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小说网玄幻奇幻武侠仙侠都市言情恐怖灵异历史军事网游穿越科幻侦探传奇竞技女生文学
  复制阅读地址 您的位置: 中文小说网 >> 玄幻 >> 将夜介绍页 >> 将夜列表页 >> 第六十三章 同一个夜

《将夜》 第六十三章 同一个夜 作者:猫腻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六十三章 同一个夜
  身体里隐晦的感受并没有引起宁缺太多注意,他甚至以为那道温暖是来自于身后的莫山山,他只是静静看着房顶青石间的斑驳剑痕,想着当年小师叔泼洒剑意时的潇洒气度,想着自己这时候等死的无奈,觉得有些惭愧丢脸。
  绝望等死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处于这种境地里的人们惯常都会沉默,此时莲生大师不再说话,宁缺自然也没有说话的兴致,魔殿房间里变得死寂一片。
  绝对安静的环境,正如莲生大师先前怨毒回忆的那样,持续时间长了确实很恐怖,没有风的声音没有花草的声音,宁缺甚至隐隐听到了自己肺部扩张收缩的声音,听到了自己头发磨擦的声音,觉得很是神奇,却又觉得好生可怕。
  如果不是能够清晰感受到莫山山温软身躯,或许他真会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冥界。
  莫山山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上,憔悴不堪问道:“我们要死了吗?”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好像是这样。”
  莫山山微微蹙起墨眉,说道:“为什么不能安慰一下我?”
  宁缺痛苦地咳了两声,自嘲笑着说道:“如果能死的痛快,其实就算是安慰。”
  莫山山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稍后如果被莲生大师直接杀死倒还痛快,若像叶红鱼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那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恐惧。
  一念及此,少女美丽的脸颊骤然变得极为苍白,长而疏的睫毛微微颤动,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道红线,沉默很长时间后,她望向宁缺因为咳嗽而深深皱成川字的眉头,声音微颤说道:“在王庭我说过我喜欢你的字。”
  宁缺不知道书痴为什么这时候会提起这件事情,微微一怔后,安慰笑着说道:“我知道我自己字的好,如果想看我出去写上几千字给你看。”
  莫山山微微一笑,说道:“我还说过喜欢你的大黑马。”
  宁缺愣了愣,苦笑说道:“那个顽劣的家伙还真舍不得送人。”
  “我不要大黑马。”莫山山轻轻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轻声说道:“我确实喜欢你的字,也喜欢那头大黑马,但我更想告诉你的是另一件事。”
  “我喜欢你。”
  这句告白直接让宁缺变成了一根木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嗅在近在鼻端的淡淡少女体息,沉默了很长时间,思考应该怎样回答。
  这是他两辈子里第一次被异性告白,这是他两辈子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之一,虽然有些可惜是在昏暗的魔宗山门里,是在死亡快要到来的那一刻,但依然动听的仿佛湖畔杨柳枝轻轻摩擦的声音,那湖可是莫干山下的墨池?
  肩畔的少女无论性情容貌还是修行境界都是世间第一流人物,名闻天下,不知多少年轻男子暗中爱慕却自惭形秽不敢言,在宁缺看来,莫山山除了因为眼神不好从而容易被误会为清高冷傲之外,竟是挑不出丝毫毛病。
  论宗门家世或政治背景,唐国与大河国世代交好,夫子和皇帝陛下想必都会乐见其事,这是理所当然是良配。论兴趣爱好,二人可以说的上是志同道合的同道,若真的在一处,日后漫漫长夜除闺房事外还可并肩泼墨互赏,岂不妙哉?
  最关键的是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男人的喜欢有时候很复杂,但大多数时候都很简单,像莫山山这般值得喜欢的女子,理所当然应该被喜欢,宁缺也如此。
  只是眼看着便要死在魔宗山门里,还有心思想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事情,待他醒过神来后也不由险些哑然失笑,心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种感受很奇怪,临死之前任何背景世俗之事都不重要,而且他扪心自问确实很喜爱这个如书墨般纯净的少女,却愈发警惕于心中那抹不对劲,便像是入魔之前要踏出那关键一步似,大美妙的身后伴着极大的恐惧。
  那份恐惧是什么?宁缺自己不知道,他看着肩畔的少女,无措说道:“山山师妹,我很喜爱你的性情容貌,包括处事方式,按道理都这个时候了,我不应该……”
  莫山山的脸上没有少女表白后惯有的娇羞,只是一片温和宁静,她知道宁缺为何犹豫,甚至比这个家伙自己更清楚他为何犹豫,不由在心中轻轻叹息了声。
  她温柔靠在他的怀中,低声喃喃说道:“在有些方面你真的很糊涂。我只是不想便死了你也不知道我的情意,却不是急着想从你这里听到什么安慰,这种时刻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作数也不公平,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情。”
  宁缺本想反驳自己哪里糊涂了,转念一想自己这时候确实有些糊涂。
  为什么不能按照真实心意把这位姑娘家搂在怀里,告诉她我也喜欢你,然后好生温存一番在死之前弥补下两世来的遗憾,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但他感觉到莫山山的情意,心头一片温润感动,轻声说道:“那我知道了。”
  莫山山满足微笑,缓缓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说道:“那这样就够了。”
  幽暗寂静的魔殿房间里,那座骨尸堆成的小山中央,如鬼般的老僧手掌轻轻按在一名浑身是血的美丽少女头顶,寒冷如冬,然而在房间的另一角中,有两个即将迎来死亡的年轻男女轻轻相拥着,像小动物般窃窃私语,温暖如春。
  这幅血腥残酷却又美好的画面,令人心悸而又心动。
  ……
  ……
  美好的感觉并不能让这个世界真正美好起来,看似温暖如春,实际上随着黑夜笼罩魔宗外的山峰,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温度越来越低,虚弱的莫山山靠在宁缺怀里昏迷不醒,受伤极重的宁缺也感觉到身体的热量正在渐渐消失。
  隐约记得先前某刻的温暖,他本能里抬起头来,重新向屋顶那些青石望去,骤然发现此时石上的那些斑驳剑痕没有随着黑夜消失,而是开始泛出幽幽的光焰。
  小师叔当年剑斩魔宗诸位强者,剑上染血再上石墙最终变成今天的鬼火?但宁缺清楚记得鬼火这种事物应是腐尸留下的遗存,而且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才是。
  他眯着眼睛看着屋顶那些越来越清晰的剑痕,渐渐看的入神,再一次习惯性地用永字八法去解,竟浑然忘了身上的伤势,也忘了咳嗽。
  泛着幽幽光焰的斑驳剑痕开始分解成繁密的光丝,然后在视野中周转起来,就仿佛是躺在草原上看着头顶的满穹繁星,美丽而又安宁。
  忽然间,宁缺感觉到身体里多了一丝暖意,这次他没有任由这种感觉流逝,却也没有投注太多的注意力,只是细细地体会并享受着。
  屋顶石上的剑痕在视野里依循某种规律流转,那道暖意仿佛与之相应,也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流转,从腕间来到颈间,所过之处一片温润舒服。
  宁缺此时神思有些恍惚,下意识里追逐着那些温暖,想要驱散身上的寒意,与之相应他的目光也在那些剑痕之上缓慢移动,那些痕迹渐渐烙印在他的识海之中。
  那些剑痕进入他的眼眸,进入他的身体,变成温暖的气流,穿过他的手腕和诸多关节,进入他的五腑六脏,变成某种实质般的存在,冷漠地催促他站起来。那些痕迹里蕴藏的剑意是那般的骄傲,怎么能允许在死亡的面前就此绝望就此投降?
  于是,宁缺站了起来。
  他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屋顶的剑痕,仿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莫山山从昏迷中惊醒,震惊无语看着站在身前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缺仰着头静静看着剑痕,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眼瞳渐渐变得越来越黑,却又是那般的透明晶莹,往里望去竟仿佛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锃的一声,他缓缓抽出身后的朴刀。
  他看着屋顶一道斜飞向前的剑痕,右脚向前踏出一步。
  他看着角落里一道笨拙而憨直的短促剑痕,左膝向下重重一挫。
  他看着对面墙壁上一道柔韧圆润的剑痕,骤然转身,然后一刀砍出。
  刀锋嗡嗡作响,刀锋间的空气迎锋而开,幽静的房间里劲风大作。
  ……
  ……
  不知何时,老僧醒了过来,漠然看着那边,用饕餮大法连续吸食两口道痴精纯血肉,他双颊渐丰,枯瘦身躯里的生机已然变得极为旺盛。
  宁缺此时在房间角落里舞刀,他专注看着墙壁和屋顶的斑驳剑痕,不停挥动着手中的朴刀,根本察觉不到身周的其余事物,竟似是莫名进入了深层冥想。
  老僧感觉着四周墙壁上剑痕里的气息正在逐渐丝丝流逝,然后灌注入年轻的身体,漠然的眼眸骤然间变得狂热怨毒起来,凄厉尖啸道:“你已死了。你留下的破剑难道还想再活过来?”
  老僧刚刚丰实一些的双颊骤然下陷,如鬼爪枯枝般的右手隔空遥遥指向犹自出神忘物的宁缺,看模样竟是不惜耗损精血也要立毙对方。
  莫山山最先反应过来,强行支撑着虚弱的身躯,伸手在身后握紧了几块硬物。
  一直在老僧枯掌下低头沉默仿佛早已死去的叶红鱼忽然抬起头来,撑在碎骨上的双手微微颤抖,冷冽的眼眸里涌出绝决自弃的倔狠意味。
  ……
  ……
  在抬头之前,叶红鱼看了宁缺一眼,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
  那时的宁缺正握着长长的朴刀,循着屋顶墙壁青石间的剑痕挥舞,神情怔怔意态痴痴,以刀做剑法更觉生涩笨拙,整个人就像个浑浑噩噩的白痴。
  叶红鱼看着他被莲生神座重伤,本应瘫软在地,此时却挥刀而行,不清楚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隐约猜到他遇着某种契机,应该正在开悟的重要过程里。
  已然绝望的死局,随着宁缺遇着的这个契机,终于显现出了一道小小的缺口,她知道莲生神座不会给宁缺任何机会,而她却一定要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
  于是她开始呜咽抽泣。
  伴着哭声,她身上那件破烂不堪却依旧艳红如血的裙忽然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变得惨淡苍白,仿佛被吸噬掉了所有的生命气息和血液!
  她苍白的脸却变得异常鲜红,眼角鼻翼间血色如花,娇媚无比,眼角淌下两串如血般的红色泪珠,披散在身后的黑发暴涨而起,在空中狂乱飘舞!
  她被樊笼大阵和莲生神座强大精神力双重压制的境界,不知因何重新回到身体之间,幽暗的房间里荡漾着知命境大修行者特有的气息。
  知命境只展现了极短暂的一瞬,便急剧黯淡低落。就像是一根被石山压住的野草只来得及顶开石块,抬头向湛湛青天望了一眼,便瑟缩可怜的重新被压了回去。
  境界陡然而回,陡然而失,却没有就此结束,她身上知命境界的坍缩低落,竟不是境界气息的强度被压制,而是境界本身正在向下行走,一路下行,竟是直接突破了境界的下端,一身修为境界回到了洞玄境!
  明明已经晋入知命境界,她如何能够迫使自己重新回到洞玄境?世间修行向来是步步攀登而上,谁会转身下山?即便有那等疯子心甘情愿自降境界,但如何能够做到?你已高过天谕院女舍旁的那株矮柳,你已能踩着小湖里相距甚远的两块石头蹦而过,那你如何能让自己再低过那株柳再踩不到前面的石头?
  此时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叶红鱼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历经千辛万苦才觅到最合适的机缘进入知命境界,为什么要用这种明显非常危险的方式回到洞玄境内?她究竟想做什么?
  不可思议的事情便在下一刻发生。
  叶红鱼抬头盯着莲生神座,冷冽的眼眸里涌出绝决自弃的倔狠意味,身上红裙骤然苍白,境界直接降落到洞玄境,一股磅礴的强大的气息却从她的身上喷涌而出,直接冲破了头顶掌心间透过来的精神控制,向着老僧的身体轰了过去!
  ……
  ……
  境界永远不会自然跌落,世间罕有听闻有哪位修行者能够自行降境,然而莲生大师学贯道魔,通世间万法,在叶红鱼身上气息陡变之时,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西陵神殿有一强大道法,这种道法可以让修行者自行降境,一旦施展这种道法,修行者原先居于上层的境界所悟所蕴气息,将会在一瞬间内尽数喷发出来,历数十年苦修冥思静悟才积累得到的强大念蕴一朝暴起,将会形成极恐怖的冲击力。
  只是这种道法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修行者千辛万苦才参悟晋入的境界,甚至比他们的生命家人还要更重要,谁舍得一朝放弃,一切从头修起?而且要知道施展过这种道法之后,修行者想要重新晋入原有境界,要比第一次破境时艰难无数倍!
  对于有资格接触并掌握这种道法的神殿强者而言,在漫漫修道路上没有谁愿意施展这种道法,这比要他们去死更加痛苦更加难过,动用这种道法的神殿强者,必然是陷入比死亡更可怕的境遇,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注)
  今日的道痴叶红鱼已经是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放眼整个世间,她毫无疑问是年轻一代中最了不起的人物,然而此时此刻,她竟是毫不犹豫让自己的境界强行从知命跌落至洞玄,根本无视要为之付出的代价和虚名。
  因为她现在所处的境遇比死亡更恐怖,比冥界更寒冷,她看到了一丝希望,所以她不惜用死亡来搏取这丝机会,身处这个冰冷的没有一丝天地元气的房间,除了燃烧自己的境界,她还有别的什么方法?
  知命境与洞玄境之间的距离,便是她此时身上像风暴一般涌出的气息,便是老僧掌心与她头顶终于被震开的半尺距离!
  风暴般的气息骤然临体,老僧身体微微晃动,指向宁缺的手指颤了两丝。他神情漠然,居高临下看着倔狠望着自己的少女,幽深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
  他没有想到叶红鱼如此年轻竟也知晓这等无上道法,如果他知道这名道门少女和他一样号称万法皆通,更有道痴的名号,或许他就不会这般震惊。
  枯干的双唇间咒语疾念,右手自空中而回结了一株单莲花印,圣洁的光辉自指间如灯烛般亮起,道魔相通的神息瞬间占据整座白骨山!
  随着神术强行镇压,老僧枯瘦的手掌缓缓向叶红鱼的头顶重新压回,一寸一寸看似缓慢却又似乎无可阻挡地下降。
  叶红鱼没有低头,她冷漠强悍盯着老僧的眼睛,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将降境那瞬间所得到的力量毫不吝惜地尽数轰了出去,想要阻止那只枯瘦手掌的降落。
  她双手撑着地面,几片碎骨已经深深刺激入掌心,那股痛楚却让她更加清醒,更为倔狠,细细的手腕剧烈颤抖,看似像新竹般随时可能崩断,却一直倔强地支撑着身体,身体也在剧烈的颤抖,似乎随时可能瘫倒,却一直倔强地不肯瘫倒。
  体内体外两道恐怖的力量相交辗压,鲜血从她娇嫩脸上细不可见的毛孔里缓慢渗出,然后凝成极细微的血珠,最终淌落到已经失去原有颜色惨白的裙衫上。
  然而那只枯瘦的手掌还是在无情冷酷的缓慢降落。
  一寸一寸,纵使她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甚至把整个生命的力量都燃烧起来,但境界距离莲生神座实在是太过遥远,依然无法阻止。
  最后的时刻,叶红鱼用余光毫无情绪看了宁缺一眼。
  这时的宁缺还在拿着那把朴刀比拟着石墙上的浩然剑痕,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抱刀沉思,神游身外,根本不知到场间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你还醒不过来,我也没有别的任何方法。”
  叶红鱼看着宁缺,因为布满血丝而愈发妖异媚美的眼眸里涌现出强烈的绝望情绪,想着:“你这个白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枯瘦的手掌终于还是落到了她的头顶。
  老僧神情凝重而复杂看着掌心下的少女,先前渐丰的脸颊已然深陷,枯瘦重新为鬼,轻哼一声,把积累了数十年几乎所有的精神力量全数灌送了过去!
  枯瘦的手掌边缘喷射出强大的气息。
  狂暴而舞的黑发温柔安静地重新回到叶红鱼的肩上,她缓缓倒向地面,两行红浊泪般的泪水从眼角淌落,却依然目光冷厉倔强看着老僧的脸。
  老僧脸色微白,身体微微摇晃,为了彻底制服燃烧生命境界暴起的叶红鱼,很明显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真正令老僧感到隐隐不安和警惕的,不是掌心下的少女,而是正在执刀舞剑的宁缺,因为他舞的剑是浩然剑。
  他重新抬起枯瘦的手掌,遥遥指向神入剑意茫然不知身外事的宁缺。
  先前便是叶红鱼施展出如此恐怖的道法,莲生依然没有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全部耗尽,因为他必须留下足够的力量,保证自己能在宁缺悟剑结束之前杀死对方。
  要绝对的杀死,不能留下丝毫隐患和可能,所以这一次他没有用自己的目光淡然随意瞥之,而是神情凝重专注认真的遥遥隔空刺了一指。
  指间所向,强大的精神力凝结成仿如实质的存在,生生刺破幽寂的空间和干冷的空气,直刺宁缺的后背。
  此时宁缺正握着朴刀盯着身前石墙上的剑痕发呆,心境空明而呆拙,就如一个看着蚂蚁搬家而不知身后有石飞来的懵懂不知的孩童。
  道痴叶红鱼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再无力量,他自己此时完全处于无防备的状态,面对着莲生大师蕴着怨毒和凝重的一指,似乎没有什么能挽救他的生命。
  便在这时,一根白生生的骨头飞了起来,横亘在莲生大师精神力之前。
  即便是魔宗强者刀剑难摧的坚硬遗骨,按道理也没有办法抵抗住莲生大师磅礴强大的精神力,因为有形之物何以拦阻无形的精神力?
  然而幽静房间空中黯淡的光线在那一瞬弯转起来,从屋顶墙壁石砖间剑痕里的磷火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干扰,也同时飘浮起来。
  精神力虽然无形,却依然有感,此时便是连光线都受到干扰,被迫弯转,更何况是精神力?只听着嗤的一声,莲生大师一指刺空,宁缺依然茫然执刀而立。
  两道白眉缓缓飘起,老僧诧异看着房间里那个角落。
  那是被遗忘的角落。
  角落里有一个被遗忘的少女。
  从开始到现在,这名少女一直没有表现出令人惊叹的境界本事,虚弱不堪,所以莲生大师并未投予足够的重视,甚至被遗忘在角落里。
  但她是莫山山。
  莫干山的莫山山。
  她是与道痴齐名的书痴。
  所以她再如何虚弱,只要她还能动,那便能做出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
  ……
  老僧漠然看了莫山山一眼,没有理会她,直接再一指隔空刺向宁缺。
  莫山山低头盘膝坐在地面,虚弱地随时可能倒下,右手自身后摸了一块石物,看似随意向远处抛去,却又挡住那一指之力。
  老僧眉心微蹙,枯瘦尾指一翘,指间念力直刺她的心窝。
  莫山山手指微舒,一把散乱的白色骨片飞于身前。
  然后她低头痛苦地咳了起来,血沫打湿棉袄的前襟。
  在湖畔计算数日山门掩阵,再带宁缺破魔宗山门大阵残余,少女符师的念力已然濒临枯竭,先前被莲生大师一眼破之,识海受创严重,此时她却是坚强地支撑着自己,用身旁能摸到的一切布阵,试图阻止莲生大师。
  那些白色的骨片不是符,是阵。
  这世间绝大部分的阵法都是变形的符,都需要与天地感应,调动自然间的气息。而此时的幽暗房间因为樊笼大阵的镇压,根本感应不到任何天地元气。
  所以她现在布的这道阵与普通的阵法不同。
  千年之前那位了不起的人物改造并且实现这道阵法时,原初的原意便不是与天地相亲相近,而是要与天地相争相执。所以这道阵法并不是原来调动天地元气的,而是用来切割天地元气,甚至是切割堵塞天地本身。
  此时的房间里没有天地元气,所以这道阵不能切割天地元气,但却可以切割堵塞别的任何无形之力,比如莲生大师用两口血食和数十年幽困才养出来的精神力。
  这道阵叫做块垒。
  此时横亘在老僧与宁缺之间的十数块白骨,便是莫山山在魔宗山门外静观计算研琢块垒大阵的所悟,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块垒,但已然足够强大。
  莲生大师的神情愈发凝重,他感到了浓郁的不安和命数轮转之间隐藏着的那抹阴影。那个年轻男子居然莫名悟了轲浩然留下的浩然剑意,道门少女居然能够施展如此强大狠厉的降境道术,而这个看上去虚弱无害的少女竟能悟了块垒!
  老僧枯瘦手掌莲花吐蕊,玉瓣猛绽,每一瓣便是极强大的念力攻击。
  少女拾着白骨碎屑和墙上掉落的石块,不停修补着刚刚悟到的阵法。
  宁缺便在那些白骨石砾组成的简单阵法之中,执刀静悟。
  幽殿之中嗤嗤破空之声密大作,老僧面无情绪,眼神深若幽冥。
  鲜血像小溪般自莫山薄唇里淌落,浸湿身上那件厚厚的白色棉袄,长而疏的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轻轻颤抖,似乎随时可能闭上眼睛。
  血泊乱骨间,叶红鱼盯着老僧苍老的脸,眸中燃烧着狂热的兴奋神色,渗着血珠的妖媚容颜虚弱却又癫狂,格格怪笑道:“老怪物,你再吸啊!我的血被你吸干净之前,一定要看到到底是你快还是他快,我要看究竟是谁能活下来!”
  莲生大顺漠然看了她一眼,忽然微笑起来,温柔低头仿佛现去莲上露水般吮去她娇嫩脸颊上的滴滴血珠,然后再次啃噬掉她身上一块血肉。
  叶红鱼眸中隐现痛楚之色,却癫狂地笑了起来:“你怕了。”
  莲生大师没有理会她,平静地咀嚼着第三口血食,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至少在宁缺醒过来之前回复精神与生机。
  数十年前的那斤……世界,他是最恐怖强大的人物。今日面对着他,三个世间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同时暴发,终于于绝望之中觅到了一丝希望,在死亡面前强悍地争取到了一线生机,这个凶险过程里所蕴含的坚强自信和执着,便是这一生见过无数惊天动地大事的莲生大师也觉得心悸,必须用认真来表示尊重了
  当前局面的关键点在于,当书痴不惜让识海濒临崩溃,也强自构筑块垒阵意隔绝莲生大师念力攻击后,究竟是莲生大师用黎餐大法吸收血食回复强大在先,还是宁缺率先领悟浩然划意,从当前的懵懂境界中醒过来。
  宁缺并不知道这时候的局面凶险如此,不知道书痴和道痴为了不让莲生打断他莫名进入的修行状态做了怎样的牺牲和努力,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着那些剑痕磋火便亲切,身体乃至身体里的血液气息都下意识里要随这些剑痕走向而动,他甚至忘了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和自己以外的所有世界。
  这和境界很危险,就像一个浑身赤裸的婴儿……手无寸铁茫然行走在危险的原野森森中,随时可能被野兽击伤然后吃掉,但也正因为这和境界充满了天真稚子心,干净透明未惹半点尘埃,这样才能真诚地接受外界在心灵上的投影了
  这和状态便叫做空明。
  宁缺在字明状态里的感觉很好,很强大:
  他的眼前只有石墙,屋顶四壁的青色石墙,那些石墙上斑驳的剑痕仿佛活过来一般……通过眼眸进入他的心灵……演化成无数种东西。
  像繁星般在夜空里流转,像溪水般在润谷里雀跃……像流云般在碧空里飘荡,像大山般在尘世里傲然,像旅人一般在道路上欢快行走。
  那些刮痕流转起采,牵起丝丝痕迹,如一本书般逐渐翻页……每页上绘着清晰的图谱,那些图谱似乎是某和奇妙的步法,又像是某和强大的刻术,更像是某和神奇的功法,又什么都不是,只是某和意味某和态度。
  他跟随着眼眸里的剑痕,开始模仿行走……开始执刀为剑挥舞,开始沉默思考,开始微笑品味,脚下的步伐越走越通畅,握着的朴刀挥舞的越来越流畅。
  隐隐约约间……他领悟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小师叔留在青石墙上的这些剑痕,原来只是想表达某和情绪。
  脚下走的越来越通畅,刀挥舞的越来越流畅……到最后便是畅快。
  旅人要看世间更多风景,要忘却旅途间的疲劳痛楚……便应该手舞足蹈且走且歌之。
  大山独立尘世间,要无视庶民的膜拜才能自在,便应该如此骄傲涛然:
  流云在碧空里停留或飘荡,都是它在追随着风的方向。
  溪水在润谷里流淌而下,必然要把与石块的每一次撞击当成游戏,轻快随着大地的吸引奔腾而下,激出无数美丽的水花,这样才叫雀跃:
  繁星在夜空里静止或者流转,只是按照它自己的想法微笑看着世间。
  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
  这是一和叫做理所当然的畅快。
  因为理所当然,所以哪怕千万人在前,我要去时便去。
  我有一股浩然气,便当自由而行。
  这就是天地之间的至理工
  他受创严重的识海里,十余年冥想所得的念力开始像那些白云、夜星、溪水般缓缓流转,开始像大山般自巍然不动,开始像旅人般欢快了
  石墙上斑驳划痕里蕴藏着的剑意,随着幽幽的磺火飘浮,渐渐渗进他的身体,随着他心灵开悟,这些划意加速涌入,然后开始随念力一道流转停驻雀跃。
  不知这些剑意是怎样的存在,进入身体之后竟变成了温暖的热流,在很短的时间内修补好了他的识海,然后自眉心继续向下直刺雪山气海:
  识海被修复滋润的感觉很好,宁缺握刀站在石墙前,茫然不知身外诸事,眉头却下意识里舒展开来,然后骤然一紧,感觉到胸腹处传来极强烈的痛楚。
  斑驳划痕里的划意在他的身体里肆虐,仿佛变成数千数万柄真实的小划横冲直撞,把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经络肪脏割的鲜血淋漓,戳的千疮百孔。
  这比大明湖畔道痴施出的万柄道刻更加恐怖。
  紧接着那数千数万柄小划飞到了腰腹部的雪山处,开始不停地撞击,锋利的划锋轻而易举地削去雪峰间坚硬的冰块,暴起无数团雪花,剑意撞击雪山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之间便完成了数百万数亿次切割,刻锋与冰块的切割渐渐积蕴出恐怖的高温,沉默凝固无数时光的雪山开始融化成水,向上汇入气海工
  数千数万柄小剑在他身体或者意识再次向上飞起,飞临平静无波的气海处,依然如同撞击雪山一般开始沉默专注地进行数百次数亿次的切割,平静的气海开始翻滚,掀出惊天巨涛,如同沸腾,直系最后真的开始沸腾成遮天的水雾。
  雪山气海融化蒸腾变成的水雾,在他的身体里依着某和通道缓慢运转前行,丝丝缕缕却又无缝不入,每遇着某处便会留下一些水雾然后凝结成露珠开始滋润。
  随着那些水雾凝成的露珠不停滋润,那些身体部位开始分解重构……就像是一间旧房子被拆开然后重新建造,只是重新修建起来的房子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结实,廊柱相撑,根本不惧雨打风吹。
  宁缺感觉到随着那些暖意流淌过身体,仿佛有无数的力量正在重新灌注进自己的肌肉骨髅里,这和感觉很舒服很好很强大,令人迷醉不愿醒来。
  斑驳石墙上的划痕还在缓慢流转……深煎划痕里的划意还在不停进入他的身体……化作无数柄小刻不停轰击着雪山气海,滋润强大着他的身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处于痛楚和迷醉感受中的宁缺……”心灵上忽然掠过一丝阴影,纵使在空明的状态中也感觉到身体变得寒冷起来,因为他忽然想到某件事情,开始生出极大的恐惧。如果任由这道磅礴剑意继续下去,自己的雪山气海岂不是会被戳烂?自己千辛万苦才打通的那些气窍如果消失……那自己还能修行吗?
  因为恐惧,因为不安,他骤然惊醒。
  他不安看着墙上的斑驳划痕,一身冷汗,手掌与刀柄间冰冷滑凉:
  这些划痕,这些友意,便是小师叔的浩然划。
  他终于明白了莲生大师说的那句话。
  修浩然剑……在于胸中那股浩然气。
  而要修练浩然气,需要背弃昊天,甚至与昊天为敌。
  与昊天为敌,便是魔。
  而小师叔在握住这把剑的那一煎,便已入魔。
  所以小师叔最终受天诛而死。
  自己已经悟了浩然剑意,如果再接受剑意入体为气,便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
  也便入魔。
  继续小师叔的衣钵是光荣而骄傲的事情:
  然而却也是世间最危险的事情。
  便是小师叔这样的绝世人物,一旦入魔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局。
  如果自己学会浩然划……还能在世上存活几日?
  宁缺惘然四顾了
  骨山里,老僧沉默运着魔功……叶红鱼在他身下昏迷不醒。
  莫山山见他终于醒来,艰难一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昏倒在了地上。
  夜色早已铺满山外的世界,房间里黑暗无比:
  他执刀站在骨山前,冷汗湿透棉衣,沉默不知如何前行。
  斑驳石墙上的剑痕停止流,沉默等待。
  体内的剑意缓慢停止流淌,沉默等徒。
  他的意志也在沉默等待最后的决定。
  一旦入魔,便是莲生这样的人物最终也只能藏匿于黑夜之中,若要像小师叔傲然行于世间,无论修行到何等境界,最终结果依然是遭受天诛而死。
  宁缺抬头看天,却看不到,只看到了冰冷的石墙和黑夜的色彩。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是最艰难的决定。
  对昊天的敬畏,会让他们根本不敢触碰那个黑夜的世界。
  即便是对昊天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修行者,基于生死间大恐怖的大考虑,也会十分挣扎,大概会苦思冥想半生白头,也得不出最后的结论。
  似乎思考挣扎了整整一生那么长。
  事实上只思考了三十粒葱花从小手心里落在煎蛋面上的时间那么短:
  他要活下去。
  他要和某人一起活下去工
  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与之相比,昊天只是一坨屎。
  狗屎。
  宁缺举起朴刀直至与双眉平齐。
  此生最后一次拜天。
  然后落刀。
  刀锋落在石墙上。
  落在小师叔当年留下的划痕上。
  腕转刀锋动,依着两道划痕,向左一撇,再向右一捺。
  刀锋之下磋火纷舞而起,仿佛星星离开夜穹。
  随着这介,简单的动作,那道正在沉默等待的剑意骤然而起。
  无数柄小刻凝在一道,自气海而下,劈开雪山。
  就在这一瞬间,宁缺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识海里念力犹在,却不再弹琴付诸天地听,而是在身体内创了一个美丽的新天地,那介,天地里有树有湖有山有海,只待生命在这里繁衍丰美。
  雪山气海之间多了一条通道,那条通道似乎一直存在,只是被堵塞遮掩,无法看到,此时却终于展现了真容,磅礴剑意化为某和实质般的气息从那条通道里呼啸而过,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直冲天穹,好不快哉。
  是为浩然气。
  细微的气流喷吐声响起,尘埃挟着杂屑从宁缺身体上喷溅而出。
  他的眼眸里一片晶莹,然后缓缓敛为寻常。
  呼兰海畔,寒雪覆黄草,湖面渐渐冰凝,草原男子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捞鱼了
  带着毡帽的中年男子看着湖上的画面,沉默不语,线条方硬的脸颊上,渐有铁青胡须生出,愈发显得强悍。一名下属神情恭谨站在他身后:
  这支中原商队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好些时日,部落里的头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这里等着做什么,如果是等夏末的皮货未免也太早了些,不过看着这支商队给够的银子和货物份上,也没有人去理会他们。
  下属看着湖面上的积冰碎雪,低声犹豫说道:“天书真会在这里现世?”
  中年男子沉默片竟后说道:“天谕神座自南归来,便放出了天书在荒原现世的消息,想必是从观主那处得到了确认,听闻李青山也曾经在万雁塔上与黄杨共同算过,天书会出现在呼兰海畔,应该不会有错。”
  那名下属蹙着眉叉,思忖片底后说道:“大人,属下本不应该质疑,只是总觉得如果把希望尽数寄托在天谕神座所颁谕旨上,未免有些冒险。”
  稍一停顿后他轻声说道:“土阳城那边总不能一直瞒着消息,若让朝廷知晓大人您擅离将军府一一而且前些日子传来确认,林零确实是牙,了。”
  中年男子看了这名二十年来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谋士,想着那名同样忠诚却已然死亡的下属,轻抚鬓角花发缓声说道:“那些事情以后再做处理眼下局面错综复杂,唯有拿得天书奢图再进一步方能破局,与之相较别的事情都是闲事。”
  他看着大湖对岸北方的莽莽山脉,面无表情说道:“我相信天谕神座的话,因为除了我之外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离开山门的通道便在呼兰海。”
  那名谋士蹙眉问道:“为什么不进山门去寻找天书?纵使有多方势,力关注,但有能力进到山门的人想来极少,伺机而动总比眼下被动等待的把握更大。”
  中年男子沉默看着遥远的北方某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当年轲先生没有拿走天书天书便应该还在圣地里。
  他不愿意回到山门而是沉默在湖畔等着觅机出手抢夺,除了战略上的考虑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心头的恐惧、一当年他年纪并不大,却已经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些血腥的画面,还有那位冷酷无情,化身万千的老师。
  谋士看着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神情,沉默想着不知道大人抢到天书之后后究竟怎么做,献给陛下还是献归神殿还是留给自己?
  一卷天书真的能够改变所有的一切吗?近二十年来,谋士跟随自己的大人在诸方之间摇摆求存,看似织了一张极密的网,然而这张网最终却是缚住了自身,渐渐令自己艰于呼吸,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在心中黯然叹息了一声。
  中年男子平静看着湖对岸的远处,再次想起自己逝去的老师。
  这些年来,出身明宗的他为了保住自己,更为了保住隐藏在长安皇宫里的妹妹,在帝国和西陵神殿之间挣扎求存万般辛苦实不堪言:
  而当年他的老师周游于天下诸方势力之间,却像是鱼儿游于湖水之中,惬意无比甚至散发着满足的幸福感这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粗糙的手指缓缓抚摩石台,兽皮在风中轻轻颤动站在万丈深渊之前,看着眼前那些纵横相贯的巨大石粱,唐回忆着老师当年叙述中的圣地模样,与眼前这片因为宏伟愈发显得荒凉的世界相对应,久久沉默不语:
  他缓步走到崖醚,看着黑暗的无尽深渊,默然想着昊天道门能领袖中原千年,自然有其道理,不可轻视,尤其是那座知守观的道人想必真的有抵天之能,对方如此重视此事,想必天书真的留在山门中,只是为何一直没有找到?
  他看着脚下不远处那座堆满白骨的殿宇,忽然开口说道:“按照老师的说法,轲先生当年单划闯圣地,并没有把山门里所有人都杀死,事先便有两个流派的弟子提前撤离南下,老师飘然离开之前,确认有很多弟子也已经撤走,除了那些战死的前辈,这些白骨里有很多人是自杀殉教,然后山门被封。”
  唐小棠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石粱下那座殿宇,先前已经路过那里,却没有什么发现,好奇问道:“那几个家伙究竟跑哪儿去了?”
  一阵风自石粱上掠过,刮起极碎的石砾和衣衫,唐在风中感应着山门里的天地气息,沉默片竟后平静说道:“感受不到,应该已经走了。”
  说完这句话兄妹二人向山门深处走去,唐那双像铁树浓花般的眉毛缓缓蹙了起来,当年的那些事情他有很多没有看透彻,这一次寻找天书也有很多事情无法看透,比如此时明明确认那些人已经离开山门,为何他心中却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数十年前,轲浩然亲手布下的樊笼,直接把这个房间变成与世隔绝的世界,只要不亲自踏入,便能发现这个世界的存在,可如果你真的走进这个世界,却再也无法走出去,因为这个世界是他亲自送给莲生的地狱:
  “嘎嘎……呜呜……你居然学会了浩然划!”
  房间中央森然白骨山上,莲生大师看着宁缺,咧开无牙的嘴像孩子般笑了起来,紧接着唇角一瘪像孩子般哭了起来,笑声与哭声混在一处格外沙哑难闻。
  宁缺握着朴刀,看着他回答道:“是的。”
  老僧目光寒若鬼火,盯着他的脸幽幽问道:“这不可能发生!”
  宁缺说道:“就这样发生了了……”
  老僧的下一句话来的极快,雷霆一般喝道:“那你岂不是入了魔!”
  宁缺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回答道:“是的。”
  老僧凛然问道:“你不恐惧?”
  宁缺应道:“死亡面前,我不恐惧别的任何事情。”
  老僧嘲讽说道:“可你还是入了魔。”
  宁缺皱眉说道:“所以?”
  老僧厉声尖啸道:“入魔的人都必须死!”
  宁缺说道:“可你还活着。”
  老僧缓缓摇头,微嘲说道:“这是两和完全不同的选择。其实我大明宗不过是藏在黑夜里躲过昊天神辉的长青苔的石头,虽然号称不敬昊天,但实际上却是格外畏惧昊天的存在,所以昊天可以允许我们的存在,哪怕是作为光明的对照。而当你拿起那个人留下的这把划,你便会因此而失去所有的敬畏……甚至对昊天的惧怕……这才是真正的魔道,昊天不会允许你们这样的人存在。”
  宁缺沉默片煎……然后回答道:“只要活着,总比死了好。”
  老僧怔住了,然后癫狂地大笑起来,浊泪从苍老枯萎的眼角缓慢淌落,他用枯瘦的手指颤我指着宁缺的脸,艰难地压抑住笑的欲望,喘息怨毒说道:“轲疯子入魔而死,而你又要走上他的老路,我真不知道书院是不是被上苍诅咒的地方,你们会一个接着一个被昊天所毁灭,这大概就是你们的命运。”
  他盯着宁缺的眼睛,喘息着说道:“你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坚定地走在这条道路上,而你强大的速度越快,死的便越快,你不要奢望能够逃脱这和宿命。”
  老僧幽幽问道:“苍天可曾饶过谁?”
  宁缺沉默,双手缓缓握紧刀柄,似乎准备向冥冥中的宿命砍上一刀:
  然后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他的回答。
  “人要胜天……何须天来饶?“
  这句平淡而骄傲的回答让莲生大师微微动容,他静静看着宁缺,忽然说道:“修行者身前一尺之地……必然是自己的世界。”
  宁缺听说过这个说法,却不知道老僧为何这时要说这个。
  老僧看着他缓声说道:“你悟了浩然剑……轲疯子隐藏在斑驳剑痕里的划意进入你的身体,那这道遮天蔽地的典笼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宁缺看着他说道:“我知道,我甚至能感觉到已经有天地元气正在向房间里渗透,只不过我也需要时间来适应身体里这道全新的气息。”
  老僧慨叹说道:“原来到了此时,你我还是在耗时间。”
  宁缺平静说道:“时间,对大家都很公平。”
  老僧微笑说道:“我的时间到了。”
  宁缺说道:“我的时间也恰好到了。”
  话音落处,老僧缓缓举起枯瘦的双臂,丝丝缕缕的残破僧衣,在不知何处飘来的风中缓慢摆荡,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无数天地气息从青石墙缝里渗入房间,然后像变成丝丝缕缕的风,围绕着他的身体荡漾了
  轲浩然当年留在划痕里的浩然划意,此时有大部分被宁缺吸收用来改造身体,用来打通雪山气海,失去剑意的剑痕徒有其形再无其神,自然无法再支撑这座樊笼,此时虽然石墙间还有残余浩然划意,却已经无法阻止老僧与天地取得联系:
  此时魔宗山门外的块垒大阵感应到了天地元气的骤然波动,那些哦响石头上的青苔划痕骤然泛起极耀眼的光芒,黑夜之下的雪峰映着星光,因为天地元气疾速向山门里灌入,带动着石间的郁结气息甚至带动着星光流转起来!
  新鲜的充满生机的天地气息,终于穿过残破的樊笼阵来到数十年未至的幽殿之中,然后像洪水一般源源不断灌进老僧枯瘦的身躯。
  老僧深陷的眼眸骤然间精光大作,旋即化为晶莹一片,枯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神奇地变得丰实起来,伸在风中的两只手臂更是变得光滑紧实起来!
  正如先前所言,他的时间到了。
  宁缺的时间也到了。
  他完全明悟了小师叔传授给自己的浩然划气,已经能够掌握经过改造的身躯,开始贪婪而强悍地不停吸收冲进房间里的天地气息,然后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纳天地元气于体内,这便是魔宗功法最明显也是最不为世所容的特征!
  鲜活而永无止竭的天地气息进入身体后,经由念力打上烙印,然后穿越雪山气海间的通道,便化作了磅薄的力量,通过经络传向身体各个部位,他的手臂,肌肉,骨髅,指尖甚至头发都开始高频率地颤求,仿佛因为强大而友欢欣雀跃!
  脚掌落下,啪的一声脆响,踩碎身前的一根白骨。
  第二次落下时,脚掌已经踩碎了一大堆白骨。
  宁缺掠到骨山间,来到了老僧的身靠。
  他双手握刀,朝着老僧的胸口狠狠捅了下责。
  刀锋因为柄处传来的强大力量而高速颤我,割裂震荡着周遭的空气,荡着丝丝缕缕白色的端流,寒冷的刀面上符意大作,却竟是比上本身速度来的更加恐怖。
  这是他此生最快的一次突袭,似电。
  这是他此生最强的一次出刀,如雷。
  带着浩然气的电雷一刀,根本容不得眨眼,甚至来不及思考,便猛烈到了老僧的胸前,锋利的刀尖捅进去一小截,老僧才来得及做出反应:
  莲生大师此时正在不停吸收天地气息,他的双颊已丰,手臂已复,身上生机盎然仿若初生的莲花,然而他却没有预料到宁缺的第一刀便来的这般浩然无御!
  此时的他已经回复到全盛时期一成左右的境界实力。他曾是化身万千俯视苍生的莲生三十二,纵使只恢复了一成实力,也不是这样一刀便能杀死的。
  枯瘦的鬼手已经变得饱满,皮肤白暂嫩滑,便如两朵纯洁的白莲花。
  白莲花绽放,瓣瓣盛开,刀锋便在花瓣间停驻,无法再向老僧心窝再进一分了
  而此时冲破樊笼的天地气息还在汹涌灌入老僧的身体,他还在不断强大:
  宁缺闷哼一声,左手重重拍打在刀柄的末端上。
  他此时的左手就像是一根沉重的铁锤。
  朴刀向着老僧胸口再进一分,刀刀尖处开始渗血。
  老僧冷漠看了宁缺一眼工
  一道强大到恐怖的精神力,直刺他的识海。
  噗的一声,宁缺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水淌落到刀柄上。
  左手也再次落到刀柄上。
  他忍着剧烈的痛楚,左手再次化为铁锤重重击打在刀柄末端。
  刀锋向着老僧胸口深处再进一寸!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