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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蛛》 第二十七章 2008年3月16日“歹徒”现身 作者:鬼马星马雨默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二十七章 2008年3月16日“歹徒”现身
  当晚9点,陆劲和元元在宾馆定完房间后,便一起来到附近的一家豆浆店吃晚餐。
  陆劲早就饥肠辘辘了,自打下午到现在,他只吃过曾红梅给他的两个茶叶蛋,晚上体力又消耗得厉害,所以牛肉饭一到,他便一声不吭地狼吞虎咽起来,不出5分钟,他就消灭了大半份。他停下来,正准备喝豆浆,一抬眼发现元元正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自己。
  “我的吃相很难看是吗?我有点饿过头了。”他用纸巾擦了下嘴,解释道。
  “原来你没吃晚饭哪,干吗不早说?肚子很饿吧?”元元笑眯眯地问道。
  “我一听说你的事,就把晚饭的事忘了。”他慢悠悠地把剩下的饭菜送进嘴里,道,“不过,我在回来的路上吃过两个茶叶蛋。”
  “茶叶蛋顶什么用?你把我这份小馄饨也吃了吧,我吃不下。”她柔声说。
  “嗯,好。”他点头道,又问,“那你不饿吗?”
  “我吃一个葱油饼就行了,不过,这葱油饼好难吃!”她皱起眉头抱怨道。
  他抬头看她,正好看到她张开嘴在咬一个小小的葱油饼,她的小白牙齿在嘴里一闪,他的心也跟着一跳。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刚在巷子里的短兵相接,当时在那条黑漆漆的小巷里,他看不清她的容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有她张开嘴时,那几颗小白牙齿在月光下一闪,就像有人擦了根火柴丢在他心上,他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那个……嗯……葱油饼不脆吗?”他故意问道。
  “哦,一点都不脆,都冷了!难吃死了!要不是我今天心情好,我早就不吃了。哼!”她用力咬下一小块,嚼了起来。
  他呆呆地望着那块被她咬得破破烂烂的葱油饼,不由地心旌摇荡起来。此刻,他很希望自己能变成它。
  他渴望被她蹂躏、被她咬,被她撕扯,甚至还希望能被她那尖厉的牙齿咬出血来,他深信只有当她品尝过他的血肉后,他们才能真正得到灵魂上的结合,而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她面前完全释放自己的感情,他觉得那感情中不仅包括快乐和幸福,还应该包括痛苦、悲伤、绝望和软弱。
  他很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多年前就会爱上她,那是因为她的野性。虽然他们两人的性别已经决定了谁强谁弱,但很多时候,他其实并不喜欢自己所处的统治地位。相反,他常常幻想自己是一只弱小的白兔,在被一头猛兽咬住后,经历撕扯、凌辱和无数次血肉分离的剧痛后,最终被吃得一口不剩,尸骨无存……
  当然,这些隐秘的渴望,他从来没对她说过,虽然他相信,如果他告诉她,她也未必会被吓住,也许还会积极作出反应,但是……时间既然不多,又何必留下如此深的印记呢?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冷了下来。
  “你怎么啦?发什么呆?”她转过头来问道。
  “没什么。”他低头喝了一口甜豆浆,心情有些矛盾,既有点想凑过去跟她贴在一起,又有点想躲开她。
  “我不吃了,好难吃啊。”他听见她嘀咕了一句,然后看见她那块不合格的葱油饼被扔到了盘子里。
  他没说话,低头又喝了一口豆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对待她。这时,他忽然觉得手上一热,低头一看,原来是她拉住了他的手。
  “嘿。”她叫了他一声。
  “什么事?”他微笑。
  “我现在是你的人了,要是你敢抛弃我,我就死给你看。明白吗?”她在桌子底下用膝盖撞了一下他的腿,威胁道。
  他笑了出来。
  “明白了。”他点点头。
  她充满怀疑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说:“不行,老师你太健忘,我得给你长点记性。”她说完,毫不犹豫地拉起他的手,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啊!”他痛地浑身一跳,禁不住叫出声来,但心里却火辣辣地被烫了一下。
  她松开口看着他,锐利的目光好像要钻到他眼睛里,她问道:“痛吗?”
  “嗯,痛。”他很认真地答道,有点想去触摸她眼睛下面的小绒毛。
  “还敢不敢抛弃我了?”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心里的犹豫随着手指上痛感一起渐渐散去,微笑着说:
  “不敢了。”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心里的犹豫随着手指上痛感一起渐渐散去,微笑着说:
  “不敢了。”
  “是真心话吗?”
  “是的。”
  她绽开笑颜。
  “那我是你什么人?”她又问。
  “女朋友。”
  见她皱起了眉头,他很想改口叫她老婆,但话到嘴边又煞住了。他知道她想要的就是这个称呼,但他不能轻易叫出口,他总觉得自己这么叫她,是在玷污她。他搂住她的肩提议道:
  “今晚我帮你洗头,再帮你吹头发好吗?就像过去一样。”
  她回眸看着他,又笑了。
  “好啊。”
  “那我们等会儿去超市买个电吹风,再买点那个……”他心里想的还是那件事,他不想给她留下什么“爱的种子”,当然他明白要避免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但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你又说废话了。根本不用那个,我心里有数。”元元白了他一眼。
  “你心里有数?”
  她看着他,憋了一会儿才说:
  “你放心吧,我吃药了。”
  “真的?”
  她很诚实地点点头。
  “你别为这事操心了,好不好?”她温柔地在他耳边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有孩子的,你放心。所以,你放松点,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他有点怀疑,但她坦诚的目光最终说服了他。
  看来,元元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心里叹道,她的头脑是清醒的,对自己的未来也有着清醒的认识,她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四年前她被他囚禁的那段岁月一样,不管多么刻骨铭心,到最后终究只会是她美好人生中的一个插曲。
  也对,今晚之后,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别说什么再续前缘了。想到这里,他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开口叫她老婆,他倒不是不想讨她欢心,而是怕叫了之后,自己就真的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老婆了。对他这样没有未来的人来说,希望就是毒药。
  所以他真是多虑了,元元是不会想跟他生孩子的,她之所以拒绝他采取任何措施,只是希望他们玩得更尽兴一些。元元本来就是那种不断在冒险中寻求快乐的人,天下哪有比跟一个杀人犯谈恋爱更刺激的事?
  仔细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他笑了笑说。
  “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可是我还是得去买点东西。”
  “是什么?”
  “我得买点替换衣服,元元,我已经好几天没换内裤和袜子了,在岳程家我不好意思洗,跟他在一起我也忘了买,所以我洗完澡又穿上了脏衣服。”他的语气有点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让自己难堪的丑事,但他还是说了,说完后,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她面前吐了一口痰,有点羞愧,又有点恶意的快感。
  他很脏,又脏又臭,其实他只想说这句。
  但他没想到,她听了之后,好像很高兴。
  “谁让你发神经去住到岳程家的?跟我在一起,哪会有这种事?这下受罪了吧?你那些旧的晚上就都扔了吧。等会儿我们就去买新的,这次干脆多买一些,你以后反正都用得着。”她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笑着说,“对啦,以后这些事通通都告诉我,我会帮你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因为我是你最亲的人。不是吗?”
  原来她开心的是他愿意跟她分享他的隐秘私事。
  他的心又暖了起来,禁不住凑近过去搂住了她的腰,“元元,你当然是我最亲的人,除了你我还有谁?”他轻声说。
  他想,如果身体状况允许,他今晚会跟她再做两次,然后把剩余的时间用来多看看她,相聚的时间太短了,他不舍得用来睡觉。
  元元回过头来,朝他妩媚地一笑,想说什么,却忽然瞅着他的身后闭上了嘴。他转过身去,发现简东平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嘿,没打扰二位吧?”简东平笑吟吟地在他们对面坐下。
  “你没去开会?”元元沉下脸,劈头问道。
  简东平低声笑起来。
  “瞧你这臭表情!你是骗人的,是吧?!肯定是这样!混蛋!”元元一拳揍去,简东平灵巧地朝后一让躲开了。
  “元元,人可要懂得知恩图报,本来我也想来救你的,但是我在对街的二楼,看见你家……嗯……陆老师已经冲过去了,所以我也就不去凑这热闹了。”简东平笑着瞥了一眼陆劲说道。服务员给他送来了一杯冰豆浆。
  陆劲笑了笑,问简东平:
  “你看到什么了?”
  “灯光太暗,我只能看见巷口。”
  “那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危险?你既然都看不见里面……”元元白了简东平一眼。
  “这有什么难的?今天一早我在那堆纸板箱里面一个很隐蔽的位置装了个小摄像头。”简东平若无其事地说。
  陆劲正在喝豆浆,被这句话呛出一阵咳嗽来。元元几乎跟他同时作出反应。
  “James!你,你,你太可恶了!你居然……你,你都没告诉我!!”
  “那里光线太暗,为了稍微获得点光,我在纸板箱上方还竖了一块小小的反光板,但是取景仍然很困难,图像还是很模糊,其实我只能听到声音,我听到了那家伙的声音……”简东平语调轻松。
  “James!我真想杀了你!”她低吼道,一边不忘给咳得厉害的他轻轻拍了两下背,他抬起头时,发现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简东平面不改色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录像带丢在桌上。
  “这个人的声音我不熟悉,我看还是你们自己拿去研究吧。”说完,他拍拍自己的口袋笑着说,“我可是都交出来了,没有留底啊!”
  “算你聪明!哼!”元元赶紧抓住那盒录像带放进了自己的包。
  陆劲并不相信简东平的话,他知道以简东平个性,不留底是不可能的,但是以他的人品,应该不会把录像带作为要挟的资本,所以他也不想再深究了。
  他决定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元元,免得她为此烦恼。
  “简东平,你怎么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了?你跟踪我们?”陆劲稳下心神后,问道。
  简东平笑嘻嘻地喝了一口豆浆。
  “对,我是跟踪了你们,看你们进了宾馆,本来想走的,但我打了个电话后,发现你们又从宾馆出来了,于是我就跟着你们到了这里。我没马上进来,今晚我们报社有重要会议,因为我今天没去,所以电话特别多,在我来这之前的短短20分钟里,我至少接了5个电话。”
  “你从同北巷一路跟踪我们到这儿。你这么急于找我们应该不会是想把录像带给我们吧?”陆劲的目光从简东平面前的那杯豆浆移到他的脸上,“你看到了什么?”
  简东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陆老师反应还真快。”
  “说吧,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一个男扮女装的家伙进了巷子,大概9分钟后,他从里面狼狈地逃了出来,看那样子,好像还受了伤,他离开巷子后,很快就打了辆出租车走了。这是第一个。”简东平顿了一顿道,“第二个是个女人,她是在那个怪物走后大约10分钟左右到的,我不知道她穿的是什么鞋,录像里没声音,也没她的人像,她只在巷子里呆了一分钟就悄悄退出来,走了,往北面走的,没有打的,走的时候,脚步很快。”大概是看出元元想提问,简东平说,“她到的时候,你们还没走,还在那条巷子里。”
  一阵沉默。
  谁都知道简东平的弦外之音,但是没人理会。
  “是个女人?”陆劲道。
  “的确是女人。我在我所站的位置,拍了两张她的照片,虽然不够清晰,不过还是能看清她的长相的。”简东平从他的大号行军包里掏出数码相机来翻出已拍的照片给他们看。
  光线不好,照片是有些模糊,不过陆劲和元元还是一眼就认出,照片中的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容丽。
  “这是容丽。”陆劲道。
  “这就是我要来找你们的原因,不管有没有用,我会把照片发到元元的电子邮箱。”简东平道。
  “嚯,她也来了。”元元望着相机中的照片,嘀咕道,“到底是她还是宋正义?”
  这时,陆劲的手机响了。
  这时,陆劲的手机响了。
  “你那边怎么样?”是岳程。
  “她没事。你那边呢?”
  “她不在家。”岳程问道,“来过你那里吗?”
  “来过,又走了。但我们没碰上。”
  “那你怎么知道她来过?她在你们走了以后到的?”
  陆劲仿佛看到岳程在电话那头皱眉头。这事的确很难解释,但他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必要解释很清楚。
  “他们在巷子对面有个观测点,她来的时候,被拍下了的照片。我现在正在看这些照片。”陆劲说着朝简东平瞟了一眼,简东平笑着朝他挤挤眼。
  “照片清楚吗?你确定是她?”岳程问。
  “没错,是她。”陆劲顿了一顿说,“她总会回家的。”
  “对,我也这么想。”岳程道,“我会按原计划进行。”
  岳程的口气很干脆,陆劲以为他要挂电话,于是急急地说:
   “等一等,我再说一句。我觉得我们的猜想不是空穴来风,如果她跟金小慧的死没关系,她就不会中元元的圈套。”
  “当然不是空穴来风……就在一号歹徒给你的那几张照片里,我们发现一枚她的指纹,非常清晰。”岳程呵呵笑了,“你肯定没想到吧。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现在不管曾红梅是否能认出她,我们都有充分的理由把她带回去了。”
  这消息让陆劲非常吃惊,暴露指纹,而且是一个清晰指纹,那可是重大的疏漏。
  “在其余的信里都没有发现指纹吗?”
  “没有。经过反复查验,最后只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发现一枚她的指纹。”岳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总之,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陆劲不想破坏岳程的好心情,于是改变了问题:
  “我记得你说,你让人去查1990年去世的那个老头钟明辉了,有什么消息吗?”
  “当然有。”岳程说完这三个字,似乎跟旁边的人小声吩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又清晰地出现在电话里,“这个钟明辉是1982年下半年中风的,在那之后他就一直瘫痪在床,最初是由他的女儿照顾他,后来因为他女儿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在1984年专门请了一个护士照顾他。她们提供免费食宿来代替工钱。这位护士从1984年起一直照顾钟明辉到死,钟明辉的女儿认出容丽就是照顾过她父亲的护士。也就是说……她在1985年,完全可能用钟明辉的名字跟你通信,因为她跟钟明辉住在一起,她当然可以随时拿到给钟明辉的信。同时,她也能轻易拿到钟明辉的身份证件,办理一个邮政信箱完全不成问题。”
  对于这个调查结果,陆劲虽然早有所料,但真的听到确切消息还是有点惊讶。
  “真的是她!”陆劲道。
  “是她。”
  “只是,指纹的事实在太……”陆劲还是有点怀疑,因为他总觉得这不像歹徒的风格,歹徒应该不会那么粗心,于是他又问了一遍,“所有的信里都没有指纹,只有她自己给我的某一张照片才上有吗?”
  “是的。”
  “还很清晰?”
  “非常清晰。”
  这很不寻常,但是他想听听岳程意见。
  “你对这指纹怎么看?”
  岳程不假思索地说:
  “陆劲,不管这指纹是怎么回事,总之这是她的指纹,她就脱不了干系。其余的问题还是等我们把她带回去问过再说吧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她是歹徒,如果她就是杀了金小慧的凶手,”陆劲现在觉得这种可能性至少有90%,“那么,李亚安和她老婆的证词该怎么解释?”
  “这很好解释,容丽用她的色情录像带逼迫李亚安为她作假证。而且……”岳程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我认为她可能不止威胁李亚安一个,也许她还曾经威胁过郑小优,也许李太太也有点什么东西掌握在她手里,我们的歹徒不是最擅长搜集证据了吗?”岳程笑了一下,“哈,现在想想,她在各方面都很符合歹徒的个性,爱钱如命、放荡不羁、胆大妄为又诡计多端。你说呢?”
  “对,除了那些照片和那枚指纹,岳程,她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如果她真是歹徒的话。但是……”陆劲也不得不承认,“我试探过她,她的反应非常非常有意思,我的直觉,她就是那个跟我通了很多年信的朋友。”
  “那不就结了?陆劲,你要明白,罪犯也是人,他们也有疏忽,也有情绪很不稳定的时候。就好比你,你也算是个中高手了吧,到最后还不是一样露出破绽,被抓了?”
  岳程的话很快说服了陆劲。是啊,再聪明的罪犯,时间长了,总会露出马脚。更何况,写信和寄照片的时候,歹徒还不知道有朝一日,这些信和照片会成为抓住她的证据。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寄那些照片给你,”岳程继续说,“但我算过时间,寄照片的时候,正好差不多是舒云亮请她看护她的小女人的时候,所以我想那时她的心情一定很糟,她喜欢的李亚安有了郑小优,舒云亮又偷偷找了个情人……”
  “所以,你的结论是……”
  “她那段时间花痴犯了。她想让你注意她,所以借口给你介绍女朋友,把自己的照片寄给你,想知道你对她的看法。”
  “有道理。”陆劲说,他觉得现在该提提那件事了,“那么,岳程……”
  但这时岳程旁边好像有人跟他说话。
  “你等一等……”他道。
  陆劲耐心地等了两分钟,岳程的声音才再度回到电话里。
  “你想说什么?”
  “岳程,如果今晚事情成功的话,那么……”
  岳程清了清喉咙,快速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如果事情成功,你就该回去了,陆劲。其实,你现在就应该回到我这里,既然你那边的事已经解决了。”岳程的语气冷冰冰的。
  陆劲没说话,他知道岳程的话里应该有一个转折,果然,停顿片刻后,岳程道:“明天下午2点,我在我家门口等你。”
  “谢谢。”
  一时间,两人都拿着电话陷入了沉默。陆劲似乎能隐隐听到岳程的潜台词,陆劲,你他妈的给我好自为之!我可是冒了大风险白送你这一夜,外加一个早上和中午的!到时候,如果你不回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别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你以前栽过!以后照样会栽!而且,都时候我可没现在对你这么客气了。总而言之,你要是识趣的话,就不要让我难做人!给我乖乖按时回来……
  但是这些话他一句也没说,只是问道:“元元没什么事吧?”
  “她受了点小伤,不要紧。”陆劲停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岳程,你放心,我会按时回来的。我保证。”
  “好,那就……不说了!她来了!”岳程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接着电话就断了。
  她来了?她看到曾红梅会有什么反应?她会怎么做?
  陆劲的心顿时躁动不安起来,他忽然很想飞车过去跟岳程一起并肩作战,他真的很想亲眼目睹歹徒遭遇旧相识的场面,他相信其刺激的程度不会亚于……但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推了一下。
  “岳程怎么说?”元元问他。
  望着她脸上异常紧张的神情,刚才的那个念头又烟消云散,他忽然意识到,现在对他来说,跟她厮守才是最重要的。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好像有个时钟在走,滴答滴答滴答……
  “他让我明天下午两点跟他碰头,他送我回去。”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他现在就让你过去呢。”她笑了出来。
  “岳程对你不错啊,陆劲。”简东平插嘴道。
  “是啊。”陆劲笑着点了点头。
  容丽的脑子昏沉沉的,直到踏进小区大门,她的耳边还回响着那一连串让她心悸的声音,沉闷的呼吸声、衣服的沙沙声、皮带扣晃来晃去叮当作响声,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那极其明显的鼠蹊间摩擦挤压的声音……好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让她有点激动、有点厌恶,又有点心碎。她知道那是谁,她这辈子见识过太多的男人,但只见过一个身体能听从理智的男人,那就是他。
  真没想到,今天去那条巷子,看到的听到的,居然会是那样的场面那样的声音。
  虽然她对他的感情未必会达到吃醋的程度,但是,一想到他那么明目张胆地寻欢,还要得那么强烈,那么忘情,她就由不得地感到愤怒,就好像看见有人在马路边小便,她不仅觉得厌恶至极,还觉得受到了冒犯。
  而另一方面想到他的快乐里没有她的份,她又觉得沮丧万分。
  陆劲,我在监狱耍了那么多手腕都不能打动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小娼妇吗?你就是为了她,才想守住自己那可怜的清白的吗?白痴!男人哪有什么清白可言!再说,守住又怎么样?几句谣言就可以让它轰然倒塌。就算她相信你,你以为你跟她能长久吗?会有未来吗?你们不过是一对抱在一起的苍蝇,苍蝇的爱情谁会体谅?到哪儿都是死,一起死也是死!而且死得好脏!“啪”!
  陆劲,我一直以为在经历过你的第一个贱人女朋友后,从此以后,你会变得聪明一些,你会找一个跟你心灵相通的情人,但是我看到了什么?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富有情趣的高雅男人,我以为会画画就是高雅,我以为懂得听音乐和喝蓝山咖啡就是高雅,但现在我发现,这些就好比漂亮窗帘,拉开帘子,你跟别人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个贪恋美色的庸俗男人!你这个骗子!我本来以为你不一样的!睁开眼睛看看,其实我才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痛苦彷徨的时候,是谁在开解你?你犯傻的时候,是谁在提醒你?你迷茫的时候,是谁在帮你出主意?陆劲,为什么我们通了那么久的信,你竟然看不出我是个寂寞又智慧的女人?
  她觉得沮丧极了,就像一脚踩进了淤泥,拨不出来,只会慢慢向下陷……
  她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刺耳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慢慢唤醒了她的记忆。
  她记得在监狱里,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一次小小的战争,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所以至今她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当时他的外伤已经大部分愈合,只有肋骨还需要休养,所以,她仍然每天来照料他,她的任务是,喂他吃药,给他擦洗身体,并帮他作一些康复训练。有一天,平时一直在旁边看守的狱警正好出去听一个电话,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于是她就走了上去。
  她不怕他,从来就不怕,在她眼里,他根本不是什么杀手,他只是个受了伤后在她的羽翼下喘息的瘦弱小男人而已。她有时候还把他看成一个模样清秀脑子聪明的小弟弟,身材并不魁梧,但自有他的魅力。
  她走过去,蹲在他的床边,毫不犹豫地扒开了他的头发,她想看一看那个小小的十字伤疤是否真的存在。
  他曾经在信中告诉她,那个伤疤是他当初为挽留女朋友留下的。他在信里是这么跟她说的,“她不相信我喜欢她,其实我自己也开始有点怀疑了,我不知道在她做了那么多令我心寒的事后,自己是否还能像过去一样喜欢她,我毕竟不是圣人,但是我不想当面承认这点,我也不想让她难堪,所以我决定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承诺。我用一个十字型的小铁器烧热了,在头发里压了一下,在我的头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十字伤疤,我对她说,我对她的感情就像这伤疤一样会留在我的身上,永不磨灭。她流泪了,很感动,我们因此也和好了。伤疤很痛,但是,我对自己说,如果这样能挽回一份永恒的感情,也许是值得的。”
  事实证明一点不值得。没过多久,陆劲就来信说:“如你所料,我们没结婚。结婚前不久,我发现她把我给她准备结婚的钱挥霍一空,因此我们无法购买家具和别的必需品。她对此的解释是,作为男人,给心爱的女人花点钱,无可厚非。道理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她并没有把结婚的事当一回事,她不尊重我。其实。在很多地方,我们都不合拍,其中最大的分歧是,我认为她既然是我的女朋友,最起码应该做到忠诚,但是她却认为跟她讲忠诚也是有条件的,换句话说,她认为,我不值得她付出忠诚。她认为我不够好,没资格这么要求她,所以我所做的一切就等于是在妨碍她的个性发展,剥夺了她的快乐。虽然我们住在一起,就跟夫妻没什么两样,但是她认为她是绝对自由的人,她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昨天我再次看见她跟那个外国男人在一起,我第一次产生了想杀死她的冲动,我尾随他们到旅馆,在旅馆门口等他们出来,又跟踪他们去了酒吧,其实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而且,我相信我能成功,但后来还是放弃了。我想你曾经告诫过我,应该挑选自己冷静的时候杀人。那天我很不冷静,而且没有事先找好不在场证明。”
  关于他的这位女朋友,容丽听得很多,她知道大约有两三年的时间,陆劲一直在为这个女人苦恼。容丽觉得他之所以对这个女人如此痴心,是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没跟任何女人有过肌肤之亲。对此,她曾经在信里为他分析过:“她很漂亮吗?你说不是;她性感吗?你说未必;她脾气好吗?你说恰恰相反;那她对你怎么样?你沉默了。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不要以为她主动拉你上床就是喜欢你,她只是想上床而已。也不要以为你的第一次给了这个贱女人,你的未来就该跟她捆在一起了,我只听过处女情节,可从没听说过处男情节。傻瓜。”
  在容丽看来,陆劲的确是够傻的,他好像为了获得这个女人的心,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他在信里是这么说的:
  “因为我来自农村,我从一开始跟她交往好像就矮了三分,以前她没表露得很明显,但最近说话越来越尖刻了,我为此很烦恼,因为这种背景我无法改变。同时,我也无法改变我的某些生活习性,比如我喜欢早起,比如我很喜欢周末去爬山,比如,我喜欢步行。她甚至还对我寄钱给我妈这件事颇为不满,她说像我妈这样的乡下人,根本就没什么花费,只要每年寄个200元就足够了……总而言之,她对我来自农村这点很在意,我也知道城乡差别严重,不过自从跟她在一起后,才更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她看不起我,我很难过,于是就想尽办法想让她对我另眼相看,我总是一次次满足她的要求,不管多过分,我都尽量满足。我把我的存款都给她了。你上次问我,我在星河路28号捡到的那箱小古董到哪儿去了,其实,我也给她了,当然是陆续给的。当时,为了拉近我跟她之间的距离,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是的,他做了他所能做一切,除了那箱小古董。
  直到他案发后,容丽才知道,那些小古董根本一直就在他自己手里,不然他如何能给他的被害人每人43万的赔偿?容丽万万没想到,在他那么痛苦真诚地叙述自己那段伤痕累累的恋情时,还不忘防她一脚,撒个谎。而当时,她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那时候,只要一想到那些宝贝都落到了那个贱女人手里,并且已经被变卖挥霍一空时,她的心就像刀割一般疼痛。
  不过,自此之后,她就对他另眼相看,因为这至少证明他不是傻瓜,她喜欢精明的男人。
  她是在那场病房小战争的前一天得知他那些宝贝的真正下落的,所以,她决定验证一下那个伤疤,如果那个伤疤不存在,她想,她是不会轻饶他的。
  当时他正在打盹,她的手伸进他头发的时候,把他惊醒了。但她没理会,继续在他的头发里寻找她要找的东西,没过多久,她终于在他的头发里摸到一个异样的突起,她扒开他的头发一看,果真是个小小的十字伤疤,奇怪,前几次给他洗头时,竟然都没发现。
  “你在干什么?”他困惑地问她。
  她把他的头发整理好,笑嘻嘻地瞅着他说:“看看你是不是该洗头了。你脑袋上怎么有个伤疤?谁弄的?”
  “是我自己。”他不安地瞥了她一眼。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弄个伤疤在自己头上?看上去好像是烙的……好深啊,一定很痛吧。”她轻轻抚摸着他头上的伤疤,温柔地说。其实她是想听听他说的是不是跟信里的内容相吻合。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弄个伤疤在自己头上?看上去好像是烙的……好深啊,一定很痛吧。”她轻轻抚摸着他头上的伤疤,温柔地说。其实她是想听听他说的是不是跟信里的内容相吻合。
  他很困惑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只是好奇。”她拿来了水杯,“来,喝口水。”
  她看着他很顺从地喝下一口水,然后收起杯子,又问:
  “那伤疤是怎么回事啊?”
  他不说话。
  “有什么不能说的?让我猜,”她作思索状,“我看肯定是你小时候不听话,你妈弄,……嗯,我看就是,你妈的心可真狠!”她故意这么说,他果然有了反应。
  “别胡说,不是我妈!”他断然说,随后,他迟疑了一下才终于说,“那是很多年前,我跟我女朋友表决心,一时冲动弄上去的。”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这句话让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爱意,看来在这件事上,他还是说了实话的。
  男人为女人犯傻,本来就是一件令人心动的事,更何况他还为她堕入了无底深渊,她想,如果没有那个贱女人,也许今天陆劲就不会在这里了。
  她真喜欢他现在说实话的样子,有几分落寞,又有几分厌烦,眼睛半开半合,棱角分明的嘴唇上湿湿的,那是刚刚喝水留下的痕迹……于是,几乎是身不由己地,她想凑过去亲下他的嘴,反正也没人,她心里盘算着想品尝一下他嘴唇的味道,因为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爱他,而且她也想通过这种出其不意的亲昵,看看他的反应。但是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的嘴还没接触到他的脸,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掐住了,就在她感到呼吸困难时,她整个人被摔了出去。
  “你别太过分!我不是玩具!”他气冲冲地低声说。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他强有力的一面,她完全被吓住了,但同时又莫名地兴奋起来,这兴奋与愤怒混杂在一起,让她忽然想到了对面桌上放着的那把手术刀。
  “我没有拿你当玩具。”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冷笑道:
  “别跟我说你把我当男人,我可没把你当女人,容护士。”
  她记得当时自己的感觉,她真想拿把手术刀扎过去,如果不是那个守卫及时赶到的话,她可能真的就这么做了。
  这件事虽然过去已经好几年了,但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让她感到脸上发烫,羞耻难当。当时,她从他目光里看到的蔑视和厌恶让她至今心痛不已。
  他就那么瞧不上她吗?她原来以为,他这份坚持是因为还纠缠在那个被他杀死的贱女人身上,但直到最近她才明白,原来自打他入狱前两年,他就已经爱上了那个被他囚禁的小女孩了。男人,看来都一样。
  她耳边又响起了刚才那刺耳的喘息声和摩擦声,他们很投入……
  她是看着男扮女装的宋正义进去又离开的,她也看见了陆劲,她唯一没有看见的就是那个女人!陆劲出现后,她就明白这是个圈套,毫无疑问,给她打电话的就是陆劲,虽然声音完全完全不同。宋正义走了以后,她故意等了一会儿,她想等陆劲出来,但却一直不见人影,如果她知道那女人也在里面,如果她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她是不会进去的,那不是她想听的声音,她也不是为此而来的……
  仔细想想,她对他的感情一直很矛盾,她爱他吗?不见得,就像她对他说过的,她只是把他当作知心的好朋友看待,她对他有过欲望吗?有的,但只有一刹那,她想亲近他,更多的是为了让他爱她,为了让他感觉需要她,为了让他离不开她,她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刚才的一幕让她明白,她的心愿落空了,对他来说,她永远只是个认识的护士而已。
  陆劲!你也太小看我了!太小看一号歹徒了!
  我很快,很快就会,让你付出代价!
  她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禁不住加重了脚步,“碰碰碰”,好像每一步都是在跟地板打架。碰碰碰,只有她能听到打架的声音。她的脚步声,很轻,又很重。
  这双鞋是她特意为今天这样的场合购买的,它有着柔弱的鞋底,像猫咪的脚垫,所以她走到哪里都悄无声息,它够轻便,够紧,这能让她灵活而迅速地逃离现场。
  一个好的杀人犯,首先需要一双好鞋,这是条跌扑不破的真理。
  她走在习习的晚风里,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现在意识到,自己的沮丧其实是多余的,今晚,她虽然听见了不想听见的声音,但毕竟还是逃过了一劫,因为他们太投入了,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这对她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想到这里,她决定打个电话给那个人。
  每当心情不好时,她总想给这个人打电话,为的就是逗逗他。再说刚才,她在同北巷对面的停车场看见了他的车。
  她走到小区绿化地带的一棵水杉树下拨通了那人的电话。
  “喂。”他在电话里应道。
  “你在哪里?”她问。
  “我当然在家。你在哪里?”
  “我刚从同北巷回来。”她道。
  “哦,是吗?”对方似乎有些意外。
  “我在那附近看见了你的车。”她若无其事地用左手玩弄起衣服上的一颗纽扣来,就好像在玩弄电话里的那个人。
  对方沉默了两秒钟,然后说:
  “你看错了。”
  “别赖了,我认识你的车牌,呵呵呵,”她笑了。
  “是别人假冒的!”那人有些生气了。
  “得了吧,那就是你的车,别人认不出,我还认不出?”
  “容丽!”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每次真的把他惹火了,她就马上改变话题,经验告诉她,对付男人,“摸一把,拧一把,”是最管用的了,她道,“明天,明天我们两个见面再谈吧,让我再看看你身上的伤,亲自帮你料理一下。说实在的,陆劲下手可真重。你是该想点办法对付这个杀人犯了。”
  对方冷哼了一声道:“对付他并不难,他不会得意太久的。”
  “你想到办法对付他了吗?”容丽对此很感兴趣。
  “国家的罪人,国家要对付他,还不容易?现在,只不过机会还没到,等机会到了……”那人充满期待地深吸了一口气。
  “那太好了,我很期待看见你撕碎他。我现在对他没有一丝同情。”
  “哦?你不是一向很喜欢他吗?”对方干笑了一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见正前方有个钟点工模样的女人朝她走了过来。
  “我那是一时迷惑。其实,我现在,越来越发现,权势,才是一个男人最性感的部分”她故意放慢速度说。
  对方终于低声笑起来。
  “好吧,那明天我来看你,我们好好聚一聚。”他道。
  “我等你。”她说着,挂了电话,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在紧张的时候玩一玩,能放松神经,转移注意力,还可以忘记刚才的一切,还可以……
  “嫂子。”
  忽然,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是叫我吗?她朝前面望去,发现那个穿红布罩衫的女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这个女人刚刚是在叫我吗?有没有搞错?叫我嫂子?她朝自己身后望了一眼,没有别人,看来是叫我。为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借着微暗的路灯光朝那女人的脸看去。啊,是她!曾红梅!那个死人的妹妹!怎么会是她?她觉得自己的脚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时之间,她呆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嫂子!哎呀,嫂子真是你啊。”曾红梅好奇又热情地打量着她。
  “红,红梅……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知不觉开了口,但一开口就后悔了,为什么不说“你认错人了”?,然后马上离开,但是如果这样,这女人会不会纠缠不清?奇怪。她怎么会来这里?“红梅,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又问了一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嫂子,我,我到这里来找个老乡,没找到,正想回去,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碰见了你。”曾红梅结结巴巴地说,一边仍在打量她,“哎呀,嫂子,你变化不小,越来越年轻了。”
  在她的印象中,曾红梅说话可不结巴。
  “是吗?谢谢你。”容丽笑着捋下头发,问道,“你找哪位老乡?住在几号?”
  曾红梅尴尬地笑笑。
  “嫂子,我说了你也不认识,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听说来S市后发了,当了老板了,我想找他帮忙。”
  “你想找他帮忙?”她注视着曾红梅,同时侧过身子,不自觉地朝四周望了望,她们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帮什么忙?”她问道。
  “我……我也想来S市。”曾红梅今天看上去特别羞涩。
  奇怪,以前的曾红梅可不是个怯场的人,她爱说话,一开口就说个没完,而且因为她老公是做炒货生意的,她说话时嘴里还总在嚼瓜子,从单位嚼到家里,从白天嚼到晚上,容丽每次看见她,她的嘴几乎都在进行机械性运动,有时候,容丽真想把那两片嘴缝起来。
  “红梅?你也想来这里?来这里干吗?你不是在那边好好的吗?”容丽温和地问道,她觉得自己的血管好像刚刚经过一阵急冻后,现在又慢慢舒缓开了。
  “那边是不错,嫂子,可是再好也比不上S市啊,这里可是大城市。”曾红梅说,她的声音好像在发抖,“嫂子,这里挺冷的,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去我家?去我家?
  我怎能让你脏了我家的地板。我家的地板可是最高级的。
  “红梅,你老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她问道,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包里,在她的包里,她长年都会放一瓶下了毒的饮料,这是为应急准备的。有时候,你得随时准备解决一些问题,就好比上次的钟平。
  未雨绸缪会让警察无计可施,他们永远只会找最近的线索。谁在案发前购买过氰化钾?谁在案发前购买过这罐饮料?如果你早在几个月前就有所准备,那就等于在茫茫大海中扔了一根针,时间是无限的,该怎么找呢?
  她又想起了钟平。本来,她不想杀他的,那完全是机缘巧合,陆劲的小娼妇邱元元离开她家时,她跟了出去,正好看见钟平跟两个男人在一起,其中一个就是陆劲,她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陆劲在这案子中扮演的角色,所以毫无疑问,钟平是在告诉他们一些跟案子有关的事。可是,他们怎么会找到钟平?。她没想到他们会找到他。这么说,陆劲已经把宝藏的事告诉了警方。她本来不想杀钟平的,他死去的那个老婆是怎么说的?“老钟很健忘,要他记住谁的长相那可是比登天还难,他们老厂长一次在马路上碰见他,他都不认识了,还跟对方吵架呢,结果给穿了小鞋,扣了奖金”。
  事实证明,她老婆的话是有道理的,有好几次,她从他身边走过,他都毫无反应,他根本认不出她就是那个小镇警察的妻子,更认不出,她就是那个被他儿子在超市指认出来的小偷之一。
  她本来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但后来才发现记忆是需要点化的。沉睡在大脑中的某些东西,如果受到刺激,还是会苏醒过来的。她还清楚地记得当钟平说到——“有一次带着我儿子在附近的超市买东西,他忽然指着一对夫妻大声说他们是小偷。”这句话时,她是什么感觉,这感觉就跟今天她碰到曾红梅叫她“嫂子”一样。
  她把脸慢慢转向曾红梅。
  “我老公在家。等我这里有了消息,我再,再通知他。”曾红梅看着她,神情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叹息道,“要是走在大街上,我还不敢认了,嫂子,你变化真的很大。”
  砰砰砰,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多少跳?应该数一下,要保持正常的心跳,才能做事。
   “岁月不饶人啊,一晃就这么多年了。红梅,我突然觉得心跳得有点快,你等等啊。我数一数。”她说着把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
  “哦,哦。”曾红梅困惑地看着她。
  “等一等,等一等……”
  杀死那个可恶的曾红军时,她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遇到他的妹妹。对她来说,那也是尘封的记忆,曾红军,对了,她生命中还有这么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了5年多,但留在她心里的只有他吃饭后留在牙齿上的菜叶、说话时嘴边不断变大的白沫,一星期才肯洗一次的臭脚;如果不是因为钟乔这个死了的古董商,她是不会嫁给这个男人的。
  曾红军唯一的好处就是温顺和愚蠢,他相信她说的所有话,相信她的假身份,相信她是个想在小镇过平静生活的平凡女子,相信她是想跟他过一辈子。他也不照照镜子,谁会想跟一个说话嘴边冒白沫的邋遢男人生活一辈子?
  直到她的“亲戚”再次出现,他对她的信任才开始动摇,他看见她拥抱那个人了……是的,她知道那很危险,但他难得来,她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亲近他的机会,事实证明,两个男人真是天差地别,完全不能相比。也许她太急切了,门没关好,让曾红军这个蠢蛋看见了那一幕,呵,只不过是个拥抱而已,他犯不着大发雷霆吧?竟然还威胁要把她的丑事说出去,“你们不是亲戚!你们是情人!你跟我在一起是有目的的,我都听见了!”他哆哆嗦嗦地说着。“把你的嘴擦一擦吧。”她厌恶地提醒道。
  本来,她也许不会杀他,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真的把她看得太平凡了。
  2分钟过去了。她慢慢把右手从左手腕上拿下来。
  好了,好了,心跳已经慢下来了,好了……
  “红梅,你嫂子心脏不好,大概是看见你太激动了。”她捂着胸口,又朝四周望望,没有人,再看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她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在嘴里嚼起来。这是她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干重要的事时吃块巧克力能帮她定神。
  可是真的需要杀掉曾红梅吗?需要吗?毕竟没有证据证明曾红军是我杀的,就算让曾红梅认出我,又怎么样?真的需要这么做吗?她有点犹豫了,这时候她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如果让陆劲他们找到这个女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就是曾红军的老婆。他们会把所有的事联在一起。你给了陆劲两个个礼拜准备500万,这段时间足够他们找到她,并挖出当年的旧事。所以,你最好干掉她!干掉她,一了百了!没人知道你是谁!一个陌生的乡下女人死在一个陌生的小区,谁会注意?你别忘了,你在鹿角镇的名字是王美霞!王美霞!至于曾红梅来这儿找的那个亲戚?你根本不认识!所以无关紧要。时间不多了!干掉她!干掉她!做事要干脆,就象过去一样。死人才永远不会开口!”那个声音好像一个高音喇叭,刺耳又尖厉。
  “嫂子,你没什么吧?”曾红梅担忧地看着她,扶住了她,“我看还是送你回家吧,正好也让我参观一下你家……”
  “行啊……红梅,欢迎你来,不过,让我先坐一会儿,对了,”她从包里拿出了一瓶饮料, “红梅,你渴了吧,来,喝口饮料。”为了避免留下指纹,她揭走饮料瓶外面的塑料纸然后递给了曾红梅。
  “哈,我真的有点口渴了。”曾红梅接过了饮料。
  “好,你先喝,我去那边打个电话,我看看我朋友是否在我家,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做点准备,红梅,你今天哪儿也别去,就住在嫂子家,明天嫂子带你到市里好好转转,给你买最好的瓜子……好了,快喝,跟嫂子别客气,你要客气嫂子可真要生气啦。”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绢包住手指热情地为曾红梅拧开了瓶盖。她很高兴,曾红梅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
  “谢谢嫂子。”曾红梅说,“瞧我,到哪儿都吃你的东西。”
  “别客气。”她说着,走出几步,又回头朝曾红梅莞尔一笑,见曾红梅已经打开了瓶盖,她赶紧奔出了绿化地带。
  但她没有回家,没看见尸体,她是不会放心回家的。她走过一幢大楼,重新绕到绿化地带的后面,从她那个位置正好可以躲在一片树丛中观察曾红梅的动向。可就在她刚刚蹲下,准备朝曾红梅所在的地方张望时,“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力量不大,但因为受了惊吓,她差点摔在地上,她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去,发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后。
  说确切点,不是男人,而是警察,是那个越岳程的警察。
  “叮”——她的脑神经像被人拉了一下,痛得一激灵,但马上就清醒了。岳程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呆的地方很隐蔽,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或跟踪,根本找不到她。如果是跟踪的话,他们应该早就来了,那么曾红梅……我跟曾红梅在一起,他们一定也看到了,不对,如果是找我,看见我跟曾红梅在一起,为什么不马上走出来,而要等到现在?难道他们是故意的?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曾红梅会跟我在一起?会不会是……他们先找到了曾红梅,然后让曾红梅来找我的?
  坏了!中计了。
  曾红梅是警方的圈套。
  这么说来,他们,他们已经盯上我了……
  就像一不留神掉进了深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深不见底的通道里不断往下滑,他们知道我了,他们找到我了,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他们是来抓我的……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惧感朝她袭来,她觉得身子发冷,腿发软……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又在她脑子里响起,这声音空洞冷漠而响亮,“镇静!镇静!你还没死。你还活着!他们有什么证据?!有什么证据?毒饮料?谁看见你下毒了?曾红军?谁看见你杀了他?”是的,没有证据!我还没死!我还活着!这句话好像在一瞬间给她的身体注入了新的力量,她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难以忍受的酸痛在这时就象兴奋剂一样管用。
  “是岳警官啊。”她慢悠悠站起身来。
  “容护士,请跟我们走一趟。”岳程表情严肃,他旁边的警察一个箭步上来,夺走了她手里的包。
  “为什么?怎么啦?”她故作惊慌,“为什么拿我的包?为什么要铐我?”
  岳程指了指曾红梅那个方向。
  “你说呢?”
  “怎么啦?”
  “那瓶饮料我们会拿去化验。”
  “饮料?拿去化验?为什么?”她装出一脸困惑。
  “别废话!进去就知道了!我们要是没掌握一定的证据也不会来找你。”岳程后面的一个小警察没好气地插了一句。
  “容丽,你干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没关系,进去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岳程的声音像摔在地上的冰块,又硬又冷。
  对了,警方找你问话,跟上法庭不一样,未必需要“充分”的证据。
  容丽朝曾红梅的方向望去,发现她一边在擦眼睛,一边跟着另一个男人(应该是便衣)走了过来,果然是圈套,如此说来,就算没有那瓶毒饮料,他们也会把她带回去的。他们能在这里埋伏,说明已经掌握了一些重要的筹码。接下来,就看怎么审问她了,假设他们只知道30%,他们就希望通过审讯,从她嘴里知道剩下的70%。
  可是,如果她不说呢?他们会怎么做?她瞄了一眼岳程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不由地一阵心悸,她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她!他们有的是办法对付她!可是,她是那种宁死不屈的刘胡兰式的人物吗?不是。她的身体状况允许她扛过通宵达旦的审问吗?恐怕不行。如果有警棍和拳头朝她袭来,她能抵挡得住吗?不能。所以现在,不是跟警察周旋的时候,她应该逃命了。问题是,怎么逃?
  “嫂子,这是怎么回事?”曾红梅走到她跟前时问她。
  她假装没听见,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绝对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如果跟他们回去,那就必死无疑,她抗不住审问,最后只有老实交代,那样,就再也出不来了。她要逃!她要逃!她抬头仰望了下天空,今天的月亮有点发红,她用她的心深深吸了一口月亮释放出来的寒气,觉得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这时,她想起了一个人。现在只有他能帮她了。他也不得不帮她,帮她就等于帮自己。
  “嫂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你给我喝的饮料有毒!”曾红梅瞪着她,提高嗓门叫道,好像一只拉开嗓门的鸭子,“你到底干了什么?嫂子!你说,你跟我哥……”
  容丽没理她,只是瞪着前方。她知道现在唯有保持沉默才是最明智的,辩解和撒谎都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她哪有功夫听这蠢女人的苛责!她现在需要的是要集中精神,集中精神!该怎么跟他联系?怎么摆脱这些臭警察?对了,她袖子的折角里有一个小小的回形针,回形针虽然小,但是它的小小尖端,足以制造惊人的效果,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想笑了。
  “曾女士,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些事我们稍后再谈。”岳程安慰曾红梅,但她还是不甘心,被另一个警察拉走时,还不断回头看容丽。
  “嫂子!你说你干了什么!我哥的事,我哥的事!……”
  吃你的瓜子去吧!蠢货!
  “容丽,我们走吧。”岳程道,他旁边的另一个警察拿着一副手铐走了上来,“喀嚓”一声铐在了她的双手上。
  “非得戴这个吗?”她笑着问道。
  “你说呢?歹徒?”岳程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们是警察,我是个弱女子,你们代表权利机关,而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所以,只好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做了。”她表情轻松地说。
  小区的主干道上停着一辆警车。他们拉着她向那辆警车走去。她表现得极为顺从。
  时候差不多了。
  就在快要接近那辆车的时候,她整个人软了下来。她见过那些昏厥的病人,知道该怎么表现才最逼真。现在,她幻想自己正在扮演一个进入濒死状态的女病人,呼吸急促,双手颤抖,眼睛微闭,双腿乱蹬,她对自己说,“我快死了,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耳朵嗡嗡响。”其实,她能听到旁边的小警察在说话,
  “喂,你怎么回事,别装啊!你警告你别装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厌恶。
  假装昏厥的首要条件是,不能对自己听到的任何话作出反应。所以,她现在应该继续张大嘴呼吸,腿乱蹬,然后倒下,好像被拆了骨头的鱼,软绵绵的,怎么都站不住……
  她感到自己的头撞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很痛,她闭着眼睛默默等待这种痛楚过去,只要过去就好,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头儿,你看她是不是在耍花招?”那个小警察问,她感觉他朝她的腿踢了一脚,年轻男人的腿劲是不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腿迎来一阵断裂般的剧痛,混蛋!如果我有机会,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哼,肯定在耍花招!喂,别装了,快起来!就算这样你也是逃不过去的。”另一个警察在她头顶嚷开了。
  他们的上司就是岳程,她听到他说:
  “别管她装没装,先把她抬上车再说。”
  “哼,真够麻烦的。”其中一个警察抱怨道。
  她感到两个男人强有力的手臂把她抬了起来,接着,她被扔到了那辆车的后座。不久,汽车开动了。她听到最初踢她的那个警察问道:“头儿,我们去哪儿?直接回局里吗?”
  “她现在怎么样?”
  她的身子被猛烈地晃了一阵,随后身上又挨了重重几拳。
  “没反应。”那个警察道。
  “那就……先送医院吧。”岳程的声音从前座飘过来,好像有些无奈。
  太好了。哈哈,她心里在狂笑,但仍然紧闭双眼,纹丝不动,要保持这种状态,对她来说并不难。
  这辈子,她并不是第一次装死,小时候,为了躲避婶婶的责打,她曾经多次假装自己昏迷不醒。有一次,婶婶用衣架打她的头,她就像今天一样,先是抽搐,然后倒在地上假装晕倒。她记得当时耳边传来她婶婶惊慌失措的声音,“哎呀,我才打了两下,她就这样了,她一定是装的。”但是,婶婶还是停止了惩罚,她被抬到了床上,一小时后才慢慢“苏醒”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把她打死,自那之后,她挨打的频率就渐渐低了。
  她现在一想到婶婶就想笑,其实说起来,她漫长的犯罪史,应该是从报复她婶婶开始的。从12岁到16岁,她几乎日日夜夜都在想,该怎么收拾这个对她肆意虐待的臭女人。首先,不能杀她,因为还需要她的那份收入,叔叔一个人的工资不够养家,而且如果这个女人骤然消失,她所承担的家务就会全落在她身上,她可不想当傻瓜;其次,也不能让她变成残废,因为她残废了,谁照料她?怎么办?真是左右为难。不过,她最后终于还是想出了一个大胆又绝妙的计划。
  事情发生在她16岁那年,有一天深夜,她埋伏在一条小巷子里等着婶婶下夜班回家,婶婶出现后,她从背后将其一棍子打昏,然后脱光了婶婶的衣服,用一个啤酒瓶塞进了她的下体,最后又摇醒婶婶,假装自己是第一个发现婶婶遭遇“强暴”的人。当时看着坐在地上一边低头穿衣服,一边嘤嘤哭泣的婶婶,她简直快笑破肚皮了,这件事让她初次品尝了掌握别人秘密的甜头,从那以后,婶婶再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了,因为只有她知道这件“丑事”,叔叔可是个传统的人。哈哈哈,有些往事总是让人回味无穷。
  车子开得很平稳,很快就到了医院,不知道是哪家医院,但以时间判断,应该是最近的一家。她的手已经趁刚刚倒下来的时候,抓到了那根回形针,她把它握在左手的手心里。如果你不是左撇子,他们总会认为只有你的右手才管用。
  她感觉她被两个男人抬出了车。
  “是急诊!急诊。”其中一个小警察在叫,不一会儿,她就被抬上了一辆滑轮车,滑轮车推得很快,接着,她被送到了一间明亮的病房。她被抬上病床,一只手铐在床栏上。她忽然想到,她初次看见陆劲,他就是这样,只有一只手的自由,他很消瘦,愤怒时,那条手臂上的青筋常会鼓出来,这种状况常会让人误会他动弹不得,但其实,对于一个好的杀手来说,一只手的自由就已经够了。如她所料,他们铐住的是她的右手。失去常用的右手,难道就可以控制她了吗?哈哈哈。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岳程和另外几个警察围在她床边。
  “她醒了。”一个警察说。
  “喂,容丽,你感觉怎么样?”岳程问道。
  “我……我好像……”她露出烦恼又羞愧的表情,并把握有回形针的左手放在两腿之间,她现在要做的是,戳破指尖,让指尖的血滴在床单上。
  岳程和几个男警察注视着她的举动,都紧张起来。
  “你想干吗?容丽?”岳程注视着她,神情有些尴尬,又有些恼火。
  “我……我……你们能不能出去?”她哭起来,“我那个来了。”
  “你的手不要放在那里。”她身边的护士想拉开她的手,但没成功,她强硬地坚持着个看上去像在自慰的姿势。想看吗?那就看个够吧!蠢货!
  “什么来了?你不要耍花招!容丽,我们马上带你回去!”岳程威胁道,他的神情严肃中又带点无奈。
  她够到了!一针戳破了她的指尖,血正好滴在床单上,指尖的血不多,但已经足够了。
  “我,我月经来了!”她嚎哭起来,用左手在床上狂乱地拍着,这是为了让他们看不清她手上拿的东西,“你们出去!就算是犯人,也有人权的,何况还没有确定我是犯人!你们看!你们就那么想看女人来月经吗?叫你们看!叫你们看!下流!下流!”她的手向上一甩,一滴血溅在岳程脸上。
  “妈的!”岳程赶紧退后一步,从口袋里摸出手绢擦掉脸上的血迹,“这是血吗?”他把手绢展现给那个护士看。
  “不是血是什么?”护士白了她一眼,然后探头在容丽的两腿之间匆忙地瞄了一眼,“她是来月经了,”护士又问她,“你一般量多不多?”
  “多的,第一天总是很多。”她委屈地回答,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了下来。
  “要不你们给她去买点卫生巾吧?我们这里没有”
  “你说什么?!”其中一个警察大叫起来。
  容丽快笑破肚皮了。哈哈哈,哈哈哈,去吧,去吧,去给我买卫生巾吧,一群蠢猪!
  “应该找个女警察来。”另一个警察嘀咕道。
  “难道找人家来就为让人家买这个?”
  “如果真的需要,我们也必须得买,不然审讯的时候……对了,这位小姐,你可不可以帮个忙?”岳程好像在恳求那个护士。
  “对不起,我们不能擅离职守的。再说,这里还是急诊病房,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护士小姐有些不高兴,“其实对面的便利店就有,买起来很方便。”
  岳程的计划落空了,他双手叉腰,满脸懊恼地望了下病房的四周:“这里为什么没有帘子?医院病房不都有帘子吗?”
  “隔壁病房有,这间没有。”
  “那屏风呢?”
  “屏风有,请等一下……”
  容丽再次使自己陷入假昏迷。她软绵绵地倒在床上,开始说胡话,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估计没人能知道。她听见那个小护士拿来一个屏风放在她的床边。
  “她怎么啦?”岳程问道。
  “不清楚,先量下血压,再验一下血,对了,你们知道她的病史吗?有没有癫痫之类的病?”小护士问。
  “病史?”岳程停顿了一下道,“她……应该很健康吧。”
  小护士没说话,隔了一会儿,岳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还是等检查完毕再看吧。小兵,你就在这里呆着,有什么动静立刻通知我,我们就在外面。”接着是一阵小声嘀咕,最后是……关门声。
  哈,听声音他们走了。
  现在只有一个警察在屏风的后面。好吧,只要你们分开,对付起来就容易了。她怀疑“我们就在外面”这句话并不可靠,岳程有可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他怀疑她在装昏,其实,他有可能会离开,不然他们为什么不呆在屏风后面?月经的事得到了护士小姐的证实,这两个混蛋会不会是去买卫生巾了?真好笑。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她感觉自己的右臂上被绑上了一根抽血用的橡皮管子,一根针扎进了她的血管,小护士的技术不怎么样,她觉得痛……不过,现在挨点痛反而能让她保持清醒。
  针头离开了她的血管,小护士在她的手臂上用胶带贴了一个酒精棉球。她睁开眼睛看见小护士正好背过身去不知在忙什么,她立刻把左手上的那根回形针戳进了右手手铐的锁孔。她跟陆劲当初交流过开锁的经验。她是这方面的老手了,以前,她经常偷偷撬锁,偷那个老头钟明辉的钱,其实除了他,她还偷过叔叔、同学、医院同事、邻居的钱。她从来就是个意志薄弱的人,她无法抗拒钱的诱惑。她觉得钱对人的一生来说,就象一个不被承认的美丽小老婆一样,你鄙视她,忽视她,看不起她,甚至还说她的坏话,但是你无法否认,你需要她,你离不开她,因为她给你自尊,快乐、希望和无穷无尽的刺激和享乐……之所以有那么多人鄙视她,是因为虚伪可以带来清高的美名。
  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我从不虚伪,我也从来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为自己的感觉而感到羞耻,爱就是爱,要就是要。我爱钱,我就要得到。我爱一个男人,我就要得到。哈哈,到目前为止,我的成功率是90%。
  “嘿,你醒啦!”护士忽然转过身来,把她吓了一跳,手铐的锁还没打开,她还需要点时间,她只好把左手盖在右手的手腕上。
  “小姐,我想写张条子请你交给外面的警察。”她用很轻的声音说话。
  “你不用写条子,那后面就有警察,你告诉他就行了。”那个护士冷淡地说。
  “不行,我想说的事很机密,不能告诉别人。”她露出万分紧张的神色,悄声说。
  “喂!你要耍什么花招!”屏风那边闪出小警察的脸来,她记得那张脸,他踢过她。
  她没理他,低声对小护士说:“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跟外面的警察说。性命攸关哪,给我纸和笔好吗?”
  小护士显得挺为难。
  “我求你了,这很重要,不瞒你说,我的血液里有病,可能活不了多久……”
  可能是她的表情很逼真吧,那个护士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拿来了纸和笔。
  她快速写下了一行字:“我知道一号歹徒是谁。”她把纸折成小方块交给了这个护士,“请一定亲手交给外面那个警察,谢谢。”
  小护士收起笔,点点头,拿着纸条面色紧张地走出了病房。
  她这么做,一是为了支开这个小护士,她需要时间打开手铐,二是为了试验一下,岳程他们到底在不在外面。她看见病房门口的垃圾桶里有一个丢弃的盐水瓶。
  “你写了什么!容丽!”那个小警察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不响,他拉开门,朝外看了一眼,随后又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道“我告诉你,容丽,你这样没用的。你还是最好老实点。”她假装没听见,手飞速地动了起来,快,快一点,再快一点,终于,她听到了“格搭”一声,手铐开了。很好,声音够轻,正好淹没在这个警察的大嗓门里。
  小护士还没进来,这说明岳程他们不在,她一定是走到走廊尽头去找他们了。所以,现在正是对付这小混蛋的最佳时机。
  “小同志,请你过来一下好吗?我有话跟你说。”她平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小警察走到了她身边。
  “有话快说!”他道。
  “我……我,觉得腿痛……刚刚不知道谁踢了我一脚,我的腿可能断了,你……你能帮我看一下吗?”她用左手指了指她的右腿,“我刚刚没感觉,现在突然痛了起来……好痛,……痛死了……”
  那个小警察朝她指的地方望了一眼,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不可能断。”
  “真的很痛,很痛,小腿都肿了,好痛啊,痛死了,痛死了……我要投诉,你们警察打人!我要投诉!”她咬住她的左手,哭起来。
  “哪哟肿啊?”小警察不耐烦地顶了一句。
  可能是知道那是自己所为,小警察厌烦地皱了下眉头,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朝她所指的小腿看去。正当他低下头的一刹那,她慢慢抬起了左腿,
  “是右腿,你别搞错了。”她抽抽噎噎地提醒道。
  “我知道。”
   对方完全没搞明白她为什么要抬起左腿,真的探头去检查她的伤口了,这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抬起的左腿敲在他的后颈,同时右腿抬起,一下子夹住了他的脖子,这一招打得对方措手不及,他好像准备反抗,但她的速度更快,她直起身子,毫不犹豫地用手上的回形针朝他的左眼戳去。
  “啊!”小警察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这时候,他感受到的可能不仅仅是剧痛吧,应该还有恐惧。哈哈,我好疼啊,我好疼啊。我完全理解你,小同志。她松开他,跳下床,飞快地跑到垃圾桶边,抓起里面的那个空盐水瓶,就向他的后脑勺砸去,他应声倒了下去。她知道他身上有枪,她可以用枪打死他,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弃之不用,她对枪声不熟悉,不知道有多大的音量,也不知道那样的音量会带来什么后果,而且,现在时间紧迫,还有另一个人需要制服。希望她是一个人。
  门把手动了。小护士来了。
  果然是一个人。运气!
  她连忙躲到了门背后。
  “嘿!他们马上就来……”小护士一边说,一边走进了病房,可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她看见那个小警察倒在病床上挣扎,“你怎么啦?”她惊慌失措地冲了上去。
  小警察没回答,剧痛和失去眼睛的担心使他无力回答任何问题。而且,她也没办法再问第二个问题了。容丽不允许。
  她已经潜到了小护士的身后,手里还拿着刚刚那个用过的盐水瓶。她想象自己是在砸一个海南西瓜,期待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啪嗒”“啪嗒”,但是也许是她的力量不够,她只看见小护士倒下去,却没有听见她想听的声音。她低头检查了一下小护士的脑袋,令人遗憾,她发现目标中的头骨并没有因重物袭击而变成开放式。好吧,也许我毕竟不是一个暴力型的罪犯,我的爆发力还有待提高。我应该好好练习,但我今天没有时间了。
  她开始脱小护士的护士服。小护士身材圆胖,她想,这身衣服她应该还能套得上。
  当她走出病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完好无损的盐水瓶,心想,盐水瓶的质地还真硬,不知道要砸多少个脑袋才能弄碎它。
  这时候,她隐隐听到了罗小兵的说话声,她明白他在打电话求援。
  岳程接到罗小兵电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急诊部门口了。他没想到,他仅仅离开了那么几分钟,一只手被铐在床栏上的容丽能击伤两个人得以脱逃。要不是上司来电话,他也不会离开,他想趁这空跟另一个下属一起把那东西买来,而且他还安排了小陈在门口的,他人呢?!上哪儿去了?
   “头儿,她用东西扎了我的眼睛,跑了……”小兵刚刚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说。妈的,他当时就想骂人,小兵,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一个受过训练的刑警会斗不过一个中年妇女?是不是又太大意了?肯定又中了她的圈套!我临走时是怎么说的,不管那女人说什么,都不要理,可是你做到了吗?!让你跟我一起走,你不肯,非要守在病房里!买个卫生巾就这么丢脸?……现在,我希望你的眼睛没事,希望你没事!
  “你怎么样?”岳程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问道。
  “我……我还可以。”
  “坚持住,我马上到。她走了多久?”岳程一边说,一边快步朝前走,这时他看见小陈大摇大摆地朝通往那间病房的走廊踱去。混蛋!
  “刚走。”罗小兵低声。
  “多久。时间,给我时间!”岳程吼道,小陈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转过身来,一脸尴尬。
  “几秒钟,也许3、4秒。”
  “好,我们马上到。”
  他看了下表,现在是夜里9点45分,医院急诊部人不多,但他知道容丽是穿着护士服走的,在医院里要找一个护士,可没那么容易!有你的!容丽。不过,如果你才离开10秒钟,恐怕你还没能走出急诊部,因为从那间病房走到外面至少要三分钟。所以,你现在应该还在医院,也许,还在病房附近。
  “头儿,我去上了下厕所。”他走近时,小陈讪讪地说,随后又问,“出什么事了?”
  他狠狠盯了小陈一眼,没说话,直接拨通了总部的电话,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是……越快越好,现在需要封锁医院的所有出口。我们的人手不够。”岳程打完电话,对小陈说,“容丽跑了。”
  “什么?”小陈大惊失色,“可是她被铐着……”
  “你立刻给我去急诊部大门口守着!一步也不许离开!”岳程吼道,小陈吓得赶紧朝外跑去。
  岳程说完便心急如焚地快步向容丽那个病房走去,就在他跨进那间病房门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个白影一晃,对了,刚刚好像有个护士背对着他们在打电话,不,他没看清,也许是在打电话,也许只是在做打电话的姿势。
  病房的另一头是封闭的,如果容丽要逃,必须走这条路,他抬头朝那个女护士的背影望去,他跟容丽还不太熟,而且他也不像陆劲那样擅长记住别人的身体特征,所以他无法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容丽,不过最好还是跟上去看看,他发现她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了。
  “小王,立刻找医生给小兵他们急诊,我先离开一下,保持联络。”他下完命令,便快步跟了上去,可是当他追出这条走廊,发现她已经没了人影。这里就是急诊大厅,但是他没看见容丽。
  容丽!刚刚的一定是容丽!
  她上哪儿去了?!是不是跑了?
  他急速冲到医院急诊部的大门口,小陈站在那里。
  “她有没有……”他问。
  小陈摇了摇头。
  容丽始终觉得女厕所是最好的藏身之处,尤其是夜里9点以后医院里的公共女厕所。在那里,你总能找到你需要的东西。那里有镜子,你可以趁机修饰一下你的外貌,她刚刚发现在那件抢来的护身服的口袋里有一把剪刀,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剪刀,派用场的地方可太多了,她现在要用它来剪短自己的头发。幸好她对自己的容貌从来没有太多的执著,她相信,无论怎么打扮,她都差不多,既不算好看,也不算丑,所以剪掉几根头发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另外,在厕所里,你也总能找到一些牺牲者,因为他们不设防,而且都是女性。
  一个穿着黑色上衣,手上戴着金手链的中年妇女从其中一扇木门里走了出来,她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身材跟她差不多,也许比她还胖一些,那身衣服可能会嫌大,不过不要紧,有的穿就不错了,再说,黑色可以掩盖血迹,哈哈,我真幸运,这女人居然还戴着眼镜。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拳打了过去,然后用剪刀刺穿了对方的脸颊。她不想让太多的血喷溅在衣服上,所以,她选择了脸颊。受到攻击后,那女人立刻像海蜇一样卷了起来。接着便不省人事了。她脱下这个女人的衣服,发现她的口袋里有一个一块硬币。
  10分钟后,岳程封锁了医院的各个出口,开始盘查所有穿护士服的女人。但是找遍了一楼二楼和三楼,仍不见容丽的踪影。
  她上哪儿去了?她会去哪儿?
  岳程坐在一楼急诊部的候诊长椅上,看着下属们忙忙碌碌,他决定让自己先静一静
  好吧,现在想一想,假如我是容丽我会怎么做。我知道我已经被控制了,我知道我必须得逃,于是我冒充月经把大部分男警察支走,接着打开了手铐,——对了,她是怎么打开手铐的?算了,这点先不考虑,继续扮演容丽——我用计让小护士离开病房,接着出其不意地袭击了罗小兵,但我没有杀他,因为想杀人的时候,小护士突然回来了,好,于是又攻击了小护士,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其实我可以杀死罗小兵和那个女护士的,但为什么不杀呢?因为时间来不及,所以我留下了活口。但是,我心里很清楚,罗小兵虽然受了重伤,但他还能说话,他还能告诉他的弟兄们,我,容丽是穿着护士服离开的,即便他不说,岳程他们一旦赶到,看见小护士没穿护士制服也马上就能猜到这一点。
  所以警方接下去会在医院查一个穿护身服的女人。哈,那我接下去该怎么做呢?对了!我应该脱掉那身制服,但如果只穿毛衣,在医院行走会很显眼,所以,我现在得去找身衣服。找身女人的外套。上哪儿找?在医院大堂抢衣服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去病房抢?病房里可不止一个人,那太冒险,所以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办到这事——女厕所!
  岳程腾地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他揪住两个下属,急匆匆地说:
  “快,找人去搜女厕所,一楼、二楼、三楼!快,快,快!”
  不出5分钟,他就得到了一条消息,在一楼门诊大厅的女厕所发现一名受到攻击的中年妇女。该妇女脸部有明显的戳伤痕迹,被发现时,她处于昏迷状态,身上的外套不见了。
  奇怪,她为什么不从门诊大厅离开?按照时间算,她应该可以从那里逃走的,她为什么放弃了?等岳程来到门诊大厅后,才明白,原来门诊大厅门口站着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他们显然不是他的人,也许是为别的案子来的,但容丽肯定是误会了。
  “她身边没包,很可能是陪家人来医院的,快去找她的家人,问一下她今天来的时候穿的是什么样子的外套。”女被害人被抬走时,岳程说。
  电话通了,她简短地说明了自己的处境。
  “你在哪儿?”他问。
  “我在G医院。”容丽答。
  “你自己不能出来吗?”
  “门诊和急诊部的门口都有警察,我出不去。”她顿了顿,解释道,“我本来是想走门诊大厅的,但看见那里有好几个警察。”
  “我明白了。”
  “你开车来。我在一楼通往停车场的楼梯里等你。B号门,你可以从地上停车场上来找我,我现在身边没有电话。”
  “明白了。”他说。
  电话挂了。她知道他肯定会来的。
  现在,她穿着这个女人的外套站在门诊大厅的投币电话前,她感觉一个便衣在他身后匆匆走过,她吓出一身冷汗,不过还好,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她,她相信是那头短头发救了她,他们要找的应该是个穿护士服,有着波浪卷发的女人。
  冷静,冷静。
  她低下头,慢慢转过身,看见B号出口就在挂号收费处的后面,这是整个急诊部人最多的地方,那里站着两个便衣,也许是,也许不是,他们东张西望的样子很像便衣,不过,他们未必认识她,因为她的容貌很普通,戴着眼镜,又剪短了头发……
  走过去要多长?3分钟?不需要,1分钟足够了。
  但是,要保持快而不乱的速度。快而不乱。
  她把那套揉成一团的护士服扔在门诊大厅的
  “那女人醒了吗?”岳程问电话里的下属。
  “醒了。”
  “她怎么说?”
  “她没法说话,只能用手比划,好像是说凶手用剪刀戳了她的脸。医生说,戳得挺深,大概需要整容。”
  “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外套?”岳程急急地问道。
  “黑色。这是她家人说的。”
  岳程想了想又问道:“她还有什么特征?比如……有没有戴帽子或眼镜之类的东西?”
  岳程觉得眼镜是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容貌的重要道具。
  “我问一下。”下属道,过了一会儿,他答道,“她家里人说,她戴了眼镜。”
  “明白了。”岳程挂了电话。
  等一等,剪刀!现场没有剪刀。
  她还能用剪刀干什么?如果改变容貌的话。
  妈的!头发!她还能剪头发!
  容丽已经顺利通过了那两个便衣的视线走进了B号门,从这里可以通往地下室的停车场。她估计警方已经封锁了停车场的出口,到时候,看他怎么安排了,也许,她可以藏在他的后盖箱里,或者后座的底部。警方不知道她还有个帮手,她还有车。他们一定会把大部分警力集中在急诊部和门诊部。
  楼道里一片黑暗,她知道这里很少有人走,因为大部分人都会走电梯,开车的人尤其不愿意走楼梯,所以这里,对她而言,眼下是最安全的。
  只要离开这家医院,她就有办法藏起来,活下去,并且最终获得她想要的一切。可是,关键是得离开这里,离开这家医院。
  一个人影从门口闪过,她的心跟着一跳,结果是虚惊一场,那人没进来。
  但是,砰砰砰,砰砰砰,她的心跳地好厉害。
  她禁不住又用右手压住了左手腕,安静,安静,别急,别急……
  想点高兴的事吧。
  每当她陷入沮丧、失望和极度不安时,只有一件事能让她安静下来,那就是,梦想。以前,这是她经常跟陆劲讨论的话题。
  “你的梦想是什么?”陆劲在信里问她。
  “我的梦想是带着一大笔钱到美丽的欧洲小镇定居,每天看太阳初升和降落,养一条斗牛犬,再找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情人,一个或者两个,我向来都赞成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性关系的多元化是社会和谐发展的基础。”她回信这么说,有时候她喜欢以男性的笔调写信,因为那样能让她感觉自己神秘且极富力量。
  “你的梦想是什么?不会只想当个画家吧?”她回信反问陆劲。
  “这是我以前的梦想。我现在的梦想是,能拥有一家自己的咖啡馆,我要自己学做起司蛋糕和布朗尼,自己现磨咖啡,在招待客人之余,我画画消遣,或者也写点文章,突然发现自己很有写文章的耐心。我写的信好看吗?”说话时大概是1998年的年初,他已经去S市了,在那里经常享用浓郁的咖啡和香甜的起司蛋糕,还经常在露天咖啡馆和公园里画画。
  说起写信……
  “你的信我经常要连看数遍。常常觉得信纸就是你的脸,又薄又软又遥远。原谅我,我的视力不好,常常得把信拿得很远。”她回信道。
  现在心跳是多少?刚刚是每分钟120跳,好了,好了,现在已经慢下来了,每分钟100跳。已经慢下来了。
  不知道他到哪里了。
  这时,她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碰碰,碰碰……
  是一个人的脚步。是他来了吗?
  她不敢出声,只是把头探到楼梯口向下张望,但是,下面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消了她的顾虑。
  “嘿,是你吗?”他的声音从楼梯下面传来。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她心头一阵兴奋。
  “是我!”她急促地答应了一声。
  “快点下来,我们马上走。”他道。
  她没说话,赶紧“咚咚咚”走了下来,她的脚步声很轻,又很重,她的心情很急,她急于要离开这里,急于要见到他,急于要在危难中握住他的手,所以她的速度很快,快啊,快啊,离开这里!她心里在嚷,可是,当她快要走到下面这层楼梯时,忽然她的脚碰到了一件东西,软软的,不知道是什么,接着,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摔了下去。
  下落的速度之快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也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煞住脚步,来不及感觉恐惧,来不及喊救命,也来不及抓他,就一头栽到了地上。在落地的一瞬间,她听到自己的脑袋撞击在地上的声音。
  “啊……”她发出一声闷响,一个声音在她脑袋里说话,“你完了,他背叛了你,这是圈套,这是谋杀。他不是来救你的,他是来杀你的。”她想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看见那个人走向她,他没说一句话,抓住她的头发就朝地上撞去。一下,两下,三下……她好像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是不是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你一直想杀我吗?你得逞了,可是,你也会来的……这条路你走不远……陆劲不会放过杀死她母亲的凶手,虽然你只是把她吊上去,可你也是帮凶,他会查到你的,他很聪明,也很爱他的母亲,我知道……”
  她想说话,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她无法开口,接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地飘了起来,她看见那个人还在撞击她的脑袋,那声音好闷好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不痛了,而且,很奇怪,她好像已经不在意他的行为了,好像有人在叫她,在叫她,她看见一条发亮的通道,她得走了……
  我的梦想,理想中欧洲小镇,金发碧眼的情人,很多情人……
  15分钟后,岳程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楼梯里发现了容丽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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