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小说网玄幻奇幻武侠仙侠都市言情恐怖灵异历史军事网游穿越科幻侦探传奇竞技女生文学
  复制阅读地址 您的位置: 中文小说网 >> 玄幻 >> 将夜介绍页 >> 将夜列表页 >> 第十六章 秋风秋雨杀闲人

《将夜》 第十六章 秋风秋雨杀闲人 作者:猫腻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十六章 秋风秋雨杀闲人
  阅历见闻改变气质,层次决定高度,修行者与普通人自然不同,千古以来,那些逾过五境门槛的大修行者,能够呼风唤雨、动天撼地,俯瞰苍生,精神世界自然渐渐远离尘世,向着非人的领域而去。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夫子当年也没能避开这段心路历程,后来他与宁缺变过此事,他用来寻回本心的方法,很是匪夷所思。
  大师兄是世间走的最快的人,却叫做李慢慢,因为他做什么事情都很很缓慢,就连青春期以及成为大修行者之后的困惑期,都来的要比旁人慢很多,但来的再慢终究会来,他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并且拥有自己的见解,或者说选择——此时他说酒徒非人,并不是在赞美对方的境界高妙,而是隐晦的指责。
  像他这般温和的人,居然会指责对方,说明他此时看上去再如何平静,实际上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他愤怒于酒徒杀人,杀贤人,毫无道理地杀贤人,并且可能会杀更多人,这是他很难理解、更不能接受的事情。
  横木嘲讽说道:“果然虚伪。”
  所谓修行,无论入世出世,图的是成仙还是涅槃,本质上修的都是与普通人背道而行,先前他便说过书院虚伪,此时听着大师兄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坚持把自己放在普通人的范畴里,他忍不住再次出言嘲讽。
  大师兄回想起书院后山曾经的那几段对话,说道:“二师弟和小师弟以往都批评过我,小师弟说的隐晦些,君陌则很直接,三师妹虽然一直没有发过议论,但我知道这些年她一直都有些瞧不起我的行事方法……确实虚伪……既然我能杀人,便应该杀人,如果不杀,便是把本属于我的责任推给旁人。而且……总能找到一些应该被杀的人吧。”
  他渐渐平静,看着酒徒说道:“水清水浊,洗衣洗脚,都可行,泗水已红,我总不能始终在水畔行走,而不湿鞋。”
  这段平静的话语。隐藏着某种决心,对道门来说,预示着某种极大的危险,一直沉默听着的隆庆微微眯眼,神情渐凛。
  “就算你现在开始杀人也没用。”
  酒徒的神情很冷漠,说道:“昊天爱世人。我不是昊天,你爱世人,我不是你,我杀人,你会痛苦,你杀人,又能奈我何?”
  大师兄问道:“难道这个世界里没有你关心的人或事?”
  “我活了无数年。亲朋皆死,旧友全无,现如今的我,老病孤独,于人间无所爱憎,你再如何杀,又如何能让我动容?”
  酒徒神情淡然,言语间却有无尽沧桑意。令其余三人沉默。
  便在此时,有小雨落下,雨水净了地面的尘埃,柔了河畔的柳叶,湿了头发,为人间带来一股凄冷的秋意。
  秋雨里,大师兄看着酒徒说道:“所以我必然会输?”
  酒徒说道:“有所爱。故有所惧,你无法不输。”
  隆庆和横木在雨中离开皇城,带着两千西陵神殿护教骑兵,向着大泽和宋国方向进发。凄迷烟雨里,将有千万人死去。
  秋雨越来越大,大师兄低头站在辇前,站在柳亦青的遗体前,雨水打湿他的头发,耷拉在额前,显得有些凄凉。
  ……
  ……
  世界是平的,雨水却不可能完全均匀,不然人间也不会有昊灾洪涝,但今年秋天的这场雨,却很奇异地覆盖了绝大部分山川河流与城镇,好在雨势并不大,淅淅沥沥,不急不徐,不像夫子登天那年令人恐惧,更像春雨打湿人心。
  滁州也在下雨,东山上的亭檐湿了,人们的衣裳也湿了,两名老仆跪在太守的遗体前痛哭流涕,凌晨从城中赶过来的官员士绅们则是脸色苍白,震惊的无法言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师爷模样的男人在亭柱上做了些什么。
  东山风景虽好,但地势太高,游人罕至,一直没有人明白,以清廉爱民著称的太守,为什么要在国势严峻的时刻,发动民夫耗费银钱,在峰顶修这样一座亭子,没有人知道,这座给太守带来极罕见负面评价的亭子,实际上是一座传送阵,可以向长安城传递极简略的一些重要情报。
  这样的传送阵,耗资巨大,即便以大唐的丰富资源,也只能修建数处,贺兰城、土阳城各一,滁州因为直面燕宋两国,战略位置日渐重要,所以朝廷才会耗费巨资,由太守出面,背着恶名主持修建此亭。
  走进东山亭的男人,在滁州官员百姓眼中,是太守的幕僚师爷,事实上他是直属皇宫的暗侍卫,他要做的事情是启动这座亭子。
  东山亭向长安城传回了第一份情报,不是燕宋入侵,也不是河堤崩塌,而是一封死亡,修建这座亭子的那人……死了。
  ……
  ……
  长安城也在落雨,雨水顺着明黄色的宫檐淌落,御花园里因应时节的秋菊,被洗的愈发娇艳明媚,黄蕊相叠,悦目至极。
  御书房里,李渔看着刚刚从小楼处传来的太守的死讯,沉默了很长时间,望向窗外的秋菊,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曾静看着她略显苍白的侧脸,强行压制住心头的震惊与愤怒,声音微哑说道:“朝廷必须做出应对,不然……真会大乱。”
  一个帝国,一个朝廷,一片疆域,维持这些名词的,可以是精神或者是勇气或者是历史传承,但真正重要的是管理机构,换句话说,就是各级事务官员,再完善的制度,也需要由人来进行具体处理。
  当官员随时可能死去,当官员发现自己随时可能死去,管理帝国的体系便会摇摇欲坠,并且将不可逆地走向崩溃。
  滁州太守死了,朝廷必须做出应对,或者找出并且杀死凶手,或者隐瞒真相,或者让敌人罢手,既然真相无法隐瞒。便只剩下其余两种选择。
  能够深入国境,无视天枢处和书院,于悄无声息间,杀死滁州太守的人,世间只有两三人——无论是谁,都不是大唐朝廷能够对付的,哪怕大唐是世间最强大的国间——因为那些人已经超出了世俗的范畴。
  李渔很清楚这点。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黄菊,说道:“让书院处理吧……杀死那个人,或者想办法让那个人住手……不过,宁缺啊,你最后还是要把那个人杀死啊,不然欧阳先生如何能够瞑目?”
  ……
  ……
  宁缺知道太守死讯的时候。正在城墙上吃面,这数十天里,因为要俯瞰人间等待时机的缘故,他的饮食起居都在城墙上。
  他不认识滁州那位欧阳太守,只听说过对方的贤名,有些感伤,然后沉默。昨夜举着铁弓瞄准临康城,等待着酒徒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和师兄的计划如果没有成功,必然会迎来酒徒的反击,只是没有想到反击会来的这样快。
  酒徒和屠夫是修行史上的特殊存在,与岁月相伴,境界高深莫测,早已超凡脱俗。如果可能,书院根本不想与他们敌对,但现在既然他们已经臣服于昊天,那么他们便成为了书院最想要杀死的敌人。
  从很久以前,书院便着手准备对付酒徒和屠夫,却始终没有想到切实可行的方法,提前做的那些安排也透着股令人不安的决绝意味。所以宁缺在不停腹诽老师离开人间前没有杀死酒徒和屠夫属于极度不负责任之余,也没有放弃寻找一切直接远距离把那两名强者射成傻逼的机会。
  可惜他错过了这个机会,于是他现在便极有可能变成傻逼,如果让他知晓这是因为隆庆出手的缘故。或者会生出更多的因果之感。
  “我要下去。”宁缺说道。
  有数十名唐军一直在城墙上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临时搭建的厨房里忙碌的那些人,更都是宫里的御厨,人们知道他这些天来,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城墙,忽然听到他说要离开,很是吃惊。
  不是旅行,说走就走。
  宁缺走下城墙,在被秋雨湿润成深色的青石地面上行走。
  入秋后,朱雀大道两旁的树叶迅速被染成红黄二色,清晨雨后,无数树叶离开梢头落下,在街上堆起如彩澜,深处几可没膝。
  短时间内,酒徒不会再给机会,西陵神殿的强者们,也会变得很谨慎,而且他们也不敢进长安,那么他再守在城墙上,意义不大。
  现在他要解决的问题是,怎样让酒徒不再杀人——如果让酒徒继续杀下去,不等西陵神殿和金帐王庭的大军来袭,唐国便会倾覆。
  酒徒以前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对书院有所忌惮,因为夫子余威犹存,也是因为他虽然向往神国,却不愿意毁灭人间。
  现在他开始发飙了,书院该怎样应对?
  夫子和小师叔若还活着,那事情自然简单,一棍或者一剑把那厮宰了便是,顺便再把屠夫给宰了,遗憾的是他们已经不在。
  大师兄很难阻止酒徒,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二师兄同样不行,这两个人只会去和酒徒拼命,就像以前在悬空寺里做的那样。
  在不需要拼命的时候,宁缺很瞧不起拼命这种法子,因为他总以为,自己的命以及书院师兄师姐们的命,总是要比别人的命更重要些,无论你是酒徒还是屠夫,首座还是观主,都没资格换我们的命,所以他非常不同意朝小树的安排,也根本没有考虑过两名师兄会怎样做。
  如果三师姐在长安,他会怎样做?如果莲生还活着,他会怎样做?宁缺行走在黄红两色的落叶间,吸着秋雨里清新的空气,头脑变得非常清醒,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了。
  ……
  ……
  宁缺找到上官扬羽的时候,这位大唐的新贵正在红袖招里灌酒,那双颇有特色的三角眼因为迷离而显得愈发猥琐,蘸着酒水的山羊胡就像是墨笔一样在桌上扫来荡去,形状滑稽甚至令人感到厌恶。
  按道理来说,大唐当前的局势极为严峻,皇宫里御书房里的灯火昼夜不歇,各部衙更是忙碌到了极点,他实在想不明白,上官扬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时间急迫的缘故,他也懒得去问。
  上官扬羽见着他,酒意便醒了大半,只觉腹中坠坠,想去茅厕解决问题,却哪里敢离开,问道:“十三先生有何事交待?”
  宁缺说道:“我要杀些人。”
  他说的很轻描淡写,落在上官的耳中却像是一道惊雷,剩余不多的酒意顿时全部消解,小腹更是一阵抽搐,打了个寒噤,仿佛已经去了趟茅厕。
  之所以会反应这般大,是因为上官非常清楚,宁缺说杀人那便要杀人,而且必然杀的不是一般人,也不会仅仅是杀人。
  从多年前,宁缺便开始在长安城里杀人,他曾经犯下很多椿命案,杀死过很多朝廷命官,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上官开始与他接触,从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到最后不得不从肉体到灵魂都全部效忠于对方。
  当年如果不是宁缺杀了御史刘贻琦,他根本没有可能坐上长安府尹的位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宁缺杀人最早的观众,也是最初的收益者,那些满是血腥的记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然而宁缺现在已经是大唐最重要的大人物。他说的话比皇帝陛下更有威力,无论他要杀谁,都没有人敢反对,那么他为何要来找自己?
  上官扬羽有些想不明白,脸上的神情更加谦卑,宁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也不解释,用眼趣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不打算帮我办?”
  “这是哪里话?”
  上官扬羽神情坚毅,待看着楼里没有人注意到此间。压低声音却依然显得极为斩钉截铁,说道:“您这时候就算是要杀进宫去,我也必然跟在您的身后!”
  宁缺很满意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带着他向红袖招外走去。
  上官扬羽哪里敢有二话,揪着前襟。跟着他的脚步踏进街上的积水里,或许是因为秋雨凄寒的缘故,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当年那场战争里他的表现极为出色,连连擢升,早已晋为大学士,在朝廷里至少排名前五,但他很清楚。自己能够拥有现在的地位,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宁缺和书院信任自己,所以无论书院决定做什么。宁缺想杀谁,他都必须跟着——他毕竟不是曾静大学士,可以把宁缺骂的狗血淋头,也不用担心自己在朝中的位置虚无神在都市最新章节。更不担心会被书院杀死,谁让他没有生出一个好女儿?——只是宁缺究竟想杀谁?他不会真的再杀死一位大唐的皇帝陛下吧?
  秋雨淅淅沥沥。长街早已湿透,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渐渐停止,上官扬羽掀起窗帘,发现自己没有进宫,稍微觉得安心了些。
  宁缺带他来的地方是一大片不起眼的宅院,整片宅院里没有任何声音,在凄迷如烟的雨中显得有些阴森。
  上官扬羽知道这片宅院是做什么的,愈发觉得不解,心想如果宁缺要杀的人住在这里,随便杀了便是,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带着?
  走进宅院正堂,坐在太师椅上,接过刑部官员递来的热茶,宁缺拎着茶盖轻轻拔了两下,看着他说道:“户部的那些钱粮师爷过会儿就到。”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堂外被秋雨打湿的行廊,感知着空气里若隐若现的天地元气锁,说道:“时间有些紧,所以要快些。”
  当年举世攻唐,李珲圆趁机篡位,何明池掌管天枢处和南门观,掀起一片混乱,那些夜晚的长安城,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宁缺和皇后回到长安城稳定局势后,紧接着做的事情便是镇压和肃清,天枢处和南门观那些参加过叛乱的修行者们,被杀死或擒获,现在便关押在这一大片宅院里,这里的阵法无法困住知命境的强者,却足以把那些修行者变成普通人。
  “这些人杀便杀了……”上官扬羽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要杀的人很多。”宁缺说道:“除了这里的人,还有很多人要杀,我一个人怎么杀得死这么多人,总需要朝廷来办。”
  上官扬羽神情愁苦说道:“当年下官虽然在长安府里做过司法参军,但从来没有监过斩,这种事情找刑部来办不是更方便些?”
  “判断死活我也能,哪里是监斩的事。”
  宁缺说道:“我说过,今天要杀的人太多,不能有任何错漏,而计算数目这种事情,本就是你管着的户部最擅长。”
  想到先前他说户部那些钱粮师爷正在往这边来,上官扬羽震撼无比,身体僵硬想道:难道需要户部来数人头?这……这是……准备杀多少人?
  “滁州太守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宁缺起身走到槛畔,看着雨帘说道:“你在害怕,所以才会在红袖招里胡混。”
  全大唐都知道,上官大人贪财无德,最受人敬佩的便是不弃糟糠或者说畏妻如虎四字,这样的人居然大清早的便在青楼里喝花酒,自然有些古怪。
  听着宁缺的话,上官扬羽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疲惫说道:“是的……我确实在害怕……我不想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宁缺说道:“只要你在长安城内,我便能保你不死。”
  上官扬羽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城外呢?书院不可能保证朝廷官员们的性命,那官员怎么可能会不害怕?”
  宁缺转身看着他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今天要杀人,要杀很多很多人,只有这样,才有希望让对方不敢再杀我们的人。”
  上官扬羽的三角眼骤然明亮,他知道书院准备怎么做,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再次黯淡起来,因为这并不见得能解决问题。
  便在这时,羽林军护送着十余名户部官员冒风雨前来,这些人都是最优秀的算帐好手,数什么都不会数错,数人头自然也不会出错。
  于是,宁缺可以开始杀人了。
  院子里黑压压跪了一地囚犯,这些囚犯有男有女,有老有,衣衫褴缕,脸『色』苍白,明显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阳光,他们早已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或者说渴望,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或者是种解脱,他们跪的很麻木,没有任何赎罪的意味,于是自天而降的雨水也没有让这场景增添多少肃然的感觉。
  那些来自户部的官员看着这幕画面,不免有些紧张,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而那些在旁等候的行刑者,则显得很平静,握着刀柄的手稳定至极。
  “怎么杀?”
  上官扬羽半躬着身子站在宁缺身后,低声说道:“当年参与叛『乱』的修行者,除了病死和受刑死的,都在这里,是全杀了还是挑着杀?”
  宁缺看着秋雨里那些囚犯,说道:“可能要杀几次,今天先别杀光。”
  上官扬羽说道:“按照什么标准挑选?对西陵神殿的重要『性』还是当年在叛『乱』里犯下的罪行轻重?这些家伙手上都是染过血的。”
  宁缺说道:“既然是给神殿看的,随机挑些来杀便是。”
  上官扬羽没有听懂,不解问道:“随机?”
  宁缺摆摆手,说道:“就是瞎挑的意思。”
  户部官员面面相觑,便是那些握着刀准备行刑的杀人老手也有些愣,只有上官扬羽毫不犹豫,对着雨中挥手,示意先挑一半杀了。
  刀锋划破雨丝,落在那些囚犯的脖颈上,轻而易举地斩破满是泥垢的肌肤与干涩的肌肉,斩断骨骼,带着一蓬并不鲜艳的血水。
  啪的一声,人头像熟透的果实般落地,在青石板上的积水里弹动两下便安静下来,涌出的鲜血也迅速被雨水冲淡。
  见着有同伴死去,那些囚犯终于被死亡的恐惧刺激的清醒了些麻木的神经恢复了一些活力,有的人试图挣开绳索逃走,有的人绝望地倒在雨水里哭泣,有的人看着站在庭廊下的宁缺眼神里满是痛恨。
  杀人的画面难免血腥,宁缺没有变态到愿意欣赏,也没有兴趣和那些将死之人进行眼神和精神上的交流,转身走回厅内。
  举起犹有余温的茶杯喝了口,他再次抬头望向庭外,只见秋雨里已经倒下了十几具尸首,青石地面上的血变得浓郁了很多。
  秋雨凄『迷』庭间杀人如除草,除了刀锋入肉断骨的声音,便只有尸首前倾重重砸到地面,把积水砸出水花的声音。
  宁缺看着碗里澄透的茶水,不知道在想什么。上官扬羽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户部官员们在囚犯名册上不停画钩涂抹,随着那些名字越来越少,他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秋雨持续,庭间声音响起的频率渐渐变慢刀斧手们的呼吸声越来越粗,斩落这么多颗人头,终究还是件很累的事情。
  刑部派来的仵作和户部的相关职司人员涌进庭前开始检查尸体,同时准备处理这些尸体,刀斧手们饮完一碗烈酒后在旁稍事休息。
  还没有完,宁缺说过,今天要杀很多人,把这些尸首搬走,把庭前的地面空出来,待刀斧手们恢复体力,还要继续杀人。
  接着送过来的囚犯更多除了刑部押过来的,还有应宁缺要求军部专门送过来的数十人,庭前的地面上根本没办法跪下,只好分成几批。
  “这些……大部分只是家眷。”一名户部官员翻了翻手里的囚犯名册,望向上官扬羽震惊说道:“难道这些人也都要杀?”
  上官扬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望向宁缺问道:“也瞎挑着杀?”
  官员们的脸『色』有些难看。被押到庭前的数百人都是受牵连的家眷,就算当年在战争里知情不报,甚至有从犯行为,依据唐律也很难判死罪,判死罪那也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权力,难道就要这样杀了?
  这数百名家眷在狱中被囚数年,精神倒还不错,因为不是修行者,也没有受到什么禁制,还能发出声音,此时听着官员的话,他们才知道今日将要发生何事,不由惊恐万分,哭着喊起冤来。
  他们的罪名是通敌,唐律中通敌与叛国最大的不同,在于有没有主动实施,所以最常见的通敌者往往就是叛国者的家眷,这是很好理解的事情。
  数年前那场战争暴发后,有很多唐人自世间各处归来,昊天道南门都有三分之二的道人与西陵神殿切断联系,但依然有虔诚的昊天信徒誓死效忠西陵神殿不肯归来,甚至在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里任职。这些人都是叛国者,他们的家眷便是通敌者,无论有没有与远在西陵的亲人断绝关系,永远都是通敌者,因为血脉联系是斩不断的,这便是唐律里最冷血最残酷的律条。!过去数年,唐国朝野四处搜捕,在边境线严防死守,擒!获数千名涉嫌通敌的民众,然后把他们关押在长安城和各州郡的大牢里,除了明正律法,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为了震慑牵制那些远在他乡的叛国者。
  今天,宁缺准备把这些人杀了,这是很令人想不明白的事情,不止这些家眷们想不明白,朝廷里的官员们也想不明白。
  庭院侧方的巷道里满是血腥的味道,先前被斩下来的那些人头,暂时被堆在板车上等着处理,忽然有颗人头滚了下来,在雨水里骨碌碌滚着,一直滚到庭间,滚到家眷们的眼前,惹来一阵惊呼与哭泣。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跪在秋雨里的那些男女老少,仿佛看到很多年前老笔斋对面的那堵被春雨打湿的灰墙,看到了死去的小黑子。
  看着雨水里那颗人头,他想起更多年前将军府里发生的灭门惨案,想起那些溢出门缝的血浆和那些像西瓜般的熟人的头颅。
  “那年长安城落了场春雨,朝廷和神殿正在谈判,准备议和,我带着鱼龙帮和羽林军冲进清河郡会馆,在雨中把清河郡的人全部杀光了。”
  他说道:“现在想来,我有些后悔。”
  官员们神情微和,心想书院仁善……然而紧接着宁缺说道:“当时应该留些慢慢来杀,或者能够得到更多的好处。”
  庭间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孩子们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我知道你们觉得自己很无辜,那些清河人大概也这么觉得,甚至从唐律或者道德来看,你们有些人真的是无辜的。”
  宁缺看着雨中的数百人,说道:“但我不在乎。”
  庭间的官员和羽林军都是唐人,他们很在乎这些事情,所以脸『色』有些难看,然而上官扬羽不在乎,在秋雨里缓缓举起右手。
  他和宁缺都是**型唐人,唐律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工具,至于那些美好的道德或者说情怀,用来欣赏便好,不需要拥有。
  手起,便是刀落。
  刀落,便是头落。
  苍老的脸颊,年轻的脸颊,犹带稚气的脸颊,因为失去血『液』又被秋雨洗过,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再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伴着惊恐的喊声、凄惶的求饶声、怨毒的叫骂声、悲凉的哭泣声,各式各样的头颅不停掉落在雨中。
  数百名叛国者的家眷,在秋雨里纷纷死去,刀锋切过骨肉,带来死亡,声音变得越来越闷,那是锋口卷刃的关系,直至最后,砍头的声音变成某种棒击,像是破鼓在被不停敲打,沉闷而恐怖至。
  刀斧手的手终于颤抖起来,户部官员们的手更是快些握不住笔,名册上涂抹的墨块变得越来越大,画的钩再难成形,却始终没有听到停止的信号。
  上官扬羽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然而看着那些男女老少纷纷倒毙在血泊里,看着庭间雨水里的头颅堆的越来越高,他才明白自己的内心依然不够强大坚硬,伸手抹掉额上不知是汗还是雨的水珠,看着宁缺颤声问道:“够了吗?”
  宁缺说道:“户部最擅算钱粮数人头,我让你做这件事情,就是想知道杀多少人才够,所以这个问题应该是你来答我。”
  上官扬羽叹息着说道:“我是个普通人,无法理解大修行者们的心境,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神殿对那个人有多少影响力,所以……我不可能知道杀多少人才足够,我甚至怀疑怎么杀都是不够的。”
  宁缺知道上官扬羽的说法有道理,这也是他最没有把握的事情,俗世里的悲欢离合真能影响到酒徒这样的人吗?
  冷雨沥沥风自寒,却无法阻止刺鼻的血腥味在庭间弥漫,他看着雨水无法冲淡的稠血,说道:“秋风秋雨愁煞人。”
  便是此时,上官扬羽也没有忘记赞美:“好诗。”
  宁缺说道:“或者你也来首?”
  上官扬羽苦笑说道:“哪里有这心情。”
  宁缺伸手接着檐上滴落的雨水,说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上官扬羽说道:“先生好闲趣。”
  “我其实也不知道杀多少人才够,不过就像刚才说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反正这些人都该死,反正朝廷养这些闲人还要花钱粮,那么不妨杀杀看。闲来无事杀杀人,秋风秋雨杀闲人,要说这是闲趣,也通。”
  宁缺走到雨中,转身看着官员们说道:“或者,可以再多杀些试试,户部管着战俘的口粮,你们应该很清楚人数,怎么杀?”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