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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第十五章 作者:唐七公子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十五章
  梦里一番沧海桑田。恍惚睁眼一看。日影西斜。却不过三四个时辰。
  这一场梦下来。仿佛多捡了七八万年的活头。平白令人又苍老些。
  夜华果然已不在房中。我怅然望了会儿头顶的帐子。着力避着胸口处的重伤。小心从床上翻下来。这一翻一落的姿态虽潇洒不足。但四脚着地时丝毫未牵着伤处。忒实用。忒稳便。
  炎华洞中迷雾缭绕。墨渊的身影沉在这一派浓雾里若隐若现。我捏个诀化出人形来。朝他所在处一步一步挪过去。
  果然是□多了心。迷谷将墨渊伺弄得甚妥帖。连散在枕上的一头长发也一缕缕仔细打理过了。便是我这等独到细致的眼光。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只是清寒了些。
  我怔怔地在他身边坐了会儿。那一双逾七万年也未曾睁开的眼。那一管挺直的鼻梁。那紧抿的嘴唇。可笑七万年前初见他时我年幼无知。竟能将这样一副英挺容颜看做一张小白脸。
  可即便是那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在一瞬间。将一个沉静的面容定格成了永远。七万年未曾见过他的笑模样。回望处。只记得昆仑虚的后山。他站在桃花林里。夭夭桃花漫天。
  洞里静得很。坐久了便也有些冷。我将他双手抱在怀中捂了会儿。打了个哆嗦。又出洞去采了些应时的野花。变个瓶子出来。盛上溪水养着。摆在他的身边。如此。这洞里便终于也有一丝活气了。
  又枯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栀子的花期。正可以用上年积下的细柳条将它们串起来。做成一副花帘挂在炎华洞口。彼时一洞冷香。墨渊躺着也更舒适些。于是便渐渐高兴起来。
  眼见着天色幽暗。我跪下来拜了两拜。又从头到尾将整个炎华洞细细打量一番。匆匆下山。
  天上正捧出一轮圆月。半山的老树影影绰绰。我埋头行了一半的路。猛然省起下山也无甚紧要事。便将脚步放慢了。
  此前我因一直昏着。便不太晓得是哪个帮我包扎的伤口。想来也不过夜华、迷谷、毕方三个。不管是他们三个里头的哪一个。终介怀我是个女子。即便我化的狐狸身。却也只是将我满身的血迹擦了擦。并没扔进木桶里沐一回浴。方才又爬一回山。且在炎华洞里里外外忙一阵。如今闲下来。山风一拂。便觉身上腻得很。
  枫夷山半山有一个小湖泊。虽然同灵宝天尊那汪天泉不能比。寻常沐个浴倒也绰绰有余。这个念头一起。我默默回忆了会儿去那小湖泊的路径。在心中想踏实了。兴冲冲调转方向。朝那小湖泊奔去。
  脱下外袍。将伤处用仙气护着。一头扎进水里。这湖里的水因是积年的雪水所化。即便初夏。漫过来也是拨凉拨凉。我冷得牙齿上下碰了三四回。便先停住。浇些水将身上打湿。待适应了。再渐渐沉下去。
  沉到胸口时。打湿的衬裙紧贴在身上。不大舒爽。青碧的湖水间染出一两丝别样的殷红。映着衬裙倒出的白色影子。红红绿绿的。倒很得几分趣致。
  我寻思着这个当口怕也没什么人会来湖边溜达。便犹豫着是不是将衬裙也除了。
  将除未除之际。耳边却猛闻一声怒喝:“白浅。”
  连名带姓喝得我一个哆嗦。
  这声音熟悉得很。被他连名带姓地唤。却还是头一遭。
  我哆嗦一回又惊讶一回。原本借着巧力稳稳当当站在湖里。一个不小心便岔了心神没控制住力道。身子一歪。差点直楞楞整个儿扑进水中。受一回没顶之灾。
  终归我没受成那没顶之灾。全仰仗夜华在那声怒喝之后。赶忙掠过大半湖面到得湖中心来。将我紧紧抱住了。虽则扰我心神的那声怒喝也是他喝的。
  他本就生得高大。双手一锁。十分容易就将我压进怀中。我胸口处原本就是重伤。被他那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使力抵着。痛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因他未用仙气护体。连累一身衣衫里外湿透。滴水的长发就贴在我耳根上。
  我同他实在贴得近。整个人被他锁着。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只紧贴着的一副擂鼓般的心跳声。令我听得十分真切。
  我只来得及将自己未除衬裙这英明的作为佩服一番。身子一松。唇便被封住。
  我一惊。没留神松开齿关。正方便他将舌头送进来。
  我大睁眼将他望着。因贴得太近。只见着他眼眸里一派汹涌翻腾的黑色。虽是大眼瞪小眼的姿态。他却仍没忘了嘴上的功夫。或咬或吮。十分猛烈用力。我双唇连着舌头都麻痹得厉害。隐约觉得口里溢出几丝血腥味来。
  喉咙处竟有些哽。眼底也浸出一抹泪意。恍惚觉得这滋味似曾相识。牵连得心底里一阵一阵恍惚。
  他轻轻咬了咬我下唇。模糊道:“浅浅。闭上眼。”
  这模糊的一声却瞬时砸上天灵盖。砸得我灵台一片清明。我一把将他推开。
  水上不比平地。确然不是我这等走兽处得惯的。加之身上的七分伤并心中的三分乱。将将离开夜华的扶持便又有些东倒西歪。
  他便又将我抱住。此番却晓得避开胸口的伤处了。我尚未来得及说两句面子话。他已将头深深埋进我肩窝处。声音低沉喑哑:“我以为。你要投湖。”
  我一愣。不晓得该答什么话。却也觉得他这推测可笑。便当真笑了两声。道:“我不过来洗个澡。”
  他将我又搂紧一些。嘴唇紧贴着我脖颈处。气息沉重。缓缓道:“我再也不能让你……”
  一句话却没个头也没个尾。
  我心中略有异样。觉得再这么静下去怕有些不妙。叫了两声夜华。他没应声。虽有些尴尬。也只能再接再厉。尽量将那话题带得安全些。道:“你不是在书房里阅公文么。怎么跑到这处来了?”
  脖颈处那气息终于渐渐稳下来。他默了一会儿。闷闷地:“迷谷送饭给你。发现你不在。便来禀了我。我就随便出来找找。”
  我拍了拍他的背:“哦。是该吃饭了。那我们回去罢。”
  他没言语。只在水中将我松松搂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过来人的经验。陷进情爱里的人向来有些神神叨叨。我便也不好惊动他。只任他搂着。
  半盏茶过后。却打出一个喷嚏来。这雪中送炭的一个喷嚏正提醒了夜华见今我还伤着。不宜在冷水里泡得太久。他便赶忙将我半搂半抱地带上岸。又用术法把两身湿透的衣裳弄干。捡来外袍帮我披了。一同下山。
  在湖水中夜华的那一个吻。叫我有些懵懂。犹自记得身体深处像有些东西突然涌上来了。那东西激烈翻滚。却无形无影。抓也抓不住。只一瞬。就过了。便也不太继续深思。只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回气。
  夜华在前。我在后。一路上只听得山风飒飒。偶尔夹带几声虫鸣。
  我因走神得厉害。并未察觉夜华顿住了脚步。一不留神便直直撞到他身上。他只往左移出一步来。容我探个头出去。
  我皱了皱鼻子。顺他的意。探头往前一看。
  枫夷山下破草亭中。晃眼正见着折颜懒洋洋的笑脸。
  他手里一把破折扇。六月的天。却并不摊开扇面。只紧紧合着。搭在四哥肩膀上。四哥翘着一副二郎腿坐在一旁。半眯着眼。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见着我。略将眼皮一抬:“小五。你是喝了酒了?一张脸怎的红成这样?!”
  我作不动声色状。待寻个因由将这话推回去。却正碰着夜华轻咳一声。折颜一双眼珠子将我两个从上到下扫一遍。轻敲着折扇了然道:“今夜月凉如水。阶柳庭花的。正适宜幽会么。”我呵呵干笑了两声。眼风里无可奈何扫了夜华一眼。他勾起一侧唇角来。几绺润湿的黑发后面。一双眼睛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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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颜挑着这个时辰同四哥赶回青丘来。自然并不只为了同我谈今夜的天色。说是毕方半下午给报的信。信中描述我被人打得半死不活。他们以为这样的事真是千载难逢。想来看看我半死不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巴巴地跑来了。
  我咬着牙齿往外蹦字道:“上回我半死不活的时候。确然有些失礼。没等着你老人家过来瞧上一瞧。便擅自好了。真是对不住得很。这回虽伤得重些。却并不至于半死不活。倒又要叫你老人家失望了。”
  折颜漫不经心笑一阵。将手上的折扇递给我。呵呵道:“既惹得你动了怒。不损些宝贝怕也平不了这么大一滩怒气。罢了。这柄扇子还是请西海大皇子画的扇面。便宜你了。”
  我喜滋滋接过。面上还是哼了一声。
  回狐狸洞时。折颜同四哥走在最前头。我同夜华垫后。
  夜华压低了声音若有所思:“想不到你也能在言语间被逗得生气。折颜上神很有本事。”
  我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这同本事不本事却没什么干系。他年纪大我许多。同他生生气也没怎的。若是小辈的神仙们言谈上得罪我一两句。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总不见得还要同他们计较。”
  夜华默了一默。道:“我却希望你事事都能同我计较些。”
  我张嘴正要打第二个呵欠。生生哽住了。
  迷谷端端站在狐狸洞跟前等候。戌时已过。本是万家灭灯的时刻。却连累他一直挂心。我微有汗颜。
  尚未走近。他已三两步迎了上来。拜在我跟前。脸色青黑道:“鬼族那位离镜鬼君呈了名帖。想见姑姑。已在谷口等了半日了。”
  夜华脚步一顿。皱眉道:“他还想做什么?”
  折颜拉住方要进洞的四哥的后领。哈哈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运气真不错。正赶上一场热闹。”
  我脚不停歇往洞里迈。淡淡吩咐迷谷:“把他给老娘撵出去。”
  迷谷颤了一颤。道:“姑姑。他只在谷口等着。尚未进谷。”
  我了然点头:“哦。那便由着他罢。”
  折颜一腔瞧热闹的沸腾热血被我生生浇灭。灭得火星子都不剩之前垂死挣扎:“什么恩怨情仇都要有个了结。似你这般拖着只是徒增烦恼。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夜就去将他了结了罢?”
  夜华冷冷瞟了他一眼。我抚额沉思了会儿。慎重道:“我同他确然再没什么可了结的了。该了结的已经了结完了。”折颜眼中尚且健在的一□火光。唰。熄得很是功德圆满。
  狐狸洞因不常有客。常用的客房便有且仅有一间。如今。这有且仅有一间的客房正被夜华占着。大哥二哥旧时住的厢房又日久蒙尘。折颜便喜滋滋赖了四哥与他同住。总算弥补了未瞧着热闹的遗憾。
  虽着了迷谷回屋安歇。他却强打精神要等外出寻我的毕方。我陪他守了会儿。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呵欠。便被夜华架着送回去睡了。
  迷谷甚贤惠。早早便预备了大锅热水。令我睡前尚能洗一个热水澡。我满意得很。
  第二日大早。夜华便来敲我的门。催我一同去天宫。我因头天下午睡得太过。到晚上虽呵欠连连。真正躺到床上。却睡得并不安稳。恍一听到夜华的脚步声。便清醒了。
  他已收拾得妥帖。我在房中左右转一圈。只随手拿了两件衣裳。顺便捎带上昨日新得的扇子。
  我长到这么大。四海八荒逛遍了。却从未到过九重天上。此番借着夜华的面子得了这个机缘。能痛快游一游九重天。令我沉寂的心微感兴奋。
  因青丘之国进出便只一条道。不管是腾云还是走路。正东那扇半月形的谷口都是必经之途。加之夜华每日清晨都有个散步的习惯。我便迁就他。没即刻招来祥云。乃是两条腿走到的谷口。这谷口正是凡界同仙界的交界处。一半腾腾瑞气。一半浊浊红尘。两相砥砺得久了。便终年一派朦胧。雾色森森。
  在森森的雾色中。我瞧见一个挺直的身影。银紫的长袍。姿容艳丽。眉目间千山万水。正是离镜。
  他见着我。一愣。缓缓道:“阿音。我以为。你永不会见我了。”
  我也一愣。确然没料到他居然还守在这儿。
  当年他能十天半月蹲在昆仑虚的山脚下守我。全因那时他不过一介闲散皇子。即便成日留在大紫明宫。也只是拈花惹草斗鸡走狗罢了。今时却不同往日。身为一族之君。我着实没料想他还能逍遥至此。
  夜华面无表情立在一旁。撇了我一眼。淡然道:“折颜上神说得不错。该了结的还须得及早了结才是。只你一方以为了结了并不算了结。须知这样的事。必得两处齐齐地一刀断了。才算干净。”
  我讶然一笑道:“这可委实是门大学问了。你倒很有经验么。”
  他怔了一怔。脸色不知怎的。有些泛白。
  谷口立着几张石凳。我矮身坐下。夜华知情知趣。道了一声:“我到前边等你。”便没影了。
  离镜两步过来。勉强笑道:“看到你这样。我便放心些。”顿了顿又道:“身上的伤势。已经没大碍了吧?”
  我拢了拢袖子。淡淡道:“劳鬼君挂心。老身身子骨向来强健。些许小伤罢了。并不妨事。”
  他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话毕。从袖袋中取出一物来。径直放到我的面前。抬眼觑了觑。那一汪莹莹的碧色。正是当年我求之不得的玉魂。
  折扇在掌中嗒地一敲。我抬头道:“鬼君这是做甚?”
  他涩然一笑:“阿音。当年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你将这玉魂拿去。置于墨渊上神口中。便不用再一月一碗心头血了。”
  我甚惊诧。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仰头看了他半日。终笑道:“鬼君一番好意。老身心领了。但师父的仙体自五百多年前便不用老身再用生血将养。这枚圣物。鬼君还是带回鬼族好生供着罢。”
  五百多年前。将擎苍锁进东皇钟后。连累我睡了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便不能为墨渊施血。待醒过来时。第一件事便是急着去看墨渊的仙体。手脚发凉地生怕他出什么岔子。阴差阳错却发现没了我的血。墨渊的仙体竟仍养得很好。折颜啧啧道:“怕墨渊是要醒了。”我且惊且喜地小心揣着这个念想。折颜却全是胡说。至今墨渊仍未醒来。
  离镜那托着玉魂的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默默收回去时。脸上一派颓然之色。只沙哑道:“阿音。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么?”
  四下全是雾色。衬得他那嗓音也飘飘渺渺的。很不真切。
  其实。略略回想一番。记忆深处也还能寻出当初那个少年离镜来。虽因着他老子的缘故。眉目生得浓丽女气了些。做派却很风流潇洒。面上也总是明朗红润。全见不出什么闺阁里才有的伤春悲秋。懊丧颓然。时间这个东西。果然十分地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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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番惆怅感喟下来。初初见着他的不快倒也淡得多了。如今回想同他那一番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正如同那前世之事。心中四平八稳。再生不出一丝波澜。更遑论“回去”二字。
  我暗自望了回蒙蒙的天。无可奈何道:“鬼君不过一些心结未解而已。老身早说了。鬼君这样的性子。一生只追求得不到的东西。一旦占有了。便绝不会再珍惜了。鬼君现下一心扑在老身身上。不过是因老身被鬼君弃了后。没找个好地方一头撞死。反而还活得好好的。便叫鬼君觉得老身从未将鬼君放在心上了。觉得从未得到过老身狐狸皮底下的这颗狐狸心了。如此才有这一番纠缠……”
  他一双上挑的眼角微微泛红。衬得容色越发艳丽。并不答话。只深深将我盯着。
  我稳了稳心神。将折扇摊开来。抚着扇面上的桃花。抚了一会儿。终柔声道:“像今日我们这样坐着平和说话。以后再不会有了。有一些事情。我便还是说清楚罢。七万年前。我因你而初尝情滋味。因是首次。比不得花丛老手。自然冷淡被动些。可心中对你的情意却是满满当当的。阿娘总担心我那般不像样的性子。不够惹人怜爱。不凭借白家的声威便嫁不出去。你并不晓得我的身世。甚至不晓得我原是个女儿身。却能真心地来喜欢我。还日复一日送上许多情诗来。甚而散了满殿的姬妾。我心中很欢喜。也很感激。我们白狐一族虽是走兽。却比不得一般走兽博爱多情。对认定的配偶从来都一心一意。那时候。我已确然将你看做了我相伴一生的夫君。若没有玄女这桩事。待学成之时拜出师门。我自然是要嫁给你的。你也知道。彼时我们两族正有些嫌隙。自同你一处以来。□日都在想着将来如何说服阿爹阿娘。能同意我们的婚事。因怕忘了。每想到一条好理由。便喜滋滋记在绢帛上。真是傻得很。”
  离镜嘴唇颤了几颤。
  我继续抚着扇面。淡淡道:“玄女能帮你的。我白浅袭青丘神女之位。便不能帮你么。可你却在我对你情浓正炽之时。给了我当头一棒。我撞破你同玄女那桩事。心中痛不能抑。只叹我当初糊涂。对玄女掏小跷。到头来却让她挖了墙角。我不过要扇她一扇。你却那般护着。可知我心中多么难受。你那句‘先时是我荒唐’。真正叫我心灰意冷。你只道我放手放得潇洒。却不知这潇洒背后多少心酸苦楚。离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将疼痛堂而皇之挂在脸上的。即便没挂在脸上。那痛却是一分也不少的。我总以为自己能做你的妻子。却不想到头来全是一个笑话。那些时日常做的一个噩梦便是你搂着玄女。将我一把推下昆仑虚去。噩梦连连之时。却只闻得你四匹麒麟兽将玄女娶进了大紫明宫。连贺了九日。说来可笑。嘴巴上虽说得潇洒。事已至此我却仍对你存着不该有的念想。此后鬼族之乱。玄女被擎苍抽了一顿抬上昆仑虚。我竟暗暗有些欢喜。私下里一得空闲。便止不住为你找些借口。让自己相信你并不是真心爱玄女。否则不会任玄女活活受那样的苦。心中竟渐渐快慰起来。此后才晓得那原来是你门使的一个苦肉记。离镜。你不会想知道那时我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后来师父仙逝。我强撑着一颗卑微的心前去大紫明宫求取玉魂。你永不能明白我鼓了多大的勇气。也不能明白那□让我多么失望。你说嫉妒师父。才不愿予我玉魂。可离镜。你伤我这样深。委实比不上师父对我的万分之一。当我在炎华洞中失血过多。伤重难治。命悬一线之时。眼前涌的竟不是你的脸。我便晓得。这场情伤终于到头了。彼时。我才算得了解脱。”
  离镜紧闭了一双眼。半晌才睁开来。眸色通红。哽咽道:“阿音。别说了。”
  我勉强将扇子收起来。怅然道:“离镜。你确是我白浅这十四万年来唯一倾心爱过的男子。可沧海桑田。我们回不去了。”
  他身子一颤。终于留下两行泪来。半晌。涩然道:“我明白得太迟。而你终究不会在原地等我了。”
  我点了点头。于鬼族再没什么牵挂。临走时叹了句:“日后即是路人。不用再见了。”遂告辞离去。
  拨开雾色。夜华正候在前方不远处。道:“明明是那么甜蜜的话。由你说出来。偏就那么令人心伤。”
  我勉强回他一笑。
  到得南天门。并不见守门的天将。只几头老虎挨着打盹。黄黑皮毛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修为不凡的灵物。
  我敲着扇子调笑道:“便是我那青丘的入口。好歹还有个迷谷坐阵。你们这三十六天大罗天界。却只让几头老虎守门么?”
  夜华蹙了蹙眉:“太上老君今日开坛讲道。想他们是去赴老君的法会了。”转而又淡笑与我道:“听说在凡界帮元贞渡劫时。浅浅你常同元贞论道。想是道根深植了。老君这么多年讲遍天上无敌手。在高处不胜寒这个境界上站得十分孤单。你此番上天。正好可以同他辩上一辩。”
  我吞了口口水。干干一笑:“好说。好说。”
  南天门外白云茫茫。一派素色。过了南天门。却全然的另一番景象。黄金为地。玉石为阶。翠竹修篁。瑞气千条。比之四海水晶宫的金光闪闪。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上来之前。为防万一。我忒英明地缚了白绫。不然这双眼睛保不准就废了。偶有几只仙鹤清啸一声。扑棱着翅膀从头上飞过。我慨然一叹。握住夜华一双手真诚道:“你们家真有钱。”
  夜华脸色白了青了一会儿。道:“天上并不是所有宫室都这样的。”
  我们一路徐徐而行。
  细细赏来。九重天上这一派富贵荣华同青丘的阡陌农舍十分不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难得的是偶尔碰见的几个宫娥都谨慎有礼。模样还生得不错。见着我这一番白绫缚面的怪模样。也并不一惊一诧。皆是并着夜华一道恭顺问安。令我十分欣慰。
  听说夜华三万岁上开府建牙时。天君赐建的一进府邸唤的是洗梧宫。名字酸且飘逸。
  如今我站在这洗梧宫跟前。却略感诧异。
  我诚然从未上过九重天。却不知怎的。总觉得这洗梧宫从前并不是见今这番昏暗模样。虽不至于黄金造的墙垣暖玉做的瓦。却到底要明亮些。生气些。
  我正自□。已被夜华牵了往后门走。
  他对着后门那道墙垣颇认真地左右比量了一会儿。指着一处道:“跳吧。”
  我茫然道:“什么?”
  他皱了皱眉。一把抱过我。沿着方才指的那处墙头。一个纵身便跳进院子。
  一纵一跳之间。我心中滋味难辨。原来这九重天上。进屋都不兴走大门。而全是跳墙的么?
  夜华捋了捋袖子。见着我的神色。尴尬一笑道:“若走正门定要将大大小小一院子全惊动了。呼呼喝喝的甚讨人厌。不如跳墙来得方便。”
  我脑中却忽地灵光一闪。用扇子敲了敲他肩膀道:“今日我们走得早。算算竟还没到伽昀小仙官送文书来的时辰。你该不会是没提醒伽昀今日不必将文书送去青丘。劳他白跑了一趟吧。倘若从正门进。惊动了伽昀小仙官。确是有些麻烦。呵呵。话说回来。昨夜我们回洞时已经很有些晚了。积了几日的文书。你阅得怎样了?”
  他僵了僵。脸面微红了一红。拢着袖子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我一直担忧夜华有些少年老成。不过五万岁的年纪。恍惚一见竟比东华那等板正的神仙还要严肃沉稳。今日却能流露出这么一番少年人才有的神色来。我摇了摇扇子。觉得很愉悦。
  夜华住的是紫宸殿。紧邻着团子的庆云殿。
  我不过在这九重天上将养三两日。既然来时便是悄悄地来。没打出上神的名号。自然不能让夜华大张旗鼓特特为我劈出一处寝殿来。正预备谦逊地同他提一提。这两日只在团子的庆云殿里凑合凑合便罢了。他却已将我带到了一进专门的院落。
  抬头看。院门高挂的一副牌匾上。镂了四个篆体。一揽芳华。
  夜华眼中几番明灭。道:“这是你的院子。”
  我摇着扇子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天上的排场果然与地上的分外不同。想当初我下界帮元贞渡劫。因是长住。才勉强得了个院落。此番只是在天上住个两三日。却也能分个院落。一个仙帝一个人皇。同是王家。气度却真真云泥之别。
  我感叹一番。伸手推开院门。
  吱呀一声。朱红大门敞开处。一院的桃树。一院的桃花。从外边朝里望。满眼尽染花色。
  我怔了怔。讷讷道:“原来你是诓我上来帮天后守蟠桃园。”
  夜华神色僵了僵。抽着嘴角道:“蟠桃园不知多大。你以为才这一院子。这里的桃花是我两百多年前自己种的。养到今年。才开的第一树花。”
  我心中突地一跳。却不知这一跳为的哪般原由。缓步踱进院中。用扇子信手挑起一枝桃树丫。这一枝桃花。开得十分清丽淡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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