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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 第10章 水中影 作者:桐华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10章 水中影
  上官兰和好友们嘀咕了一会,笑对孟珏说:“孟公子好才思。我和姐妹们的第二道题目是……”
  一个仆人端着一个方桌放到离孟珏十步远的地方,桌上摆着一个食盒,又放了一根长竹竿,一节绳子在孟珏身侧。
  “……我们的题目就是你站在原地不能动,却要想办法吃到桌上的菜。只能动手,双脚移动一分也算输。”
  宴席间的人都凝神想起来,自问自己,如果是孟珏该如何做,纷纷低声议论。
  会些武功的人说:“拿绳子把食盒套过来。”
  性急的人说:“用竹竿挑。”
  立即被人驳斥:“竹竿一头粗,一头细,细的地方根本不能着力,又那么长,怎么挑?”
  不会武功的人本想说:“先把绳子结成网,挂于竹竿上,再把食盒兜过来。”可看到竹竿的细长软,又开始摇头,觉得绳子都刮不住,怎么能再取食盒?
  大公子暗暗思量了瞬,觉得以自己的功夫不管绳子,还是竹竿,他都能轻松漂亮的隔空取物,但是却绝对不能如此做,想来这也是孟珏的唯一选择,这道题是绝对不能赢的题目,只能守拙示弱。
  大公子笑道:“这道题目对文人是十分的难,可对会点功夫的人倒不算难,只是很难赢得漂亮。那个食盒看着光滑无比,不管绳子、竹竿都不好着力,又要隔这么远去套食盒,只怕免不了姿态难看,所以这道题其实是查探个人武功的题目,功夫越高的人,赢得越会漂亮。看来上官兰心情很好,不怎么在乎输赢,只想让小珏出个丑,就打算作罢。”
  众人都凝神看着孟珏,等着看他如何笨拙地赢得这场试题。
  云歌却是看看霍成君,再瞧瞧上官兰。大公子随着云歌,视线也落在了上官兰身上。
  恰是二八年华,正是豆蔻枝头开得最艳的花,髻边的发饰显示着身份的不凡,她娇笑间,珠玉轻颤,灼灼宝光越发映得人明艳不可方物。
  大公子唇边的笑意未变,看向上官兰的目光中却含了几分怜悯,暗自感叹:“花虽美,可惜流水狠心,风雨无情。”
  大公子侧头对云歌笑说:“小珏看上谁都有可能,只这位上官姑娘是绝对不可能,你放一百个心。”
  云歌脸颊飞红,恼瞪了大公子一眼,匆匆收回了视线,和众人一样,将目光投向孟珏,看他如何“回答”这道题目。
  孟珏笑问:“上官小姐的规矩都说完了吗?在下可以开始了吗?”
  上官兰笑说:“都说完了,孟公子可以开始了。
  只见孟珏的眼睛根本扫都没有扫地上的竹竿和绳子,视线只是落在上官兰身上。
  上官兰在众人的眼光环绕中长大,她早已经习惯了各色眼光:畏惧、巴结、逢迎、赞赏、思慕、渴望、甚至嫉妒和厌恶。可她看不懂孟珏,只觉得一径的幽暗漆黑中,似有许多不能流露的言语,隔着重山,笼着大雾,却直刺人心.
  上官兰的心跳蓦然间就乱了,正惶恐自己是否闹过头了,却见孟珏已侧过了头,微微笑着向霍成君说:“霍小姐,麻烦你把食盒递给在下,好吗?”
  霍成君楞了一下,姗姗走到桌前取了食盒,打开食盒,端到孟珏面前。
  孟珏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对上官兰说:“多谢小姐的佳肴。”
  全场先轰然惊讶,这样也可以?!再哑然沉默,这样似乎是可以!?
  霍成君立在孟珏身侧,一脸笑意地看着上官兰.
  上官兰面色怔怔,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因为自始至终,孟珏的脚半分都没有动过。
  许平君搂着云歌,趴在云歌肩头笑得直不起身子,云歌终于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不一会,全场的人都似乎压着声音在笑,连上官桀都笑望着孟珏只是摇头。
  大公子早已经笑倒在红衣的怀里,直让红衣给他揉肚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却是几分凛然。小珏的进退分寸都把握太好,好得就象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都听他的号令,每个人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控中。小珏哪里在乎的是输赢,他要的只是上官兰接下来的举动,在座的“才俊”们以为小珏为了佳人而应战,实际小珏的目标只是三个糟老头子:上官桀、霍光、桑弘羊。
  孟珏笑问上官兰:“不知道第二题,在下可算过关?小姐还要出第三题吗?”
  上官兰看着并肩而立的孟珏和霍成君,只觉得霍成君面上的笑意格外刺眼,心中莫名的恼恨,猛然端起酒杯,一仰脖子,一口饮尽,笑意盈盈地说:“我们出题,重视的本就不是输赢,而是饮酒时增添意趣的一个游戏。孟公子虽然已经赢了两道,不过第三题我还是要出的,如果我输了,我愿意吹笛一曲,如果孟公子输了,惩罚不大,只烦孟公子给我们在座各位都斟杯酒。”
  惩罚不大,却极尽羞辱,视孟珏为仆役。
  霍成君盯着上官兰的眼神已经不是简单的怒气。就是原本想看孟珏笑话的霍夫人也面色不快起来,孟珏出身再平常,毕竟是她女儿请来的客人。所谓打狗都要看主人,何况是霍府的客人,还是她女儿的座上宾?
  霍光神情未动,依旧和上官桀把酒言欢,似乎丝毫没有觉察晚辈之间的暗流涌动。上官桀也是笑意不变,好象一点没觉得自己的女儿的举动有什么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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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珏笑意不变,洒脱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一切听上官兰的意思。
  上官兰面上仍在笑,可说话的语速却明显慢了下来,“刚才行酒令时,听到孟公子论曲,说‘天地万物皆有音’。小女子无才不能解,不过孟公子高才,说过的话自然不可能虚假。不可用琴笛萧等乐器,只请孟公子用身周十步之内的物品,所能看得见的物品,向小女子展示一下何为‘万物皆有音’。”
  上官兰扫了眼歌伎苏依依,苏依依袅袅站起,行到宴席间,对众人行礼,“为添酒兴,妾身献唱一曲先帝所做的《秋风辞》,和孟公子的曲子。”
  有人立即轰然叫好,众人也忙赶着符合这风流雅事,只一些机敏的人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低下了头专心饮酒吃菜。
  桑弘羊捋着胡子,一脸慈祥地笑看着上官兰和霍成君,对上官桀赞道:“真是虎父无犬女!”
  上官桀深看了眼桑弘羊,对这老头的厌恶越重,哈哈笑着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儿女都难免刁蛮些,不过只要懂大体,刁蛮胡闹一些倒也没什么,总有我们这些老头子替她们兜着。”
  霍光淡淡笑道:“上官兄所言极是。”
  正在举行酒宴,孟珏身周除了木桌就是碗碟酒壶筷子,因为地上铺了地毯,连片草叶都欠奉,勉强还有……盘子里做熟的菜和肉,应该也算物品。
  大公子啧啧笑叹,“这就是女人!能把一句好好的话给你曲解得不成样子,圣人都能被气得七窍生烟。小珏倒是好风度,现在还能笑得出来。可怜的小珏呀!你可要好好想法子了,《秋风辞》是死老头子做的曲子,在这种场合,你若奏错了,可不是做奴才给众人斟酒那么简单了,索性认输算了,不过……要小珏服侍他们喝酒……”大公子视线扫过宴席上的人,笑着摇头。
  红衣满面着急地对大公子连比带画,大公子笑摊摊手,“我没有办法想。如果出事了,大不了我们假扮山贼把小珏劫走,直接逃回昌邑。”
  大公子完全一副天要砸死孟珏,他也要先看了热闹再说的样子。
  许平君不平地问:“太不公平了,明明孟大哥已经赢了,这个上官小姐还要搞出这么多事情!真没有办法了吗?”
  云歌蹙着眉头叹了口气,对大公子说:“把你的金子银子都拿出来,找个有价钱的奴才去办事。还有……红衣,孟石头可看得懂你的手语?”
  霍成君出身豪门,自小耳濡目染权势斗争,虽日常行事有些刁蛮,可真有事情时,进退取舍颇有乃父之风,察觉事情有异,前后思量后,遥遥和父亲交换了个眼色,已经决定代孟珏认输。
  她刚要说话,却见孟珏正有意无意地看向挤在奴婢群中的一个红衣丫头。霍成君几分奇怪,正要细看,不过眨眼间,红衣丫头已消失在人群中。
  孟珏笑看向上官兰:“碗碟筷子酒水都算我可以用的物品吗?”
  上官兰怕再被孟珏利用了言语的漏洞,仔细地想了一瞬,才带笑点头,“不错,还有桌子和菜你都可以用。”
  孟珏笑说:“那我需要一张桌子,一摞空碗,一壶水,一双银筷。”
  上官兰面带困惑,又谨慎地思索了会,觉得孟珏所要都是他身周的物品,的确没有任何超出,只能点头应好。
  霍成君向孟珏摇头,孟珏微微而笑,示意她不必多虑。
  不一会,有小厮端着桌子、碗、和一双雕花银筷上来。上官兰还特意上前看了一番,都是普通所用,没有任何异常。
  孟珏其实心中也是困惑不定,但依然按照红衣所说将碗一字排开。
  只见一个面容黝黑的小厮拎着水壶,深低着头,上前往碗里倒水,从深到浅,依次减少,神情专注,显然对份量把握很谨慎。
  孟珏看到小厮,神情微微一震。小厮瞪了他一眼,低着头迅速退下。
  红衣和许平君都困惑地看着云歌,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大公子笑嘻嘻地问:“云大姑娘,怎么帮人只帮一半?为什么不索性让红衣给孟珏解释清楚?”
  云歌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孟珏想了瞬,忽有所悟,拿起银筷,依次从碗上敲过,宮、商、角、徵、羽,音色齐全。他心中暗暗将《秋风辞》的曲调过了一遍,笑对苏依依说:“烦劳姑娘了。”
  细碎的乐声响起,一列长奏后,曲调开始分明。叮咚、叮咚宛如山泉,清脆悦耳。虽然雄厚难及琴,清丽难比笛,悠扬不及萧,可简单处也别有一番意趣。
  苏依依愣愣不能张口,霍成君笑着领头朝苏依依喝起了倒彩,她才醒悟过来,忙匆匆张口而唱:
  “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
  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传闻此曲是刘彻思念早逝的李夫人所作,是刘彻仅有的情诗,酒楼茶坊间传唱很广。
  许平君听着曲子,遥想李夫人的传奇故事,有些唏嘘感叹,李夫人应该是幸福的吧!从歌伎到皇妃,生前极尽帝王宠爱,死后还让他念念不忘,女人做到这般,应该了无遗憾了。
  红衣听着曲子,时不时看一眼大公子,似有些探究他的反应。大公子依旧笑嘻嘻,没有任何异样。
  一曲完毕,亲霍府的人都跟着霍成君极力叫好。
  大公子也是鼓掌叫好:“云歌,你怎么想出来的?”
  云歌笑说:“小时候和哥哥闹着玩的时候想出来的呗!敲破了一堆碗,试过了无数种陶土才掌准了音。正儿八经的琴不愿意弹,反倒总喜欢玩些不正经的花样,二哥可没有少嘲笑我。”
  许平君也笑:“谁叫上官小姐不知道我们这边坐着一位雅厨呢!厨房里的事情想难倒云歌可不容易。不过孟大哥也真聪明,换成我,即使把碗摆在我面前,我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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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碗水渡曲,上官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怎么都没有想到,此时面色一时青,一时红。
  霍成君笑问:“兰姐姐,不知道想为我们奏一首什么曲子?正好苏姑娘在,二位恰好可以合奏。”
  孟珏却是欠身向上官兰行了一礼,未说一语,就退回了自己位置,君子之风尽显无疑。
  桑弘羊望着孟珏点了点头,问霍光:“成君好眼光。这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上官桀也忙凝神倾听。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霍成君和上官兰身上,孟珏寻了借口退席而出。
  大公子一看孟珏离席,立即牵起红衣就逃,“小珏肯定怒了,我还是先避避风头。”
  四个人左躲右闪,专捡僻静的地方钻,云歌说:“找个机会索性溜出府吧!”
  大公子和红衣都连连点头,许平君却不同意,“你可是霍夫人请来做菜的厨子,还没有允许你告退呢!”云歌儿冷着脸说:“管她呢!”
  大公子笑:“就是,她算个什么东西?管她呢!跟我来,我们从后面花园的角门溜出去。”
  大公子倒是对大司马府的布局很熟悉,领着三个女子,穿花拂树,绕假山过拱桥,好象逛自家园子。
  越走越僻静,景色越来越美,显然已是到了霍府的内宅,这可不同于外面宴请宾客的地方,被人抓住,私闯大将军大司马府的罪名不轻,许平君很是紧张害怕,可身旁的三人都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她也只能默默跟随,暗暗祈求早点出府。
  正行走在一座拱桥上,远处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红衣和大公子的武功最高,最先听到,忙想找地方回避,却因为正在桥上,四周空旷,又是高处,竟然躲无可躲.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连许平君都已听到,紧张地拽着红衣袖子直问:“怎么办?怎么办?”
  云歌和大公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会心点了下头,一人拽着许平君,一人拽着红衣,迅速攀着桥栏,轻轻落入湖中,藏到了拱桥下。
  刚藏好,就听到两个人从桥上经过。只听霍光的声音极带怒气,“混帐东西!念着你做人机灵,平时你们做的事情,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今日却一点眼都不长.
  “老爷,奴才该死。可是也实在不能怪奴才,做梦也想不到呀……”
  “你派人去四处都安排好了,私下和夫人说一声,再知会大少爷、二少爷……”
  “是。不过皇上说除了大人,谁都不许……”
  脚步匆匆,不一会人已去远。
  云歌四人摒着呼吸,一动不敢动,直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了,才敢大口呼吸。
  四个人相视苦笑,虽已是春天,可春水犹寒,四个人半截身子都已泡湿,滋味颇不好受。
  云歌牵着许平君,刚想爬上岸,却又听到脚步声,四个人只好又缩回了拱桥下。
  一个人大步跑着从桥上经过,好似赶着去传递什么消息.
  四人等着脚步声去远,立即准备上岸,可刚攀着桥的栏杆,还没有翻上岸,就听到了细碎的人语声。
  这次四人已经很是默契,动作一致,齐刷刷地缩回了桥洞下。
  大公子一副无语问苍天的表情,对着桥顶翻白眼。
  红衣似乎担心大公子冷,毫不顾忌云歌和许平君在,伸臂环抱住了大公子,本来很狎昵的动作,可红衣做来一派天真,只觉真情流露,毫无其它感觉。
  原本期盼着脚步声消失,他们可以赶紧回家换衣服。可不远不近,恰恰好,脚步声停在了拱桥顶上。
  大公子已经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头无力地垂在红衣肩头。
  许平君冷得身子打哆嗦,却又要拼命忍住,云歌摸出随身携带的姜,递给许平君,示意她嚼,自己也握着一节姜,静静嚼着。
  原想着过一会,他们就该离去,可桥上的人好象很有闲情逸致,临桥赏景,半晌都没有一句话。
  很久后,才听到霍光恭敬的声音:“皇上好似很偏爱夜色。听闻在宫中也常常深夜临栏独站、欣赏夜景。”
  大公子立即站直了身子,吊儿郎当的神情褪去,罕见地露了几分郑重。云歌和许平君也是大惊,都停止了嚼姜,竖起了耳朵。只红衣虽然表情大变,满脸焦虑,一心在乎的却是大公子的安危。
  不高不低,不疾不徐,风碎玉裂的声音,虽近在身旁,却透出碧水千洄,关山万重的疏离淡漠:“只是喜欢看星光和月色。朕听说你在办宴会,宫里一时烦闷,就到你这里散散心,希望没有惊扰你。”
  “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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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光真是一个极沉得住气的人,其他人若在皇帝身侧,皇帝长时间没有一句话,只怕就要胡思乱想,揣摩皇上的心思,越想越乱,最后难免自乱阵脚。他却只沉默地站着,也看向了湖面上的一轮圆月。
  云歌看许平君身子不停打颤,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出声,忙轻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吃姜。自己却不禁好奇地看向桥影相接处的一个颀长影子。
  霍光应该不敢和他并肩而立,所以靠后而站,湖面因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宽大的袍袖想是正随风轻扬,湖面的影子也是变换不定。
  本是互不相干的人,云歌却不知为何,心中一阵莫名的牵动,想到他深夜临栏独站,只觉得他虽拥有一人独眺风景的威严,却是碧海青天,晚风孤月,怎一个无限清凉!
  “皇上可想去宴席上坐一会,臣已经命人安置好了僻静的座位,不会有人认出皇上。”
  “你都请了谁?”
  “上官桀、桑弘羊、杜延年……”
  一连串的名字还没有报完,听着好象很爽朗的声音传来,“霍贤弟,你这做主人的怎么扔下我们一堆人,跑到这里来独自逍遥……啊?皇……皇上,臣不知道皇上在此,无礼冒犯……”上官桀面色惊慌,赶着上前跪下请罪。
  随后几步的桑弘羊,已经七十多岁,须发皆白的老头,也打算艰难地下跪。
  刘弗陵示意身旁的太监去搀扶起桑弘羊,“都免了。朕穿着便服随便走走,你们不用拘礼。”
  大公子笑着摇头,霍光老头现在肯定心内暴怒,他和刘弗陵站在桥上赏风景,上官桀和桑弘羊却能很快找来,他的府邸的确需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红衣做了一个杀头的姿势,警告大公子不要发出声音。
  红衣的动作没有对大公子起任何作用,反倒吓得许平君一脸哀愁害怕地看着云歌。
  云歌苦笑摇头,这是什么运气?桥上站着的可是当今汉朝的皇帝和三大权臣,整个天下的运势都和他们息息相关。一般人想接近其中任何一人,只怕都难于登天,而他们竟然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些高不可攀的人,他们究竟算荣幸,还是算倒霉?
  桥上四人的对话吸引了大公子的注意,面上虽仍是笑嘻嘻,眼神却渐渐专注。
  刘弗陵是一只聪明机智的小狐狸,但是稚龄登基,没有自己的势力,朝政全旁落在了托孤大臣手中。
  弘羊是先皇的重臣,行事继承了汉武帝刘彻的风格,强硬的法家人物代表,是一头老狮子,虽然雄风不如当年,可朝中威慑仍在。
  上官桀是狼,贪婪狠辣,凭军功封候,军中多是他的势力。先皇亲手所设、曾随着一代名将霍嫖姚之名远震西域和匈奴的羽林营也完全掌控在上官家族手中,由车骑将军上官安统辖。
  霍光是虎,虽年龄小于桑弘羊和上官桀,却凭借多年经营,朝廷中门徒众多,渐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霍光和上官桀是儿女亲家,一个是当今上官皇后的外祖父,一个是上官皇后的祖父,但两人的关系却是似合似疏。
  霍光、上官桀、桑弘羊三人如今都是既要彼此照应着,防止皇上铲除他们,却又想各自拉拢皇上,让皇上更亲近信任自己,借机能铲除对方,独揽朝政。
  而皇上最希望的自然是他们三人斗个同归于尽,然后感叹一声,这么多年过去,朕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真是乱、乱、乱……
  大公子越想越好笑,满脸看戏的表情,似完全忘了桥上四人的风波可是随时会把他牵扯进去,一个处理不当,绞得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桥上是各呈心机,桥下是一团瑟瑟。
  云歌双手紧握着姜块,咬一口姜,肚子里骂一声“臭皇帝”。
  真希望哪天她能把这个臭皇帝扔进初春的冰水中泡一泡。听闻皇宫里美女最多,不在那边与美女抚琴论诗、赏花品酒,却跑到这里和几个老头子吹冷风,害得他们也不得安生。
  桥上四人语声时有时无,风花雪月的事情中偶尔穿插一句和朝政相关的事情,点到即止。一时半会显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许平君已经嘴唇乌紫,云歌看她再撑下去,只怕就要冻出病来,而自己也是已到了极限。
  云歌打手势问,大家能不能游水逃走。
  许平君抱歉地摇头,表示自己不会游水。
  红衣也摇头,除非能一口气在水底潜出很远,否则暗夜中四个人游泳的声音太大,肯定会惊动桥上的人。
  云歌只能做罢,想了会,指指自己,指指桥上,又对大公子和红衣指指许平君,示意自己想办法引开桥上的人,他和红衣带着许平君逃走。
  红衣立即摇头,指指自己,再指指大公子,示意她去引人,云歌照顾大公子逃走。
  云歌瞟了眼大公子,她照顾他?红衣真是强弱不分。云歌摇摇头,坚持自己去。
  大公子笑着无声地说:  “我们猜拳,谁输谁去。”  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此人不管何时何地,何人何事对他而言都好象只是一场游戏。
  猜你个头!云歌瞪了大公子一眼,低身从桥墩处摸了几块石头。
  搓了搓手,深吸口气,拿出小时候打水漂的经验,尽力贴着水面,将石头用力扔了出去,自己立即深吸口气,整个人沉入水底,向着远处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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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块贴着水面飞出老远,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在水面连跳了五下才沉入水底。安静的夜色中听来,动静很大。
  于安第一个动作就是挡在了皇上面前,和另一个同行的太监护着皇上迅速走下桥,避开高地,以免成为明显的目标,匆匆寻着可以暂且藏身的地方。
  霍光大声呵斥:“什么人?”
  早有随从高声叫侍卫,带着人去查看,湖面四周刹那间人声鼎沸,烛光闪耀。
  桑弘羊和上官桀楞了一下后,都盯向霍光,目光灼灼。
  上官桀忽地面色惊慌,一面高声叫着“来人、来人”,一面跟随在刘弗陵身后,一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皇上的架式。
  原本暗夜里,人影四处晃动中,刘弗陵的行踪并不明显,此时却因为上官桀的叫声,都知道他的方向有人需要保护。
  桑弘羊年纪已大,行动不便,糊里糊涂间又似乎走错了方向,抖着声音也大叫:“来人、来人。”
  他的“来人”和上官桀的“来人”让刚赶来的侍卫糊涂起来,不知道皇上究竟在哪边,究竟该先保护哪边。
  刘弗陵和霍光都是眸中光芒一闪而过,若有所思地看着桑弘羊蹒跚的背影。
  云歌东扔一块石头,西扔一块石头,弄得动静极大,努力把所有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侍卫的叫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循着声音向云歌追踪而来,一时间场面很混乱,但越混乱,才越能让许平君他们安全逃走。
  云歌此时已在湖中央,一览无余,又没有刻意遮掩身形,很快就有护卫发现了她,跳下水追云歌而来。
  霍光冷着声吩咐:“一定要捉活的。”
  云歌顾不上想她如果被捉住,后果会是什么。只知道拼命划水,引着侍卫在湖里捉迷藏。
  湖面渐窄,由开阔气象变为蜿蜒曲折。溪水一侧是临空的半壁廊,另一侧杏花正开得好,落花点点,秀雅清幽,颇有十里杏花掩茅屋、九曲碧水绕人家的气象。
  湖面渐窄的好处是后面的追兵只能从一个方向接近她,云歌的戏水技术很高,虽然此时体力难继,可一时他们也难追上;可坏处却是岸上的追兵已经有机可乘。幸亏有霍光的留“活口”之命,侍卫有了顾忌,只要云歌还在水中,倒还奈何不了云歌。
  “皇上,不如立即回宫。”于安进言。
  不想刘弗陵不但未听他的话,反倒随着刺客逃的方向而去。
  上官桀已经觉察出事情不太对,正困惑地皱着眉头思索。于安还想再说,刘弗陵淡问:“上官桀,你觉得是刺客吗?”
  上官桀谨慎地思考了一瞬,“未有口供前,臣不敢下定言。现在看疑点不少,皇上来司马府的事情,有几人知道?”
  于安说:“只皇上和奴才,就是随行的太监和侍卫也并不知皇上要来霍大人府邸。”
  上官桀皱着眉头,“如此看来这刺客的目标应该不是皇上,那会是谁呢?”眼光轻飘飘地从霍光、桑弘羊面上扫过,又暗盯了眼皇上。
  事情发生在自己府邸,没有审讯前,霍光一句话不敢说,只沉默地走着。
  桑弘羊完全靠人扶着,才能走得动,一面喘着粗气追皇上,一面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想要逃跑,就应该往东边逃,那里湖水和外相通,这个方向,如果……老……臣没有记错,是死路。如果……是……是刺客,不可能连府中地形都不熟悉就来行刺。”
  霍光感激地看了眼桑弘羊,桑弘羊吹了吹胡子,没有理会霍光。
  刘弗陵隔着杏花,看向溪水。阵阵落花下、隐隐灯光间,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水面时起时沉,时左时右,身后一众年轻力壮的侍卫紧追不舍,那个身影却若惊鸿、似游龙,分波而行、驭水而戏,只逗得身后众人狼狈不堪,他却依然“逍遥法外”。
  霍光看着自己府邸侍卫的狼狈样子,面色几分尴尬,“长安城极少有水性这么好的人,都可以和羽林营教习兵士水中厮杀的教头一比高低了。”
  上官桀面色立变,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刘弗陵淡淡说:“何必多猜?抓住人后问过就知道了。”
  众人忙应了声“是”,都沉默了下来。
  溪水越来越窄,头顶已经完全是架空的廊,云歌估计水路尽头要么是一个引水入庭院的小池塘,要么是水在廊下流动成曲折回绕的环状,看来已经无处可逃。
  不远处响起丫头说话的声音,似在质问侍卫为何闯入。
  云歌正在琢磨该在何处冒险上岸,不知道这处庭院的布局是什么样子,是霍府何人居住,一只手蓦然从长廊上伸下,抓住云歌的胳膊就要拎她上岸。
  云歌刚想反手击打那人的头,却已看清来人,立即顺服地就力翻上了长廊。
  冷风一吹,云歌觉得已经冷到麻木的身子居然还有几分知觉,连骨髓都觉出了冷,身子如抽去了骨头,直往地上软去。
  孟珏寒着脸抱住了云歌,一旁的侍女立即用帕子擦木板地,拭去云歌上岸留下的水渍,另一个侍女低声说:“孟公子,快点随奴婢来。”
  孟珏俯在云歌耳边问:“红衣呢?”
  云歌牙齿打着颤,从齿缝里抖出几个字,“逃……逃了。”
  “有没有人看到大公子?”
  “没……”
  孟珏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你们一个比一个胆大妄为,把司马府当什么?”
  看到云歌的脸煞白,他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拿了帕子替云歌擦拭。
  庭院外传来说话声,“成君,开门。”
  “爹爹,女儿酒气有些上头,已经打算歇息了。宴席结束了吗?怎么这么吵?”
  霍光请示地看向刘弗陵,“臣这就命小女出来接驾。”
  刘弗陵说,“朕是私服出宫,不想明日闹得满朝都知,你就当朕不在,一切由你处理。”
  “成君,有贼子闯入府里偷东西,有人看见逃向你这边。把你的侍女都召集起来。”霍光犹豫了下,顾及到毕竟是女儿的闺房,遂对儿子霍禹下命:“禹儿,你带人去逐个房间搜。”
  霍成君娇声叫起来:“爹爹,不可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让那些臭男人在女儿屋子里乱翻?”
  霍光偏疼成君,面色虽然严肃,声音还是放和缓,“成君,听话。你若不喜欢住别人翻过的屋子,爹给你重新盖过。”
  霍成君似乎很烦恼,重重叹了口气,“小青,你跟在哥哥身边,看着那些人,不许他们乱翻我的东西。”
  云歌紧张地看着孟珏,孟珏一面替她擦头发,一面板着脸说:“下次做事前,先想一下后果。”
  听到脚步声,孟珏忙低声对云歌说:“你叫孟云歌,是我妹妹。”
  云歌愣了一下,看到挑帘而入的霍成君,心中明白过来。
  霍成君的眉头虽皱着,却一点不紧张,笑看着他们说:“孟珏,你的妹妹可真够淘气,上次杀了我的两匹汗血宝马,这次又在大司马府闹刺客,下次难不成要跑到皇宫里去闹?”
  云歌瞪着孟珏,称呼已经从孟公子变成孟珏!
  霍成君笑说:“见过你三四次了,却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歌咬着唇,瞪着孟珏,一声不吭,孟珏只能替她说:“她姓孟,名云歌,最爱捣蛋胡闹。”
  霍成君看云歌冻得面孔惨白,整个人缩在那里只有一点点大,这样的人会是刺客?本就爱屋及乌,此时越发怜惜云歌,云歌以前在她眼中的无礼讨厌之处,现在都成了活泼可爱之处,“别怕,爹爹最疼我,不会有事的。”
  整个庭院搜过,都没有人。
  霍光沉思未语,桑弘羊问:“和此处相近的庭院是哪里?长廊和何处相连?杏花林可仔细都搜过了?刚才追的近的侍卫都叫过来再问问,人究竟是在哪里失去了踪影?”
  侍卫们一时也说不清,因为岸上岸下都有人,事情又关系重大,谁都不敢把话说死,反倒越问越乱。
  霍光刚想下令从杏花林里重新搜过,上官桀指了指居中的屋子,“那间屋子搜过了吗?”
  霍光面色阴沉,“那是小女的屋子,小女此时就在屋子里。不知道上官大人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连连道歉,“老夫就是随口一问,忘记了是成君丫头的屋子。”
  门哐啷一声,被打得大开。
  霍成君随意裹着一件披风,发髻显然是匆匆间刚挽好,人往门侧一站,脆生生地说:“桑伯伯,上官伯伯,侄女不知道你们也来了,真是失礼。屋子简陋,上官伯伯若不嫌弃,请进来坐坐。”说着弯了身子相请。
  云歌和孟珏正贴身藏在门扉后,云歌透着门缝看出去,看到在上官桀、桑弘羊身后的暗影中,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周围重重环绕着人,可他却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黑色的衣袍和夜色融为一体,面容也看不清楚。
  原本以为一个刚遇到刺客的人怎么也应该有些慌乱和紧张,可那抹影子淡定从容、甚至可以说冷漠。静静站在那里,似在看一场别人的戏。
  云歌想到此人是大汉朝的皇上,而她会成为行刺皇上的刺客,这会才终于有了几分害怕。只要他们进屋,就会立即发现他们。紧张地手越拽越紧。孟珏握住她的手,轻轻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手掌温暖有力,云歌身上的寒意淡去了几分。
  孟珏贴在她耳边,半是嘲讽半是安慰地轻声说:“事已至此,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被发现了,一切交给我来处理。但是记住了,无论如何,不可以说出大公子和红衣,否则只是祸上加祸。”
  身子紧贴着他的身子,此时他的唇又几近吻着她的耳朵,云歌身子一阵酥麻,软软地靠在了孟珏怀中,心中却越发赌着一口气,轻抬脚,安静却用力地踩到孟珏脚上:“谁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孟珏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子却一动不敢动,“你疯了?”
  云歌没有停止,反倒更加了把力气,在他脚面上狠碾了一下,一副毫不理会外面是何等情形的样子。
  云歌虽出身不凡,却极少有小姐脾气,何况还是这等危险的情境下。孟珏第一次碰到如此横蛮胡闹、不讲道理的云歌,一时不解,待转过味来,心中猛地一荡,脸上仍清清淡淡,眼中却慢慢漾出了笑意,脚上的疼倒有些甘之若饴。怀内幽香阵阵,不自禁地就侧首在云歌的脸颊上亲了下。
  云歌身子一颤,脚上的力道顿时松了。孟珏也是神思恍惚,只觉得无端端地喜悦,象小时候,得到父亲的夸赞,穿到母亲给做的新衣,听到弟弟满是崇拜骄傲地和别人说:“我哥哥……”
  那么容易,那么简单,却又那么纯粹的满足和快乐,感觉太过陌生,恍惚中竟有些不辨身在何处。忽听到屋外上官桀的声音,如午夜惊雷,震散了一场美梦。恍惚立褪,眼内登时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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