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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世之人 作者:猫腻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世之人
  在长安城里,小侍女桑桑只有两个能说得来话的朋友,一个是大唐公主李渔,另一位便是简大家的贴身婢女小草。
  大唐公主和青楼婢女的身份地位有若天攘之别,但桑桑和二人相处时的态度没有任何区别,都是那般平淡寻常,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很沉默,扮演着听众。
  小草轻轻拍了两下栏杆,望着身边的桑桑好奇问道:“我听说过书痴,好像是什么天下三痴,我听说过那就应该是很出名了,她长的很漂亮吗?”
  桑桑点了点头。
  小草愤愤然说道:“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桑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小草加重语气解释道:“我是说你家那个少爷。”
  桑桑愈发不解。
  小草看着她着急说道:“现在全长安城都知道,宁缺出了趟远门就带回来了一个漂亮女人,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桑桑看着她,认真问道:“我应该担心什么?”
  小草牵着她的手,担忧说道:“按你往常的说话,你经常和你家少爷一起睡,那你断然是不可能再嫁别人了,将来肯定是要给他当妾室的,结果他都没和你说声便带了个女人回家,想来对你也没什么情义,将来那女人若嫁给你家少爷,成为你的当家主妇,你可怎么办啊?”
  桑桑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握着栏杆的双手,沉默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少爷年纪大了总是要娶妻的,当初我和少爷第一次来你们楼子,回到铺子后便一直在讨论谁适合当少奶奶,所以就算他要娶书痴姑娘,我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啊。”
  “想死她们呢?想她们身上哪处?还是说你想她们死?在荒原上折腾了大半年时间,一回长安城不在书院多学习学习,便跑到青楼里来厮混,真不知道夫子和老大究竟是在怎么教你,难道你真准备打算一朝入世就在红尘牛打滚一辈子?”
  简大家瞪着身前的宁缺,宽大的额头上写满了不满,连声训斥道。
  宁缺规规矩矩站着,哪里敢辩驳半句,身前这位面容寻常的妇人可不是普通妇人,且不说她手握着长安城里的青楼规则,等若拿着自己的性福,单说她与小师叔与书院之间那些若有若无的联系,他也不敢有丝毫放肆。
  经过魔宗山门之行,听过莲生的回忆,他已经确认那位惨死在烂柯寺前名为笑笑的女子,与红袖招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小师叔当年因那位女子之死而暴怒执剑毁了魔门,二师兄说过小师叔与简姨相熟,那么他们之间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他本可以向简大家提出心中的疑问,提及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但想着终究是过去的悲伤故事,何必让前辈们再次徒然心伤,所以一直没有说。
  他忽然想到,简姨应该很想知道小师叔的消息,说道:“我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
  简大家微微一怔,声音微颤问道:“浩然剑?”
  宁缺点头应道:“是。”
  简大家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他,旋即眉头深深蹩了起来,微微向前倾身,盯着他的眼睛神情非常严肃问道:“只是浩然剑?”
  宁缺怔了怔,再次点了点头。
  简大家得到他的确认,骤然感觉放松,身体疲惫向后靠去,说道:“那就好。”
  宁缺看着她的神情,心头微动暗想莫非简姨也知道小师叔入魔的真相?
  “我不想你走上他的用路。”
  简大家看着他语重心长说道:“要让这个世界承认你有代表书院入世的资格,就必须经受很多磨练,当年他骑着小黑驴进长安城时只是一个青衫小书生,结果就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意,在世间弄出那多风雨,最终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下场,所以你此番入切切记低调沉稳,莫要得罪太多人。”
  这是今天这场谈话中,宁缺第二次听到简姨认真说到入世二字,不禁有些疑惑,心想那是什么东西,又听到对方拿小师叔来警告自己,忍不住笑着回答道:“您放心,我可不是小师叔那等强人,若真有什么风雨我躲进书院便是。”
  “不要以为书院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如果书院真能解决世间一切事情,当年你小师叔怎么会沦落到那般下场?事后把那座山上桃花全斩了又能有什么用?”
  简大家冷声说道,眼角的鱼尾纹里写满了怨意。
  那是对书院、甚至对夫子的怨意。
  因为唐律规定,书院学生结业之后不得从军,所以与朝中文臣大半出身书院,与书院亲密无间不同,大唐军方与书院的关系向来有些疏离。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以镇国大将军许世为代表的军方实力派人物,甚至对书院尤其是书院后山里那些世外之人产生了强烈的警惕。
  让这种警惕变成事实的,是一封来自十阳城的凑章。
  在奏章中,战功昭著的镇军大将军夏侯言辞恳切请求归老,词句之间满是疲倦和心灰意冷,在看到这份奏章之后,军部很多将军都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尤其是最上层的几位大人物知道夏侯决意归老之前,书院大先生和十三先生去了土阳城,与夏侯在冬园里有过一番长谈,于是他们愈发的愤怒。
  私调精兵入荒原,与十几年前那椿旧案有隐隐瓜葛,大唐军方有很多人并不喜欢夏侯,然而他们坚持认为这是军方自己的问题,就算要处理夏侯,也只能由陛下或朝廷处治,而轮不到书院来处理,至于夏侯是西陵神殿客卿,在同样是昊天信徒的唐人们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当然没有人敢怀疑夫子,只是夫子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在人间出现过,即便是皇帝陛下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所以军方认为这只是书院后山的错。
  “我相信如果夫子知道这件事情,也不会允许后山里那些人如此恣意妄为。”
  许世冷冷说道:“修行者就应该修行,而不应该干涉朝政。就像那两个不可知之地一样深在山野或荒原,世外的归世外,世内的归世内,何必相通?何必入世?”
  “那件案子查的怎么样了?”他问道。
  “御史张贻绮脑中确实有根铁钉,长安府衙对证物的保护还算不错,只是当时没有继续往下查。宣威将军副将陈子贤死于铁铺中时,当日老笔斋没有开门。”
  “前军部文书鉴定师颜肃卿死后的清晨,羽林军发现了凶手刻意留下的一块衣料在另一处院中拾到了一件外衣,因为是兰绣坊的成衣,这条线索无法追查,不过根据命案现场的勘察和衣上的创口可以确认凶手受了很重的伤。”
  一名军部官员说道:“颜肃卿死后两日,正好是书院期考,根据学生的回忆,宁缺宁缺本来与南晋才子谢承运约好以考试成绩相赌,然而却在那时连续请了两天假,这件事情在书院里闹的沸沸扬扬无法作假。”
  许世声音微冷说道:“受了重伤自然要请假。”
  大唐军方的势力极其强大,一旦开始全面调查某件事情,瞬间便展现出来无比强悍的行动力和极高的效率,没用多长时间便查出来了这么多线索,实在可怕!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线索就像是一张网,若有若无指向一个隐约的身影,似乎在说明那个叫宁缺的书院二层楼学生,和那几椿命案脱离不了关系。
  “任何事情都禁不起怀疑,因为一旦开始怀疑便可以有目标的求证,只要求证便能找到很多证据,不然谁会相信夫子的亲传弟子,竟然是个冷血的谋杀犯。”
  许世面无表情说道:“我不想知道这些命案背后之间的联系,我也不想知道宁缺究竟是什么人,和这些死者有什么仇,我只想确认他有没有触犯唐律。”
  官员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现有的证据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
  许世花眉微蹩,似乎有些忧虑。
  那名官员不解看着他,低声问道:“其实……就算真查出来宁缺涉案的证据,难道还真能去书院后山逮他来审案?将军,依卑职看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许世看着窗外的冬阳,缓缓说道:“大子曾经说过一句话:唐律第一口我大唐帝国便是以此信条强国富民,书院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不能抓住宁缺触犯唐律的证据,也要让大子知道这件事情,让宁缺做不得书院行走!”
  他沉默片刻后寒声说道:“如今看来我对宁缺的警惕果然是对的,如果将来的国师是这样一个恶徒,大唐何以自安?那些来自异国的修行者如果已经入了长安城,交待下去给他们提供方便,让羽林军不要轻易尝试阻止双方之间的战斗。”
  那名军部官员身体微微一震,毫不犹豫地表达了反对意见,说道:“属下反对,就算宁缺是个恶徒,但他毕竟是我们唐人,怎能假异国人之手对付?”
  许世转过身来,看着他微讽说道:“你以为老大是那等不要脸的蠢货?”
  军部官员面无惧色,应道:“属下不敢,所以不明白将军您那句话的意思。”
  “既然要入世便要经受磨炼,当年轲浩然如此,现在宁缺也是如此,我只是想让这种磨炼变得更公平一些,相信书院对我的安排不会有任何意见。”
  许世寒声说道:“宁缺如果有罪,当然应该受唐律惩处,但现在并没有他触犯唐律的证据,所以我很想他输,一输再输,直到最后失去所有的气魄棱角!”
  宁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小说中的男主角,即将面临着无数配角如潮水般的挑战,或者不断胜利或者不断失败,最终确定自己到底是男主角,还是像隆庆那样本来应该成为男主角最终却很凄惨变成了死跑龙套的。
  从荒原回到长安城,他一直在思考某个重要问题,如果不能解决那个问题,他在书院后山连修行都不敢,遑论要去与别人战斗。
  为了解决这个重要问题,第二天一大清早,准确说是天还黑着的时候,他就用天枢处客卿的腰牌提前出了长安城,来到书院旧书楼后的那条山道前静静等着。
  东方晨光初现的那瞬间,山道上的云雾渐散,穿着旧袄草鞋的大师兄缓缓走了出来,看着倚靠在树上不停打呵欠的宁缺,不由吃了一惊。
  宁缺所了一礼,问道:“师兄今日又要去哪里?”
  大师兄微笑说道:“我这两年随老师远游在外,竟是不知道朝廷在长安城南雁鸣山下疏凌出了好大一片湖面,昨日我去走了遭,那片大湖空气清新,冰下湖水清澈,又有渔人在那处破冰网鱼,很是喜欢,所以今日准备再去看看。”
  对于大师兄说话的语速以及罗嗦,宁缺现在已经有了非常丰富的经验,双耳可以自动地过滤那些风景心情之类的废话,捕捉到唯一有用的那几个字,然而这段话里他竟是没有寻找到任何重点,有些恼火说道:“师兄,我有问题要问你。”
  大师兄微怔问道:“很麻烦吗?我还要去看湖,要不然改天?”
  宁缺斩钉截铁说道:“不能改天只能今天。”
  “长吗?”
  “可长可短。”
  “小师弟,如果是猜谜那就没有意思了。”
  “大师只」我是这种无聊的人吗?”
  简短对话过后,书院大师兄和小师弟开始在漫漫山道上攀行。
  “这个重要问题就晨……当初在荒原火堆边我们烤地著时我想问你但你说不要问你等回书院后问夫子的那个问题,但夫子还是没有回来。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是也像在打哑谜?”
  宁缺在那排曾经把自己刺的浑身伤口的冬树前停下脚步,看着大师兄沉默片刻后,深深呼吸数次,然后尽可能平静说道:“我在魔宗山门继承小师叔的衣钵,用莲生的话说我已经入魔,而且我确认现在我的身体确实有些问题。”
  一阵冬风拂过,大师兄看着山道上随风翻筋头的一片银杏叶,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收回目光看着他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我知道了。”
  宁缺有些紧张看着他的眼睛,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然而大师兄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向山道上方走去。
  “你知道我入魔了……然后呢?”宁缺看着师兄的背影不解喊道。
  大师兄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知道就知道了,还能怎么办?”
  宁缺追了上去,恼火问道:“师兄你听清楚了吗?我已经入魔了,接下来是按照书院院规把我烧死还是把我关进后崖不准我见人?院规到底怎么写的?”
  “不行啊。”大师兄轻叹说道:“后崖是当年老师用来关小师叔的你又没有像他当年那样惹出这么多祸事,罪孽不够深重,哪里有资格被关进去。”
  宁缺愣住了问道:“那怎么办?”
  大师兄看着他认真说道:“等老师回来啊。”
  宁缺问道:“那如果老师一直不回来呢?”
  大师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那我们就当不知道好不好?”
  这时二人已经走到了柴门处,走过了那块深根入山体的勒石,宁缺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还是无法理解大师兄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么大件事情,为什么大师兄却根本没有什么他意想中的反应。
  那扇能够拦住洞玄境以下修行者的柴门,在二人身前无风而开。
  大师兄从怀里取羿一块丝帕,慢条斯理把一面小铜镜擦拭干净,然后放回袖中。
  “听说你昨天去红袖招见了简姨。”
  “是。”
  “那也是个苦命女子。”
  宁缺看到了那面小铜镜,却不知道大师兄先前用它来做了什么。
  师兄弟二人终于登上书院后山的最高峰,宁缺站在崖畔,看着脚下的云海,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回忆起那个夜晚登顶时的风光,心神不由微微摇晃。
  大师兄在他身畔看着云海冬日,缓声说道:“荒原之行算是一场试炼,你表现的不错,可以正式代表书院入世了,我想你最好还是有些心理准备。”
  这是两天来宁缺第三次听到入世这个词。他不安望向大师兄,虽然不明白到底什么叫入世,却隐隐感觉好像是很麻烦的事情。
  “师兄,什么叫入世?”
  “入世就是重新回到人世间。”
  宁缺不解问道:“修行之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出世,为什么又要入世?”
  大师兄笑着说道:“因为修行者也要吃饭啊。“
  这个理由很充分很强大,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然而宁缺还是有些无法其中的逻辑,以修行者的本事到哪里混不到口饭吃?而且修行者需要吃饭和书院有什么关系?和书院入世又有什么关系?
  大师兄看着脚下时卷时舒的云海,说道:“修行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无论是本命物的打造还是别的事情都需要耗费大量资源,就拿你那把元十三箭举例子,弓身箭枝里所需要的异铁精钢,便需要极其珍贵的矿石,为什么以往的修行世界里没有人创造出类似的弓箭?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缺少你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块少四师弟和六师弟令人赞叹的实干精神,更是因为他们不像我们书院一样,有整个大唐的矿山供我们使用,要知道你那把弓箭根本打造不出来几把。”
  宁缺知道元十三箭需要的材粹很特殊,很稀少,但是当初打造弓箭时,都是由四师兄六师兄负责具体规划,他竟是根本不知道这样一把弓箭,竟是需要集合整个大唐帝国的资源才能完成,不由怔住了。
  他忽然问道:“难道别的不可知之地也要入世?我看唐和叶苏好像就在世间漂泊流浪,并没有和俗世发生过任何关系。”
  “悬空寺有很多佛寺供养,知守观则在人间有西陵神殿,西陵神殿由全天下的信徒供养,整个世界的大部分资源都在道门的手中。”
  “而世间只有一间书院,这间书院在长安城的南郊,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它是由整个大唐帝国供养着才能持续不断地存在下去。”
  “都说书院是唯一的两世相通的圣地,其实除了因为老师他喜欢亲近人间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我们只有出现在人间才能存活下去。”
  大山间一阵劲风吹,把崖前那些流云拖开一道大口子,露出下方被残雪覆着的万倾良田,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几处村庄的轮廓,正是美好的人间
  大师兄指着那处感慨说道:“看看这片大好河山吧。我们这些修行者不事生产,却要消耗掉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想像的物事,事实上我们是被这片原野这些村庄里最普通的农夫矿工们养着的,所以我们应该替他们做些事情。”
  宁缺看着山崖下方遥远的人间,出神问道:“那我们应该替他们做些什么?”
  “师弟不用担心,所谓入世只是保持书院与人间的联系,并不是很麻烦的事情,你只需要记住,我们要守护大唐的秩序和平安,所以我们也要牢记唐律第一的准则,然后代表大唐和书院参与到这个世界的进程之中,你去荒原便已经踏出了第一步,然后就是当有人来挑战的时候,需要你维护大唐和书院的尊严。”
  “怎么维护?”
  “简单一点说,便是打败所有敢来挑战你的人。”
  宁缺大惊,说道:“这么简草粗暴直接?”
  大师兄说道:“道痴已经回到西陵,她对人说你是和她修行理念最相近的人,据我所知,那个小姑娘一直坚信修行的目的就是战斗,师弟你也是这样想的?”
  经过思考,宁缺确认叶红鱼看的很准确,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大师兄说道:“那么战斗本身不就是世间最简单粗暴直接的事情吗?”
  宁缺看着崖前渐渐合拢的云眉,眉头也皱在了一处,说道:“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难道说随便有人来挑战我,我就得和对方打上一场?”
  大师兄感慨说道:“说来也确实有些不妥当,遗憾的是书院和知守观悬空寺大有不同,没有人知道知守观和悬空寺在哪里,但世间所有修行者都知道书院在哪里,所以我们无法像叶苏和唐一样自在周游世间,只能在这里被动等着。”
  “等会等会儿,我怎么觉得越听越不对劲。”宁缺说道:“大师兄你总和老师一起在外面玩,我也没见过谁能进后山,那以前那些想挑战书院的人去了哪里?”
  大师兄认真解释道:“都被小师叔杀死了。”
  宁缺怔住很长时间,问道:“那小师叔之后这些年呢?”
  “小师叔余威犹在,而且一代归一代。”
  “听这意思,我就是这一代的小师叔?”
  “因为你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啊。
  宁缺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确认问道:“听这意思,所谓入世之人就是书院用来保持清净的打手是吧?谁要敢来长安城挑事儿,我就得去灭了他?”
  “师弟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不过打手一词未免有些不雅,大概类似于莲生当年曾经做过的佛宗山门护法,要知道能够继承小师叔之行,真是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宁缺沉默片刻后,严肃说道:“忽悠,大师兄你继续忽悠。”
  大师兄听不懂忽悠的意思‘但宁缺已经被他忽悠的悲苦交加’凝成一道恶意向胆边生,恨不得直接偷了二师兄头顶的棒槌把他敲昏才能发泄出来。
  他心想你和夫子天天在外面游览观光,后山里别的家伙弹琴的弹琴,吹萧的吹箫,赏花的赏花,下棋的下棋,过着如此快乐幸福的日子,却要把自己这个排行最小的弟子扔到外间的凄风苦雨里受折磨,这是哪里来的道理?如今想来,书院把实修改到荒原,自己步步惊心入魔宗山门继承小师叔衣钵……
  宁缺悲愤嚷道:“这是一个圈套!”
  大师兄笑着说道:“这是哪里说的说法?”
  宁缺恼火说道:“为什么别的师兄师姐不行,非得让我去做那个入世之人?”
  大师兄叹了口气,诚恳说道:“你也知道北宫他们那些人,整日里流连山川青林之中,痴于琴棋书画打铁符道,完全不通世务,便如稚子般天真,让他们入世实在是不适合,除非你想他们不到两天功夫便被人打的头破血流哭着回来。
  “二师兄呢?他这么强。”
  “君陌啊,他看着谨守古礼持身甚正,然而君子之气太过沉重,不会那些场面上的东西,很容易被人逼到没有退路的地步,他的性格实在是有点……”
  大师兄说到此处,稍一停顿后苦笑说道:“有些二,加上他太过崇拜小师叔,真要放到入世,说不定真会在长安城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宁缺又问道:“陈皮皮呢?他可是最年轻的知命这要拉出去游游街,立马便能震慑所有敢于挑战书院的家伙哪里还用得着出手比我可适合多了。”
  “十二师弟身世有些特别,所以不便让他替书院出面。”大师兄看着宁缺说道:“小师弟你不一样,你身上的人间烟火气息最为浓郁,想必也不可能像我们一样安于山中,所以你最适合入世,这也等若是我在荒原上和你说过的机缘。”
  “别净扯那些没用的。”
  宁缺大怒说道:“师兄说了这么多,我算是听明白了其中的重点,不过就是说我这辈子见的生生死死太多,战斗经验丰富,这颗心被污水泡了多年不像别的师兄师姐那样天真反而阴险的厉害,又不像二师兄那样老实,油滑的狠,遇着什么事情肯退步够不要脸,最关键的是我不像陈皮皮那样有特别身世有座好靠山。”
  “虽然这些确实是真实情况,但我确实不是这么想的,而且这件事情确实没有你想的那般麻烦。”大师兄诚实说道,却不知道他的诚实是给了宁缺二次伤害。
  “小师叔也曾经走过这条道路。他当年骑着那头小黑驴进了长安城,连败世间三十七若修行强者,弄出好大一场风雨又怕过谁来?”
  宁缺完全没有被这段话激发出什么雄心壮志,和那位单剑灭魔宗的传奇小师叔相比,他认为现在的自己连根毫毛都算不上哪里有信心去搞风搞雨。
  他忽然想到一个法子,问道:“敌人太强,书院会帮我吧?”
  大师兄认真说道:“如果对方是正面挑战,邀你决斗,书院可丢不起那人。”
  宁缺震惊说道:“难道剑圣柳白来了,我也要和他打一场?”
  大师兄安慰说道:“他也丢不起那个晨……我想今后几年会来长安城挑战小师弟你的,应该都是些年轻人,不过修行宗派里藏龙卧虎,师弟你进步速度虽快,但入道时间晚,境界还是偏低了些,所以需要谨慎啊。”
  “师兄你知道我境界低,还这么说,叫我情何以堪。”
  “境界都是由低到高的,不用着急。”
  “为什么在荒原上听说我是书院二层楼弟子,那些人都吓的跟鹌鹑一样,哪里敢向我发起挑战,而现在我一入世他们就敢来挑战我?”
  “因为那里是荒原不是长安,你在荒原可以不接受他们的挑战,甚至他们对你的挑战可以视作对书院的挑衅,但在长安你必须接受他们的挑战,因为这种挑战不再是对书院的挑衅,而是展现修行者们勇气和荣耀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唐人,你是书院学生。”
  宁缺很难适应这种很没有道理,但隐约又透着些壮阔意味的潜规则,冥思苦想半天后不解问道:“我都赢了隆庆,难道还有人不知死活来挑战我?”
  大师兄说道:“但是没有人相信你是凭自身实力赢的隆庆,而且叶红鱼回到西陵后对你做出的评估里,似乎对你的真实实力评价也并不是太高。”
  宁缺怔怔说道:“这个叶红鱼,毕竟也算是熟人,说实话做什么?”
  然后他开始盘算,如果有像道痴这样强大的修行者,来到长安城向自己发出决斗的邀请,自己应该如何处理,或者说自己应该怎样认输才显得比较潇洒。
  就在这时,大师兄正色提醒道:“反正你不能输,因为老师他更丢不起这人。”
  连续三个丢不起这人,直接让宁缺丢掉了对大师兄的所有敬爱,恨恨说道:“师兄你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刚才我在柴门旁对你说的那个问题没有解决,到时候被别人发现我入魔怎么办?难道说书院要承认收留魔宗余孽?”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虽说被外间说我们收留魔宗余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终究比较麻烦,还得想些法子来遮掩过去。”
  大师兄沉吟片刻后说道:“那你不要用小师叔的浩然气便好。”
  宁缺本以为他能想出一个什么妙法,却没想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不由联想起出魔宗山门后大师兄抱歉说来晚,了的画面,苦涩想着师兄果然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和大师兄谈话结束后,宁缺觅着二师兄好生诉了番苦,想要寻求一些同情或者武力上的支持。没想到二师兄非但没有同情他,反而严厉地表示这是一次难得的修行机会,甚至最后感慨说道,如果不是自己早已声闻于世,根本没有人敢来挑战自己,也没有值得自己出手的敌人,他恨不得代替宁缺入世而行。
  听到二师兄的话,宁缺终于明白原来所谓入世,并不是书院为了保持清静而把自己丢出去当看门狗,而同样是一种修行,然而他这一生最擅长的事情是在山林里打猎,在黑夜里砍头,对这种修行实在是有些抵触。
  不管如何抵触,终究还是得认命,于是他开始认真思考应该怎样面对今后几年里随时可能遇到的战斗邀清,按以前的性子随便认输可能会被夫子挫骨扬灰自然是不行的,按以前的性子遇着强敌便偷偷摸摸在夜里去使些阴险手段割了对方脑袋会被二师兄揍成肉泥自然也是不行的,那么他发现自己真的很需要帮手。
  桑桑自然是最合适的对象,但他想着要与那些修行强者战斗,只怕过程会有些危险,不想把她拖进来。他又想着如果春风亭老朝还在长安城,那便真是无所畏惧了,凭他们两人的实力以及战斗中的默契,别说道痴之流,就算是西陵神殿某位大神官来了,也不见得没有一战成名的机会。
  可惜朝小树不在。
  好在至少最近这段日子里,莫山山在长安,而宁缺本来就要尽地主之谊,于是在接下来的这些天里,他每天离了老笔斋便会去墨池苑弟子们的居所,带着莫山山四处观光游玩,有时候也会带着天猫女一起去某出名酒楼大吃一顿。
  想着在荒原上二人已经培养出了默契,宁缺没有白书痴做过多的解释,然而没有解释往往便会出问题,在那些大河国少女们的眼中,每天都会准时来报道的书院十三先生,明显对山主有些不一样的情思。
  长安城时而阴雪时而冬晴,宁缺和莫山山并肩同游,有时撑同一把伞,有时在护城河畔看同一条鱼,过春风亭时他讲一讲那个雨夜杀人的故事,登万雁塔时他说后面有很多尊石像可以看,有时探讨书文符道,时间流逝的缓慢而平静。
  就这般过了些时日,宁缺没有遇见当街跳出来的大汉,更没有看到一柄道剑迎面飞来,所谓入世要经历的那些挑战竟是完全没有踪迹,他心想这样才对,书院威名在外,有哪个修行者会无聊到来挑战自己。
  不再担忧此事,那天大师兄让他隐约明白了书院对入魔的态度,身畔又有美丽的少女符师相伴,他的心情不禁大好,暗想书院入世之人的称谓倒也颇有几分气度,按大师兄所说书院有责任从旁协助大唐有序传承前进,岂不是说再过些年,大唐由谁当皇帝他也可以发表意见,他想着这些事情竟是不由得意起来。
  某个冬雪渐化的日子,宁缺撑着大黑伞等在礼部外,他与莫山山约好今日要去碑林看看前贤书法,然而便在莫山山走出礼部后不久,一名穿着单薄僧衣的年轻僧人也跟着来到二人身前,极有礼数地合什问道:“敢问可是书院十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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