆臻憋不住笑:“是兄弟太不上道儿了。”
“没事儿。”主音挥着手,非常宽宏大量的模样。
“不过,我是真不想跟妞儿一起消夜。”
“啊?为什么?”主音大奇,眼珠子一转帮陆臻想到了理由,他瞅着夏明朗说道:“也对,你老婆也在,这是不大好。”
夏明朗面沉如水,默默暴了一圈血管:老婆你的个头!
没想到主音同志诡异归诡异,眼色还是有的,看见夏明朗脸上变色,马上打着哈哈笑道:“哎呀,不要这样嘛,大家都是男人,你也懂的。”
夏明朗迷惑不解,心想懂啥?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靠!什么人啊,这是?!
主音生拉活拽着把他们带到酒吧楼上的休息室里按下,威胁利诱,要求等下一定要一起宵夜。用他的话来说,他跟陆臻这叫一见如故,陆臻身上拥有一个真正的摇滚人所应该具备的不羁与性感,让他倍儿欣赏。
总之,缘份!
夏明朗暗自猜度,要是陆臻把他的中校礼服穿上,绷起脸一本正经地给他放一个立正,会不会直接吓死这小子?
老实说,夏明朗到现在都觉得晕,他对中国人的开放程度还是不够了解,总觉得像查理那种变态妖人都存在于万恶的资本主义。可是,今天这群本土妖魔让他大开眼界,他一向认为自己年轻时也是野过的,可跟这些人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纯洁保守的像一个乡下土鳖。
正所谓“性、毒品、摇滚乐”,三位一体,不可分割……要比乱,人家是专业的,虽然比国外那帮子差点,也可以代表社会主义的最高水平了。
这楼里的隔音做得不好,楼下传来喧闹的乐声,夏明朗摸了摸陆臻的脑袋,笑着问道:“走吗?”
“你说呢?”陆臻满怀期待。
夏明朗吻了吻他的额头:“那就再玩一会儿。”
陆臻马上笑得连眉眼都弯了。
“哎,你有没有觉得……”陆臻握住夏明朗的手,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刚刚那句话说得太牛逼了!”
“哪句啊?”夏明朗心想你刚刚哪句话都挺牛逼的,老子差点儿没跟上你的思路。
“就那句啊!那个……他一个劲儿地向我推销姑娘时那句。”陆臻居然在这时候羞涩起来。
“哦。”夏明朗反应过来:“那就是句实话嘛。”
“是啊。”陆臻靠到夏明朗身上:“可做人要想说句实话是多么不容易啊!”
陆臻眯起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条日光灯管,光线很亮,但并不刺眼,就是单纯雪白的光,看着干净而清冷:“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特别想说一次,我就想,我一定要对着人说一次,一定要!”
“那现在是不是很爽?”夏明朗低下头,动作轻柔地抚过陆臻的嘴角。他了解陆臻的心思,压抑了这么久,一直都压抑着,那群没心没肺的小伙子们让他感觉轻松,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一些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说最出格的话,没有人会惊讶,没人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你,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爽死了!”陆臻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
以一个现场摇滚酒吧而论,12点收工算早。可主音同志实在受不了那个替补鼓手了,用他的话来说:再听下去今天晚上非得阳萎不可。
不过,这小子对音乐敏感,却显然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主,当陆臻看到他们出现时,身边还是跟了五、六个妞。
“这个……阿豹女朋友。”主音讪笑着解释。
“阿豹有几个女朋友?”陆臻似笑非笑地低声问道。
“你gay嘛,反正……刚好便宜兄弟们啊!等会儿你就管你老婆,那些妞儿你都不用带搭理的。”主音同志嘻皮笑脸地耍起了赖。
陆臻哼了一声,心想如此良辰,这般美景,我当然只管我老婆!
夏明朗对刚才酒吧里那一幕还心有余悸,陡然看到陌生女人出现,立马十级战备进入状态。果然,那几个姑娘鬼鬼祟祟好像对暗号那样嘀咕了一阵(凭老子的唇语功底,居然硬是没看懂——夏T T),又有人邪恶地举起了手机。夏明朗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
“呃!”此番捉奸在床,姑娘明显愣了。
夏明朗微微笑着,缓慢而又坚定地从她手里抽走“凶器”。他用一只手轻松压制住对方微弱的反抗,退回到文件夹里查看照片。夏明朗的力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简直是无底的,就像石雕铁铸那样,坚硬得让人绝望。
“我我……我什么也没拍到。”姑娘被吓着了。
“我不喜欢这个。”夏明朗低下头,很认真地看向对方的眼睛,他明白怎么对付女孩子,尤其制造那种萍水相逢时第一眼的惊艳。
“哦,对不起。”姑娘脸上迅速红起来。
“我不喜欢被人参观,像猴子一样,被人拍来拍去。”夏明朗对自己产生的效果很满意,这些年,为了勾住陆臻那个浑小子,他还是下过苦工的。
“对不起!”姑娘愧疚得都快哭了。
夏明朗抬起头,向另外那几位伸出手。那眼神像命令又像是要求,让你感觉自己必须对他坦白,否则内心不安。好在还没做贼的也不用心虚,几个姑娘马上大大方方地把手机展示给夏明朗看,趁机还要说上两句漂亮话,类似,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儿啊,我们也是有节操的,云云……
陆臻在近处旁观这一切,主音忽然扯着他的袖子说道:“哎呀,你老婆很风骚嘛!”
“废话。”陆臻表示不屑。
就这样,一行人提着乐器走在午夜的街道上,天气很好,夜空晴朗,不冷也不热。
贝斯是一个略显沉默的小伙子,挑染着诡异的发色;主唱则是个风骚青年,烫爆炸头,比主音还要能侃,当这两人同时开腔,你需要气沉丹田先吼一声,才能把自己的声音挤到他们中间。陆臻感觉贝斯的沉默完全是被这两个话唠给逼出来的,所以不惜染了一个蓝紫色的鸡冠头以示抗议。
然而,即使是这样不搭的一群人,陆臻却喜欢得不得了,因为单纯,单纯得好像天地一片纯白,于是毫无顾虑的开心。
19.
宵夜是啤酒、烧烤和各式小海鲜,陆臻尝了一口炒蟹,感觉与夏明朗的手艺相去甚远。
但是,陆臻是过来吃菜的吗?
不,他是过来闪瞎狗眼的!
基本上,像秀恩爱这号无聊的囧事,夏明朗是不太热衷的。毕竟他曾经轻狂过,也曾处心积虑地把新泡上的漂亮姑娘领到兄弟们面前,表面不屑实则忐忑地接受羡慕嫉妒和无穷恨。可陆臻不一样,陆臻一生憋屈,就连在徐知着面前他都没敢放肆过,平日里别说拉拉小手亲亲小嘴,连眉目传情都不敢,生怕碍了兄弟们的眼。
人嘛,就是这样,凡是得不到的都是好的,人生八苦,倒数第二个就是“求不得”。炫耀夏明朗是陆臻一生“求不得”的苦,所以明知无聊他也要炫一把。傻就傻了,爽到是自己的。
陆臻存心要显摆,夏明朗当然陪他演。落坐没多久主音就感觉到了某种压力,那是两个人共同释放出的粉红泡,强光四射,BINGBING闪得他眼晕。左右看一看,所有的妞都惊了,有男友的看男友,那眼神都是鄙视加饥渴,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你看看人家。没男友的个个都呆了,居然脸红心跳气短。
主音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要一个包厢是正确的,GAY见多了,腻歪成您二位这样的,少见!
服务员走过,上了一盆黄辣椒炒白蛤,陆臻伸手捏了一个,半道儿上被夏明朗截了。
“太辣。”夏明朗尝了一口。
陆臻露出失望之色。
“乖,明天我给你炒个不这么辣的。”
主音等待长久,终于在这两人密不透风的浓情中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噫,小夏兄弟不吃辣椒吗?”
“吃啊。”夏明朗莫名其妙,心想我不是刚嚼了一个。
“呃,你也姓夏?”主音乐了。
夏明朗一愣,光速醒悟,饱含深意地瞥了陆臻一眼,笑眯眯地说道:“是啊,很巧吧。”桌底下,夏明朗的脚背在陆臻光滑的小腿肚上蹭了蹭,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臻很憋屈,他知道夏明朗在琢磨点儿啥,但他还真不是那么想的……当时跟主音套近乎,随口编了个假名,他是绝逼没料到这两人还有碰头聊天的那一刻!!
“那,那你们,不会是亲兄弟吧!”一个女生怯生生两眼发光地问道。
“你这眼神也……”夏明朗托着陆臻的下巴让他转过脸来:“你觉得我们两有可能是一对爹妈生的吗?”
即使相处日久会让两个人的面目相似,夏明朗和陆臻毕竟还混得不够久,一个是清爽明亮的帅哥,一个是眼神勾魂的型男,风格形象迥然不同。
“我我,我想多了。”女生连连道歉。
夏明朗感慨,这年头的女孩子真是越来越不靠谱儿了。
一边胡吃,一边海侃。陆臻是话唠出身,一肚子摇滚典故养在麒麟无人识,刚好有机会拿出来晒一晒,等他把那些闪瞎狗眼的恶心恩爱套路秀完,终于也忍不住加入了这桌上的主流话题。而夏明朗则一直沉默,没辄,他们现在讨论的那些名字他一个不识。但陆臻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一幅画,在灯光下鲜活润泽……夏明朗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与过去真的是不一样了。
以前,他是不会乐意让自己这么低调的,一张桌子上只能有他一个聚光点。
从三岁起,他就喜欢当头儿,呼风唤雨众人附和,也为所有人负责。以前,如果女朋友在某个话题中这么打眼,而自己真正一无所知,他是一定要犯急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郁得要死,小火苗噌噌地往上冒,回家不恶补一番绝不可能罢休。
可现在,他旁听得很惬意,非常放松的感觉,即使陆臻时不时嘲他几句土包子,也完全没有知耻而后勇的劲儿,因为知道这些都不重要,一丁点儿也不重要。
陆臻见过他最难堪的时刻,他曾经向他倾述过内心深处最隐密的恐惧与伤痛……那些惨烈的回忆,此刻回想起来竟渐渐渗出了无比厚实的幸福感。
那是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就是你了,就是我了,我们两个!
那种不可分割的信心坚实得好像某个定理,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那些共同流下的血和泪会把我们死死地捆绑在一起,牢不可破。
夏明朗的神色变得越发温柔起来,把手掌覆盖到陆臻手背上,陆臻正忙着侃大山还顾不上他,却自然而然地反手握紧了他。
“话说,夏老大,我真了服你。你看,就俺们家小兄弟这身段、这长相、这才华……没治了,你怎么泡上的啊。”主音挤眉弄眼,这哥们看人有种动物般的直觉,陆臻是有才的小夏兄弟,夏明朗是风骚的夏老大,一眼定性。
“呃。”夏明朗咽了口啤酒:“我就是……点了个头。”
“是兄弟我先下的手。”陆臻指着自己胸口:“那会儿他一直不点头,把我吊得……抓心挠肝的。”
“嘿,这……嘿嘿!”主音两眼放光地冲夏明朗竖起大拇指:“老大,有点意思,够风骚!”
夏明朗眨巴眨巴眼睛,冲主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老兄说话你永远拿不准他是在骂你还是夸你,只能陪着内涵。
吃完聊完,已经是午夜两点左右,除了陆臻和夏明朗,大家都多少显出了一些疲态。街面儿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大都是从夜场里刚刚散出来的。暗夜里的霓虹闪出诡异的色彩,空气里浮动起夜到最深处的疯狂味道。
夏明朗忽然变了变脸色,压在陆臻耳边说道:“大麻。”
陆臻吃了一惊,虽然大麻与海洛因相去甚远,但毒品的心瘾难料,有时候一个词儿都能引起烦躁和痛苦。
“我靠!这么重的大麻味儿。”主音用力吸了吸鼻子,大惊小怪地嚷嚷着。街角处几个小青年马上恶狠狠地瞪过来,主音虽然人不靠谱,胆子却是不大,立马蔫头缩脑地向陆臻招手:“走走走,赶紧走,惹不起。”
“那什么地方。”夏明朗皱起眉头。
“不是好地方。”主音拉着他们绕过那个街口才又重新神气起来,指着同行的几个女孩子教训:“看见没,贼窝!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小姑娘进去,破鞋出来……”
陆臻与夏明朗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一连串的火光。陆臻忽然招了招手说道:“哥们有事儿,先走了。”
主音尚沉浸在教导美女的快感中,半晌,等他回过味来,陆臻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主音如梦初醒似地张大嘴:“哎呀,你还没给我留电话呢……”
顾不得司机异样的眼光,陆臻一上车就把夏明朗揽进怀里:“感觉怎么样?”
“还行。”夏明朗垂下头平缓呼吸,过了几分钟,他把脑袋枕到陆臻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我想打架。”
陆臻的神色连连变了几变,忽然间,好像终于拿定了主意似地说道:“我们回去!”
夏明朗略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回去看看,如果啥都没有,你也就不想打架了,如果有啥……你也就有架可打了。”陆臻眼中闪烁着锐利的杀气。
夏明朗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笑了:“好主意。”
陆臻在三个街区以外让司机停了车,然后拨出了一个电话——110。
虽然只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小活动,陆臻还是过了脑子的,这项行动的风险主要来自两个方面:1.保安。2.警察。
被保安抓住揍一顿事小;被警察逮住,说出入声色场所寻衅滋事,这个就大条了,一世英名不能毁在一条阴沟里。虽然军方通常极为护短,可也要给领导台阶下。报个警,记录在案,回头万一闹大了,也可以说老子报警在先,无人受理,纯粹替天行道。
110接警台的姑娘态度很平淡,陆臻结束通话,把手机卡拆下来藏好,与夏明朗慢慢像散步那样踱过去。
街道尽头开着一家通宵的小型超市,夏明朗拉着陆臻进去晃一圈,零零碎碎地买了几件“武器装备”,手套、袜子、牙线、细链条锁、美工刀以及两支记号笔,陆臻一心想买一支墨绿来配个迷彩色,在货架上找了半天未果,只能凑着拿了一黑一红。
回到刚刚打车离开的地方,主音他们已经不在了,再往前走,麻烟的臭味越来越浓烈。偶尔有人与他们错肩而过,大约是尽兴散场的玩家,脸上带着癫狂过后的疲惫与兴奋,眼神迷茫,残妆半褪。夏明朗永远想不通,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儿的,脏丑黑乱,没有半点儿活气。
他们站在门外溜达了两圈,估摸着警察大概是不会来了,陆臻向夏明朗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些长期存在的夜店是不会因为一个匿名举报电话就被临检的,否则,它们如何活到现在?
要混进去很顺利,开门迎客的地方没那么多规矩,更何况还有夏明朗在。这厮平素就像个流氓,装一装简直就是个流氓,衬衫的扣子一开,露出胸肌上几道泛红的刀痕,门口的保安差点没冲他会心一笑。
凌晨三点,HIGH到最高处的人群就像一颗颗熟过的浆果,让空气里充诉着腐烂的味道。红男绿女们拥挤在漆黑的舞池里,摩擦着彼此欲望的肉体。夏明朗刚刚挤进去,就让人摸了好几把,汗津津热哄哄的手指从他胸口划过,激得背后汗毛直竖。
“操!”夏明朗暗暗吐出一句脏话。陆臻示意他看向另一边,几个女孩子在舞池一角疯狂地摇着头……这果然不是什么单纯地方。夏明朗莫名感觉到兴奋,那种血液一点点燃起火的感觉。
热,躁而热!
“这里一定能搞到白粉。”陆臻用唇型说道。
夏明朗微微眯了眯眼睛,以一种极为厌恶地表情说道:“真恶心。”
其实最恶心的地方不是舞池,而是——洗手间。
深处的包厢里压抑着似有若无的呻吟;烂醉如泥的男女踉跄着撞进撞出;有人在洗手台上呕吐,酸腐的臭味混合着酒精味,刺鼻得令人作呕……人们在洗手间外略显明亮的灯光下明目张胆地做着交易。
性与毒品……最原始的欲望,用最肮脏的方式呈现着。
“从来没见过?”陆臻轻轻握住夏明朗的手。
“听说过,没见过。”夏明朗阴沉着脸。他虽然也玩儿过,但也只是抽烟喝酒追校花……偶尔与临校的男生打一架那种正常男孩子的玩儿法,像这样饱含着黑暗淫靡的欲望深渊是他从来都不屑去接触的。
夏明朗感觉到极度的恶心,对毒品对快感的欲望在烧灼他的神经,然而这冲动略一翻滚,他心底强烈的厌恶感就强压了下来。太恶心了!这种人,这些事……我居然也会有欲望?
欲望如此丑陋,而理智如此清醒,它一刻不停地在呼喝着,就像一个愤怒的审判者,咆哮怒骂,鞭笞灵魂!于是,这所有对外的厌恶与对自己的不满,汇合到一起,催生出怒火,迎风招展。
陆臻感觉到夏明朗的手掌在微微发抖,便把他的手指拉到唇边轻吻:“冷静点儿。”
“我知道。”夏明朗舔一舔下唇,然后重重咬住。
陆臻极少见到夏明朗发怒的样子,太理智太博大的人就不容易动怒。然而此刻纯粹的怒火让他的面目变得极为坚硬,杀气四溢,所有眼角的戾与唇边的狠都带上了金属的光,令人无法直视。
夏明朗一向有战神之威,但是这种威严是蕴而不发的,如山般沉重,极具压迫感,却不致命。而此刻,他就像重刀破鞘而出,那是真正透肤的杀气,被他看一眼,就像胸口被轰开了一大块。
陆臻一直觉得陈默杀气很重,专注战斗时三步之外都能感觉到寒意。但是郑楷一直说陈默还好,那是你们没见过夏明朗当年。陆臻发现居然连他的心脏都在狂跳:是的,我现在知道夏明朗当年是什么样了,当他放下心头的责任与慈悲,暂时回归为一个纯粹的战士,他的凶悍与狠戾也就暂时回到了顶点。
陆臻看着夏明朗往前走,一步两步,然后伸出手举到那个正在数摇头丸的小伙子面前。那人含糊不满地抱怨了一声:“等下,一会儿就好。”他无意识地抬头看,却愣住,目瞪口呆地张大嘴。
夏明朗从他手里把东西拿过来:“还有吗?”
“我……”那小子明显感觉到了危险,却茫然于这危险来自何方。
夏明朗不耐烦地把他拎起来倒了个儿,乱七八糟的杂物从他口袋里落下来,散落一地。有人在尖叫,有人冷漠地离开,也有人好奇地挤过来,夏明朗把地上的小药丸踩碎,一脚踢散。
终于有人惊呼了一声:“有人砸场子。”
夏明朗把那个被摇得七昏八素的摇头丸贩子扔到地上:“干点什么不好?干这种行当。”
“他妈的,关你鸟事……你他妈算哪根葱哪头蒜……”那小子强撑着站起来,敢吃这一行饭的多半不是善茬。
夏明朗发现不远处几个穿黑西装的夜场保安正在往这边聚拢,回头向陆臻递出一个眼色,一把握住那小子的腰带,把人抡了出去。在连串的惊呼与尖叫之后是肉体落地的闷响,保安们明显加快了聚拢的脚步,把惊觉异样的寻欢客往后面拨。
陆臻把记号笔的笔芯拔出来,撕开内部的海绵递给夏明朗,就着走道里光亮的镜面给自己仔仔细细地抹了一张黑红交错的鬼脸。夏明朗他们行迹诡异,对方也不敢妄动,强压着怒气过来喝问:“干什么的?知道这是谁的场子吗?”
“在中国,卖摇头丸是违法的,知道吗?”陆臻隐在暗处,口气平淡地说道。
“你他妈……”对方不自觉骂出半句,露出极为错愕的表情:“捣什么乱呐……唔!”他退后两步,像是不明白陆臻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那样瞪着他,眼中满是迷茫,脱力似地滑了下去。
当重拳与胸骨相击时,陆臻听到一声脆响,那是肋骨断裂的声音。
开打!
陆臻重拳挥出的瞬间,夏明朗已经蹿了出去。在昏暗不明的光影中,他的动作快得出奇,迎面堵住他的那名保安刀子刚刚拔出一半,被他合身扑上去,双手压住肩膀,一记飞膝撞在胸口。
夏明朗其实可以跳得更高一些,但那样会撞断颈椎。
20.
据说广州真正有后台实力的大场保安可以击退特警,但这家场子的水平显然没达到那种高度,而且夏明朗与陆臻猝起发难,占了太大的先手优势。
这地方昏暗吵杂,站在后排的保安根本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人直冲过来,势不可挡沾衣即倒。这时候,有经验与没经验就完全分出了差别,愣头青们往前冲,老江湖往后退。夏明朗一连撂倒三、四个,通通都是一击,他就像一个中世纪的骑士,用最迅猛的方式攻杀,没有任何精妙的招数,然而有效。
战士与打手之间最根本性的分别在于狠绝,势大力沉,角度精准,一击即中。
真正的打斗远没有电影中拍的那么好看,即使是世界顶级格斗赛在外行人眼里看起来都是平常,不过是一拳一脚地招呼着,不亲身上阵,根本无法体会那种一瞬间地转天旋的无力。
一直冲到走廊的尽头,夏明朗眼前一暗,退到最后的三名保安终于联手出击。这是套过招的,左边的挥拳,中间有刀,右边是一条甩棍,风声赫赫中正面全部封死。
算是有点意思!
夏明朗退后一步,让开正面寒光四射的刀锋,用手肘砸开左边那人的一记勾拳,同时一下膝击顶到那人腰上。这地方不算要害,夏明朗用足了十成劲力,那人虽然极为敏捷地抬腿挡住,却在硬碰硬的力量对抗中败下阵来,哀呼着向后退去。夏明朗顺势一拳砸在他胸口,把人送到中间那位的刀尖上……
这时候,右边那条甩棍已经砸到近处,夏明朗让开头部要害,抬手格档。肉体与金属相撞,发出沉重的闷响,夏明朗感觉骨骼一阵颤动,瞬间麻痹似的痛感从手肘传递到指尖。他顺势往后退了一步,用力甩手,好尽快熬过那一阵锐痛。
“干!”拿甩棍的那位龇牙咧嘴地大吼了一声,虎口处湿辘辘的,渗着血。这人倒是悍猛,血淋淋地握着棍子又砸了过来,夏明朗还是退,一连退开三步。那人自以为占到上风,一条短棍挥得虎虎生风,一步赶着一步地追着夏明朗打,把自己的同伴甩到身后。
愚蠢!
夏明朗冷笑,一道银光从他身边划出,与甩棍平行错过,直接撞向那人的面部。使棍子那位显然没料到夏明朗身后还藏着个帮手,急跳着往旁边闪,被链条锁的尾端击中锁骨,连着胸口的扣子都被扯开了一半。
“交给你了。”夏明朗借这个机会冲了过去。
“没问题。”陆臻把钢链一道一道地缠回到手套上,双手握拳,蓄势待发。
二对二,这架就好打太多了,赢面是指数倍增长的。使短刀的那位刚刚全力一击差点捅死自己人,好不容易躲过去,抬头一看人又跑了。他人在局外,脑子自然要清爽些,刚想开口提醒把人叫回来,夏明朗的身形一闪已近在眼前。
这一连串的变故兔起鹘落,不过几秒钟的工夫战局已经变了好几变,等那人的思维跟上形势,马上反手握刀平推了出去。打架基本上是不用动脑子的,打架主要得靠直觉。
夏明朗往后一仰,差点儿乐了,标准军用匕首格斗术,这哥们绝对是当过兵的。夏明朗马上顺着他的套路走了两招,严丝合缝一点不差……
真是班门弄斧,夏明朗心想,早知道把这小子留给陆臻处理了,他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格开对方的劈砍,右手短刺拳快如流星,在尺寸间发力,正中对方的鼻梁。那人虽然躲得及时,但毕竟是要害处,受到拳尾半成劲力已经一塌糊涂,鼻涕眼泪混血狂流,转瞬间滚了满脸。
夏明朗顺势拿住他的手腕,一脚横踢,正中腋下。那人正满眼金星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身不由已地往后一仰,跟着夏明朗的拖鞋一起飞出去两三米远,一头栽进舞池里。
劲舞场里意乱情迷视野受阻,可DJ毕竟居高临下,他还是清醒的。陡然看到一个人从走廊里飞出来,连滚带爬地摔下台阶,马上吓得手下一紧……震耳欲聋的乐声拉成一道刺耳的尖啸,瞬间嘎然而止。
一道追光打在走廊的出口,夏明朗被这过分明亮的光线刺得微微眯眼。陆臻从他背走出来,明晃晃的钢链缠在他的手掌上,在灯下越发眩目。
红黑交错的色彩让他们的面容看起来极度诡异,站在近处的人不自觉地往后退开了一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仿佛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原本乐声震天的空间变得死一般寂静。
“怎,怎么了?!”DJ壮着胆子在台上喊。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一时间没有人可以告诉他怎么了。
“你们是谁?”他又问了一句。
夏明朗没有理他,只是先走过去把鞋穿上。灯光师出现了一丝犹豫,不知道应该把强光打在哪个人身上才好,光圈在黑暗中微微颤动,透着胆怯。
“谁身上还有毒品?”夏明朗沉声喝道。他的声音不响,然而有力,压抑着暴虐的劲势。
强光飞快地移过来,夏明朗转过身背对光源,又重复了一遍:“谁身上还有毒品!”猛烈的白光从他身后直射出来,将他渲染成一道浓黑的阴影。
站在他身边的人群飞快地往后退,像潮水一样,某个带着浓妆的年轻女人动作慢了一步,惊慌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突出人前,连忙尖叫着哭喊道:“我没有,我没有……只有这个了……”
一个轻飘飘的塑料自封袋从她手上飞出来,夏明朗伸手抄住,发现里装了三张颜色艳丽的小纸片。
“看起来像致幻剂。”陆臻接过去迎光细看。
夏明朗并不关心这是什么,连着袋子一起烧了个精光。
“你们……”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道:“你们干嘛的?”
“禁毒的。”陆臻露齿一笑。
“啊,警察?”
“不,见义勇为。吸贩毒是犯法的,知不知道?软毒也是禁药知道吗……”陆臻说到一半,蓦然感觉到一阵强烈心酸和惆怅。或者说,他被对方错愕地神情和自己调侃的语气震惊了。
这是多么堂而皇之的罪恶?简直就像是摆在了台面上,所有人理直气壮而放肆地享受着。当他说,知道吗?干这个违法的。对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陆臻心想,假如我说我是来砸场子的,他们一定不会不相信。
“我操……你妈!”夏明朗咬牙切齿地咒骂。
陆臻转身看过去,惊讶地发现他正对着一个男人海扁。正常人怎么可能受得了夏明朗的拳头,两、三拳下去,连呻吟都没了,像滩烂泥一样糊在地上。
“喂喂喂……”陆臻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把夏明朗推开:“当心死人。”
“死不了!”夏明朗赤红着双眼,把一小包微黄的细粉砸到陆臻怀里。
“妈的!”陆臻瞬间怒火上涌,从吧台上提了一桶冰水浇到那人脸上,刚刚被夏明朗两拳直接揍晕的瘾君子呻吟着在地上扭动起来。陆臻绕着他转了三圈,愣是没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怕打死),一腔怒火烧得五内俱焚。
“两位,我说两位……”一个穿着整齐的中年人从人堆里挤出来:“两位到底哪条道上的?”
夏明朗抬头看了他一眼,凶狠地目光刺得对方微微错开了视线。他敏锐地注意到客人正在被有序地疏散,远处,大门口站了了一排黑衣的打手,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把大刀片子提在了手上。
我说呢,怎么动作这么慢!?夏明朗暗忖,原来按排了这一手。
“鄙姓曹,是这边管事的。你们到底哪条道上的,我们哪点儿得罪了,一是一,二是二,能不能给个明白话?”管事的长了一张过目即忘的长脸,五官平淡,毫无特色。
夏明朗咧嘴一笑:“老子讨厌贩毒的。”
“误会了吧?我们可不沾那个。”管事的马上分辩。
陆臻一声不吭地把那包海洛因拿出来亮了亮,然后撕开撒进了地上的积水里。
管事的皱起眉:“我们开门做生意,难免的……”
“够了!”夏明朗打断他。
陆臻立即眼前一亮,集中起注意力,因为夏明朗背在身后的手指无声地向他说了两个字:撤退。
现在撤?陆臻疑惑地看向大门口。
夏明朗盯着管事的看了一会儿,神色渐渐和缓下来:“老实说,我也不想为难你,只是有人托……,我们也是……”他虽然怒火冲天,但毕竟没有失态,仍然收放自如,他故意压沉声音说得含糊,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说什么?”曹经理暗暗松了口气,有理由有来路就好,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混到他这个年纪的多半是谨慎人,纯粹的好勇斗狠已经不上台面。他刚才听陆臻扯什么禁毒违法什么的,听得一头雾水,警察不像警察,黑吃黑不像黑吃黑……这种来路不明的高手最让人头疼。
“我是说……”夏明朗双手交握。
“嗯?”曹经理还在认真等下文。然而眼前一花,脖颈上一阵刺痛,身不由己地往前跌,被夏明朗一把他拉到身前。
他站得离夏明朗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
当然,这不能怨他,因为在他的前半生里,从没有出现过像夏明朗这个级别的存在。
“你……”曹管事嘶声喊叫,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然而细幼的牙线紧贴着皮肤,仿若无物。这就让人产生了一种邪门的惊骇感,曹管事的喉咙里嗬嗬作响,声嘶力竭地叫喊,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节。
站在曹管事身后的两名打手下意识地出手想救,被陆臻挺身截下,一人一拳,逼退了两米远。不远处的打手们看到管事儿的被绑,一窝蜂地挤过来。
“住手!”夏明朗厉声断喝,指间放松了一点。
“兄、兄弟……”曹管事含糊地呻吟:“有事好商量。”
“给辆车,加满油,让我们走!”夏明朗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当怒火被理智压制,那种粘腻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这地方,真是再呆一秒钟都嫌烦!
“你们……他妈的到底是来干嘛的?”这要求完全不合预期,曹管事差点没转过神来。
“不干嘛的。”夏明朗一勾手指,看到对方脸上变色:“怎么?还不让走了?”
夏明朗低头看他,眼神中有一种淡漠的凶狠,让对方立刻平静下来。其实夏明朗无心开杀戒,也没兴趣替天行道,他好像忽然间就感觉到够了,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都带着腐败的气味,令人作呕。他慢慢逼近,赤裸裸地威胁:“一辆越野车,加满油,别做手脚。老子什么都不为,谁都不怕,你别再惹我,我就放过你,你要闹大我也随你!”
最容易服软的反而是那些恃强凌弱的人,曹管事跟夏明朗对恃了一会儿,眼神中的茫然大于凶狠,最后挥了挥手,喊道:“照他说的办。”
陆臻到吧台上挑了瓶酒,如数付帐,然后在众人看鬼似的眼神中镇定自若地跟着夏明朗退了出去。
车不算是好车,油倒是满的,曹先生当然还要“委屈委屈”再陪一程。夏明朗在前面开车,陆臻在后座看路,两个人配合默契。曹管事的被人用一根牙线捆住手脚,每一点挣扎都像是有刀子在割,可偏偏没有绳索的存在感,非常茫然极度痛苦。他团在陆臻身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完全找不到半点头绪,只能哑着嗓子问道:“俩位高手,请让兄弟我死个明白!”
“没人要你死。”陆臻头也不转。
“那今晚到底怎么了?”
陆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很想说:谁让你点儿背,把坏事干到我们眼跟前,正赶上我家大爷心里不爽,不练你练谁?但陆臻是个死要占理的人,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老子最恨的就是沾毒,见一次打一次。”
曹管事几乎要冷笑:“打得过来吗?累死你们!”
“所以说见一次打一次,眼不见就心为净。”陆臻这话是真心的,但也知道对方绝不会相信。
三亚市区不大,道路多半宽直,既不利于逃跑也不利于跟踪。夏明朗不想在市区超速被拍,引起警方的注意,所以耐着性子与尾巴们周旋,不紧不慢地把车子一路开进山里。然而,刚一进山他就关灯加速,从大路转小路,小路到土路……硬生生凭目视高速开行到一条窄小的泥石路上。
曹管事在后座被颠得七荤八素,好像竹匾上的一颗元宵。正是到此时他才真正开始害怕,这两位大仙儿是从哪座山上下凡的他不知道,但是把车开成这样,他的手下是绝对要跟丢了。
这一整夜的莫名其妙好似没有尽头,一团迷雾再套着一团迷雾,他自认是老江湖,道上的规矩他门儿清,却无论如何都摸不透这两人的路数,从头到尾就是场噩梦。当然,这仍然不能怨他,因为这两位从来不是道儿上的。
“你们,你们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曹管事吓破了胆,完全忘记这话他早已经问过。
姓曹的坚信,在这世道里没有白给药的医生,也没有白打架的黑社会,你闹这一场总得有个目的,他陪着周旋到现在也就是在等那个目的。在他看来,这两人身手敏捷头脑清晰,下手极有分寸;而且一没磕药二没醉药,绝逼不可能是脑子一抽就要杀人全家那种暴徒。可现在这趋势,难道目的就是把自己绑进山里干掉?
可这也不对啊!!
老曹是真的想哭了,他十几岁就在街头混,第一次如此惊恐,就是那种孙猴子逃不出五指山的惊恐。
“就这儿吧。”夏明朗被他哭烦了。
“啊!?”曹管事惨叫。
“行啊!”陆臻当然没什么意见,随手一掌劈在曹管事后颈。两个人解开牙线,收了收东西,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夏明朗感觉有点腻,好像吃了太多肥肉,顶到嗓子那种不爽快的腻味。
他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打架之前他有点躁,打完之后,他腻了。而那些所向披靡的拳脚,在外人看来严密的安排与布置,于他而言都不过就是顺带手。他就像一个顶级大厨,偶尔做个家常菜也要在炒青菜里加半勺高汤,没什么刻意的成份,只是顺手,就是个习惯。至于这个习惯会对那些“中下层黑道人士”产生怎样的心理阴影,夏明朗没兴趣关心。
热带的山野植被繁茂,危机四伏,然而这正是夏明朗与陆臻最熟悉的环境。他们用酒水擦干净脸,就着林梢漏下的点点星光行走,夏明朗一直不吭声,陆臻也不想打扰他。
爬到山顶时天色已亮,一轮鲜红的朝阳从对面的岭线上跳出来,万道霞光把天际染得十分明艳。陆臻欣喜了喊了一声,伸手拉住夏明朗:“歇歇吧!”
夏明朗转过头呆看着那轮红日,就地坐下。
“怎么还是不开心?”陆臻把手放在夏明朗肩膀上。
“老子出生入死,换他们醉生梦死,真他娘的!”夏明朗笑着骂了一句。
“别介啊!你出生入死也不是为了他们。”陆臻轻轻吻着夏明朗颈侧,舌尖有一点微辣,还带着伏特加的酒香。
“那倒是。”
“你看。前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死得白骨成山灰都不剩,到头来换了这么个世道,也没从地下跳起来说什么。你我好歹全胳膊全腿,看开点儿……”陆臻笑眯眯地弯着眼睛,脸上的笑意温暖而明朗,有如朝阳。
“我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夏明朗忽然很笃定地说道。
“那当然。”陆臻错愕。
“我是说,我绝对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夏明朗慢慢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太恶心了。”他略微顿一顿,有些困惑地强调:“人怎么能那样活着?”
陆臻渐渐明白过来,却惊喜地几乎不敢相信,只是小声附和着:“是啊,那当然。”
一种人永远无法理解另一种人的生活方式,就像夏虫不可语冰。
夏明朗知道自己身前有一个深渊,因为所有人都在提醒他,如果你不幸沾上那个东西,你就会掉进那个洞里。于是一直以来,他都在畏惧那个深渊,所以患得患失,所以不自信。
而忽然间他不再害怕了,那个深渊里或者隐藏着某些人无法抗拒的欲望诱惑,却是他真心厌恶的泥沼……那是由衷的,从心底里恶心出来。他像所有从旧日迷梦中苏醒的人那样,难以置信的回望,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被那些东西为难过。
然而,曾经的彷徨也是真实的,现在的解脱也是真实的,就像生命的旅程,起起伏伏,却同样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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