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管主动还是被动,喜笑颜开还是痛哭流涕,总之,舒墨在青峰寨住了下来,至于放行时间——未定。
且不说施玥多少还是有着作为“东道主”的自觉的;更何况,施玥还指望着舒墨“开窍”,帮将她从无尽而痛苦的相亲中解救出来,于是她便择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准备带他去寨子绕一圈,美名其曰——熟悉环境。
“舒墨,起床了没?我带你去逛逛!”
施玥径直推开舒墨的房门,却发现他正愣愣地瞧着镜子,听见声响,也只是呆呆回头看了看他,一片茫然,似是没回过神来。
没想到,书生也这般注重脸面,施玥忍不住咂咂嘴,探到舒墨身后,跟他一样,瞅着镜子里的人。
“啊……”舒墨却像是被狠狠吓到了一般,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惊慌失措地踉跄着退了几步,缓了缓神,意识到有个女子在房内,立即歉然施礼道,“施姑娘,找我有事?”
施玥随口应了声,算是回答,可目光却没有离开镜子,好奇地问道,“你刚刚盯着镜子,瞧出点儿什么了?”
舒墨从耳根到脖子,一下子红了个透,施玥不禁想到了之前啃的那西红柿,酸酸甜甜,不晓得舒墨啃起来是不是也这个味儿?
或许是施玥的眼神儿太“凶猛”,舒墨扭头,握拳抵在嘴角掩饰地“咳咳”了两声,才结结巴巴老实答:“我在想……怎样才能把头发束起来。”
的确,进寨子这么长时间,舒墨一直是随意披着发,施玥原以为这是读书人喜欢搞点儿“特立独行”,没想到,却是看高了他,这呆子压根儿就不会束发!
“你等等……”施玥说着,一溜烟儿跑了出去,留下舒墨独自发怔,再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上已多了一支雅致的云纹桃木簪。
“爹爹不用簪子,我便从江叔房里拿了支,过来,我帮你挽上。”
“不可,不可!”舒墨见状,忙摆着手后退,“男女之别……”
反正在舒墨看来,自己早就是个不遵礼法的放浪之徒,施玥表示淡定,打断道:“仔细你的书!”
这威胁尽管没什么创新,可舒墨的眼神里显然多了几分犹豫,后退的步伐也不禁顿了顿,施玥便顺势握住了他的头发。
脖颈间有温热的气息传来,带着微微的馨香。舒墨连镜子都不敢看,默默垂着头盯着身后施玥的裙摆。光是想着此时的情景,他便无措得不知将手脚摆哪儿。以前独自一人时,可以找客栈里的伙计帮忙,实在不行,只得披发,可从来没有女子帮他……
这,并非君子,君子……还没等舒墨琢磨出是什么君子之道来,施玥就笑着松开他的头发,“好了,看看怎么样?”
“嗯,多谢施姑娘。”舒墨胡乱点点头,总觉得心里头原本的平静无澜被猛地搅乱了,忍不住按了按胸口。
“哪里不舒服么?”施玥见状,凑上前虚虚扶住了他。舒墨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心律不齐?”
施玥顿时了然,贼笑道:“一瞧你这模样,就知道……你没吃早饭吧!”
原来是这样!舒墨钦佩地看向身边得意洋洋的某人,点点头,双双携手去喝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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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早饭,施玥拉着舒墨开始逛寨子。
印象中,山贼就应该是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可舒墨瞧着眼前的青峰寨,不由得对书里的说辞产生了怀疑。
山贼们在清风山上寻块心水的地儿,盖个屋子,娶妻生子,安生立命,甚至有些空地上还种着庄稼。一眼看上去,和山下镇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寨子里收留的大都是走投无路的人,虽然各色各样的,但大家心地都很好,也挺开心。”施玥一边走着,一边向略显困惑的舒墨解释着,“爹爹重义气,并不是每个过路的人都会被劫。说来,这也是拜江叔所赐,他整理的肥羊名单,都是些为富不仁的,所以,镇子里的人也没对我们青峰寨怎么抵制……”
舒墨瞅着,寨子里确实很少有露出哀怨神色的人,大多是笑口常开的自来熟类型,对他那叫个热情有礼,想来竟比外头那些道貌岸然的还要强上许多。
“呦,小相公,吃过饭没?”舒墨正这么琢磨着呢,便看到有人朝他挥着手,笑得跟向日葵一样。
施玥一抬头,待看清来人后,面色不由得一黑,竟是寡妇张三嫂!
对于上次张三嫂调戏舒墨的情形,施玥可还是记得一清二楚,只可惜舒墨当时还在昏睡,自然不知其中曲折,于是,掸了掸衣袍,理了理广袖,朝着张三嫂深深地一揖,“姑娘,初次见面,在下舒墨。”
张三嫂听得这般,夸张地笑了起来,那叫个春风得意、魅惑狂狷,“小相公,你可真是可爱!”
诶?可爱?舒墨猛地抬头,正欲询问,可……
“啧啧,瞧瞧这身细皮嫩肉的,不说鹏程万里,扶摇直上,有如垂天之云,你……能举得么?”张三嫂的口才极佳,说起话来,那叫个阳关三叠,真亦假时假亦真,尤其是调戏起良家妇男,更是毫不含糊。
“举得什么?”舒墨站直身,好奇地朝施玥眨了眨眼,似是在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施玥扭头,默……
“大概是觉得你力气太小了吧?”这种话也只有舒墨才信了,只见他恍然大悟般,对着张三嫂露出一抹浅笑,“姑娘,你可真是胸怀天下!”
“噗,我胸怀多大,小相公不如亲自试试。”张三嫂娇笑着甩了甩手绢,扑鼻的香气让舒墨微微皱了眉。这般模样却越发取悦了张三嫂,朝他抛了几个媚眼,才又扭着腰扶着髻乐呵乐呵着走了。
“以后遇到张三嫂,记得绕道走,知道么?”施玥扶额,实在不忍心看向舒墨那湿润润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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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寨子里的人已经习惯喊一声张三嫂,但施玥却记得,她原本有一个极其动人的名字——怀薇。
怀薇本是要去大户人家做小妾的,谁料到经过清风山时被劫了下来,众人一看,是个新娘子,坏人姻缘,实在是有违“道义”,便商量着,要不将她送回去吧?
可怀薇一听,哭的梨花带雨,说什么也不愿意走。
当了这么多年的劫匪,还第一次看到如此想要留在贼窝里的肉票,山贼们表示压力很大。再一问,才知道,原来怀薇本是农户之女,偏偏被那城中恶霸给瞧上了。已经是五十来岁的老头,可非得证明自个儿跟十八岁小伙子一样精力无穷,强逼着怀薇嫁去当那第十八房小妾。
好歹是朵娇花,怀薇怎肯插在牛粪上?更别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她心中早有了人,可恨他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并不在家中。
可那糟老头子竟用她那孤苦无依、无权无势的老父老母威胁她!无奈之下,怀薇只得含恨上了花轿。现在被劫了,正好……
这大体上就是所谓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一众山贼听罢怀薇的苦楚,见这么一柔美易推倒的美人,实在是不忍心,便合计着让她住下来,而施仲阳向来也是个面恶心善的,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不过,青峰寨里到底是大老爷儿们居多,怀薇一弱女子,施仲阳想了想,便吩咐张三哥多照顾点儿她。
说起来,张三哥也是个可怜人,和怀薇一样,也恨透了那些仗势欺人的恶霸。他在来青峰寨之前,在官府里当个小衙吏,虽谈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多少有点儿闲钱攒着准备娶媳妇儿,一家人也算是和和睦睦。
可他只不过是因为看不惯知府那为非作歹的儿子,打了他一顿,就被罢了职位,连他那豆蔻年华的妹妹也被掳到了青楼里。这噩耗让家中老父亲一病不起,不久竟去世了。张三哥气不过,操起家伙就往知府家里头冲,可毕竟是势单力薄,还没碰到知府的衣服角,就被家丁们架了出去,乱棒一顿打。
这也就罢了,知府怕那“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索性随便给张三哥安了个罪名,将他关押了起来,择日处斩。还是有个平素跟张三哥交好的衙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将他放了出来,叮嘱道:“你能逃多远就多远,别再回来了。”
张三哥自出生后就没离开过镇子一步,东南西北都认不清,能到哪儿去?突然想到清风山上似乎有个山贼窝,连夜就逃奔来了。
如今,他见着怀薇这般,心里头掩埋的那点儿忧郁,全被勾了起来,生出了些相依为命来,因此,就算施仲阳不吩咐,他也会仔细照顾怀薇的。
就这么一来二往,没多久,众山贼便发现,男未娶,女未嫁,这岂不是一桩好姻缘?也省得怀薇负了那韶华……
张三哥原以为这辈子娶不着媳妇儿了,没想到天上掉下个怀薇,自然是乐坏了,至于怀薇想着,反正家人也当她被劫匪杀了,定是回不去了,而张三哥待她是没话说,便点头应了这门亲事。
就在众人喜滋滋地准备喜事的时候,谁晓得,张三哥私自下山,竟让官府抓住了,潜逃在案的罪人,立即被就地正法了。青峰寨里的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无一不震惊,有人暗地里头怪张三哥怎么如此不自知!
可……又听说张三哥在临死前还紧紧抓着个女式簪子,该是买给怀薇的?这下子,除了叹息,无人说话。
怀薇默默地埋了几件张三哥的衣物,哭了一天一夜后,摇身一变,成了张三嫂,不复以前娇滴滴弱女子的模样,而是每日嗑着瓜子,聊着八卦,偶尔调戏美男子,跟坊间那些妇人们没什么两样。
起初还有山贼唤她“怀薇”,可她虽粲然一笑,眉间的冷意却不减,“怀薇是谁?我只记得我已嫁人了。”大家也知她心里头还惦记着张三哥,便也顺了她的意,渐渐的,竟是忘了她的名字是怀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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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玥叹口气,“说来,寨子里有不少是官府通缉的犯人,不过大多因为棍棒底下出冤屈,实在没法子,所以才沦落成山贼。当然,也有不愿下山劫人的,便种种地,倒也能自给自足。”
“那……施姑娘,为何成了山贼?”
“子承父业,我没觉得什么不对。”施玥说得云淡风轻,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舒墨想了想,不知应不应该提醒施玥,她并非男子,而是个应该在闺房弹琴刺绣的女儿家。想了想还是闭了嘴,偏头问:“施姑娘将这些告诉我,难道就不怕我逃掉之后,说与官府听?”
施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勾了嘴角,没有回答,可眼神中分明透露出“得了吧,就你这模样,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的讯息,舒墨眼神黯淡,表示自尊心很受伤。
“好啦,好啦,”施玥微眯了眯双眼,拍了拍舒墨的肩膀,“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那是自然。”舒墨笑得清闲,一瞬间,施玥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竟觉得他的眸色有几分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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