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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 第十九章 求情(上) 作者:李歆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十九章 求情(上)
  就一国之君而言,皇太极的子嗣并不算多,除了大阿哥豪格之外,这几年也就庶妃颜扎氏生了个四阿哥叶布舒,侧妃叶赫那拉氏生了五阿哥硕塞。这两个男孩子今年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而这时豪格早已二十五岁,功绩赫赫,兄弟之间的差距一望便知。
  如今朝政之上,已过不惑之年的皇太极虽未言明储君人选,但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锁定在豪格身上。这个打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的大阿哥,如今执掌着镶黄旗,极受父汗器重。无论从军功还是从战绩,在小一辈的子侄里,他都集聚人气,算得上是众望所归。
  然而我却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历史上最后继承皇太极大统的是顺治皇帝,他的生母是布木布泰,未来的孝庄皇太后。
  我无心去猜测以后的种种,那必定又将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夺位之战,多尔衮的摄政,顺治的傀儡,豪格的……
  罢了,罢了,了解太多对我来说未必是件好事,我如今不愿去想那些久远的事情。皇太极是我情之所钟,魂之所系,我心里只抱定着这么一个信念,他在,我在,他若不在了,那我必然生死相随……至于储位之争,那已是他人之事,与我何干?
  这些年不在宫里,我的兰豁尔早在天聪二年就下嫁于科尔沁台吉曼珠习礼,甚至就连敖汉,也在去年嫁给了蒙古敖汉部台吉班第。一切仿佛物是人非,如今后宫里还剩下七位格格。其中六个俱是由哲哲与布木布泰所出,只一个六格格,还不到一岁,生母乃是原先住在东宫的东宫侧妃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东宫妃……我有些酸涩地想,如果,上天垂帘,这个女儿当真是我前世所生,那该多好。
  我想要个女儿!
  想要一个自己的女儿,一个真正属于我和皇太极的孩子!
  天聪九年二月,皇太极将蒙古二旗,扩充为蒙古八旗,旗色和建制同女真八旗一样,约有一百二十九个牛录,两万五千多人。
  这支旗军与汉旗军一样,兵权是直接握在皇太极手中的,每旗设都统一名,下设副都统、参领两名。
  彼时朝政之上有进言者皆请伐明,皇太极却认为需伺机而行,如今察哈尔新附,人心未定,城郭未修,若是轻易出师,难成大业。下谕旨批复高鸿中、鲍承先、宁完我、范文程等斟酌议定。
  皇太极对待汉臣果然重用,未存半分歧视之心。他以一个君王的行动作为表率,使得汉人在大金的地位不再像以往那般受到严重压迫和侮辱。
  满汉一家……遥想当年手握笔管,书写下的这四个字,如今看来,竟是分外的沉甸及凝重。皇太极肯礼贤汉臣,厚待汉民,我在欣慰之余也不无得色。
  这日下得早朝,他径直往东宫而来,早在他进门时我便吩咐未央沏好新茶。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观其面色,我隐隐觉得他有话要说。
  他微微一笑,放下茶盏,伸手将我捞进怀里,嘴唇贴近我的耳郭,低喃:“方才在朝殿之上,十四弟自荐领兵深入察哈尔,搜寻林丹汗余部……”
  我只觉得耳蜗内痒痒的,一直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深意,过得片刻,他忽然嗤地一笑,我这才恍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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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准了。”他低低地笑,“命他和岳托、豪格、萨哈廉四人领兵一万,前往察哈尔,招抚林丹汗之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
  多尔衮……自荐往察哈尔招抚额哲……
  我不敢多想,又或者我宁可相信这件事本身与我毫无关系,这只是多尔衮为了立功而勇于自荐,只是……如此简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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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多尔衮一行需经宣府、大同边境,皇太极猜度着大明必会调派宁锦官兵前往支援,于是先行派多铎率兵入宁锦阻挠。没多久,多铎奏报大军于锦州、松山城外歼明兵五百人,杀大明副将刘应选。
  三月底,多尔衮的西征军亦有消息传报回盛京,称大军抵达西喇珠尔格,找到了察哈尔囊囊福晋,囊囊福晋率其部将共一千五百户表示愿意投靠大金。
  少时又有消息传回,已从囊囊福晋处得知多罗福晋及额哲母子在托里图,正欲寻去,又恐额哲不愿投降,于是奏请将多罗福晋之弟、德尔格勒之子三等梅勒章京南楮派遣至托里图劝降。
  皇太极当即允奏。
  事情果然进行得十分顺利,四月二十,大军横渡黄河,抵达托里图。在南楮的劝解下,苏泰母子很快便表示愿意投降皇太极。皇太极看过多尔衮等人传回的奏报,并无惊喜外露,似乎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
  事实也确实如此,即使没有南楮之功,以现如今苏泰母子的处境而言,也早已逼得他们无路可选。
  自林丹汗故世后,游牧在河套地区的鄂尔多斯捷足先登,以同是达延汗的后裔为由,向额哲施加压力。无力抗衡的额哲,只能按照对方提出的条件盟誓,听任对方劫去人口牲畜。多尔衮、豪格、岳托、萨哈廉四人率领军队前往招抚额哲母子时,鄂尔多斯在金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才被迫交出刚刚到手的察哈尔部众及其财产。
  降与不降,早已不是稚弱的苏泰母子能够选择的了。
  我所担心的不是额哲到底降还是不降,而是……苏泰!
  以多尔衮的猎艳习性,不可能会忽略苏泰的容貌,更何况这是个有着与女真第一美人酷似脸孔的女人。
  “在想什么?”低柔的声音打破我的沉思,我懒懒地回过神。
  最近天气转热,我有些犯懒,“不,没想什么,只是觉得闷了。”思虑再三,还是无法启口,终是将苏泰的事压在心底,独自郁悒。
  “最近没出宫去济尓哈朗家么?”皇太极屏退下人,在炕桌上捡起那柄我常用的绢扇,徐徐地替我扇风。
  我眉心的结打得更深,“昨儿个才去的……”
  记得过年时济尓哈朗按例来给皇太极拜年,当时我听说他来,便故意去中宫凑热闹。他倒不失为聪明人,见到我时虽面露惊讶之色,却也总算没有当场大呼小叫,仍是镇定自如地给我行了礼。
  这以后皇太极去各贝勒府还拜新年之礼,单只去他家的时候我一同跟了去。皇太极对我的身份未加多提,济尓哈朗也是聪明的,索性装起了傻子。我心里念的是他夫妻二人对我的恩情,只是没想到两年多未见,乌塔娜竟已久病缠身,卧榻不起。
  乌塔娜的病势在过年后亦未见好转,皇太极瞧着我的面子,还特意派了御医隔三岔五地过府问诊。可乌塔娜的身子却仍是一日不如一日。
  “侧妃,我求你件事。”乌塔娜的脸隐在昏暗不明的阴影下,声音低哑而又空洞。
  “什么事?”
  “听说我妹妹苏泰降了?”
  “是。”
  “那么……我在这里求你……”她突然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在我惊讶间,竟是强撑着跪伏在床头,“求你,恳请大汗,把苏泰……许了我家贝勒爷!”
  求你……把苏泰……许了我家贝勒爷……
  “济尓哈朗的大福晋仍是没好转么?”皇太极漫不经心的问话打断我的思绪,我茫然地转过头来,脑子里晃动的全是乌塔娜跪伏的瘦削身影。
  把苏泰许给济尓哈朗!
  只有自知大限将至,才会如此忍痛哀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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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妹妹能够代替自己,延续幸福……长久地陪伴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
  怎么那么傻呢?我怔怔地想,深爱一个人是可以随意被取代得了的吗?纵然相似又如何?她都没有问过济尓哈朗愿不愿意,便一厢情愿地做出了决定。
  “悠然!”皇太极紧张地唤了一声,倏地丢下扇子扑了过来,捧住了我的脸,“怎么哭了?”他焦急地凝望着我,眼中盛满担忧和自责,“想家了?不……你别……别丢下我!”他迟疑地说完最后那句低语,慌张的神情一览无遗。
  “不……不是。”我抽噎起来。
  其实傻的人又何止乌塔娜一个,我同样也是……
  “昨天乌塔娜恳求我,把林丹汗的多罗福晋许给济尓哈朗……她只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我的眼泪流得更凶,怎么也止不住。
  皇太极似乎已是方寸大乱,边拿帕子替我拭泪,边胡乱应道:“那便应下就是了,多罗福晋本就是她的妹妹,许给济尓哈朗合情合理……”
  “不……”我哽咽,强忍着收住眼泪,目光牢牢地盯住了他,有些心痛,有些惘然,“你没见过苏泰,所以才答应得如此爽快……苏泰她,苏泰她……她的长相……”我咬着唇,直到牙齿将唇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
  “我知道,我知道……”他似乎还是不能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却为了安抚我的伤心,一个劲地说,“总之,我准了,你回头转告济尓哈朗家的,等多罗福晋一到盛京,我便替她和济尓哈朗完婚。”
  “皇太极!”我又气又急,噌地从炕上跳了起来,眼泪早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钝刀割肉般的痛。
  说不出口,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可是……不问的话又怎知答案?
  我张嘴结舌,想着该如何挑选用词,尽可能装出波澜不惊的姿态把苏泰的事讲出来。
  “瞧你!憋得满脸通红!不过是件小事,至于把你急成这个样子吗?”皇太极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见我木头一样直挺挺地半跪在软席上,忙拖我起来,“不许跪着,小心伤了膝盖。”侧着头睃了我两眼,忽然无奈地叹口气,“你呀……”
  他拖长了声音,转身走到书案旁,在一堆奏折中翻了一阵,最后抽了一卷纸轴递给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心思全写在这上头呢。”
  我挂着泪痕,困惑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温柔,不似玩笑,便伸手接了过来。
  卷轴缓缓展开。
  猛地一哆嗦,手里的卷轴失手跌落。皇太极顺手在底下接住,漫不经心地将它收起,搁置炕桌,“多尔衮的折子和这幅画卷上个月就递交到我手里了。”
  我只觉得心猛地往下一沉,茫然不知所措。
  “笨女人!”他轻笑,“又在犯傻气了,别说是七分相似,纵然她是借着东哥的身子还魂人世,我在乎的也始终是你……她纵然再美,也不是你!”
  眼泪潸然落下,我低低地唤了声:“皇太极……”又是感动又是惊喜地扑入他怀里。
  “你是真的闷坏了。”他抚摸着我的发顶,“等过几日我得了闲,便带你出去四处巡猎……嗯,我要带你去撒网捕鱼,你说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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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极的许诺并没有立即得到兑现,事实上他才料理完手里的一批奏折,正欲起驾动身那会儿,突然接报多铎凯旋而归。
  六月初七,皇太极率同代善、阿巴泰、德格类、阿济格出盛京西怀远门五里迎接多铎班师回朝。原定出游计划往后顺延,皇太极准备接完多铎后,直接带着我往抚顺巡猎去。
  在城外五里安营驻扎,皇太极并没有让我避嫌,反而拉着我的手,径直将我拖上了御座。虽说进宫一年来,东宫侧妃博尔济吉特氏深受龙宠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如此明目张胆的以汗妃之名公然出现在皇太极身边,尚属首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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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由哲哲来坐。这份与汗同尊的荣耀,原本也该是她的。
  帐幄内除了代善始终低头一言不发外,阿巴泰等贝勒无不瞪着好奇的眼睛,不时地打量我。
  我坦然微笑,大大方方地迎接他们的瞩目。
  不一会儿,身披白色甲胄的多铎精神抖擞地跨进御帐,“臣额尔克楚虎尔给大汗请安!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等礼毕起身,他眼睑上扬,不禁一愣。想必是没想到皇太极身边还坐着其他人,他方才的大礼竟是糊里糊涂地给我占了大便宜。
  我抿唇轻笑,皇太极离座上前,“十五!好样的!”合臂一抱,兄弟二人行抱见之礼。
  多铎在与皇太极侧身相抱之时,眼睛忽然眯了起来,狭长的眼眸射出犀利的寒芒。我心里微微一颤,领悟到他八成已认出我是谁,于是不惧反笑,长期压着的心理阴影陡然间灰飞烟灭。
  如今,皇太极就在我的身边,我又何所畏惧?
  多铎,我就是你那条漏网的鱼,可惜早已不在你的刀板之上,即便你懊恼痛恨得跳脚,又能把我怎样?
  想到这里,不觉心中大乐,颇有种狐假虎威的小人样,我见多铎目光凶狠,反而冲他粲然一笑,下颚微微扬起,极尽挑衅之能。
  最好把他气得当场抓狂失态!
  果然多铎的眸瞳转黯,似有万吨火药凝于其中,随时可能一触而炸。我端坐在御座之上,虽有恃无恐,却仍是被他狠戾阴鸷的眼神,心悸得猛一抽搐。
  这家伙,难道跟我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瞧这副模样,竟似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多铎阴沉着脸色,和刚进帐时的神采飞扬比起来,仿佛在眨眼间已换了个人。与皇太极见过礼后,按着规矩,他又去给代善行礼。
  代善面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伸手将他架住。一时兄弟几人絮絮地说着话,看似亲热无间,我却感觉代善似乎魂不守舍,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多铎则不时拿眼偷偷瞄我,那种森冷的憎恨感,让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居然令他如此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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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之后,皇太极带着我拔营前往抚顺关。代善、阿巴泰、德格类、阿济格、多铎五人及诸位大臣随扈同行。
  六月中,御驾驻跸于抚顺赫哲赫以东、萨尔浒以西,而后拉大网捕鱼。我甚是欢喜,一扫连日来的郁悒沉闷,兴奋不已,又甚至一度换了短褂长裤,直接跳到水里去摸鱼。
  女真人虽说男女之妨并不像汉人那般拘谨,然而我以一介侧妃的尊贵身份,居然能肆无忌惮的下水捞鱼,皇太极对我的宽容与放纵可想而知。
  撒网捕鱼持续了两日,到得第三日晨起,我发觉自己脑袋有些昏,鼻子不大通气,明白是这两日下水贪玩,只怕是受了风寒。
  皇太极得知后,强压着不许我再下水,我气闷无聊,索性换了装束骑马练射。正玩得兴起,密林深处奔出一匹高头骏马,我才觉纳闷,那马已瞬息奔到眼前。
  马上之人年少英俊,然而脸色铁青,浑身充满煞气。
  我心里一紧,好在跟随我的十来名正黄旗侍卫皆是皇太极的心腹。仗着人多,我未必非得怕了这个小煞星。
  多铎将马勒停在我跟前,双目直愣愣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他既不下马行礼,也不开口讲话,就这么沉闷地拿眼冷漠地瞪着我,反而让我心里落不着底。
  “咳!”鼻塞得极为难受,我用帕子捂着嘴闷哼了声,正寻思着该如何打破僵局,多铎突然伸手朝西一指,“侧妃可曾去过察哈尔?可知茫茫草原有多浩瀚无边……”
  我几乎从马上跌了下去,翻白眼地想,他这是拿我当白痴,还是想把自己变成白痴?
  多铎浑然不理,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音量略为拔高,显得有些激动,“要在那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寻找到一个缥缈的影子,你说这可能吗?偏生有人不仅这么固执地想了,甚至还固执地做了!可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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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贝勒!”我有些着慌了,多铎的话神神道道的,虽然讲得很玄,我却并非是完全听不懂的。只是……我宁可不要听,也宁可自己听不懂。大声喝止住多铎愤慨激昂的陈词,我调转马头,几乎是落荒而逃地丢下一句话:“既是影子,当初就不该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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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铎的话语时不时地会浮现在我脑海里,跳跃的思绪,断断续续地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撑到日暮时分,风寒果然加重,我浑身无力地躺在榻上时而发冷,时而燥热。
  皇太极命随行御医诊治,只说有些热症,开了副方子,煎好药后皇太极亲自端了来喂我。我先还苦着脸,嫌那味道难喝,皇太极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虚,紧接着他突然将药碗凑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大口。
  我诧异地望着他,“苦……吗?”
  他放下药碗,抿着嘴笑,那笑容诡异,看得我一阵毛骨悚然。
  “唔。”毫无预警的,皇太极猛地将我拉进怀里,牢牢地吻住了我。唇齿间满是药汁的苦涩味道,他将口中的药汁强迫性地灌进我嘴里,我涨红了脸挣扎,却始终挣扎不脱。
  “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要我这般喂你。”他促狭地眯眼笑。
  我又羞又急,伸手抢过他手里的碗,娇嗔道:“胡说八道!”一面说,一面仰头闭着眼一口气把黑黢黢的药汁喝了精光。
  好苦!
  喝完药歪了一会儿,眼皮开始不住地耷拉下来,可是多铎的话语,多尔衮瘦削的身影,却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我脑子里,支离破碎,凌乱纷呈。
  身上细密地沁出一层汗珠,我难受地呻吟了声,迷蒙间如同溺水般死死地抓住了皇太极的手。
  “悠然……”皇太极的声音似乎很远,听起来缥缥缈缈,很不真切,“明儿咱就回宫……你别怕……一切有我……”
  “嗯。”我哼哼,脑子浑浑噩噩,多尔衮郁悒的脸孔仍在我眼前晃动,我摇头,喘息。
  我不欠你的……不欠……
  多尔衮的影像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披头散发的褚英向我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厉声嘶叫:“那我呢?你不欠他的,那欠我的呢?你欠我的来生呢?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我的……”
  “啊——”我尖叫,“不!不……”
  “悠然!”黑暗中有人一把攥紧我的手,将我从惊怖的幻境中解救过来。
  我瞪大了眼,吁吁地喘气儿,浑身大汗淋漓。
  “没事了,有我在……”皇太极温柔的嗓音在耳畔悠悠响起,“别怕,只是做噩梦……”
  “回大汗,侧妃的烧退了,已无大碍。”
  “你做得很好,累了一夜,暂且下去歇着吧。”
  看着御医躬身退走,我稍稍定了定神,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无力的虚软感觉却已经消失了。握着皇太极宽大的手,我重新找回了脚踏实地的归属感。
  “这是……在哪?”眼前的摆设有些熟悉,我讷讷地问。
  “真烧糊涂了?”皇太极笑着给我擦汗,“这是你自己的屋子,怎么不认得了?”
  “东宫?”我犹疑地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昨日便到了,你可不知今儿已是六月十九……”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昏沉沉地睡了好几日,虽然御医说你病势不凶,我却仍是被你吓去了半条命。”
  我紧捂着胸口,心上阵阵悸动,梦里残存的记忆仍在丝丝缕缕地震撼着我。
  遥远的记忆之门仿佛被重新打开,以往的种种情景一齐涌了进来。
  “悠然……”皇太极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一股凝重与小心翼翼,“和你说件事,你先别忙着难过……”
  “什么?”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浮现。
  “济尓哈朗的大福晋昨儿个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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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还病着,皇太极不许我列席出殡,后宫之中委派哲哲出面全权处理。哲哲带着巴特玛和布木布泰一同去的,回来一直抹泪,嘴里只念:“可怜了贝勒爷……”
  我不清楚济尓哈朗到底有多可怜,只是感觉以济尓哈朗对乌塔娜的深情,只怕这会子不知道人已憔悴成何等模样。见哲哲她们只是陪着垂泪,其他的也问不出什么详情,不由得让我着急起来。
  葬礼很快就处理完了,我的身子也渐渐调理过来。皇太极放了济尓哈朗半个月的假,让他好生在家歇着,我问济尓哈朗到底如何了,皇太极只是撇嘴,阴郁地回答:“等见了自然知道。”
  好容易皇太极松口放我出宫去济尓哈朗家瞧个究竟,这时已是七月初,天气闷热难当,可当我走进济尓哈朗家时,仍是感到了一阵萧瑟凄凉。
  一切原本早该摘除的殡葬装饰仍旧凄惨地挂在那里,院落里种的梅树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恍惚间我依稀还记得那年冬天,乌塔娜穿着雪白的衣裳,楚楚动人地站在白梅树下,空灵如仙……
  如今,花谢人不在……那朵美丽盛放过的梅花已然凋零、消逝……
  才跨进门槛,鼻端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济尓哈朗背对着我蹲在地上,在乌塔娜的灵位前不知道烧些什么东西。我放轻了脚步,济尓哈朗浑然未觉,走得近了,我不觉吓了一跳。
  这还是我认得的那个济尓哈朗吗?还是那个英气勃勃、神清气爽的男人吗?
  那张脸整个被胡子给覆盖住了,他有多久没有剃须理发了?望着他麻木空洞的双眼,我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我所认识的济尓哈朗。
  我呆默半晌,终于蹲下身去与他平视,他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嘴唇紧抿成一线。
  我内心反复挣扎,终于将手里的那轴画卷递了给他,他并不伸手来接,只是空洞的眼神里慢慢地融入了一些生气,露出茫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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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画卷正面向他,慢慢地打开。
  济尓哈朗双肩一颤,哑然叫道:“乌塔娜?”没等我开口,他又摇头,失落地说:“不,不是她……”
  “这的确不是乌塔娜!”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画凑近他,“你再看清楚些,这是乌塔娜的妹妹,叶赫那拉苏泰!她是察哈尔林丹汗的多罗福晋……”
  济尓哈朗别开眼,沉声:“那与我何干!”
  我噎住,明知这些话很难启口,但是想到乌塔娜的嘱托,想到济尓哈朗此刻的魂不守舍,我毅然叫道:“她就是与你相干!她是你不久之后要续娶的女人!是你济尓哈朗的大福晋!”
  济尓哈朗噌地站了起来,脸上闪过恼怒愤恨之色。渐渐地,愤怒平息下去,他唇角抽搐,流露出一抹近乎自嘲的冷笑,“请教侧妃,这是您的好心,还是大汗的圣意?”
  “不!”我站起身,语重心长地回答,“这是乌塔娜的心意……这是乌塔娜对你的一片痴情!”
  济尓哈朗呆住,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我抬高声音:“你以为你现在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是对乌塔娜的最好回报了吗?她虽然不在了,可她却仍是要你好好活着,她不要看你颓废……”
  “你不是她!你又怎知她的心意?”济尓哈朗克制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厉声嘶吼。一向温文有礼的他,此时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彷徨无助,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舔舐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知道!”我垂下眼睑,心里隐隐作痛,“死去的时候,不会为自己悲伤难过,心里念着的永远是那个牵挂一生的男人。不求别的,只求他能活得更好……”手指捏紧,我将画轴用力丢到他怀里,不去看他的表情,“我只能告诉你,若有一天我先大汗死去,我绝不希望看到他活得像你这般窝囊!”
  转过身,我朝门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门口阳光洒下,将一道影子长长地投射进门内。
  背着光,我无法看清他的神情,济尓哈朗在我身后沉默片刻,终于跪下,“臣济尓哈朗叩见大汗!”
  我逆光仰视,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皇太极默默地站在门外,过了许久,伸手牵住我的手,低语:“回去吧。”相握的手指慢慢收紧了些,我跟着他疾走几步,到得门外,他忽然顿住,背影显得有些僵硬,“悠然,你的想法固然很好,可一个人被孤独地遗弃在这个世上,活得再好,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的心像被刀子猛地刺中,疼得纠结起来。
  皇太极哑声:“你让我痛了一次,难道还要让我再痛一次不成?你……不能太自私了。”
  我张了张嘴,眼泪无声地落下。
  皇太极牵了我的手,一步步地往前走,我抽噎着跟上他的脚步,终于……在走到门口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嘶声痛呼:“我知道我是自私!可是……如果让我重新再选一次,我还是宁愿要你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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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济尓哈朗在家待了半月,到底还是振作起来了,每日仍是按时上朝议政,并无任何不妥。皇太极告诉我,济尓哈朗对于娶苏泰的婚事也没有最初那么反感了,似乎已是默认。
  七月二十,郭勒图色臣携林丹汗囊囊福晋抵至盛京。皇太极与我商量,想将囊囊福晋许给代善。我想了下,并无异议,娜木钟生性豁达开朗,加上她有一千五百户的财产,皇太极将她许给代善,也算适宜。
  当下皇太极命人将代善以家宴之名请至中宫,其时哲哲忙于照看哭闹不止的八格格,便和乳母嬷嬷将八格格抱去布木布泰那里,家宴便托付我来照应。
  我不愿和代善打照面,为避免尴尬,便在次间相陪,静静地听他兄弟二人闲话家常。酒过三巡,皇太极渐渐把话题切入正题。可没曾想才提到囊囊福晋,代善便连连摆手。
  “此女乃林丹汗八大福晋之一,二哥为何要拒绝呢?”
  我在次间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细听。代善温醇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传来:“林丹汗的八大福晋固然是好,可是囊囊福晋的财产太少……”
  “你嫌她太穷?”皇太极冷笑。
  我跟着紧张起来。这可一点也不像是代善的为人做派,而且娜木钟绝对不穷,一千五百户部民,这可比巴特玛-带来的人马要翻了一倍不止。
  代善他……似乎故意在找借口拒绝皇太极的好意。
  为什么?难道他不想要林丹汗的财产?
  透过梨花木隔的镂花,我隐隐看见代善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开口:“如果大汗当真允给我林丹汗的福晋,那便把多罗福晋赐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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