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完结
然而,施玥并不知道,在她会江南前,苏衍之曾去找过江程。
看着眼前的男子,江程除了困惑还是困惑,“你究竟为什么对皇位这样执着?”说来,他与苏衍之的性格极其相近,若不是苏衍之伤施玥太深,或许他俩还能做个忘年交。
“或许很多人早就忘记了,但是我想江先生,你应该还记得有个叫苏绾的女子吧?”苏衍之神色有些黯淡。
“苏绾?”江程皱着眉,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突然间,猛地抬头,“难不成,你是苏绾的……”
苏衍之安静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一瞬间,江程面色复杂,那些劝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是叹着气:“你来找我何事?”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我……帮我对小玥说声抱歉。”苏衍之苦苦一笑。
“这种事情,我可不能代劳,还是等你这边解决了,亲自对她说吧。”江程不经意般,一边以茶盏盖撩拨着茶叶,一边随口问,“你是不是担心身上的毒解不了?”
苏衍之稍一呆滞,但江程想知道些什么,也非难事,于是便闭了闭眼,并未应答。
“你这又是何必呢?当真放不下么?”江程的话犹如一枝利剑,狠狠地戳进了苏衍之的心底,偏偏还是那最为痛楚的地方。苏衍之张了张口,想要辩驳,却发现无以为辩。最终,只能无话可说般敷衍道:“若能放下,早就放下了。”
离开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海棠,“以后拜托你照顾小玥。”苏衍之淡淡一笑,整个人像是失了魂,瞧上去似乎有说不尽的怅惘。
海棠微微一愣,随即冷哼,话尾缓缓拖长,“你以什么资格要求我这么做?”
苏衍之略有踌躇:“你……喜欢小玥,不是吗?”
“我喜欢她,那又如何?”海棠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唇边绽开一抹莫名的笑意,平淡的口吻里带上了浓浓的讥讽:“她将我带上青峰寨,从小与我朝夕相处,她是我生活的唯一重心,我难道不应该喜欢她么?”
“反倒是你。亏得小玥如此喜欢你,到头来,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懦夫罢了。”说完,似乎已极其不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懦夫么?苏衍之抬了抬手,挡住了略显耀眼的阳光。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京城恐怕会陷入混乱,他无法确保施玥的安危,让她回江南是最理智的决定。再加上……楚桓始终不愿将解药交出来,他究竟能活多久还是个问题。
不如,就这样,当个懦夫吧。
“听说熹帝已经快不行了?你预备什么时候动手?”李晟将军略显担忧地迈入屋中。
早年,李晟是施仲阳的手下,立了不少战功,后来,施将军“回家养老”,他却依旧留在了朝中。当苏衍之来找他时,他看在施仲阳的面子上,答应帮助他。随着渐渐深入接触,他不得不承认,苏衍之身上有股天然的王者之气,行事凌厉决断。他是个俗人,才不管什么忠君,向来只推崇能者居之,在他看来,苏衍之比那三个皇子更适合那位置。更何况,当年施将军那事儿早就让他对熹帝心生不满。如今,他和苏衍之绑在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什么,他也要辅佐苏衍之称帝。
“不必担心,我自由安排。”苏衍之倒是不慌不忙,抿着杯中的茶,“不知将军人手可都准备好了?”
“那是自然。我已经偷偷调了精锐的一万将士在城外扎营,再加上王将军的三千人,还联系了些曾经跟着施将军的将领,他们都愿意跟随。只是……韩英控制着京城内的禁军,少说也有两万余人,他可是坚定的三皇子党,要如何应对?”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硬来。”苏衍之给李晟吃了颗定心丸,送他走远后,轻轻唤了声,“梨花。”
鬼魅般的身影立刻跪在了苏衍之面前,“公子。”
“其他人联系好了吗?”
“太尉大人说,已经掌控住了形势。”
“那就好。”苏衍之阖眼,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看紧点儿,怕是时间不多了。”
梨花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句,“公子,施姑娘已经平安抵达江南。”
“是么……那就好。”
他筹备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然而不知为什么,一股浓浓的倦意席卷而来,让他有些惊慌。这么做值得吗?这真的是母亲和舅舅所期待的吗?
宫中的密旨来得相当快。苏衍之打开信封,匆匆一扫,便忍不住冷笑起来。熹帝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重病缠身,靠着珍稀药材维系生命,对曾经叱咤风云的他来说简直是折磨。弥留之际的熹帝最终还是选择了太子,为了阻止帝位的争抢,他分别下旨给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一块领地,让他们离开京城。甚至……还将丞相之位留给了苏衍之,让他今后辅佐楚澈。
看来前些日子他的收敛羽翼起了作用,让熹帝对他打消了防备。苏衍之静静地看着密旨被火焰吞噬,若是没看到,那也就谈不上抗旨了吧?
“梨花,让徐行封锁消息,将楚澈牵制在太子府中。还有,派人通知吴松年,从楚桓那儿拿到禁军的令符。同时让李将军带五千人马潜入皇城,以备不时之需。”所有的命令在一瞬间下达,成败在此一举。
太子府中,徐行目光幽深地看着被绑住的楚澈,好心好意将塞在他口中布团拿出,眯着眼笑问:“太子殿下,你想说什么?”
“好你个徐行,枉我提拔你,你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等父皇发现,看他怎么处置你!”楚澈神色愤恨,那架势,几乎要将徐行啃噬下肚。
徐行露出稍稍惊诧的表情,随即荡起笑容,“呦,太子,你可想多了。你那父皇此时恐怕自顾不暇喽。”
楚澈如遭雷击,面色惨白,结结巴巴问,“你这是何意?难不成父皇他……”见徐行波澜不惊地耸耸肩,楚澈缓缓地闭眼,喃喃叹道:“为什么?一直以来,我待你不薄。”
“啧啧……”徐行语气稍稍上扬,似有些欢欣,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太子殿下,你一定忘记了吧,三年前,有个叫徐沂的女孩,因被你欺凌而不堪其辱,最终跳进了护城河,那时她十五岁。真抱歉,那是我妹妹。”
“谋权篡位,可会遭天下人唾骂!”
“这就不劳太子殿下操心了。”徐行勾起一侧唇角,笑得阴郁。
而与此同时,楚桓带着人马,望着近在咫尺的宫门,心跳有些加速。他手中有两万禁军,这京城已在他的控制之下,不管父皇最终属意谁,他都能将诏书改过来。
守城之人远远地就看到三皇子,心中也明白如今宫中险恶局势,但职责所在,仍旧象征性地拦下了楚桓,“没有韩统领的命令,谁也不能带兵马进宫。”
呵,不就是令符嘛!楚桓挑挑眉,吩咐身边的随从:“将令符拿给他。”然而,许久都无人应答。楚桓面色稍稍一变,提高了音量,“令符呢?”这时,才有人颤颤巍巍凑到他身边,小声答道:“几个时辰前,吴大人说……您要令符,便取走了……”
楚桓握着马鞍的手一紧,飞快思虑,竟然被吴松年给坑了!不过,没关系,他抬眼一看,宫中的防备并不严密,他带的人马足够了,当即一挥手,“硬闯!”
守城的禁卫军怎么也没想到这突生的事端,纷纷愣怔,一时间,不知该抵抗,还是索性将楚桓放进去。猛地,又有平地惊雷,只见李晟竟带着将士,把楚桓一干人等通通围了起来,“三皇子,你竟敢带兵冲进宫中,想要弑父篡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不会想要抵赖吧?”
楚桓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听到李晟以极其叹惋的口气道:“你要是想指望韩英就免了吧,他来不了了。”
大势已去……楚桓下马,看着不远处的宫殿,颓然叹息,到底还是棋差一招,苏衍之,你赢了。
熹帝从昏迷中渐渐转醒的时候,朦朦胧胧间似乎看到了人影。不知是谁,穿了一身白衣,站在身侧,眯着有些老花的眼睛,熹帝不由急咳了两声,不可置信般喃喃喊了句:“小绾,是你吗?”
“陛下,让你失望了,我母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不在了,难不成你忘了?”温和入水的声音响起。熹帝努力辨认,总算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是苏衍之——他穿了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有精巧的宫灯,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在他身上,微微侧首的他,眉目舒朗,清贵脱俗,雪白的衣袖随着风逐渐荡起,此等美景,堪称入画,像极了……苏绾。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熹帝又咳嗽了两声,不满地看向苏衍之。
苏衍之缓缓地坐在了熹帝的身侧,微微地笑了,“陛下,我只是来告诉你,太子楚澈此时下落不明……而三皇子楚桓带兵进入宫中,试图谋朝篡位,证据确凿,已被关入大牢。”
熹帝一愣,却并未失态,仅仅是若有所思般怅然道:“衍之,你想要皇位?”苏衍之正视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此时他一身王者之气已尽数敛去,两鬓的白发渲染出岁月的痕迹。
波澜不惊地看了会儿,苏衍之忽然浅浅地笑了,如雪白宣纸上一滴层层蔓延开的淡墨,他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这皇位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你当初那样绝情。”
“是啊,这个皇位并不值得。”熹帝艰难地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宫墙,“除了将你困死,它毫无意义。”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熹帝合了一下眸,无声地长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七岁那年,一不小心,看到了母亲曾经的手札,所以才知道。”
“那手札还在么?”
“不在了,被舅舅一把火烧了……他说母亲不希望我知道这些,只愿我平安过这一辈子。”
“呵……”熹帝目色一伤,唇角颤了颤,还是撑出了个自嘲的笑容,“你舅舅一直如此。”
“你要,便拿去罢。我……终究是欠了小绾太多,只求她别再怨我……”熹帝的声音逐渐地低下去,直至再也听不见。苏衍之静静地坐了会儿,有些茫然。
谋划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如今,皇位已是囊中之物,一切顺利得有些匪夷所思。然而,苏衍之却丝毫感觉不到喜悦,他看着熹帝,看了良久。曾经他想过,熹帝会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他这个“胜利者”,是冷言冷语?是力挽狂澜?是怒火滔天?却怎么也没料到,他们只是聊家常般,回忆着母亲。恍然间觉得心中似乎有一块遗失了,空荡荡的让人无所依托。
帝王之爱么?苏衍之眯着眼想了想,若是他做了皇帝,施玥定是不愿意留在他身边,被这高高宫墙所束缚吧?
“梨花,去把楚桓带来吧。”
与京城诡谲莫测的格局全然不同,此时的江南,一派宁静祥和。
施玥回到青峰寨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中,青峰寨还是被火灼烧后断壁残垣的模样,可不知什么时候,竟恢复了。江程看她那副“见鬼了”的表情,相当嗤之以鼻,“你去京城后,我们回来过一趟,毕竟住了这么些年,修修补补就行了,总归还是老地方住得习惯。”
嘛……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施玥对江程这一举措表示了极大的赞赏。
原本以为回家之后会心情舒畅,明媚幸福,可一晚之后,施玥意识到,这是相当有难度的一件事儿。神色倦怠地从屋中走出,还没到饭厅,半路上就遇到了江程。
“怎么,没睡好?”江程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指着施玥那一对堪比熊抱的黑眼圈,“你可别告诉我,你认床?”
……
施玥怨恨地瞥了江程一眼,这只狐狸,难不成是不吐槽会死星人么?
“小玥,其实你根本忘不了苏衍之吧?”江程冷不丁冒出一句,让施玥提心吊胆。
“怎么可能。”她又不是M属性,施玥忍不住撇撇嘴,她只是有点儿担心如果苏衍之满盘皆输,以她和他曾经的交情指不定会受牵连什么的……至于苏衍之的死活跟她才没有半毛线的关系!
江程满含深意地瞅了她一眼,懒得揭穿,只是缓缓说了句,“我似乎忘了告诉你——苏衍之的母亲叫苏绾,她是苏凌云的妹妹。”
哦,妹妹什么的,诶……等等!施玥瞪大了眼睛,苏衍之难道不是苏丞相的儿子么?他的父亲是苏凌云,母亲是苏绾?这,这……这样木有问题吗?施玥风中凌乱了。=口=
“你在瞎想什么呀?”江程嫌弃地看了眼处在震惊状态的施玥,“苏衍之的父亲是熹帝。”
“噗嗤……”施玥愤恨地捏爪,江叔,你要不要用如此淡定的语调说出更让人捶地的真相呐!
“这其实算是宫闱秘史,当初知道的人并不多。熹帝曾在册后大典上,对皇后允诺,一生一代一双人。然而,世事难料,他又遇上了苏绾。当初,京城里谁不知,苏绾才貌皆备,求亲的人几乎踏平了丞相府的门槛,可不知为何,苏绾却始终没有嫁出去。渐渐地,众人对如此高傲女子都失去了兴趣。又过了几年,再提及苏绾时,大家却惊讶地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曾有个在宫中当差的人,偷偷摸摸地告诉我,说宫里头来了个女子,很像苏绾。可当初熹帝并未再册封妃子,我也就没把这消息当回事儿。大概两年之后,苏凌云突然为苏绾举办了葬礼,没有人知道她之前去了哪儿,也没有人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后来,苏凌云突然有了个儿子,就是苏衍之。并非没有人怀疑过,可这毕竟是苏家的私事儿,不方便多打听。现在想来,苏绾确实可悲。一辈子,都没被熹帝所承认。”
施玥沉默了,综上所述,这是个渣男脚踩两只船的故事。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次他们掉下悬崖,苏衍之跟她说过的话。原本以为是在骗她,没想到,竟是真的。拧着眉头,施玥一瞬间有些怅惘。
“对了,我是不是没告诉你,苏衍之他中毒了?上一次他为了从楚澈手中把你救出来,服下了毒药……”
=皿=江叔,你真不是故意的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儿说?
“对了,我好像还忘了告诉你……”真的够了,施玥面无表情,她已经确定江程是故意的了。只见江程笑得不怀好意:“苏衍之早就拒绝了沈婉,上一次,是我唬你的。”
腹黑什么的——都滚去玩儿蛋蛋吧!
施玥恍恍惚惚间突然觉得,遇到苏衍之,真是一件甜蜜又心酸的事情。那个魂淡,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扛,从未想过,若是他发生了意外,那她该如何自处?
苏衍之——
“你该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我等你,半年为期,逾期不候。”
时如流水,转眼半载。苏衍之回来的时候,青峰寨还是老样子。
秋意正浓,这一日,东方堪堪发白,沾湿叶梢的露水还未化去,青峰寨还陷在浓浓的睡意中。
后山上有青黄的果实,累累地垂满了泉溪,一个又一个细碎而蓬勃的生命,在溪水边安安静静地栖息。木槿花西晕锦绣,盛放的花期里,缠绕着青春醉人的憧憬,在篱落的周遭盘旋回转,升腾成盎然的浓郁欢欣。细长的竹枝在秋天冰凉的微风中摇动它的身躯,像对春日的繁华做最后的追忆,然后投入一场沉甸甸的凉意。
如此美好而安逸……
敲开门时,听到某人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谁呀?”
“被你劫过色的书生。”
“哐当”一响,屋内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施玥打开门时略显狼狈的模样证实了她的慌乱。她沉沉地看眼前的人,一如记忆中,月白衣衫,修长挺拔,温润儒雅。
那一瞬间,施玥生怕这只是一个梦,不由得放缓了呼吸,若是梦被惊醒,人就散了。
隔了好半晌——
“皇位呢?”“交给楚桓了。”
“中的毒?”“拿到解药了。”
施玥满意地点点头,又是沉默。反倒是苏衍之小心翼翼朝前迈了一步:
“娘子,久等了。”
“嗯,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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