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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三十二章 希望在人间 作者:猫腻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三十二章 希望在人间
  宁缺是普通人,那么他为何如此自信,相信自己说的那两段话,能够起到相应的作用,而不会随风而逝?因为那两段话与心理战无关,和观主说的话是他上一世的学识,和叶红鱼说的话是这一世的经历,他算来算去,算不出来漏洞,怎样看都是对的,怎么想都可能成功,更关键在于他对观主和叶红鱼的认知。
  他认为像观主这样的人,一定能被自己说服,他认为像叶红鱼这样的人,一定能被自己说服,像这样的两个人,总会有一个被自己说服。
  如果能说服观主,人间便在掌握之中,自然最好,如果能说服叶红鱼,分裂道门,书院必将最后获胜,也很好,至于叶苏······
  叶苏会死,叶红鱼事后大概会觉得自己很冷酷,很混蛋,还是说她现在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但依然只有寄希望在书院的身上?
  宁缺站在城墙边,看着远处的雁鸣湖,发现天边又有雪片落下,觉得扶着城头的手冷了两分,怀里的阵眼杵快要变成一块冰疙瘩。
  是的,自从桑桑乘着那艘大船离开人间,回到神国那天开始,他确认她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无法相见后,某些变化便开始发生。
  渭城被屠将军死,她也死了,他对这个人间、对于那个神国,对于整个世界都再难保持足够的情感热度,思考做事变得越来越冷漠现实。
  不是因为痛苦而麻木,也不是因为失望而要刻意冷酷,只是曾经把他的心暖过来的人已经不在,那么他在渐渐变回当年的那个宁缺。
  那个柴房里拿着锈刀,对着少爷和管家不肯去死的孩子,那个行走在死尸与食人者之间不肯去死的孩子,那个游走在危险的野兽以及更危险的猎人之间不肯去死的少年,那个在梳碧湖畔砍柴杀人不肯去死的少年。
  那是当年的宁缺、真正的他,没有是非善恶·更不知道什么是道德,不会在意『妇』孺无辜者的死活,无论是谁都只是他利用的工具。
  三师姐在离去前,告诉了他那段秘辛·让他知晓了叶红鱼那段耻辱痛苦的往事,他同情对方,却毫不犹豫地开始利用这件事情。
  当然,叶红鱼对于他来说毕竟还是特殊的,所以他交待陈七,不到最后时刻,不得揭破此事·即便揭破,他也很注意用词,不会让任何人知晓那件往事·能够保住叶红鱼的名声,他便觉得问心无愧。
  至于叶苏,他不在乎这位新教奠基者的生死,那是道门自己的事情,如果叶苏能活下来,帮助新教传播,书院已有预案,如果叶苏死去,那么必然成圣·对于新教的传播、对于书院的目的,会有更多的好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夫子的门徒·学的是书院的本事,继承的是轲浩然的衣钵,然而本质上·他是莲生的传人。
  君陌远在西荒,大师兄守着酒徒,现如今真正负责书院事务,引领书院走向的人是余帘以及他,这两个早已入魔的人。
  不要忘记,余帘在成为魔宗宗之前,便是莲生的希望。
  如此看来·现在的书院,走的真的不是夫子的路子·而是莲生的路子,莲生如果死后有知,会不会觉得欣慰甚至狂喜?
  但还是有些区别。
  最大的区别在于宁缺没有发疯,他在冷静地计算一切,冷酷地算计一切,比观主所以为的想的更深,他让由贤和陈七出使桃山,用这般激烈的手段掀了餐桌,撕开窗户纸,就是要迫使道门做出应对。
  他很清楚,只要观主没有发疯,叶苏便不会死,叶红鱼不会叛离道门,道门只能用不变以应万变,镇人间以静穆。
  这个结局,看似是对他谋算的无情嘲笑,然而却没有人知道,这本来就是书院的目的,因为他现在无比饥渴地需要时间。
  宁缺扶着雪墙,望向灰暗的天穹,看着那轮暂时还没有出现的明月,心想老师很难赢得这场战斗,但得替书院再多争取些时间啊。!现在的人间,只有像观主酒徒这样拥有真正大神通的人能看清楚神国的细微变化,宁缺离那种境界还远,但他有长安城这座大阵的帮助,所以他也看的很清楚,他知道月亮正在缓慢地变暗,令人悲伤地变暗。
  夫子在与昊天的战争里,逐渐落于弱势,时间,似乎在道门一边,对书院极为不利,但他的想法不一样,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得到时间。
  只有拥有足够充裕的时间,他才能缓缓布局,解决向晚原之困,他才能等待西荒深处的好消息,才能等待着道门不可弥合的裂缝越扩越大,真正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缓慢流逝,信仰新教的人越来越多,昊天便会越来越弱。
  得夫子教诲,得小师叔遗泽,得莲生点化,得歧山大师青眼,在极乐世界里修佛千万年,与桑桑合体奔波千万里,他修道、修佛、修魔,无一不可修,对于信仰这种事情,认识早已直抵根本,昊天在他眼中不再高远。
  无数年前,道门替人类选择了昊天,当新教出现,道门渐衰,昊天便会变弱,看似过于简单的推论,却是如此的正确。
  所以对于书院和唐国来说,新教很重要,叶苏很重要。
  新教必须有时间传播到更远的地方,争取到更多的信徒,叶苏必须获得开宗圣人的地位,无论活着还是死去。
  为此,宁缺不惜杀了数千人,替叶苏和新教背书,却有意无意间,对道门如何处置叶苏,不给予任何评说影响。
  他看着灰暗的天空,看着远处的落雪,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觉得自己能够把握观主的想法,因为毕竟月亮在变暗。
  道门和书院,都认为时间对自己有利。
  就看书院和新教在人间合力,先削弱昊天,还是她先战胜老师。
  他赌前者,观主如果不同意他的劝说,那么便是在赌后者。
  宁缺对这场赌局有信心,因为无数年前,道门替人类选择了昊天,最终却把希望完全寄在昊天身上,而他和书院不一样,把希望寄托在统一大陆的唐国,寄托在叶苏和新教的身上,都是寄希望于人间。
  希望在人间。
  希望,本来就应该在人间。
  他看着天上,如此想。
  临康城外有山,山上忽然出现了一座小楼,那是秋天的时候。
  入冬后,风雪渐至,人群也渐至,数百上千名虔诚的昊天信徒,跪在山坡下方,对着那座小楼不停叩首,自然没人敢越过神殿骑兵的防线。
  新帝死,剑阁崩,南晋臣民在今年经历了太多事情,眼睁睁看着战争即将暴发,和北方那个强大的邻国即将生死相见,民众的情绪自然压抑紧张-不安,于是这座传说住着活神仙的小楼,便成为了他们跪拜的对象。
  楼里的两个人不清楚这些事情,即便清楚,也不会在乎,以他们在人间的超然地位,要说是神仙,其实也并不怎么夸张。
  酒徒倚栏饮酒,栏上的雪被衣袖扫落,有的染在衣襟上,和这些天落在襟上的残酒合在一起,沁出很奇异的寒醉味道。
  大师兄在楼外崖畔,看着东方沉默不语。
  前些天,唐国的暗侍卫从那边传来消息,一些不好的消息——宋国,可能会发生些事情,道门,有些人已经到了那里。
  他想去那边看看,因为叶苏在那里,却无法离开,因为酒徒在这里,酒徒或者本来也应该在那里,现在却还留在小楼里独饮,则是因为他。
  不能独行,这是大师兄和酒徒之间,也是书院和道门之间最重要的约定、最大的道理,谁都不能违反,否则便是战争。
  他和酒徒若能不回人间,或者,人间还有希望。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pdan.ca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pdiancwm阅读。
  都不动,这就是现在书院和道门之间最大的道理。酒徒在小楼里饮酒,目光却落在东方,大师兄更是站在崖畔一直看着东方,二人都清楚彼此的想法,都想去宋国,却都不能成行,因为谁去都会是问题。
  不能离开小楼,便只能饮酒或远眺,未免有些无趣,时日久了,总要说些闲话来打发这无趣的时间。
  “杀死几千人……宁缺是个很会聊天的人,所以他才能得到与道门对话的资格,让桃山上那些人必须耐心听着,但这里面有个问题。”
  酒徒抬臂,用青袖擦拭掉唇畔的酒水,说道:“我能把你留在此处,『逼』得唐国不敢轻举妄动,那是因为我见过太多生死,对人间无任何爱憎,宁缺不是我和屠夫,没有经历过漫长的时光和无数的生死,他怎么可能对人间无所爱憎?如果他不能让人们相信这一点,如何能够威胁到观主?”
  大师兄沉默不语,想起很多年前,在书院后山,他站在老师的身后,看着长安城里那个生而知之的男童,想起老师的判词。
  “小师弟……是客人,异乡为客数十载,或者会生出些情义,但若异乡对他并无善意,那么这些情义也会很容易被撕碎。”
  他说道:“旁人或者不清楚,观主必然是清楚这一点的,昊天离开人间,小师弟对这个人间自然再无爱憎,观主如何不惧?”
  酒徒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即便如此,即便他能让道门听他说话,他又能如何?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争取拖些时间。”
  大师兄说道:“能够多争取些时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酒徒将酒壶系回腰间,神情漠然说道:“争取些时间,并不能改变大局。人间的大局已定。你应该清楚月亮正在变暗……时间对你们书院是不利的,道门可以等,你们如何能等?还是说那些时间只是用来寻找杀死我和屠夫的方法?”
  大师兄转身。看着他平静而诚挚说道:“如何杀死您和屠夫两位前辈,书院已有定案。小师弟争取的时间,自然要用在别处。”
  酒徒神情微凝,忽然眉梢微挑,若有所明,说道:“原来是叶苏。”
  时间,是最珍贵的事物,只能用在最紧要的事情上。酒徒自认,在当前局势里,只有自己和屠夫的『性』命最为紧要,既然书院没有把时间放在自己二人身上。那么必然要放在足以改变人间局势的人或事上。
  以他的智慧,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便能判断出,那只能是新教以及叶苏。
  如果现在的人间是一盘难解的棋,那个决定死活的棋眼就在宋国,就是叶苏。
  宁缺是个很冷酷的人。如果他确认自己解不开这局棋,救不活叶苏这个棋眼,那么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叶苏抛弃,然后试图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酒徒沉默思考,心想如果自己处于宁缺的位置。大概也会如此选择。
  局势很复杂,宋国那处的局势却很简单,道门和书院的强者数量,哪怕是小孩子扳手指都能算清楚,如果道门真的不惜一切代价要杀死叶苏,书院怎么都没有办法阻止,因为叶苏开始就没有选择前往长安接受书院的庇护。
  “小师弟和观主对话,就是要叶苏活着。”
  大师兄看着酒徒说道:“他相信自己能够说服观主。”
  酒徒问道:“那昊天?”
  大师兄静静地看着他,缓慢而坚定说道:“昊天……可以没有。”
  酒徒看着他的目光,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不能接受。”
  对书院而言,昊天自然可以没有,即便对道门、观主来说,昊天也可以没有,但是对酒徒和屠夫来说,昊天不能没有。
  宁缺说服观主,人间回复平静,新教传播,昊天变弱,神国终有一天会覆灭,会被人间所代替,那么他和屠夫到哪里去永恒?
  数年前,桑桑来到小镇,在肉铺里与他和屠夫说了一番话,做了承诺,如果她都死了,那些承诺,又还有什么意义?
  “前辈不需要接受。”
  大师兄说道:“小师弟说过,您和屠夫前辈必须接受……如果他能说服观主,那么接下来人间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杀死你们。”
  酒徒觉得今日的酒有些烈,不然为何会觉得有些醺醺然?他微讽而笑,说道:“要杀死我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面对整个人间,即便是二位前辈,也必须退让。”
  大师兄看着他,平静说道:“因为你们不是老师,他就是人间,你们也不是小师叔,虽千万人亦要独往,你们会让开那条道路,你们会藏身在道树的后方,看看人间究竟会如何选择,这,其实就是接受。”
  这是直指本心的判定,出自从不撒谎的大师兄之口,更显得极有力量,就像是一把很粗的刀很粗野地砍到酒徒的头上。
  酒徒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痛,只知道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所以,现在人间是在看观主的选择。”
  大师兄最后说道。
  临康城的东方天空上覆着层暗云,便在小楼里话音方落时,便有雪花从那层云里挤落下来,挥挥洒洒,瞬间变得极大。
  越过飞舞的雪花,酒徒的目光落在遥远的桃山处,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或者,宁缺真的成功了。”
  大师兄望向南方,微笑现于脸上。
  酒香随雪风而淡,转瞬即逝。
  酒徒从小楼里消失,再也寻找不到踪影。
  下一刻,他回到了小镇。
  他没有去茶庄,与那位多年来罕有的友人相聚,而是直接去了肉铺,找到相识万年的那位友人,沉默坐下,久未言语。
  屠夫见他神情疲惫,眉眼间有尘埃,握着油刀的手不禁一紧。
  “出了何事?”
  酒徒应道:“不知将会发生何事,所以不安。”
  人间不知道将会发生何事,没有人知道宁缺说了些什么话,没有人知道观主会怎么选择,从荒寒的北方到温热的南海,所有人都在沉默而紧张地等待。
  未知,终究还是有希望的。
  一切落到实处,希望,或者也就会变成绝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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