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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八十一章 天亦病 作者:猫腻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八十一章 天亦病
  齐国都城也在落雨。
  微寒的雨水,打湿了街畔的银杏树,也打湿了街上行人的衣裳。银杏树离最美丽的时刻还有很久,都城没有太多外来的游客,雨中的街巷自然显得有些寂寞,偶尔能够看到苦力拉着车在雨中走过,满是苦难皱纹的脸上,只能看到麻木和沉沦,很难找到唐人身上鲜活的向上气息。
  前些年那场血案后,龙虎山一脉断了传承,事后的调查,随着隆庆回归道门自然中断,西陵神殿在齐国的地位愈发尊崇,各地大修道观,民众对昊天的信仰愈发虔诚,但很明显民众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西陵神殿的道殿,在都城的正北方,道殿表面涂着白粉,镶着无数宝石,檐角和雨道上涂着金粉,显得异常华贵庄重,只是今天的春雨着实有些大,宝石被洗的无比明亮,道殿本身却显得有些凄冷。
  道殿的执事哪里肯冒雨在殿外值守,早已避至门后,借着雨水的遮掩,不担心被信徒看见,正在饮着美酒,享用着美食。
  这时雨中传来清楚的马蹄声。有执事掀起门上的探视孔向外望去,只见一匹神骏的黑马破雨而至,后面拖着辆很普通的车厢。
  马车停在了道殿门外。
  车厢里,宁缺看了看桑桑,说道:“冒雨赶路有些容易着凉,在这里先歇歇,上次我们在这里留了些药,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再寒冷的雨,又如何能够让昊天着凉?他的这句话显得有些荒唐,但事实上,桑桑的脸色有些微白,显得有些疲惫。
  雨中漫步烂柯寺后,桑桑便着凉了。
  这件事情很难以理解,宁缺感知她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她身躯里的神力也没有减少,但她就是着凉了。
  只有人类才会着凉,才会生老病死。
  桑桑没有觉得特别难受,不像当年那趟旅途一般,病重将死,咳血不止,只是觉得有些昏沉,有些恹恹的,做什么事情都没兴趣。
  宁缺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当回事。可后来发现她连对美食的兴趣都降低了很多,才知道这真是出了大问题,变得紧张起来。
  他找到了观海僧。
  观海僧也很紧张。马上通知了宁缺曾经在瓦山三局里见过的那两位前代高僧,集合寺之力开始替桑桑看病。
  歧山大师以医术闻名于世,烂柯寺继承了大师的手段,自然比世间庸医强上无数倍,而替昊天治病。毫无疑问是烂柯寺最大的荣光。
  烂柯寺对这件事情非常紧张,调动了所有医学知识和能力,查阅遍了寺中藏着的医书,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开出对症的药来。
  因为他们根本查不出,桑桑到底得了什么病。
  宁缺觉得有些恼火,揪着观海僧的衣襟。表示虽然自己是病人家属,但就算她得了绝症,自己也绝对不会医闹。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观海僧很无奈,被他逼的没有办法,只好按照桑桑的感觉,判断大概是被春雨打湿青衫,所以得了风寒。
  宁缺觉得昊天会得感冒这件事情。太过不可思议,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按照寺中僧人的药方煎药,希望桑桑一夜醒来便好了。
  离开烂柯寺后,桑桑的身体依然没有好转,精神倦怠,宁缺买了辆车厢后,她便每日坐在车厢里犯困妖娆小姐腹黑男最新章节。
  其实除了精神不大好,桑桑没有太多别的症状,也没有什么痛苦,如果是别人看着,大概会认为她是在犯春困。
  宁缺却很紧张,因为他知道她不会春困,更不应该着凉,这种倦倦的模样,像极了那年秋天他带着她去烂柯寺治病时的情形,这让他非常不安。
  途经齐国都城,桑桑显得愈发疲惫,他想起当年曾经在此间的道殿里留下过一些珍稀的药材,所以决定在这里暂歇一夜,而且他准备带着桑桑在这里重温一些旧事旧人,从而说服她一些事情。
  雨中的道殿紧闭着门,有些前来求医问药的信徒,跪在殿前的石阶上,虔诚地叩首,浑身已经湿透,显得格外可怜。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的感觉非常不好。
  他不是同情那些信徒,而是对道殿里的人们有些不悦。
  按道理来说,道门如何衰败混帐,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但很有意思的是,他觉得昊天既然是自己的女人,道门便应该是他的家产,自己可以祸祸,那些家伙怎么能自己祸祸?
  走到殿前,他敲了敲门,指节有些微微发白,他在心里默默数着,如果三下时间到了,还没有人开门,那么他便要踹开这扇门。
  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开启,一名佝偻着身子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也没有抬头,声音微哑问道:“有什么事情?”
  宁缺打量着这个中年人,觉得有些奇怪,此人明明穿着代表尊贵身份的神官袍,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杂役。
  他问道:“那边求医问药的信徒,为什么没有人接待?”
  那名中年神官叹了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数道极为骄横的声音,随声音而至的,是浓郁的酒香和肉香。
  “你这个死跛子,让你不要开门,你耳朵瞎了!”
  “赶紧把门关上!”
  “你还以为现在是以前?陈村老头已经死了!谁还来护着你?”
  宁缺目光下移,才发现这名中年神官的腿脚有些不便。
  他知道道殿里那些人说的陈村老头儿是谁。
  陈村是光明神殿极资深的红衣神官,被排挤出桃山,于齐国主持道殿事宜,那年秋天,宁缺和桑桑曾与他在这座道殿里相见。
  其后又是一个秋天,宁缺和桑桑被困月轮国朝阳城,举世追杀,有三名红衣神官以光明神术自暴,助他们逃出生天。
  朝阳城外的原野上,出现了一辆燃烧的马车,那便是最后一名苍老红衣神官以神术自暴的场景,那个人便是陈村。
  宁缺也想起了这名中年神官是谁。
  他说道:“抬起头来。”
  中年神官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觉得有些面熟,眼神有些疑惑,然后忽然间变亮,因为他认出了宁缺是谁。
  也因为他的眼里开始流出泪来。
  ……
  ……
  两年前在朝阳城,陈村等三位红衣神官,以神术自爆,助宁缺和桑桑逃出生天,在其后的逃亡旅途里,光明神殿的神官们,也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当时的桑桑是冥王之女,这些人的行为,在外人眼中很难理解,对于道门来说,更是无法忍受的背叛。
  西陵神殿震怒,尤其是掌教等大人物,对此更是愤怒到了极点,于是一场血腥的清洗惩处,便在道门内部悄无声息开始,短短数月时间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更恐怖的是外界竟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陈村死后,齐国道殿转到掌教宠信的某位红衣神官手中,忠于老神官的下属们遭到了极严苛的折磨,中年神官身为陈村的亲信,更是无法幸免,他把数十年来积攒的大笔财产尽数奉献给新任红衣神官,总算是侥幸地活了下来,但只能在道殿里做些杂务,虽然还是神官,却再也不可能有以前的地位,比普通执事都不如,甚至就连看门的护卫都敢把他训斥的像条狗一样全能司机。
  中年神官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但他宁愿承受无尽的羞辱,也依然不肯离开道殿,因为他想替陈村继续看着这里,他想等待光明神殿的复苏,最重要的是,他在等待那年曾经来求药的那对年轻夫妻。
  信仰昊天的,必有福报,这是西陵神殿教典开篇明义的话,中年神官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福报,等到了宁缺的到来。
  春雨微寒,道殿正门前的地面湿漉一片,宁缺静静听着中年神官对这两年生活的讲述,问道:“光明神殿……别的人呢?”
  通过中年神官的回答,宁缺才知道。在那场血腥的清洗里,本就已经积弱十余年的光明神殿,遭到了怎样的灭顶之灾,光明神殿派往诸国的那些老家伙们,基本上都已经死光了,竟再难续上曾经的传承。
  中年神官一面说着,一面痛声哭泣。
  宁缺沉默不语。
  便在这时,他身后的车厢里响起桑桑冷漠的声音:“进去。”
  去年春天,桃山上的光明神殿发生了变化。道门里有很多人都已经隐约猜到真相,中年神官身为光明神殿一系,更是如此。他在新任红衣神官的威压和那些执事的嘲笑中苦撑了又一年时间,便是因为他有希望。
  他知道宁缺和昊天之间的关系,听到车厢里响起的声音。脸色顿时变得极为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昏厥过去。
  但此时此刻,他怎能昏迷?中年神官咬破舌尖,强行用痛楚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拼命地把道殿的正门推开。
  道殿的正门很厚很沉重,他仿佛用上了全部的力量。牙齿格格作响,关节喀喀作响,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近乎癫狂。
  此时负责道门齐国事务的。是掌教宠信的那位红衣神官,负责殿门安全的执事亲卫,自然都是他的亲信,此时正在殿门后围炉饮酒作乐。
  先前中年神官把殿门推开一条缝。那些人便极为恼火,此时看着他非但不听从。反而把殿门完全推开,不由更是愤怒。
  殿门开启,外间的风雨便落了进来,寒风吹的铜炉下的积灰到处乱飘,雨水冲淡了铜锅里的肉汤,他们如何能够不愤怒?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没看见我们在涮肉!”
  “再不把门关上,我抽你丫的!”
  喝骂声,在桌旁不停响起。
  如果是平时,被这些红衣神官的亲信如此训斥,中年神官早已怯怯认错,然后赶紧补救,但今天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牵着缰绳,领着马车向道殿里走去,神情谦卑,眼中却没有那些人。
  看着这幕画面,那几名执事护卫觉得有些讶异,有人更是气极反笑,还有名执事拿着筷子敲着锅沿,干脆破口大骂起来。
  宁缺看着这几名形容可憎的执事和护卫,想着先前道殿外那些在雨中苦苦叩首求医问药的信徒,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名执事把铜锅敲的更响,骂的话愈发污秽。
  宁缺的手落在刀柄上,刀柄上有水,微凉。
  他没有出手,因为这里是道殿。
  那名骂人的执事,忽然间发现有样东西,落在了身前的铜锅里,沸腾的汤水一煮,那东西顿时开始散发出浓溢的肉香武林囧事。
  执事有些诧异,伸筷子在汤里荡了荡,发现是块很嫩的口条肉。
  “这么大块猪口条,也不说切切再下锅?”
  他习惯性地埋怨斥骂道,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张嘴,根本没有发出声音来,而桌旁的同伴们,看着自己的眼光很震惊,很怪异。
  那些人就像看到了鬼。
  执事怔了怔,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衣袍前襟上全部是血,他恐慌地大叫一声,却依然叫不出声来,而是喷出了一大蓬血花!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舌头不知何时断了!
  自己的舌头正在沸汤里翻滚!
  他脸色苍白,神情变得浑浑噩噩,下意识里,用颤抖的手握着筷子,伸进汤里,想把那块已经半熟的舌头捞出来。
  这时,一道笔直的血线,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他拿着筷子的右手,齐腕而断,落入沸腾的火锅汤里,溅起无数汤水。
  滚烫的汤水落在身上,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已经傻了。
  桌旁的那些执事护卫则被烫的哇哇乱叫,只不过他们的叫声也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下一刻,他们也失去了自己的舌头。
  道殿正门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诡异而恐怖的气氛里,那些执事和护卫痛的脸色苍白,拼命地捂着嘴,下一刻,他们终于醒了过来,拼命地向殿内奔去。
  宁缺没有阻拦这些人。
  车厢里也依然安静。
  中年神官拉着缰绳。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就像看着死人,显得格外冷漠,眼眸最深处,却有复仇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道殿里警钟大作,到处可以听到盔甲与兵器相撞的声音。
  行至道殿深处,马车缓缓停下,只见数百名神官执事还有全副武装的骑兵,从道殿四处涌了过来。形成了严密的包围。
  一名神态骄然的红衣神官,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中年神官和宁缺,还有那辆看似普通的马车,神情漠然地缓缓举起双臂,掌心对着不停落雨的灰色天空。
  “我不管你们是谁。但这里是昊天的神殿!就让本座以昊天的名义,用最圣洁的神辉,把你们送至幽冥的最深处吧!”
  话音落处,一道神辉从红衣神官的掌间缓缓生出。
  宁缺发现这道昊天神辉非常精纯,不由有些意外,心想熊初墨清洗光明神殿,选择的人还真是有些能耐。
  看着那道圣洁的神辉。道殿里的数百名神官执事还有骑兵,脸上都流露出敬畏的神情,就连那几名捂着嘴巴浑身是血的家伙,都开始变得兴奋起来。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道昊天神辉,直接落到了红衣神官自己的身上!
  众人惊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的愚痴之辈还以为这是神官最新领悟的神术,直到他们发现火焰里大人显得极为痛苦!
  红衣神官在火焰里拼命地挣扎非人最新章节。想要逃离,想要躺到地上扑熄身上的火,然而除了可笑的挣扎,他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圣洁的火焰在他的身上猛烈地燃烧,他身上的神袍瞬间便被烧成灰心,皮肤被烧裂,露出血色的肉,看着异常凄惨!
  昊天神辉的威能无比恐怖,只须瞬间,便可以把铜铁烧成汁液,更何况是人类的身躯,然而不知为何,那名红衣神官并没有瞬间死去……
  这更加恐怖,因为他要不停地承受烧蚀所带来的痛苦!
  车帘微微掀起,桑桑面无表情看了场间一眼。
  那名红衣神官身上的昊天神辉,顿时变得更加猛烈,烧蚀的速度却变得更加缓慢,不止身躯,而且开始焚烧他的道心!
  哪怕是道心最虔诚的昊天狂信徒,也根本无法承受这种肉身与精神上的双重绝对痛苦,更何况是这名耽于俗世享乐的红衣神官?
  熊熊圣火里,忽然响起一道凄厉至极的惨嚎声!
  这声凄厉的惨嚎声,直接冲破了道殿上空落下的春雨,冲破了齐国都城高空上的那层雨云,然后落入都城的大街小巷,无数人家。
  齐国都城,数十万人同时听到春雨里传来了一声惨嚎!
  这声惨嚎饱含着无限的痛苦与后悔,无比清晰深刻,以至于听到惨嚎的人都觉得自己身上带着无数的罪孽,纷纷跪倒在地。
  道殿里的数百名神官执事和骑兵,更是如此。
  他们早已跪倒在了雨中,黑压压的一片。
  桑桑的神情有些微倦,理都没有理这些人,直接向殿里走去。
  跪在雨中的人们,看着她身大的身影,生出无限恐慌,想要发起攻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颤抖的仿佛要散架,哪里能够站得起来?
  道殿外的风雨里忽然响起如雷般的蹄声。
  一名西陵神殿骑兵统领来到场间,浑身已然湿透。
  看着此人的盔甲,跪在雨水里的人们认出了他的身份,精神微振,眼中流露出希冀的神情,心想神殿骑兵必然是追击强敌而至。
  那名女子再如何强大,又如何能是神殿骑兵的对手?雨中的人们这般想着,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今天的事情,早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能力。
  啪的一声,这名神殿骑兵统领双膝跪下,雨水四溅。他对着桑桑的背影,以额重触湿漉的地面,根本不敢抬起。
  宁缺看着这名统领说道:“解决干净,不要太吵。”
  “是。”统领毫不犹豫应下,起身抽出鞘中的佩刀。
  在雨中待命的数百名西陵神殿骑兵,悄无声息涌入殿内。
  跪在雨中的人们,终于绝望了。
  ……
  ……
  道殿里很安静,只有宁缺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
  顺着石梯走到道殿上层,他望向走廊临街一侧的石窗畔,微雨从殿外飘来,轻轻洒落在桑桑的青衣上和没有表情的脸颊上。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的情绪有些复杂,被春雨洗面的她,仿佛变得轻了很多,气息也变得清澈了很多,似乎随时会离开人间。
  在烂柯寺看到残破的佛祖石像后,桑桑便病了,像人类一样,开始疲倦,偶尔会咳嗽,但她却同时变得越来越不像人类。
  被人间红尘意留下,还是重新回到神国,这是桑桑面临的问题,也是书院想要解决的问题,宁缺知道,这必然是一个漫长而艰险的过程,就像拔河一样,肯定会有往复,所以他有些紧张,但并不以为意。
  他走到桑桑身边,望向石窗外雨中的齐国都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并肩站着,似想把春雨里的街巷刻进眼中。
  街道被雨水洗的非常干净,然而片刻后,上面积着的雨水渐渐被染红,看色彩的浓淡,应该是从道殿里流出了很多血。
  道殿依然死寂,那名西陵神殿骑兵统领和他的下属们,对宁缺的要求执行的非常完美,屠杀的过程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又过了段时间,下方响起道殿正门开启的声音,宁缺看到数骑神殿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冲进春雨中,然后分成数个方向疾驶而去。
  这些骑兵要赶回桃山,把最新的情况报告给神殿里的大人们,另外他们也要通知都城外驻扎着的那些神殿骑兵和主事者。
  两千西陵神殿骑兵一路跟随,宁缺一直有些好奇主事者是谁。
  向着城南街道狂奔的那名西陵神殿骑兵,忽然高高举起了手中仿佛血幡一般的旗帜,大声喊着话,似在对街旁的民众训诫。
  春雨虽然并不暴烈,但隔得这么远,还是让那名骑兵的声音变得有些含混,只是宁缺的感知何其敏锐,把那句话听的清清楚楚。
  “对光明不敬者,必遭天谴!”
  ……
  ……
  宁缺很清楚天谴只不过是个说法,他和桑桑在一起厮混了二十年时间,何时见她亲自去批评谁?更何况还要费力气去拿把刀捅人。
  人类历史上代表昊天谴责并且诛杀、或者说以昊天的名义谴责并且诛杀异类的,永远是西陵神殿,昊天甚至根本都不知道那些事情。
  桑桑有些疲倦,自去歇息,他站在石窗畔,看着雨中的齐国都城,听着雨中隐隐传来的哭泣声和喊杀声,脸上没有表情。
  风雨远处隐隐有喊杀声,每隔一段时间,便有西陵神殿骑兵小队来到道殿前,解开鞍下的布袋,把袋子里的事物倒在殿前的石阶上。
  那些袋子里装的都是人头。
  一天一夜时间就这样过去,道殿前石阶上的人头变得越来越多,血腥味变得越来越浓,雨水根本无法冲淡半分。
  齐国都城周遭数郡,曾经参加过前次道门血腥清洗的神官执事,还有普通道人,共计一百八十名,尽数被西陵神殿骑兵砍头。
  石阶上的头颅,堆的像座小山一般,有的头颅不甘地圆睁着双眼,有的头颅脸上满是追悔恐惧的神情,无论这些头颅的主人身前是尊贵的红衣神官,还是被迫卷入洪流的小人物,现在脸上都满是污血,看不出来任何区别。
  桑桑醒来,在他的服侍下吃了碗白粥,和两个牛肉萝卜馅的包子,然后走到石窗旁,看着殿前堆成小山的头颅,有些满意。
  晨光是那样的清新,殿前的面画则是那样的血腥,圣洁的火焰在头颅堆上燃起,迅速变得猛烈起来,雨水无法浇熄,反而更助火势。
  熊熊火焰里,隐约能够看到那些头颅容颜被烧的变形,仿佛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还能感知到痛苦,五官扭曲,愤怒而惊恐。
  难闻的焦臭味弥漫在道殿四周。
  春雨中,数千名齐国民众正在看着眼前这幕画面,他们脸上的神情终于不像平日那般麻木,显得有些惊恐,更多的则是看热闹的兴奋。
  “我是昊天。”
  桑桑看着烈火中的那堆头颅,面无表情说道:“我的意志,人类必须服从。”
  宁缺想了想,说道:“或者可以把服从换成另外一种形容。”
  桑桑看了他一眼,说道:“比如?”
  宁缺说道:“我虽然没有信仰,但想来这里面,应该也有爱的成分。”
  桑桑说道:“人类永远不会爱我。”
  宁缺看着殿前那名满脸泪水的中年神官,说道:“我带你来齐国,便是想提醒你,有人一直在爱你,哪怕因之而死。”
  桑桑说道:“那是因为我是昊天。”
  宁缺摇头说道:“当年为了救你,陈村死了,华音死了,宋希希死了,光明神殿里很多人都死了,那时候的你不是昊天,只是冥王之女。”
  桑桑说道:“那是因为他们相信卫光明的话。”
  宁缺说道:“但这种相信,难道不珍贵吗?”百晓生网不跳字。
  桑桑沉默不语。
  宁缺说道:“你说歧山大师救你只是为了挽救众生,而你不在众生之中,所以他不是真的爱你,那么光明神殿里的人呢?你的老师卫光明呢?他们只是爱你,不知道你是昊天的时候,他们就爱你,知道你是昊天的时候,同样爱你,他们没有条件的爱着你,那么你为何不能给予他们相同的爱?”
  桑桑说道:“所以我应该爱世人?”
  宁缺说道:“西陵神殿第一篇里说过:神爱世人。”
  桑桑说道:“我不爱了。”
  宁缺说道:“因为太累?”
  桑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的笑话,经常没有任何逻辑。”
  宁缺说道:“那不然为何不爱?”
  桑桑说道:“我为何要爱世人?”
  宁缺想了想,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
  无论是哪个世界,所有问题都害怕一直追问,就比如人类一直念念不忘的爱字,一旦追问,哪里就一定会有回响?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爱呢?母亲为什么爱自己的子女?女人为什么要爱自己的男人?子民为什么要爱自己的国家?
  哪怕看似没有任何条件的爱,往最深处去看,最终也只能得到一个冰冷、冷的连呼吸都困难的答案吧。
  宁缺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正如大河国的时候,他和她没有解释清楚爱情,那么现在,他也无法给她解释什么是爱。
  就在这时,春雨里的长街那头,缓缓行来一座神辇。神辇周围的幔纱是深红色的,被雨水打湿后,仿佛在淌血,显得格外肃杀。
  裁决神座,再次降临人间之国土。
  宁缺没有意外,在南海畔的时候,他已经隐约猜到西陵神殿骑兵的主事者是谁,这一天一夜的血腥清洗,则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重要决断、并且有能力实施,西陵神殿只有寥寥数人,而直接统辖神殿骑兵的她,最有可能。
  “我不想见这些人。”
  桑桑转身走进房间,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
  ……
  “齐国三郡,对光明不敬的人都死了。”
  叶红鱼说道:“神殿的正式诰令应该会在近日发往诸国,裁决神殿已经提前出动,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场清洗便会结束。”
  宁缺看着她,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叶红鱼摘下神冕,看着他说道:“我要见昊天。”
  此时的场景,真的很像数年前的那个秋天。
  宁缺像当时一样,伸手想要把她手中的神冕接过来。
  叶红鱼没有给他。
  宁缺说道:“这么快就生分了?想当年你还……”
  叶红鱼说道:“不要油嘴滑舌,我不是莫山山那个痴人,不想和昊天抢男人。”
  宁缺啧啧说道:“你这难道就不是油嘴滑舌?”
  叶红鱼掸掉黑发上沾着的雨珠,说道:“少说废话,赶紧带路。”
  宁缺不悦说道:“明知道我是昊天的男人,也不知道尊重些。”
  叶红鱼把神冕随便扔到桌上,说道:“一个吃软饭的,怎么让人尊重?”
  宁缺大怒说道:“你再说一遍!”
  叶红鱼把微湿的黑发扎紧,说道:“你就是个吃软饭的。”
  宁缺忽然明白了陈皮皮以前的感受。
  他恼火说道:“能吃昊天的软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叶红鱼说道:“吃软饭,本来就挺不容易。”
  两个人说的不容易明显不是一种感情色彩,宁缺很是窘迫,没办法再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她不想见神殿的人。”
  叶红鱼想了想,说道:“也好,我也不想对她下跪。”
  宁缺说道:“看来你的信仰并不像你以前说的那样坚定。”
  叶红鱼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信仰和仇恨,哪个更重要?”
  宁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想着在长安城的复仇,想着雪湖杀人,他说道:“如果是我,自然是报仇更重要。”
  “当然,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信仰。”
  他看着叶红鱼,神情凝重说道:“至于你该如何选择,我无法给出具体的建议,我只想说,怎么做能让你高兴,你就去做吧。”
  叶红鱼想了想,说道:“这就是从本心出发的道理?”
  宁缺说道:“不错,本能和本心,总是最强大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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