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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战先驱》 第一章 家园(上) 作者:业余狙击手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一章 家园(上)
  六月初的太湖西山,鳜鱼肥了,梅子、札七把熟了,杨梅、蜜桃也挂满枝头,而湖中闪耀着银色的,不止是粼粼的湖水,还有水中的白虾。此时,虽然己是端午,但炎热却尚未来临。时近中午,吴妈端着洗好的粽叶正往家里走着,突然发现前面的路上站着一个满脸风霜,肩背包袱,衣服破旧不堪的壮年男子。
  这个男子看着她,突然叫了句:“吴妈。
  吴妈浑身一震,呆呆地看了这人好一会儿后,手中端着的木盆突然“叭当”一声掉落,粽叶也散落一地。
  吴妈快步上前,颤声对那人说道:“文哥儿……是……是你吗?我……没有看错吧?”
  那人点了点头,眼中己有泪光闪动,说:“吴妈,您没看错,我是文哥儿,我己经打完鬼子复员回来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复员回家的周卫国。
  吴妈喜极而泣,用力抓住周卫国的双手,大声说道:“真的是文哥儿!真的是文哥儿!我家少爷回来了!……”
  周卫国泪水难明印制地流了下来,却静静地看着吴妈又哭又笑地反复说着同样的一句“我家少爷回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吴妈才渐渐平静下来,满脸喜悦地开始端详起周卫国,边看边比划边说:“高了!壮了!我家少爷己经长成男子汉了!”
  周卫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吴妈,我今年己经三十三了,可再不是小孩!”
  吴妈笑道:“在吴妈眼里,你总归还是个小孩!”
  周卫国无奈地笑了。
  吴妈又仔细地看了几眼周卫国的衣着,含着泪说:“少爷,都打完鬼子回家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周卫国苦笑道:“我是从北方复员回来的,走的时候那里正打着仗,打仗的又都是中国人,我只好两边都躲着,自然要多费些周折。”
  吴妈“哦”了一声,叹道:“都是中国人,这才赶跑了日本人,干么又要打起来?”
  这个问题,周卫国却不知该怎么向吴妈解释了。
  幸好吴妈并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只是:“少爷,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吴妈欣喜地说:“这就好!这就好!”
  说完,突然一拍脑门,说:“哎呀,瞧我这老糊徐,少爷你饿不饿?”
  周卫国点了点头。
  吴妈一拉周卫国的手,说:“走,跟吴妈回家去,今天是端午节,吴妈给你包大肉粽!”走出几步,吴妈才想起了掉落地上的粽叶,赶紧回身,正要去端地上的木盆,周卫国却己抢先拿起了木盆,又将散落的粽叶一把把地往木盆里捡。
  吴妈急忙拉住周卫国,说道:“少爷,使不得.你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周卫国对吴妈笑笑,又扬了扬粗壮的手臂,说:“吴妈,我现在长高变壮了,这点活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
  说完,又俯身开始捡拾粽叶,粽叶捡完后,周卫国又将木盆端到边上不远的小溪中将粽叶一一漂洗干净。
  吴妈见拉不住周卫国,只好由着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周卫国做这一切。
  十几年不见,少爷己经从一个文弱书生长成了一个壮汉,吴妈心里自然说不出的高兴,可看到周卫国的穿着和满脸的风霜,再加上他干活时麻利的动作,吴妈却又忍不住一阵阵的心疼。
  “少爷这些年肯定没少吃过苦!”吴妈心里想着,眼泪不觉又流了出来。
  周卫国洗完粽叶,转身正看见吴妈流着泪看向自己,心里不由感动莫名,走到吴妈身边后,一手端着木盆,一手搀着吴妈,说:“吴妈,我们这就回家吧,我可是做梦都想着吃您亲手包的大肉粽呢!”
  吴妈连连点头,说:“好!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这一路上,吴妈高兴地就像个孩子,每见到一个村民总是要自豪地拉着周卫国向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家少爷,他前些年当兵打鬼子去了,现在打完鬼子又回来了!”
  每每吴妈说完,村民们都会跟着高兴起来,大多村民还会向周卫国行上一个礼,叫一声:“少爷好!”
  在周卫国愕然的眼神中,吴妈悄悄向他解释道:“少爷,这村里大多都是我们家以前的佃户,老爷待下人好,这些佃户在我们家做不到十年就都能自己买田置地.如今老爷虽然不在了,但少爷回来了,他们就跟看到老爷一样高兴!”
  说着说着,吴妈不免伤心落泪,但眼见周卫国长大成人,吴妈心里却又欣慰不己,再加上村民们对周卫国的交口称赞,吴妈脸上又有了笑容。这一路上,吴妈就这样哭哭笑笑地走了过来。而大半个村子的人也都知道,周家少爷回来了。
  吴妈家里只有吴妈一个人,房子虽然不大,但却很整洁。进门后,吴妈就忙前忙后,硬是服侍着周卫国洗完脸,让他坐下后,又给周卫国上了香茶,这才开始忙活着包粽子。周卫国在吴妈家没坐上一会儿,就有村民不断上门。
  村民们带来了他们对周家少爷最诚挚的问候,也带来了各种时鲜水果和干果,几乎堆满了吴妈家里厅堂的大桌子。往往只要周卫国尝上谁家带来的水果或干果再赞上几句,那一家的村民脸上就露出掩饰不住的满足,这一切,都让周卫国感动不己。
  村民们除了问候周卫国,听说他打过鬼子后,自然还问些他打鬼子的故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周卫国没有提自己当过八路军的事,只是随便捡了几个淞护会战和参加八路军后的小战斗说了,就这些,己经足够让村民们都听得如痴如醉,眼中更充满了崇拜之色。吴妈满脸笑容地边听着周卫国和村民们闲聊,边手脚麻利地准备馅料、包粽子、煮粽子。当厨房里溢出肉粽的香味后,淳朴的村民们都一一告辞,所以等吴妈端上几盘香气四溢己去掉棕叶的大肉粽后,发现除了还有几个小孩缠着周卫国讲打鬼子的故事外,其他村民都走光了。
  吴妈邀请那几个小孩一起吃,但那几个小孩似乎都受了家长的交代,怎么也不肯一起吃,吴妈只好给他们每人夹了一个大肉粽,这些小孩才腼腆地笑着跑开了,连周卫国都被他们的神情给逗乐了。
  这时的周卫国也的确饿了,接过吴妈递过来的筷子后,立刻夹起一个大肉粽狼吞虎咽了起来。吴妈在边上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声说道:“少爷,你慢点吃,别烫着,别噎着。”
  一边赶紧给周卫国盛上半温的白粥。
  就着可口的白粥,周卫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多少个肉粽,只知道这是他这几个月来吃得最舒畅的一顿饭!
  吴妈在一旁看着十几年不见的少爷大口吃着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心里自然高兴,但看了一会儿后,却越发地心疼起来,不住地偷偷抹眼泪。
  等周卫国放下筷子抚着肚皮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几个盘子,才突然注意到吴妈的异样,不禁问道:“吴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不吃?”
  吴妈赶紧笑着说道:“我没事,少爷,我不饿,你喜欢吃,我再给你盛!”
  周卫国笑了,说:“吴妈,我可是再也吃不下了!我想别人说的饭桶,就是说我这样的人吧?”
  吴妈笑道:“谁敢骂我家少爷是饭桶我就骂还他!”
  说着说着,吴妈又哭了,嘎咽着说:“少爷……这些年……你在外面……可没少吃苦吧?都是……吴妈不好,没能跟着……照顾你。”
  周卫国赶紧起身,将吴妈扶着坐下,说:“吴妈,父亲从小就教导我,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当兵打鬼子是我自己的主意,这些年我就算吃了点苦,又怎么能怪你呢?再说,谁出外闯荡,不会吃苦?可出外闯荡虽然会吃苦,学到的东西,却是天天躲在家里的公子少爷一辈子也学不会的!难道你要我学那些败家子,在家里吃喝嫖赌抽,坐吃山空吗?”
  吴妈赶紧说道:“是吴妈说错话了,少爷你别见怪!”
  周卫国温言道:“吴妈,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怎么会见你的怪呢?父亲去世后,我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比你和忠叔更亲的人了!”
  吴妈突然迟疑着说:“少爷,老爷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吗?”
  周卫国点点头,说:“吴妈,父亲的事我都知道了。”
  吴妈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周卫国面前,哭着说:“少爷,你打我骂我吧,我对不起老爷啊!”
  周卫国大惊,赶紧要扶起吴妈,说:“吴妈,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快起来!”
  吴妈却是跪伏在地,坚持不起来,边哭边说:“少爷,我对不起老爷啊!当年……日本鬼子打进苏州,老爷做了苏州维持会长,我以为……老爷是汉奸,就辞工回家了。后来才听说……老爷他……根本就不是汉奸,他只是表面上投靠鬼子,暗地里……却帮着国军和新四军打鬼子!可恨我老来糊徐……错怪了老爷,还和别人一样……骂了老爷好几年的汉奸!我真是猪狗不如啊!……更可恨的是……等我知道老爷被鬼子抓起来的消息……赶到苏州后,老爷己经被鬼子押着北上了!我再知道老爷的消息,是从鬼子的布告,那些挨千刀的鬼子……竟然害了老爷!我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连送都没来得及送老爷,竟然连老爷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对不起周家,对不起老爷啊……”
  说完,嚎啕大哭。
  吴妈哭了好一会儿,周卫国才硬将她扶起,流着泪说道:“吴妈,这事怪不得你,父亲当年背着汉奸的骂名忍辱负重,又有几人能看出来?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他既然选择了为国为民,就根本没把自己的声名放在心上!吴妈,你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我这个做儿子的又何尝给他送终了?说到底,我才是不孝子啊!”
  说完,周卫国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吴妈从小看着他长大,在他的心目中,吴妈就是他的亲人,此刻,在亲人面前,他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责任和重担,仅仅作为一个儿子而为父亲痛哭一次!
  吴妈开头还安慰周卫国几句,可到了后来,自己也忍不住,竟跟着周卫国也痛哭了起来。良久,两人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平静下来后,周卫国说道:“吴妈,我这次回来,带回了父亲的骨灰,我想将父亲的骨灰和母亲合葬!”
  吴妈立刻点头道:“这是自然的!老爷以前也一直有这个心愿。”
  周卫国黯然道:“可是,吴妈,我甚至连母亲的坟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将父亲和母亲合葬?”
  吴妈说:“少爷,我知道太太的坟在哪里,太太的的坟就在西山!”
  周卫国大喜,说:“真的?”
  吴妈用力点头说:“真的.少爷,你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我每年清明都抱着你跟着老爷来西山游玩的?其实老爷来西山不是为了游玩,而是为了给太太上坟,却又不想让你知道啊!我当年辞工回西山,一是为了养老,二也是为了陪太太!老爷、太太和少爷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三个人,那时我以为老爷是汉奸,少爷又不在苏州,我有什么心里话,也只好回到西山对太太说了!”
  说着说着,吴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周卫国感动地说道:“吴妈,我们周家欠你的实在太多……”
  吴妈摇了摇头,说:“少爷,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要说欠,我欠周家的那才叫多.自从老爷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之后,我就打算一辈子留在周家服侍老爷和你的,可我终究也没做到…”
  周卫国赶紧岔开话题,说道:“对了吴妈,忠叔呢?他是不是在苏州?”
  周卫国刚刚其实己经提过一句“忠叔”,不过吴妈因为没有听清,所以没怎么在意,但现在听清了,吴妈却是愤怒地说道:“不要再提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了!老爷假装投靠日本人那几年,为了吃香的喝辣的,周忠还跟着老爷,可老爷被日本人抓了后,他突然就没了踪影,还卷走了周家的所有家财!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值得少爷提起!”
  问出这个结果却是周卫国所始料未及的,所以在呆了好一会儿后,周卫国才问道:“忠叔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是父亲被日本人抓的当天还是被抓后的一段日子?他卷走周家所有的家财又是谁说的?”
  吴妈“呸”了一声,说:“少爷,这样的畜生你还叫他‘忠叔’做什么?”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吴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吴妈强忍怒火,说:“听说老爷被日本人抓的当天晚上,有人要救老爷却没成功,再后来周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就不见了踪影!”
  周卫国皱眉沉思,说:“有人要救父亲却没成功,那也就是父亲暴露身份之后了,忠叔在这时突然失踪……”
  周卫国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把握到了什么,但仔细想想,却又不得要领。
  吴妈继续说道:“第二天,鬼子把老爷押走后,就在苏州城里贴满了布告,说他们查抄周家时,、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发现,而周家所有的家人,也独独少了一个周忠!料来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被周忠卷走了!”
  周卫国叹道:“吴妈,鬼子的话也能相信吗?”
  吴妈说:“少爷,如果鬼子说的是假话,周家这么多家人怎么会就只有周忠不见了?”
  周卫国说:“也许他就是为了避开鬼子的耳目。”
  吴妈说:“就算他是为了躲开鬼子,可我不是鬼子,他为什么不敢见我?不敢跟我说清楚?他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周家,对不起老爷的事!”
  周卫国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日本人的话不可信,谣言不可信!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不能光凭别人怎么说,而是要‘听其言,观其行’!”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周老太爷当年在“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的马占山将军先坚决抗日,之后却就任伪黑龙江省省长乃至伪满洲国军政部长后对周卫国说过的,后来的事实证明,马占山将军当时投敌只是为了忍辱负重,暗中搜集日本扶植傀儡制造伪满洲国的证据,同时也为了积蓄力量继续抗日。周忠这几十年来对父亲忠心耿耿,他虽然在父亲被捕后踪影全无,甚至有谣言说他卷走了周家的所有家财,但周卫国却相信他的为人,所以仔细想想后,对于吴妈的愤慨,周卫国并没有放在心上。
  吴妈却还在愤愤地说道:“想当年老爷和太太对周忠恩重如山,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被千人指万人骂的事情呢?”
  周卫国自然也不能强迫吴妈接受自己的观点,所以只好低声说道:“吴妈,你现在能带我去母亲的坟前吗?”
  吴妈一愣,随即说:“少爷,你跟我来吧!”
  周卫国又说:“吴妈,能不能给我一个锄头?”
  吴妈点了点头,说:“少爷,我知道你的心意!”
  周卫国母亲的坟墓由青砖筑成,极为宏大,坟前坟后也异常洁净,还种了很多鲜花,坟前立着的墓碑上,刻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爱妻苏文瑶之墓夫周继先谨立”。
  吴妈叹了口气,说:“少爷,这座坟,是老爷亲自筑的,就连这石碑,也是老爷亲自凿出来的!”
  周卫国的双眼在这一瞬间就己湿润。
  吴妈接着说道:“太太喜欢花,老爷怕她走后寂寞,就在她坟前坟后种满了花来陪她。老爷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来这里好几次修整这些花,老爷走后,就只有我一人……”
  周卫国哽咽着对吴妈说道:“吴妈,谢谢你!”
  吴妈叹了口气,说:“老爷和太太,是天生的一对,可惜老天……”
  周卫国这时却是心情激荡,浑没听清吴妈的话。
  上前几步后,周卫国“扑通”一声,跪倒在坟前,颤声道:“母亲,不孝的儿子来看望您了!您一向可好。”
  说完,眼泪己经夺眶而出。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周卫国才渐渐止住了痛哭,起身开始用锄头去除母亲坟前坟后的杂草,又修整了坟两边的排水沟。
  其实由于吴妈的照看,坟前坟后的杂草极少,坟两边的排水沟也无需修整,但吴妈还是流着泪任由周卫国边哭边尽一个儿子的心意。
  等一切都做完,周卫国又和吴妈一起摆上带来的各种祭品,开始拜祭。
  拜祭完后,周卫国激动的心情终于逐渐平复,向吴妈说道:“吴妈,我想挑一个好日子将父亲的骨灰和母亲合葬。”
  吴妈说:“少爷,你书读得多,挑日子的事你做主,挑好日子我就去找泥瓦师傅。周卫国摇头道:“吴妈,我不要泥瓦师傅动手,你只要请一个修坟的师傅指点我,我自己来!父亲可以亲手为母亲筑坟,我也要亲手将父亲和母亲合葬?”
  吴妈点点头,说:“少爷,我听你的!”
  周卫国想了想,突然说道:“吴妈……”
  欲言又止。
  吴妈说:“少爷,怎么了?”
  周卫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现出里面包着的十几个银元和一些零散的纸币。周卫国将这些钱递给吴妈,说:“吴妈,你……能不能帮我给父亲买一个好一点的棺木?”
  包里的银元本是刘远特地给周卫国换好做回家路费的,可周卫国想起还要给父亲购置棺木,一分也舍不得花,这一路上都是靠卖苦力和打短工挣的路费,那些零散的纸币就是省吃俭用留下的挣来的路费。只是这些钱能买什么样的棺木周卫国自然心中有数,想起自己年过而立,却连给父亲购置一副上好棺木的钱都没有,不禁悲从中来。
  吴妈赶紧将周卫国递过来的钱推了回去,说:“少爷,这些钱你收着。老爷当年修这坟的时候就预备好了将来要和太太合葬的,早就备下了棺木。”
  周卫国楞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这些钱就用来准备合葬的用品吧。”
  吴妈摇头道:“少爷,这钱我不能收!”
  周卫国还要再说,吴妈己经坚决地说道:“少爷,老爷和太太待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了!老爷和太太合葬的事,我一定办好!否则,我就算死也不能安心!”
  周卫国知道吴妈心意己决,看着老迈的吴妈,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几天以后,在选定的吉日,拜祭过父母后,周卫国在修坟师傅的指点下,亲手将父亲的骨灰与母亲合葬,又在坟前新立一块石碑,亲手凿出“先父周公居正,先母苏氏文瑶之墓不孝子周卫国谨立”。
  从那天开始,周卫国就一直守在父母的坟前,有时沉默,有时痛哭,有时又将心里话向父母尽情倾诉……一晃就是十几天。
  这十几天,对于周卫国的举动,吴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一天,吴妈终于忍不住向周卫国问道:“少爷,这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周卫国茫然看向吴妈,说:“我有什么打算?我没什么打算啊!”
  吴妈说:“少爷,老爷和太太都不在了,难道你能一直守在这里?”
  周卫国喃喃道:“一直守在这里?这不是很好么?那我就永远陪着父亲和母亲吧!”
  吴妈心急如焚,突然一咬牙,用力扇了周卫国一巴掌,大声对周卫国说道:“少爷,你是周家唯一的后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投出息的话?你这么说,对得起周家的列祖列宗吗?对得起老爷对你的教导吗?你让老爷和太太的在天之灵能心安吗?你正当壮年,就算不求光宗耀祖,难道也不娶妻生子了?周家的香火难道要断在你的手上?……”
  吴妈的一巴掌扇过,周卫国己经惊醒,听着吴妈接下来说的话,周卫国不由惕然心惊,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是空荡荡的。在东北的时候,他只想着远离内战战场,回到故乡,可真正回到故乡,完成了父亲也是自己的心愿将父母合葬后,周卫国却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该干什么了。也许吴妈说得对,作为周家唯一的后人,自己有责任负起重振周家的责任,可是,重振周家就这么容易吗?
  吴妈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吴妈就这样边哭边说:“少爷,我是个下人,本没有资格教训你,可是,老爷和太太从来没有把我看成下人,我也从来就把周家当成自己的家,我在周家几十年,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可我不能眼看着周家的子孙这么不成器.周家的子孙,个个都该是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我不能让别人把周家给看扁了!少爷,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我求求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吴妈所说的话,就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锤在周卫国的心上。终于,周卫国用力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吴妈,你不要再说了!”
  在这一瞬间,周卫国突然明白,有些应负的责任,自己是永远不能逃避的!
  吴妈含泪看着周卫国,周卫国深吸一口气,一字字说道:“吴妈,我是周家的子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吴妈欣慰地点了点头,说:“少爷,我就知道老爷不会看错你!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大丈夫,我相信一定能够重振周家!”
  周卫国说:“吴妈,我明天就回苏州,请你放心,周家绝不会败在我的手上!”
  吴妈连连点头,说:“少爷,我跟你回去.咱们周家在苏州的宅子虽然被市府给封了,但我们有房契,你又是周家的子孙,谁也不能拦你!”
  周卫国一惊,说:“吴妈,你说什么?我们家的宅子为什么会被市府给封了?”
  吴妈叹了口气,说:“少爷,当初老爷被日本鬼子抓走后,第二天日本鬼子就查抄了咱们周家,因为没有从咱们家搜出什么值钱的物件,日本鬼子一气之下就把宅子给封了!后来苏州光复,新来的苏州市长硬说咱们家宅子是日本人的财产,要充公,街坊邻居看不过去,都说老爷有功于抗日,周家的宅子一定要留给周家的后人,那市长这才把宅子给暂时封存了。不过那市长发布告说,要是周家的后人一年内不回来,咱们家的宅子还是要充公。现在你回来就好了,这宅子,市府是一定要还给咱们周家了!”
  周卫国不觉有些寒心,这就是所谓的“人走茶凉”了!要是父亲还在世,凭着父亲的威望和人脉,那新来的苏州市长哪里敢将周家宅子充公?只怕上赶着来献媚都来不急、!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心中有气,哼了一声,说:“吴妈,这么看我就更要回苏州了,我们今天就回去!我倒要看看这个新来的苏州市长凭什么将我们周家的宅子充公!”
  吴妈断然说道:“少爷,你怎么说吴妈就怎么做!”
  周卫国突然转身,面朝父母的墓碑,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后,朗声说道:“父亲,母亲,请你们放心,周家不会败在我的手上,我一定不会给周家丢脸!”
  说完,长身而起,大步向山下走去。
  远远看见周家大宅,周卫国心跳不由渐渐加速。
  十四年!十四年了!我终于回家了!
  走近之后,周卫国己经可以看清周家大宅的正门。周家昔日的繁华早己不再,大门上的朱漆片片剥脱,门上贴着的封条上,苏州市府的大印却仍醒目。门前的屋檐残破不堪,屋檐下吊挂着的宫灯,更是无影无踪,唯有门前的一对石狮子,透过它们身上厚重的灰尘仍能看到周家大宅往日的威严。
  周卫国在门前停了下来,凝视大门良久后,终于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一把将封条扯了下来。
  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侧目以视。
  周卫国定了定神后,大声对这些行人说道:“各位街坊邻居,大家好,我叫周卫国,以前也叫周文,是周家长男,今天,我回来了!作为周家的子孙,我要收回我们周家的宅子!”
  站在他身边的吴妈也大声说道:“各位街坊邻居,我是周家的下人吴妈,他的确是我们周家的文少爷!我家少爷回来了!”
  路人纷纷交头接耳,突然,人群中有人叫道:“是文少爷!他果然是周老太爷的公子文少爷!”
  这人拼命地挤向周卫国,边挤边挥手说道:“文少爷,您还记得我吧,我是城南卖豆腐脑的刘六斤!”
  周卫国微笑着冲刘六斤一抱拳,郎声说道:“刘大叔好!我记得小时候最爱吃您做的豆腐脑!”
  刘六斤立刻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天拜了三拜,边拜边大声说道:“老天有眼.周老太爷好人有好报,周家后继有人!”
  人群中顿时唏嘘不己,不一会儿,又有人叫道:“我也记起来了,这人真是周家的文少爷!”
  张义今天心情很好,因为陈老板今天又派管家陈福给他送礼了。
  将礼物交到张义手上时,陈福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诌媚的笑容,但临走的时候,陈福终于忍不住问道:“张保长,那件事……”
  张义拍着胸脯说道:“叫陈老板放心,苏州地面上,还有我张义办不了的事吗?”
  陈福陪笑道:“张保长,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天己经是端午,都过了大半年了… …”
  张义嘀咕道:“你们陈老板也真是的,连一年都等不了吗?非要急着办!”
  陈福说:“不是有句老话叫‘夜长梦多’吗?”
  张义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今天晚饭的时候我跟我姐夫说说,明天就把周家的宅子充公,再低价卖给你们陈老板就是!我是个小角色,我姐夫是堂堂苏州市长,你们总该信得过吧?”
  陈福赔笑道:“张保长说笑了,您老一言九鼎,我们怎么会信不过呢?”
  张义眯着眼说:“话说回来,你们陈老板倒真是好眼光,周家的宅子可是座风水大宅,这么容易就让他弄上手了……”
  陈福赶紧说:“张保长放心,事成之后,王市长那里不消说,您老人家这里,我家老爷也备下了厚礼一份!”
  张义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礼盒,满脸笑意地说道:“嘿嘿,厚礼嘛,这事情就好办了。放心,你们陈老板上道!兄弟我定会投桃报李,你回去跟陈老板说,让他等着好消息就是!”
  陈福自然是千恩万谢之后走了。
  陈福前脚刚走,就有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差点撞在张义身上。
  瞧清楚跑进来的人后,张义抬腿就是一脚,将来人踢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嘴里还怒骂道“狗东西,不长眼睛吗?非要撞死爷是怎么的?”
  那人赶紧起身,也不顾身上的疼痛,张嘴就气喘吁吁地说道:“张爷……不……不好了…”
  张义脸一沉,说:“混帐,爷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做我张义的手下,遇事就是要沉着!沉着懂不懂?你李大狗平时号称大胆,怎么遇事就慌里慌张的?这不是把爷的脸面都丢尽了吗?”
  那李大狗哭笑不得,说:“张爷,小的……也不想这样,只是……这回,真是大事不妙了!”
  张义皱眉道:“什么大事不妙?你说清楚点!”
  李大狗赶紧说道:“张爷,您不是叫小的平常多看着点周家宅子吗?小的听您的吩咐,天天在周家宅子附近转悠,今天下午,小的第八次经过周家宅子,突然看见周家大门外围了好大一圈人,小的就奇怪了,这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围了这么多人?后来,小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去……”
  张义不耐烦地打断李大狗的话,说:“哪那么多废话?说简单点!”
  李大狗暗暗吐了吐舌头,飞快地说道:“小的看见一个壮汉站在周家大宅的门口,听人说,那是周家久没有音讯的文少爷回来了。那壮汉现在己经撕了周家大宅正门的封条,说要收回周家大宅呢!”
  张义听完后,一时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把揪住李大狗的衣领,吼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大狗苦着脸说:“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如有隐瞒,天打雷劈!”
  张义用力将李大狗推开,脸上神色顿时阴晴不定。
  李大狗小心地看着张义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张义终于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冷冷地说道:“叫上弟兄们,瞧瞧去!”
  李大狗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往外走,就见张义脸上露出狠厉的神色,一字字说道:“叫弟兄们都带上家伙!”
  李大狗心里立刻打了个突,在他的记忆里,但凡张义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那就是有人要有血光之灾了!
  当张义带着一众手下赶到周家大宅门外时,周卫国还站在门口和街坊邻居们聊着家常。见到张义等人后,围在周家门口的行人都面有惧色地住口不言,同时赶紧让开。很快,周家门口原本不断的欢声笑语就渐渐小了下去,到最后,竟是寂然无声。
  周卫国很快就注意到了人群的异样,有些惊讶地看向张义等人。
  在手下的簇拥下,张义大摇大摆地走到周卫国面前,恶狠狠地瞪向周卫国。
  周卫国毫不示弱地盯着张义,两人目光相交瞬间,张义就觉心跳加快,竟是再也不敢直视周卫国。
  张义强压心中的慌乱,故意转身扫视了围观的行人一圈,待见到众人畏惧的目光之后,这才转向周卫国,冷冷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喧哗?”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我叫周卫国,本名周文,是周家的后人,这房子的主人。张义冷哼一声,说:“周家的后人?这房子的主人?你有什么证据?”
  周卫国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扬了扬,说:“就凭这个!”
  张义也斜着眼说:“这又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也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我周家宅子的房契而己!张义大吃一惊,表面上却装作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倒是怪了,这房子荒废了好几年,怎么现如今突然就不知道从哪蹦出你这么个人?不但说是周家的后人,还说自己有这房子的房契?你说你有房契,拿来我看看?”
  周卫国一抱拳,说:“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我的房契,为什么要给你看?” 李大狗第一个骂道:“臭小子瞎了你的狗眼.竟敢跟我们张爷称兄道弟?” 张义的手下立刻跟着鹊噪了起来。
  张义摆摆手,示意众人静一静,随后说道:“兄弟名叫张义,没什么本事,乃是苏州市的一个小小保长,不过这座宅子,正是鄙人的管辖范围。你说你的房契我可看得?”
  见了围观行人对张义畏惧的神情和张义目空一切的言行,周卫国对这个所谓张保长是个什么人自然心中了然,淡淡一笑后,说道:“原来是张保长,既然我周家是张保长的管辖范围,这房契你自然看得。”
  说完,周卫国打开房契,向张义递了过去。
  张义嘴角含笑,说:“再近些,我看不清。”
  周卫国将房契又递近了一些,张义突然伸手,想要将房契抢过去,周卫国却早猜中他的想法,手一缩,将房契收了回去,说:“张保长,这么近还看不清吗?”
  张义面色一变,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房契我还没看清你就收起来,难道还担心我抢过去吗?”
  周卫国笑笑,说:“张保长说笑了,你是保长,大小也算得是个地方官,怎么会做出这种无耻下流的事呢?只是现在天色己晚,张保长维护地方治安也颇为劳累,鄙人不敢耽误你休息。这样吧,待鄙人将宅院洒扫之后,欢迎张保长光临,到时这房契张保长想怎么看都可以!”
  张义脸色一变,大喝一声:“大胆.我要看你手中的这张破纸是看得起你!房契?你说这是房契我就信了?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伪造的?”
  说着,向身边的五六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会意,立刻围向周卫国,边围过去嘴上边说道:“是啊,这房契定是假的,让我们仔细瞧瞧!”
  这五六人围住周卫国后,突然发一声喊,齐齐扑向周卫国。
  围观的行人都是大吃一惊,但迫于张义的淫威,却是没有人敢上前。
  张义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看着自己的手下扑向周卫国,脑海中己经浮现出周卫国被自己手下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张义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那五六个手下刚扑到周卫国面前,还没和周卫国打上一个照面,就一个接一个地倒飞了回来,动作之迅速,简直比扑过去的时候还要快些。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等张义回过神来,只见自己那五六个手下己经仰面跌倒在离周卫国约两米远的地方痛苦呻吟着,过了好一会儿,竟然还没有一人能爬起来。
  围观的行人先是一愣,随即都面露喜色,这些老实人平素可没少受这些地痞的欺负,如今见到这些地痞吃亏,自然是人人高兴,但在张义的积威之下,却也没人敢欢呼出声,而且在偷偷看了眼张义后,这些人都赶紧将喜色掩饰了起来。
  这一切都被周卫国瞧在眼里,他自然明白这些街坊邻居的难处,所助已中对张义等人更添恶感。
  张义回过神来后,不由大吃一惊,扑向周卫国的这五六人都是他暗中指定的,在自己手下中也算得上是好手,这几人平时打斗都是冲杀在前,颇明良勇自负,他之所以一开始就命这几人对付周卫国也存着立威的心思,希望能够一举制服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两下子的“文少爷”, 可没想到才一个照面,这五六个手下就都被周卫国给打倒了。张义虽然对自己的三角猫功夫颇有自知之明,但对自己的眼光却也有几分自信,可刚刚就连他也没看清周卫国是怎么打倒他这几个手下的,怎不让张义惕然心惊?
  但张义好歹是在道上有些名号的,愣神也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很快,他就面露凶相,低声对李大狗说道:“一起上,用家伙!”
  李大狗会意,偷偷向其他十几人打了个手势,随即从腰间抽出暗藏的匕首,藏在衣袖中呐喊一声后,带头冲向周卫国,倒也不负平日“大胆”的称号。张义剩下的十几个手下也紧随在他身后冲向了周卫国。
  吴妈见了这阵仗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上前几步,想要挡在周卫国身前。周卫国拉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吴妈,你走开一些,免得误伤了你,我能应付!”
  吴妈一愣,但很快就醒悟过来,少爷这是不想在和这些地痞动手时分心照顾自己,再想起刚刚少爷三两下就打倒了对方五六人,吴妈心中立刻对少爷充满了信心,所以不再多言,快步走到一边。
  见吴妈站在了一边,周卫国不由放下了心。很快,周卫国就被那十几个穷凶极恶的张义手下给围住,围观的行人虽然脸上满是愤慨,却是无一人敢上前阻止,不过想到周卫国接下来的悲惨命运,有些行人己经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周卫国冷冷地看着扑上来的十几人,只从这些人衣袖中依稀露出的寒光,他就知道这些人是动了杀心。既然这样,周卫国自然也不会客气,好整脚服地将房契放回怀里,等这些人进入他攻击范围后,周卫国立刻毫不犹豫地连环腿出,招招不留情。
  这些地痞平时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真的打起来又哪里会是周卫国这样百战余生的战士的对手?他们虽然手中都有匕首等利器,但在周卫国的连环腿面前却人人不得近身,没过多久,就被周卫国一一踢倒,倒是有一个机灵点的不但躲过了周卫国的连环腿,还逼近了周卫国。这人欣喜之下,再也不顾隐藏凶器,扬起匕首就奋力向周卫国刺去,围观众人不禁发出一片惊呼声。但很快,众人就停止了惊呼,只见那匕首扬起却再也刺不下去。众人定睛一看,见那地痞持匕首的右手己被周卫国左手抓住,竟是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那地痞眼看就要得手,却突然觉得右手手腕一痛,随即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被周卫国的左手握住,于是拼命想要将匕首刺下,却感觉右手手腕像被铁箍箍住一般,不由大惊失色,转而拼尽全力想要将手腕挣脱,却仍然劳而无功。
  那地痞也是个狠角色,见周卫国制住自己后似乎再无防备,右手干脆不再挣扎,而是飞起右脚,直奔周卫国下阴而去。
  眼看偷袭就要得手,那地痞脸上不觉露出阴狠的笑容,就在这时,那地痞只听见“喀喇”一声,随后就觉右小腿处一阵剧痛,全身的力量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周卫国松开左手,任由那地痞颓然坐倒在地。
  刚刚却是周卫国察觉那地痞偷袭后果断出脚将他右小腿下压,顺势踩在地上,周卫国这一脚力量既大,那地痞又是全无防备,所以竟是将他胫骨给踩断了!
  那地痞右侧胫骨既断,右小腿触地后,不由痛呼出声。那呼痛之声凄惨无比,以致刚刚被周卫国击倒的张义手下中本有几人爬起来还想冲向周卫国的,此刻也是战战兢兢裹足不前了。在沉寂片刻之后,围观众人终于爆发出一阵欢呼叫好声。在这一刻,长久以来对这些地痞的畏惧终于被周卫国的勇武所驱散,而周卫国的高大形象也根植于他们心中。
  周卫国面朝围观众人,用力一抱拳,朗声说道:“各位街坊邻居都看见了,不是我周卫国好勇斗狠,实在是这些人无法无天,欺压良善,我周卫国被迫自卫。今日如果不是我周卫国有几分武艺,只怕倒在这地上的就是我周卫国了。这事是非曲直,再也明了不过,如果上法庭,还请各位街坊邻居做个见证。”
  围观众人自然是轰然应允。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张义的手下己经一瘸一拐地接近了吴妈,吴妈眼里只有少爷,自然也意识不到危险临近。
  就在围观众人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而张义和手下都有些垂头丧气的时候,就听一人大声说道:“周卫国,你服不服?”
  众人顺着话声看过去,不由都是一惊,只见吴妈脖子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而手持匕首之人众人也都认得,正是张义的手下李大狗。却是他刚刚见周卫国让吴妈避开一边,所习此刻动了以吴妈胁迫周卫国的心思。
  周卫国冷冷地看向李大狗,说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手持利刃扶持平民百姓,你眼中还有没有国法?”
  李大狗“呸”了一声,说:“老子就是国法,你要是不服就上来和老子理论理论啊!”
  周卫国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李大狗赶紧将匕首贴紧吴妈的脖子,大声喝道:“不许过来!”
  周卫国只好止住了脚步,说道:“你想怎样?”
  李大狗见周卫国果然投鼠忌器,心中一宽,随即看向张义,等待他示下。
  周卫国也看向张义,右手同时暗暗摸向了腰间暗藏的那支M1911A1手枪。吴妈己经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他绝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她。而且他虽然不相信在苏州这样的城市张义等人也敢于在众人面前公然行凶,但因为此刻吴妈和自己的距离太远,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在挟持吴妈那人狗急跳墙之前制服他,所以才下定决心万不得己只好用枪。至于真出现那种情况后自己如何解释这支手枪的来源,周卫国己经来不及多想了。
  感觉到周卫国锐利的眼神中暗含的杀意,张义不由心中一跳,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和周卫国的距离,口中却佯怒说道:“李大狗,好你个大胆的奴才,我张义是什么人,岂能容你做下如此下做的事?还不快把人放了?就算这人得罪了我,与他家人何干?”
  这话自然是言不由衷之极,却是张义明白自己毕竟是个保长,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做得太过火,这才出言提醒李大狗。
  李大狗跟随张义多年,哪里还会不明白张义话里的意思?所以立刻大声说道:“张爷,小的知道您老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大公无私……”
  李大狗说到这里,围观的众人倒有一多半嗤之以鼻。若是张义这样的人也能当得“光明磊落、大公无私”八字评语,那么放眼苏州地界,怕是一个坏人也没有了!
  李大狗老脸一红,知道自己话说得有些过,但还是继续说道:“只是这人今日对您如此不敬,我们这些下人都瞧不过去,若不让他受点教训,我们心中着实难安!”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你想怎样?”
  这话他己经是第二遍问,但李大狗却能明显感觉到周卫国这次的语气和上次不同。李大狗心中突的一跳,但还是坚持说道:“我也不想怎样,只要你不再反抗,跟我们回去,再向我们张爷诚心道歉,我们张爷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为难你。”
  吴妈一听急了,大声说道:“少爷,你可千万别信他们的话……”
  李大狗赶紧伸左手捂住了吴妈的嘴,却不防被吴妈在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不由痛呼出声,又不敢松开吴妈,一时弄得有些手忙脚乱。
  周卫国看向张义,朗声说道:“张保长,你要的无非是我手中的房契,想来我跟你们回去后如果乖乖交出房契,也许能保住这条命;如果不交出房契,多半会出现醉酒坠楼又或是失足落水之类的意外吧?可是不知你想过没有,苏州光复己经大半年,在国民政府法治下,虽然仍有诸般不足,但你要想一手遮天,却也绝无可能.今天这么多街坊邻居,就是人证!看你们今天肆无忌惮,就知道你们往日里没有少做那些卑鄙勾当,天道昭昭,你们就不怕报应不爽吗?”
  张义正要出言诡辩,就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说的好!”
  接着,几人越众而出。周卫国定睛看过去,见这几人都是军人,为首之人身着军官服,从肩章看,还是个少校,其他几人却都腰配短枪,看来都是他的侍从。周卫国对苏南国军驻军的番号并不了解,所以不知他们隶属何部。
  人群中却有人认识这些军人,有人己经叫了出来:“这不是警备旅的吉营长吗?”
  为首的少校听了那人的话后,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显然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张义见了那军官,脸色微变,但还是强作笑颜迎了上去,说:“在下不知吉营长驾到,不曾远迎,还请吉营长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吉营长说:“原来是张保长,这可真是幸会啊。”
  脸上却不自觉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张义假装没看见吉营长脸上神情,低声说道:“吉营长,兄弟在这里有些私事要处理,还请吉营长行个方便,改日兄弟一定登门道谢!”
  吉营长看了眼张义,又看了眼挟持吴妈的李大狗,淡淡地说道:“地方上的事情,我们警备旅本无权插手,可我们的职责是卫戍苏州,如今有人在我们面前动刀动枪,扰乱治安,这正是我们警备旅职责所在,我们岂能放任?我刚刚虽然只是路过,但事情的经过还是听了个大慨,你们仗势欺人,这事,我吉长福管定了!”
  说完一指李大狗,说道:“还不快把人放了?难道你还想公然行凶?”
  配合着吉长福的话语,跟在他身后的几名侍从手都摸向了腰间的枪套,看来要是李大狗不放人,这些军人可不会跟他客气。
  听到这营长说出自己的姓名,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吉长福”,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但一时之间,周卫国却又想不起来这名字在哪里听过。而且自己从来没有和苏南的国军打过交道,又如何会认识这个叫“吉长福”的苏州驻军营长?所以周卫国很快就不再想这件事,但对于这个仗义执言的国军营长,却是心生好感。
  李大狗求助地看向张义,张义思虑再三,终于向李大狗做了个放人的手势,李大狗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放开了吴妈。
  张义转向吉长福,低声说道:“吉营长,人我己经放了,你们杨司令和我姐夫……”
  吉长福冷冷地说道:“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给你个下台的机会,还不快滚!张义脸上阵青阵白,终于一挥手,大声说道:“走!”
  带着一众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张义等人走后,吉长福正要离开,周卫国上前一躬身,感激地说道:“多谢吉营长仗义相助!”
  吉长福摆摆手,随口道:“小事一桩!不过习后你也要小心些!”
  无意中看了一眼周卫国,吉长福脸色却是一变,接着眼神开始热切起来。
  他的神色变化周卫国虽然瞧在眼里,却不明所以。
  吉长福犹豫半天,似乎想要和周卫国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是一抱拳,说道“后会有期!”
  说完,就带人大步离开了。
  最终是警备旅的吉营长出面帮了周卫国,围观众人自然都为周卫国高兴,但有些老成持重的注意到张义离开时的神情,却不免心有隐忧。不过随即想到文少爷处事得体,又身有武艺,想来也不会轻易被张义等人所乘,所以他们很快也就跟着高兴起来。过了不久,这些人也渐渐散去。
  于是在这一天,周卫国终于在阔别十四年后重新回到了家中。
  接下来的几天,不断有街坊邻居前来帮忙打扫周家大宅,还有热心的街坊送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周卫国推辞不过,只好接受,心中对这些街坊充满了感激。
  又过了几天,周卫国在家中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这批客人足有六七十人,都是原来周家纱厂的工人。
  见到周卫国后,这六七十人都是叫了声“少爷”后,就痛哭不止。
  周卫国大惊,赶紧说道:“各位这是怎么了?”
  这六七十人中年龄最长的一人哭道:“少爷,您可回来了,您可要救救我们啊!”
  周卫国说:“老人家,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老人哭道:“少爷,我们这些人从小就在周家的纱厂做工,老爷从没有亏待我们,所以我们也一直跟着老爷。日本人占了苏州后,开办了自己的纱厂,逼老爷关了咱们的纱厂,还说如果我们不给他们干活就不给我们活路。我们没法,只好跟着老爷进了日本人的纱厂。当时老爷顶着骂名,我们也顶着骂名啊!可后来大家知道老爷是忍辱负重的抗日英雄,自然是人人敬佩他。光复以后,没有人敢骂老爷,可我们这些纱厂的工人,却人人都瞧不起,别人都骂我们是汉奸,说我们没骨气,可是少爷,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只希望有口饭吃,我们当时就想着干活养家糊口,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当时我们要不给日本人干活,根本就是一个死啊!”
  周卫国心中感慨,说:“大家不要难过,我相信你们!”
  老人说:“少爷,您相信有什么用?现在根本就没人敢请我们做工,我们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都要饿死了!”
  另一人说道:“少爷,老爷在世我们听老爷的,如今老爷不在了,我们听您的!求求您,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说完就跪下了,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厅堂中很快就跪倒一大片。
  周卫国赶紧扶起跪在自己面前的几人,说:“大家先起来吧,有话好好说!”
  但其他人却无论如何都不愿起来。
  最终,周卫国只好说道:“大家先起来说话,我周家绝不会抛下大家不顾!”
  众人这才慢慢起身,那老人还哭着说道:“少爷,您可不能骗我们啊,我们的活路,全靠您了!”
  周卫国沉重地点了点头,说:“大家先回去吧,三天以后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的!”
  众人得了周卫国这句话,这才都欢天喜地地走了。
  众人走后,周卫国沉思良久,突然说道:“吴妈,我们的宅子如果卖了值多少钱?”
  吴妈大惊,说:“少爷,这可是祖产,不能卖啊!”
  周卫国苦笑道:“吴妈,你放心,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还没到这一步呢!再说,给他们钱只是权宜之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啊!”
  吴妈虽然听不懂周卫国的最后一句话,却也明白周卫国并不是想卖了周家大宅,只是看见周卫国脸上忧虑的神情,吴妈却又心中难过。
  这一晚,周卫国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脑中反复想的都是这件事。
  到最后,周卫国突然想道:“如果父亲在,他会怎么做呢?”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父亲曾经肩负的担子有多重!
  天亮的时候,周卫国终于下定决心,重办周家纱厂!可重办纱厂说起来只是一句话,真做起来却又谈何容易?对于现在的周卫国来说,办纱厂所需的恐怕除了熟练工勉强足够外,其他的一切他都没有!而在这一切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办纱厂的资金!
  看着手中吴妈前些天原封不动还给他还是从东北带回的那十几个银元和南下路下挣的那点钱,周卫国算是彻底明白“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了!
  犹豫半天后,周卫国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借钱!
  接下来的两天,虽然周卫国厚着脸皮四处奔走,可是,周老太爷既己不在世,那些势利的“世叔”、“世伯”们又有谁会真的愿意把钱借给他呢?每遭白眼那是应有之义,即使有些从前受过周老太爷恩惠的人还碍于面子象征性地送周卫国十来块银元,但也免不了“语重心长”地“谆谆告诫”周卫国一番,说的无非是“创业难”与“守成更难”之类的陈词滥调;至于那些原本与周家关系不甚密切的,则不但分文不借,还指桑骂槐、讽刺挖苦无所不言,简直就差直接戳着周卫国的鼻子骂他败家子了!
  这两天,周卫国可说是饱尝了人情冷暖,到后来,对于白眼周卫国都己经麻木了。借钱的结果虽然早己料到,但看着奔走两天才筹集来的百来块银元,又想起明天就要给那六七十名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答复,周卫国只觉一生中从未面临如此大的压力!创至于吴妈向周卫国告假说要回西山老家取些东西周卫国都没有放在心上。
  晚上吴妈回来时,带回来一个包袱,周卫国则还坐在厅堂中发呆。
  吴妈走到周卫国面前,将包袱在茶几上打开。
  周卫国被吴妈的动作惊醒,一瞥眼间,只见包袱里面都是些金银首饰,还有几十块银元。周卫国愕然道:“吴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妈说:“少爷,这是我的首饰和平时存下的钱,首饰都是当年小姐送的,我现在老了,留着也没什么用,现在少爷要重办纱厂,这些首饰好歹还能当几个钱救救急。至于这些钱,本就是我留着养老的,如今少爷回来了,总归会有人给我送终,我也就不必留着了。”
  周卫国心中黯然,但还是将包袱重新包好,斩钉截铁地说道:“吴妈,这些东西我绝不能要.明天还有一天,我相信一定能凑够钱的!”
  吴妈急了,说:“少爷,你就收下吧.你的难处我知道,这两天看着你四处陪笑脸借钱,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吴妈没用,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周卫国长叹一声,说:“吴妈,东西你先收着,我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只是这话说出来,连周卫国自己都不相信。
  第二天一早,那些纱厂的工人还没上门,倒有其他客人登门拜访了。
  那客人被吴妈请进门,见到周卫国后,立刻对周卫国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文少爷好。小人名叫陈福,文少爷贵人事忙,定然没听说过小人的贱名。但敝东家和周老先生却是故交。敝东家昨日才知道故人之子回乡,故今日特谴小人前来,邀请文少爷过府一叙。怠慢之处,还请文少爷恕罪。”
  这人虽然执礼甚恭,但所说的话却让周卫国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周卫国忍不住问道:“不知贵东家是哪位世伯?”
  周家在江南虽然有很多世交,可自从周老太爷去世后,和这些所谓的世交交情不免也就淡了,何况这两天为了借钱周卫国可没少遭白眼,对于今天竟然有人主动邀请他“过府一叙”实在有些惊诧莫名,再说周卫国也不记得自己家的世交中有哪一位姓陈的,所以有这么一问。陈福却只是笑笑,说:“敝东家的名讳小人不敢直言,但帖子上有敝东家的具名,文少爷不妨看看。”
  说着递上了请帖。
  周卫国接过请帖打开后,只见上面写着:“卫国贤侄:昨闻故人之子回乡,不胜欣喜。今于寒舍聊备薄宴,以待贤侄,望贤侄不吝一行。愚叔陈礼和敬请”
  看完请帖,周卫国倒是更糊徐了,如果说这个“陈礼和”是周家的世交,那他怎么会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
  周卫国沉吟着说:“这位陈世叔……”
  陈福显然看出了周卫国心中的疑惑,微笑道:“来之前敝东家就说过,文少爷可能对他并不熟悉,不过敝东家也说了,如果文少爷有什么疑问,过府一叙后他自然会向文少爷一一说明。”
  连一个下人的言辞都能如此进退得体,周卫国不由对这位并无印象的“陈世叔”产生了好感,说道:“既然这位陈世叔想要见卫国,卫国自然不敢推辞。陈先生,我向家人交代几句后必定上门拜访,不知贵府位于何处?卫国离开苏州多年,恐怕对各位世伯、世叔府上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周卫国可不相信这个陈福只是陈家的一个普通下人,所以言语中对陈福也多了几分敬意。陈福立刻道:“文少爷客气了,敝东家派小人过来想请,小人自然要陪文少爷一块儿过府。敝府的汽车现在就在门外候着,文少爷要是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走。”
  周卫国由衷地说道:“让陈先生费心了。”
  陈福说:“文少爷答应过府一叙,敝东家得见故人之子,必定喜不自胜!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别的做不了,为东家分忧总是份所应当的。”
  周卫国说:“以陈先生的才能,定是陈世叔的臂膀吧?”
  陈福说:“文少爷谬赞,小人无能,忝居陈府管家之职。”
  周卫国点了点头,微笑不语。以这陈福的应对能力,不做管家才是屈才了,那位“陈世叔”派了管家来请自己,倒也真够给自己面子的。
  这时,吴妈正好端茶出来,周卫国低声向吴妈说了要去陈家赴宴的事情,吴妈虽然也似乎对“陈礼和”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既然知道了这个叫陈福的是那个“陈老爷”派来请少爷赴宴的,又想起刚刚这个陈福是坐着小汽车来的,再想到那个“陈老爷”家有这样的排场,如果“陈老爷”愿意帮忙,肯定能帮少爷解决这两天一直忧心的难题,所以自然很是高兴。周卫国又向吴妈交代了几句,这才和陈福一起出门。
  出门后,陈福快步走到陈家的小车前,为周卫国打开了车门,躬身道:“文少爷请。周卫国笑笑,说道:“有劳陈先生了。”
  随即坐进了小车里。
  但不知为什么,在小车里坐定后,周卫国心里却突然多出了一丝警惕之心。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句俗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可是,如今自己就算不是不名一文,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他人相求的吧?当然,那些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来求自己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苦笑,既来之,则安之吧,随即把刚刚那可笑的念头驱出脑中。
  小车开到相门附近的一座大宅前停了下来。
  陈福先下车为周卫国开了车门,等周卫国也下车后,又向门口的下人吩咐了几句,立刻有个下人飞奔向内通报去了。
  陈福这才恭请周卫国进门,两人往里走的时候,陈福还陪着周卫国说话。
  周卫国心中暗赞,这样周到的礼数实在让人无话可说。现在,周卫国己经有些期待见到那个“陈世叔”了。
  周卫国正想着,就见一个看起来五十上下,满脸笑容和蔼可亲的老者从内堂迎了出来。见到那老者,陈福低声对周卫国说道:“这就是敝东家。”
  周卫国点了点头,但心中却还是疑惑。见到这位自称是自己父亲故人的陈礼和“陈世叔”后,周卫国还是对他没有一点印象!周卫国可以肯定,自己以前绝没有见过这人!这时,陈礼和已经走到周卫国面前,歉意地说道:“愚叔迎接来迟,还望贤侄莫怪。”
  周卫国说:“陈世叔客气了,卫国回到苏州后,本应先拜会各位世伯、世叔的,如今竟然劳动陈世叔相请,卫国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陈礼和笑道:“贤侄多虑了。周老先生相交满天下,我和周老先生交往的时间又不长,而且那时你早己不在苏州,所以你并不认识我。既然不认识,自然谈不上拜会了。”
  这一番话陈礼和随口道来,却解了周卫国心中的疑惑,所以周卫国微一躬身,说道:“卫国惭愧!”
  陈礼和摆摆手,说:“贤侄不必拘礼。虽然我和周老先生交往的时间不长,但周老先生的风范却是我素来敬仰的。可惜,苏州沦陷前我就离开了苏州,未能像周老先生一样为国分忧。这事直到今天,我仍然引以为憾!等苏州光复后我回到苏州想要向周老先生求教时,才得知周老先生己为国捐躯。周老先生忍辱负重,胸怀天下,实为我辈楷模!奈何黄鹤己杳,我常为此感慨,人生不如意事莫过于此!昨日偶然得知你回了苏州,想起和周老先生的故人之谊,这才冒昧相请贤侄过府一叙,一来看看故人之子的英姿;二来追忆周老先生的往事,以慰我心。”
  周卫国有些感动地说道:“陈世叔的心意,卫国代父亲谢过了!”
  陈礼和摇头苦笑,说:“你瞧瞧,说着说着就伤感了,是我的不对!贤侄请不要见怪。”
  周卫国说:“陈世叔这么说可就要折杀卫国了。”
  陈礼和说:“好了,不说这个了。贤侄在外奔波多年,如今终于回到故乡,今天这家宴,就当是你的接风酒吧!”
  周卫国说:“谢世叔!”
  陈礼和笑道:“贤侄这么说可就见外了。请。”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卫国可不敢就这么进去,赶紧告罪后执晚辈之礼肃立一旁,陈礼和见了,笑笑之后也不再多说,拉着周卫国的手进了厅堂。
  因为是家宴,所以席上并无外人,只有陈礼和、陈夫人和周卫国三人,陈福则肃立一旁。酒过三巡,陈夫人因身体不适,告罪离席。席上也就只剩下陈礼和和周卫国两人了。陈礼和又劝周卫国吃了些菜后,随口说道:“听陈福说,贤侄这几天都在外奔波,不知所为何事?如果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周卫国心中一动,这位陈世叔看来倒是个热心人,办纱厂的事情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支持,显然将事半功倍,所以周卫国只是略一迟疑就说道:“不瞒陈世叔,我想重办周家纱厂。”
  陈礼和笑了,说:“贤侄啊,据我所知,你以前从投做过生意,为什么这次回来会想着要重办纱厂呢?”
  周卫国于是将前几日那些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上门哭求的事情说了。
  陈礼和听了,不免也感慨一番,但最后却说道:“贤侄啊,不是我倚老卖老,你重办纱厂这个决定本无可厚非,但你可曾想过做生意的艰难?要知道,你以前可从没做过生意啊!”
  周卫国坚定地说道:“万事开头难,我相信天道酬勤!”
  陈礼和摇头笑道:“贤侄啊,你想的未免有些天真。那我问你,做生意靠的是什么?”
  周卫国不由沉默不语,他虽然下定决心要重办周家纱厂,但对如何做生意却的确是不甚了了,又怎敢在陈礼和这位老生意人面前班门弄斧?
  陈礼和笑笑,说:“贤侄,你如果不介意,我倒可以说说我的心得。”
  周卫国赶紧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陈礼和正色道:“其实说到底,要生意靠的不外乎本钱、人脉和销路。本钱嘛,用不着多说,俗话说的好,‘钱能通神’!当然,这话不一定对,但却绝对有道理.就以办纱厂为例,有了雄厚的本钱,你就可以买更好的机器,建更大的厂房,招更多的工人,囤积更多的原料……即使一两次生意失败,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说到底,本钱就像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而人脉呢?贤侄,不知你想过没有,周老先生在世时,周家的生意为什么能够遍及天下?无他,周老先生交游广阔尔!至于销路,周家各处众多的分号本就是最好的销售渠道,再加上周老先生的人脉,凡是周家的货物,无不畅行于大江南北、海内海外,这样的生意,能不好吗?那么你呢,你现在有什么?你是周家长男,周老先生唯一的后人,周老先生故人遍天下,这些人现在就算和周家交情变淡,但总归会顾念些旧情,每人只要帮你一点点,甚至只要不阻碍你,这对你来说就是天大的优势!而伴随着广阔的人脉,销路自然也就打开了。所以贤侄啊,其实你现在所缺的,无非是本钱而己!” ”
  陈礼和这一番话说完,周卫国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不由长身而起,向陈礼和鞠了一躬,衷,已说道:“听陈世叔一番教诲,卫国茅塞顿开!卫国他日如有所成,全赖陈世叔今日之言!”
  陈礼和说:“贤侄,我还没说完呢,做生意可不止需要人脉和销路啊。”
  周卫国脸色微红,说:“不瞒陈世叔,这几天困扰卫国的,正是这本钱二字!”
  陈礼和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瞒你,若是以前,知道贤侄的难处,我不敢说倾其所有,也一定尽其所能帮你,可是如今,我们是数家联营,我陈礼和一个人也做不得主……”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陈世叔的难处,卫国自然明白。”
  陈礼和沉思片刻,说:“不过世侄啊,我倒有个主意可以让你筹得足够的本钱,就不知你愿不愿意。”
  周卫国说:“请陈世叔指点。”
  陈礼和沉吟着说:“没有本钱可以借,但借钱却需要抵押,贤侄手中,现在却正好有可供抵押的东西……”
  周卫国略一思索,不由面色大变,说:“陈世叔是说我周家老宅?”
  陈礼和点点头,说:“正是!”
  周卫国断然摇头,说:“这宅子是我周家祖产,绝不能作为抵押!”
  陈礼和劝道:“贤侄啊,事急从权,何况宅子只是抵押,等你生意做大,本钱周转无碍之后,自然可以把宅子赎回。”
  周卫国虽然觉得陈礼和说的有理,但内心深处却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而且对于将老宅抵押周卫国也实在有些抗拒,这种种心思纠结在一起,周卫国现在心里己是乱作一团。又沉思片刻后,周卫国果断起身,说道:“谢陈世叔盛情款待,卫国不胜酒力,想要先行告退,失礼之处,还请陈世叔海涵。”
  他怕再呆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决定,所以当即决定告辞。
  陈礼和点头道:“贤侄不必多礼,不如就在舍下休息……”
  周卫国摇头道:“卫国不敢叨扰。”
  说完,向陈礼和躬身一礼。
  陈礼和知道周卫国去意己定,也就不再挽留,转身对陈福说道:“陈福,送文少爷回家。”
  周卫国摇头道:“陈世叔好意卫国心领,卫国想走回家,也好醒醒酒。”
  陈礼和满脸关切地说道:“贤侄不要勉强……”
  周卫国挤出一丝笑容,说:“谢陈世叔关心,卫国还不至于如此柔弱!”
  陈礼和长叹一声,不再说话。只好着陈福将周卫国送出大门。
  出了陈家大门,周卫国顺着街道慢慢往回走。一路凉风习习,没走多远,周卫国就清醒了不少,仔细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周卫国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这个陈礼和好深的心计啊!就在这时,一辆轿车突然驶过周卫国身边,随后“嘎”的一声停下。
  周卫国却浑然未觉,仍然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
  随着车门打开,一个人拦住了周卫国。
  周卫国还未抬头,就见到了拦路这人穿着的国军军官服,他也没有在意,绕过那军官继续往前,可很快,就又被这军官给拦住了。
  周卫国皱眉道:“这位长官,为何拦着我?”
  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学长,真的是您吗?我是志辉啊,您不记得我了?”
  周卫国愕然抬头,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眼前这人不是刘志辉还能是谁?
  周卫国可从没想过在苏州竟然能见到刘志辉,所以认出眼前这人是刘志辉后反而愣住了。刘志辉却是高兴地拉住了周卫国的双手,说:“学长,太好了!我总算又见到您了!”
  周卫国这才反应过来,喜道:“志辉?你怎么也在苏州?”
  刘志辉说:“学长,其实抗战胜利后,我们警备旅就换防到苏州了,因为当时命令下得急,所以还没跟您打个招呼部队就开拔了。”
  其实当时接替太丰警备旅防务的是中央军精锐的足足一个旅,同时,警备旅得到的命令是“即刻开拔,如有走漏消息者,军法从事”!而据小道消息,上峰之所以下达这样的严令,是因为不满于警备旅与虎头山八路军的密切关系!至于上峰为什么在对警备旅不满的同时却又将这支部队调防至苏州这样的好地方而不是立刻裁撤,据汤司令一次酒后吐真言,却是因为当初军统戴老板对他许下的诺言。而小小的太丰为什么会进驻中央军精锐的一个旅,则从后来国共翻脸后虎头山八路军立刻遭到中央军猛烈进攻就可以猜到端倪了。只是这些话刘志辉自然是不便对周卫国说起的。
  周卫国恍然道:“难怪抗战胜利后就没听到你的消息了!”
  刘志辉一拉周卫国,说:“学长,走,上车,到我家里坐坐吧。”
  刘志辉相邀,周卫国自然不会拒绝,所以高兴地和刘志辉一起坐进了轿车。
  轿车开后,周卫国随口道:“志辉,你叫我到你家里坐坐,是不是你现在成家了?”
  刘志辉说:“学长说笑了,我现在还投成家呢!”
  刘志辉顿了顿,又有些腼腆地说道:“不过也快了……”
  周卫国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有这等福气嫁你这个如意郎君?”
  刘志辉说:“我未婚妻是汤司令的表侄女,这还是汤司令做的媒呢。”
  周卫国讶道:“汤司令?”
  刘志辉解释道:“就是我们警备旅原来的汤旅长,他现在是苏州警备司令!”
  周卫国“哦”了一声,看来这汤炳权的官运倒是亨通,随即发现刘志辉的肩章己经是上校军衔了,于是笑道:“志辉,汤旅长升官了,你也升官了,上校军衔,还配了轿车,果然是年轻有为。”
  刘志辉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让学长见笑了,我现在是警备旅代旅长,所以军衔只是上校。还有,这车也不是我的,是汤司令的,只不过平时我出门他都借给我用而己。”
  周卫国笑道:“看得出来,汤司令很赏识你,你这‘代’字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去掉了!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对于刘志辉这个学弟,周卫国还是很有感情的,如今见他春风得意,周卫国自然为他高兴。
  刘志辉笑着说:“学长,您这样夸我,我会骄傲的。再说,志辉一向以学长为榜样,我这点微末道行,比起学长当年来可是差远了!”
  周卫国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往事不提也罢!”
  刘志辉跟着笑了一阵,突然有些迟疑地说:“学长,您这次回苏州,是……回家探亲吗?”
  因为想起周卫国的父亲己经为国捐躯,他在苏州想必也没有亲人了,而他的身份又是八路军的团长(刘志辉当然不知道周卫国复员前己经是主力旅旅长了),现在却突然出现在苏州,所以刘志辉这话问得有些犹豫。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你不必担心,我现在己经复员了!这次回来,是要在苏州定居,再也不走了。”
  刘志辉一时役反应过来,说:“复员了?”
  但很快,他就惊喜道:“学长您复员了?您是说,您离开了……”
  刘志辉突然惊觉不妥,偷偷对周卫国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低声对周卫国说道:“学长,您是说,您离开了共产党八路军?”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严格说来,是我脱下了军装,做回了老百姓!”
  刘志辉大喜,说:“太好了!汤司令要是知道这消息,肯定会高兴的!”
  周卫国皱眉道:“我复员了他高兴什么?”
  刘志辉:“学长,您也知道的,其实汤司令最赏识的就是您,当年您要是愿意……”周卫国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
  刘志辉有些尴尬地笑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卫国注意到他的神态,暗暗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轿车停了下来,刘志辉向车窗外看了一眼,说道:“学长,到了。”
  说完,抢先下车,又为周卫国打开了车门。
  周卫国下车后,见眼前只是一座普通的住宅,不过看样子新粉刷过,透过大开的院门可以看见里面的小院子里有一个老妇正在喂着一群小鸡。
  刘志辉领着周卫国进了院子,大声对那老妇说道:“妈,我回来了!”
  刘母转身看向刘志辉,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公事都办完了吗?”
  刘志辉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我可没有公私不分。您猜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刘母说:“遇见谁了?”
  刘志辉一指周卫国说:“妈,这就是我以前常和您说起的,山东虎头山打鬼子第一的周学长!”
  周卫国向刘母一躬身,说道:“阿姨好!我叫周卫国。”
  刘母温和地说道:“原来是周长官,志辉这孩子总在我面前提起你。他说他当年在山东打鬼子很少吃亏可全靠了你的教导。”
  周卫国说:“哪里,这也是志辉自己带兵有方。”
  刘母笑道:“周长官,你就别客气了。志辉每次说起你,眼睛里都能放出光来。这孩子我知道,好强得很,他要不是真心佩服你,绝不会这样的。对了,你这次来苏州是……?”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刘母的声音突然变低了。却是她想起曾听自己儿子说过这位“周学长”虽然打鬼子,当的却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官,担心隔墙有耳,所以问到周卫国的来意时多了几分谨慎。
  刘志辉在一旁说道:“妈,您放心,周学长这次是复员回家了,他本就是苏州人,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走了!”
  刘母释然,连连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
  也不知这“好”指的是周卫国复员了还是指他回到家乡了。”
  刘志辉埋怨道:“妈,客人来了您怎么尽顾着和人家说话也不把人往里请?”
  刘母笑道:“是是是!”
  转向周卫国说道:“我这老婆子什么规矩也不懂,还望周长官莫要见怪。”
  周卫国歉意地说道:“阿姨千万不要这么说,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刘母连连摆手,说:“周长官可别这么说,你是志辉的学长,又教过他打鬼子,那就是我们刘家的贵客了!”
  周卫国说:“阿姨,我虽然是志辉的学长,却是您的后辈,再说我现在也复员了,您就别叫我周长官,叫我一声卫国吧。”
  刘母点点头,说:“好好好,卫国,快进屋吧!”
  说着,放下了手中装着鸡食的簸箕,领着周卫国进了屋,又招呼周卫国一起坐下。周卫国坐下后,放眼看去,只见屋里的陈设朴实无华,但却都很整洁。
  周卫国不由心中暗赞,刘志辉现在己经是一旅之长,生活却还能保持简朴,可见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他,他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刘志辉这时己经跑前跑后给两人端来了茶水、几样干果和时鲜水果。
  周卫国随口道:“志辉现在己经是警备旅旅长,家里难道没有请佣人吗?”
  刘母说:“志辉原本倒是给我请过一个佣人,可我看不得别人在我面前受累,所以后来就让他给辞了。”
  刘志辉接口道:“学长,您别笑话我妈,我妈说,她本是穷苦人出身,让别人伺候她,她心里不安,所以我不在家的时侯家里什么事都是她亲自操持的。只有我在家的时候,她才能歇一歇。”
  周卫国起身向刘母鞠了一躬,说:“阿姨,请受卫国一拜!不为别的,只为天下所有像您这样伟大而又平凡的母亲!”心中同时也感慨有其母方有其子。但想起自己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周卫国心中又不免有些伤感。
  刘母急忙起身,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快请坐下!”
  说着,就将周卫国往椅子上推。周卫国不忍拂了她好意,也就顺势坐回了椅子上。刘志辉笑着扶母亲坐回座位,说:“妈,您别这么客气,学长也不是外人。”
  刘母说:“瞧你这话说的,外人不外人的,礼节总是要讲的。”
  周卫国笑了,说:“阿姨,您可不要对我太客气,一会儿我把您家里东西都吃光了您就要嫌我大肚皮了。”
  刘母立刻被周卫国的话给逗乐了,屋里的气氛自然而然地就融洽了起来。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刘母说道:“志辉,你和你学长这么久不见,正好多说说话,我就不碍你们了。卫国,中午在家里吃饭。”
  说完,也不管周卫国同不同意就起身出去了。
  刘母走后,刘志辉说道:“学长,您这次复员回家,有什么打算?”
  周卫国叹道:“我的心思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打败了小日本后,我原本只想做个普通老百姓,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可是,回到苏州,我才发现,一个人的责任,不是想逃避就能逃避得了的。”
  刘志辉若有所思,说:“学长似乎是有感而发?”
  周卫国苦笑道:“的确是有感而发。”
  刘志辉真诚地说道:“学长,您现在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如果有什么难处,您不妨说出来,如果能帮上忙,我一定帮您!”
  周卫国笑道:“做生意的事,你能帮得了吗?”
  刘志辉愣道:“做生意?学长,您怎么突然想起做生意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我说的逃避不了的责任了!”
  说着,将三天前那些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向他求助的事说了。
  刘志辉听完后,感慨地说道:“其实他们当年在日本人开的纱厂做工也是被逼无奈,又没犯下什么恶行,哪里扯得上汉奸什么的?只是硬被人扣上汉奸的帽子别人也的确不敢再请他们做工了,说起来他们也真是可怜。”
  周卫国说:“是啊,但光可怜他们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有谋生的途径.所以我才想重办周家纱厂,让他们通过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家人。可是,我根本就没有重办纱厂的本钱。这几天东奔西走借的钱加上我自己和家人的积蓄也只不过才两百来块银元!这些钱如果只是救济救济上次来我家求助的那六十多个工人还勉强够,但我听他们说,我周家纱厂像他们这样的工人足有上千人!两百来块银元对于这上千人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而且我就算这次能救济他们,下次呢?下下次呢?我难道能一直给他们救济?我又哪来的钱?三天前我己经对他们说过今天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可现在三天过去,我难道告诉他们,我周卫国没用,借不到钱,你们另找出路吧?唉.一分钱憋死英雄汉,这话我从前不明白,但现在却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周卫国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不由悲从中来,简直就想大哭一场。
  刘志辉想了想,突然说道:“学长,您相信我吗?”
  周卫国说:“志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志辉说:“学长,您如果相信我,我现在就去给您想办法,也许能给您凑够重办红厂的本钱!”
  周卫国喜道:“真的?”
  刘志辉用力一点头,说:“学长,您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一趟。”
  说完,快步出了门,连刘母惊讶地问他要去哪里也来不急回答。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周卫国此刻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无论刘志辉用的是什么方法,总值得一试!刘母走了进来,疑惑地问周卫国:“志辉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安慰道:“阿姨,没事,志辉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
  刘母有些不放心地说:“真的吗?我怎么看他有些不对劲?”
  周卫国说:“真的没事!”
  刘母见周卫国说得庄重,这才放下心来,又出门喂鸡去了。
  良久,门外再次传来汽车声,想到可能是刘志辉回来了,周卫国的心跳不由自主就加快了。
  汽车果然在门口停了下来,接着,周卫国就见刘志辉满脸喜色地捧着一个木盒大步走了进来。
  见到刘志辉的神色,周卫国就知道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所以激动地站了起来。刘志辉走到周卫国面前,将木盒放在茶几上,兴奋地说道:“学长,志辉幸不辱命!”说着,打开了木盒。
  往木盒中只看了一眼,周卫国就呆住了。
  只见木盒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金条,最上面的一层粗略一数总有一二十根,再根据这木盒的深度推算,如果这一整盒装的都是金条,总数少说也有百八十根了!
  果然,就听刘志辉说道:“学长,这里一共是一百根金条。您看够不够?”
  周卫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说实话,当初四团在东北剿匪时缴获的金银财宝可远不止一百根金条。只是这几天他天天想着如何筹钱,又经历了借钱的白眼,对金钱的认知再不是停留在单纯的数量上了。此刻的周卫国,自然明白整整一百根金条意味着什么!
  周卫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刘志辉说道:“志辉,你老实告诉我,这钱是哪来的?”
  刘志辉说:“学长,您别问这些钱是从哪来的,您就说,这些钱够不够您重开纱厂的本钱?”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足够了!”
  刘志辉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学长,这些钱您收着吧}有了这些本钱,您就可划重开纱厂,也可尖合那些工人一个交代了。”
  周卫国沉默片刻后,突然正色说道:“志辉,这些钱你拿回去吧!”
  刘志辉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学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叹道:“志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钱来路不明,我不能收!”
  刘志辉急了,说:“学长,这钱您要是不收,怎么重办纱厂?又怎么帮那上千名工人?”
  周卫国想了想,说:“那你告诉我,这钱究竟是怎么来的?”
  刘志辉面有难色地说道:“学长,我只能告诉您,这钱其实是别人送给您的,可是,我不能告诉您送钱给您的人是谁。”
  周卫国叹道:“志辉,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缺钱就有人送钱给我?‘拿人手短’的道理你懂不懂?你以为这些钱是这么好拿的吗?我问你,如果我拿了这些钱后,送钱给我的人要我去干昧良心的事,我干还是不干?”
  说到最后一句,周卫国己经是声色俱厉了。
  刘志辉的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周卫国断然说道:“我周卫国顶天立地,就算穷死,也不能拿这种不明不白的钱!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告辞!”
  说完,就要往外走。
  刘志辉赶紧拉住了周卫国,说:“学长,您听我说,这钱……这钱……”
  犹豫片刻后,刘志辉终于一咬牙,说:“这钱其实是汤司令的心意,他送钱给您的确存着私心,他说……他说……您要是收了钱,虽然未必能办好纱厂,但却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这样一来,他如果要您加入我们警备旅,您一定不便拒绝。汤司令还说了,如果您愿意加入警备旅,这个警备旅的旅长就让您来干!学长,您知道,这世上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您,汤司令让您当警备旅旅长,我绝无二话!这件事上虽然汤司令存着私心,但汤司令的为人您也知道,他虽然有诸多缺点,却绝不会让您去干昧良心的事情。我是觉得这样既能帮那些工人,又不至于让您太难做,所以才一口答应汤司令的。您如果想要骂我就骂好了。”
  说完这些,刘志辉坦然地看向周卫国,等待着他的答复。
  周卫国突然长叹一声,说道:“志辉,有件事我想问你,你今天上午遇见我真是巧合吗?”
  刘志辉呆了呆,说:“当然是……”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志辉,你在撒谎!”
  刘志辉脸色立刻红了,说:“学长,我……”
  周卫国说:“你不用多说,我从你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你在撒谎!其实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你至少在六天之前就应该知道我回苏州了吧?六天前,你们警备旅一个叫‘吉长福’的营长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当时听到‘吉长福’这个名字,我就觉得有些耳熟,不过因为没有在意,所以也没有深究这件事。可刚刚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叫‘吉长福’的营长好像是扬州人,我当初去太丰和汤旅长商谈合作抗日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当时他还只是警备旅的一个连长,负责守卫太丰的城门,还把我拦在了城门外。你应该是从他口中得知我回苏州的吧?”
  刘志辉有些尴尬地说道:“学长,您的记性真好,连这样一件小事情都还记得。那天吉营长回到旅部后的确向我汇报说见到您了,知道您回苏州后,当时我就想来找您的,可在我把这事汇报汤司令后,他却要我们都不要向别人提起您回苏州的事。”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汤司令倒真是沉得住气。”
  刘志辉说:“杨司令是觉得您的身份特殊,来意不明,所以让我们先观察几天再说。”
  周卫国说:“汤司令恐怕是怀疑我回苏州是受共产党指派来当说客的吧?他这可是高看我了。今天你和我的巧遇,多半也是出自他的安排,他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刘志辉说:“学长,今天的巧遇虽然是汤司令的安排,但他并没有什么恶意。打听到您是复员回苏州后,他就想要招揽您,可又怕您一口回绝,所以才让我先出面。其实,他招揽您也是出于一片爱才之心,不想埋没您的才华!而且汤司令还说过,即使您不愿意来我们警备旅,这些钱他也照样可以借给你,就当是帮老朋友一个忙!”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可不会天真到相信汤炳权借钱给自己真像刘志辉说的是因为讲义气而不是别有所图,如果真是那样,那汤炳权就不是汤炳权了!也许汤炳权的确还念着些当初同在虎头山地区抗日的旧情,但如果不是自己有利用价值,汤炳权恐怕正眼也不会瞧上自己一眼。不过汤炳权对刘志辉有知遇之恩,有些事情他看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的。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笑笑,说:“志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机心。可见你没变,还是原来的刘志辉。唯有这一点还让我感到欣慰。你放心,这些钱我虽然不会要,但汤司令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你替我谢谢他。我该走了。无论如何,能在苏州见到你,我都感到很高兴!”
  说完,大步往外走去。
  刘志辉追着周卫国走到门口,突然下定了决心,拉住了他,说:“学长,您等一等。”
  周卫国停了下来,他想听听刘志辉还要说什么。
  刘志辉却没有说话,而是快步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再出来时,手中己经拿了一个绸布包。
  刘志辉走到周卫国面前后,打开层层包裹的绸布,露出了里面包着的东西,赫然也是金条!
  周卫国立刻皱起了眉头。
  刘志辉坦然对周卫国说道:“学长,这里是十根金条,请您收下。您放心,这些钱不是用来收买您,而是我借给您的。这些钱的来路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是我从军以来全部的积蓄,本是准备过段时间结婚和买房子用的。我知道您现在需要钱,所以这些钱我先借给您,请您一定要收下。您如果愿意,还给我的时候可以算利息。”
  周卫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刘志辉的双眼,刘志辉也看着周卫国,目光没有丝毫躲闪。良久,周卫国终于笑了,说:“你放心,我一定用你借给我的这些本钱好好做生意,还给你的时候也一定会算利息。你这钱可不能白借给我!”
  周卫国这一笑,刘志辉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周卫国并没有怪他。
  周卫国回到家中时,家里早己经来了不少客人,这些客人,自然就是那些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了。不过现在这些客人的数量比起三天前来向周卫国求助的时候又多出了不少人,看来工人们对这次见周卫国所抱的期望非常大,所以增加了代表的数量。
  工人们见到周卫国后,都激动地围了过来。他们三天以前选出几十名代表向周卫国求助本就是走投无路后的无奈之举,虽然当时周卫国答应他们今天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但就连他们自己心里也明白,在如今的世道,要一下子解决像他们这样的上千名失业工人代表的上千户人家的生计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所以今天来周家之前他们心里就有些忐忑,到了周家没见到周卫国后,他们心里更是紧张,如今见到周卫国,他们立刻忍不住七嘴八舌地开口了,除了诉苦,不少人都忍不住说了些牢骚话,有个别人则带着些情绪质问周卫国究竟去哪了。在一片嘈杂声中,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家静一静,让少爷说话!”这个声音并不算太大,但这声音的主人平素在工人中显然是有些威望的,所以听到这声音的人都闭上了嘴。渐渐的,嘈杂声小了下去。
  这时,还是上次的那年龄最大的老人分开工人们走到了周卫国的面前,看来他就是这些工人推举出的头。
  老人有些惶恐地对周卫国说道:“少爷,请您千万不要见怪,大家只是因为等了很久没有见到您,所以心里都有些发慌,才说出一些混账话,绝没有别的意思。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周卫国笑笑,说:“老人家,您放心,大家的心思我都明白。”
  随后转向工人们大声说道:“让大家久等,是我的不对,我周卫国向大家赔礼了!”说着,向工人们做了个罗圈揖。
  前排的工人几乎在周卫国向他们作揖的同时就呆住了,后排的工人虽然没有看到周卫国的动作,但他的声音拱亮,却是每个工人都听见的,所以周卫国这罗圈揖还役做完,厅堂内外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这些工人这些日子以来人人都受尽了冷眼和侮辱,早己不知尊严为何物,刚刚所说的牢骚话也仅仅是憋得太久又因为人多所以憋不住,但没想到自己的牢骚话却换来了周家少爷的道歉,怎不让这些工人震惊、感动?
  那老人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说:“少爷,我们这些低贱的人不配您这样对待。”说着,就要向周卫国下跪。
  周卫国赶紧扶住了他,说:“老人家,您别激动,我还有话要说。”
  等那老人站稳后,周卫国郎声说道:“请大家放心,我周卫国说话算话!我己经决定,过几天就重开工厂,到时候,只要大家愿意,我一定请大家回来做工!”
  这夹如其来的喜讯立刻让所有工人都是一呆,随后,这些工人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那老人激动地抓住了周卫国的双手,泪流满面,说:“少爷,您的大恩,我们……”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等欢呼声渐渐小下去之后,周卫国又诚恳地说道:“大家都是我周家纱厂以前的工人,我周家以前没有,今后也绝不会亏待大家!但是,有些事我必须告诉大家。我周卫国只是复员回家,手头没什么钱,我父亲也没有给我留下万贯家财,我现在开工厂的本钱,绝大多数都是借来的!我也从没有做过生意,甚至不懂怎么办工厂,所以这次开办工厂,也许可能成功,但也可能会血本无归!大家跟着我,也许可以找到一条活路,但也许什么也得不到!”
  周卫国环视了一眼工人们,声音突然变大:“但是,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样,都是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我们,我们也还有自己的双手和我们不屈的斗志!今天,我没有办法给大家更多的承诺,但我将保证和大家同甘共苦。最后,我只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愿不愿意和我周卫国一起,和我周家一起,咬牙渡过眼前这个难关,靠着自己的双手,闯出一条活路?”
  工人们都大声说道:“愿意!”
  这一刻,他们的脸上都充满了坚毅的神情。
  周卫国看着这些工人,突然感觉到自己心中久己平静的热血再度沸腾了!
  周卫国稍稍平息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后,对那老人说道:“老人家,请留下您的住址,再联络好其他工人,等过几天工厂重开后,我先通知您,您再帮我通知其他工人好吗?”
  那老人连连点头,说:“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老脸己经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又过了一会儿,得到周卫国承诺的工人们怀着激动的心情一一向他告辞。
  最后,连那老人都在留下地址离开后,周卫国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生意!
  在这之前他想得很简单,这些工人既然都是原本纱厂的工人,那么重开纱厂让他们做回纱工就是了,可是现在他手中的本钱除了刘志辉借的十根金条就只有两百来块银元了,这些钱可不足以开一个足够养活上千工人的纱厂。那么,眼下最紧迫的事情就是如何充分利用好手头的这些本钱了,可是,究竟应该办什么工厂,做什么生意呢?
  陈府,陈礼和书房中。
  陈列和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一拨杯中的茶叶,淡淡地说道:“情况怎样了?” 肃立一旁的陈福立刻低声回道:“回老爷,据我们的人回报,周卫国己经答应那些工人要重开纱厂了。”
  陈礼和淡淡地说道:“他真要重开纱厂的话,哪来的本钱?” ”
  说着,将茶杯凑到嘴边。
  陈福说:“据说他己经借到了足够的本钱。”
  陈礼和停下了喝茶的动作,皱眉说道:“借来的?整个苏州现在有谁会借钱给他?会不会是他在故弄玄虚,对那些工人许下的空头诺言?”
  陈福谨慎地说道:“应该不是。我们的人混在那些工人里面,见到周卫国的神情不像作伪,而且周卫国应该也知道,他己经是那些工人的最后希望。他要是一开始就让他们彻底绝望倒也罢了,可如今他话己出口,若是骗了他们,他们恐怕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
  陈礼和放下茶杯,沉思片刻后,突然笑了,说:“重开纱厂哪有这么容易的?这个周卫国把做生意想得也太简单了!他是公子哥儿出身,本就没有经过商,又当了这么多年的丘八,怎么可能会做生意?不过这样也好,由得他折腾,等他手中的本钱都耗光了,他总还是要来求我们的。哼,到那时,卖不卖祖产就不是由他说了算了。”
  陈福躬身说道:“老爷英明!”
  陈礼和说:“叫我们的人继续注意周卫国的动向,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报!”
  陈福肃声说道:“是!”
  说完躬身退出了书房。
  陈礼和则重新端起了茶杯,轻吸一口后,赞道:“好茶!”
  傍晚时分,周卫国还呆呆地坐在厅堂中沉思。
  这时,吴妈走了进来,低声对他说道:“少爷,门外有客人想要见你。”
  周卫国一呆,说:“怎么不让客人进来?”
  吴妈犹豫道:“这人我也不知道少爷想不想见。”
  周卫国讶道:“我不想见?什么客人我会不想见?”
  吴妈说:“这人是远哥儿的大哥刘诚。说来也奇怪,当年小日本刚占了苏州,他就投靠日本人,还当上了苏州便衣侦缉队的队长,做了汉奸,抓了不少共产党。可不知道为什么,光复之后,国民政府却没有追究他当汉奸的事,还说他对党国有功。”
  周卫国脸上立刻现出了愤慨的神色,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迎合了某些人的需要而己!”
  他对刘远的这个大哥可是记忆犹新。在他的印象中,刘远的这个大哥和刘远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吃喝缥赌抽,无一不通.这样的人找上自己能有什么好事?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说道“这样的人,我不见。”
  吴妈迟疑着说:“少爷……”
  周卫国说:“吴妈,你怎么了?”
  吴妈说:“少爷,他说他是来帮你的。”
  周卫国皱眉道:“帮我?他凭什么帮我?他为什么要帮我?”
  吴妈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少爷见见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他真能帮上少爷……”
  周卫国知道吴妈也是一片好意,所以想了想后,说道:“那就让他在外堂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他在我面前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在外堂见到一脸酒色过度的刘诚后,周卫国毫不掩饰地表达除了自己的厌恶之情。对于只能在外堂等待的待遇和周卫国这样的神情,刘诚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见到周卫国后,他反而讪笑着先开口说道:“文少爷,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刘诚说:“文少爷,我们好歹算是旧识,你回苏州了我来看望看望你也是份所应当吧?”
  周卫国却没有心思听他的废话,直接就大声说道:“吴妈,送客!
  刘诚哭笑不得地说道:“文少爷,就算我刘诚是纨绔子弟,是败家子,可我败得是我刘家不是周家,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和我二弟还是好朋友,今天我特地上门拜访,你总要等我把话说完吧?”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我不想听废话!”
  刘诚叹了口气,说:“那好,我就直说了。听说文少爷最近想做生意?”
  周卫国说:“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刘诚笑笑,继续说道:“听说文少爷的本钱不怎么够?”
  周卫国说:“不劳费心!”
  刘诚说:“文少爷,不是我说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眼看周卫国眉头皱了起来,刘诚赶紧说道:“好好好,我明说了吧,你现在缺钱,而我手头正有一笔闲钱,所以想借给你做生意,如果赔了,我认倒霉,如果赚了,这些钱我也不急着要你还,就当是我入股,每年你只要给我分红就行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人除了吃喝缥赌抽以外就没什么本事了,这些钱放我手里用不了多久就能花光,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周卫国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接受你的条件?”
  刘诚丝毫没有因为周卫国打断他的话就有一丝不豫,反而耐心地解释道:“第一,因为你现在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我相信你可以从一个商人的角度,而不是从道德的角度来看我这个人。第二,因为你现在缺少本钱,没有本钱就做不了生意,而你虽然讨厌我,却没必要讨厌我的钱。第三,因为你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何况我并没有要你屈服。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你想帮那些工人。”
  刘诚说完,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入口却是苦涩无比,仔细一看,只见茶杯里漂浮的都是茶叶末。刘诚虽然皱了皱眉,却还是把茶喝了下去,还大声赞道:“好茶!”
  周卫国沉默良久,终于说道:“你有多少闲钱?”
  刘诚一拍大腿,说:“这就对了嘛!我就知道文少爷一定是个识时务的人!”
  看见周卫国冷冷的目光后,刘诚立刻停止废话,说道:“一千五百块银元!”
  周卫国说:“你的条件?”
  刘诚说:“我只要三成分红!”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一成半!不还价!”
  刘诚一咬牙,狠狠说道:“成交!”
  陈府,陈礼和书房中。
  此刻书房中有三人,除了陈礼和、陈福,第三人赫然竟是刘诚!
  书房门关上后,陈礼和看了眼刘诚,首先开口说道:“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刘诚谄笑着说:“陈老板交派下的事,在下自然是竭尽所能了。”
  陈礼和淡淡地说道:“我只想知道结果。”
  刘诚说:“周卫国己经收下那一千五百块银元了。”
  陈礼和笑了,说:“收下了,那就好。看来他还没有足够的本钱!”
  刘诚犹豫着说:“可是……周卫国只同意给一成半的分红……”
  说到这里,刘诚偷眼瞧了瞧陈礼和的神色,见他眉头微皱,赶紧说道:“陈老板,其实我一开始可是开价要三成分红的,但周卫国咬紧一成半不放,还说绝不还价,否则免谈!我想起您吩咐过,无论他开出什么条件都接受,所习就答应了……”
  陈列和摆了摆手,打断了刘诚的话,说:“你放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点钱我陈礼和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刘诚暗暗松了口气,说:“其实在下也知道陈老板算无遗策,心中早己有定计,他周卫国又怎么会是您的对手?您老……”
  刘诚本己想好一大堆恭维话,但见陈礼和己经闭上了双眼,根本就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所以只好仙仙地闭上了嘴。
  陈福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所以刘诚这一闭嘴,屋里立刻就静了下来。
  良久,陈礼和才睁开双眼,对刘诚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记住,你今后就是周家纱厂的股东了。周卫国在纱厂做的任何事,你都有权利知道。”
  刘诚赶紧说道:“请陈老板放心,只要在下知道的,陈老板就一定会知道!”
  陈礼和点了点头,说:“好了,你可以走了。事成之后,周家纱厂的那些股份,就算是你的报酬吧。”
  刘诚双眼立刻发亮,连声说道:“谢陈老板!谢陈老板!……”
  陈礼和又冷冷地说道:“可事情要是因为你而出了什么差错,又或是泄露了一星半点,我想结果会怎样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刘诚心中一寒,肃声说道:“在下明白!”
  陈礼和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刘诚顿时会意,赶紧躬身退出了书房。
  刘诚走后,肃立在陈礼和一旁的陈福终于开口,说:“老爷,这么大的事您交代那败家子办,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陈礼和笑了,说:“这个败家子放在周卫国身边,岂不正好合适?再说,他和周卫国以前就认识,想必周卫国对他也会少些戒心。”
  陈福说:“周家和刘家以前虽然有交情,但小的担心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礼和摇了摇头,说:“这事该操心的是周卫国,不是我。”
  陈礼和顿了顿,又缓缓说道:“不过,我真的没想到,我们以一千五百块银元入股,竟然只能分得一成半的分红。这么说来,加上我们的那一千五百块银元,周卫国现在竟然有一万块银元的本钱?!这怎么可能?短短的三天,他从哪里借来的那八千多块银元?”
  陈福说:“小的打听过了,这几天周卫国几乎跑遍了周家以前在苏州的那些世交,但似乎没有哪家愿意借钱给他。不过……”
  陈礼和皱眉道:“不过什么?”
  陈福面有忧色地说:“今天上午周卫国离开后,我们的人一直跟着他,后来发现他被警备旅刘志辉旅长给接走了。”
  陈礼和一惊,说:“什么?刘旅长?”
  陈福躬身说道:“请老爷恕罪,这事小的上午就知道了,可小的原本以为那周卫国既然是复员回家,以前说不定和刘旅长也认识,刘旅长找他叙叙旧也没什么。再说,生意上的事,那刘旅长就算要帮忙也无从下手,所习就没有在意,可现在想起来,他的本钱,十有八九就是刘旅长借给他的。”
  陈礼和跌足道:“糊徐!这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他的钱要真是刘志辉借给他的我倒不担心!怕就怕……”
  陈福疑惑地说:“老爷的意思是……?”
  陈礼和说:“你想啊,那刘志辉虽然身为旅长,但平素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从不收受礼品贿赂,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借给周卫国?”
  陈福说:“可刘旅长不是马上就要成汤司令的表侄女婿了吗?他没有那么多钱,汤司令有啊!”
  陈礼和叹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了!汤炳权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十足的无利不起早!如果没有利益,他凭什么让刘志辉把钱借给周卫国?八千多块银元啊,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他嫁表侄女给刘志辉是为了拉拢刘志辉,那他借八千多块银元给周卫国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福试探着说:“难道也是为了拉拢?可周卫国只不过是个复员回家的丘八,有什么值得汤司令拉拢的?”
  陈礼和苦笑道:“就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才担心。商场如战场,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现在,我不就是‘不知彼而知己’吗?”
  陈福安慰道:“老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虽说商场如战场,可商场毕竟和战场不同。那周卫国就算得汤司令看重,顶多是会打仗,说到做生意,他一个新手难道还能跟老爷比?”
  陈礼和说:“话是这么说,可他既然认识刘志辉,这事总是多了变数。”
  陈福笑了,说:“老爷,您这可就是多虑了。别说只是一个刘志辉,就算加上汤炳全又怎样?苏州场面上的人都知道,汤炳全的后台是军统的戴老板,戴老板在的时候,固然是棵参天大树,杨柄全倚靠着这样一棵大树在苏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家也无话可说。可如今戴老板早己驾鹤西游(戴笠于1946年3月17日从北平飞往南京时因飞机失事死于岱山),汤炳权和军统新任的毛局长可没什么交情。没了戴老板和军统这棵大树,他汤炳权的风光日子早就到头了!我们是买卖公平的生意人,苏州又远离战事,军队无权干预地方政务,汤炳权一个失了后台的警备司令,能把我们怎么样?其实说到底,我们和王市长打好关系才是根本。听说王市长可是光复后重庆直接委派过来的,背景深厚,可以直达天听!我们只要靠上了王市长,他汤炳权一个过气的警备司令又算得了什么?还有,您忘了,前几天周卫国不是还得罪了王市长的小舅子吗?王市长能这么容易放过周卫国吗?周卫国现在是身不由己,他既然要做好人,就要解决那上千工人的生计,而要解决那些工人的生计,他就必须开工厂,做生意。而只要他生意赔了,以他的性格,再为了周家的虚名,他一定不会丢下那些工人不管,到时候,他还不是只有来求我们收留那些工人?真到了那时候,我们提出的什么条件周卫国敢不答应?”
  陈礼和想了想,缓缓说道:“你说的是。看来是我多想了。不过周卫国那边的动静你要时时给我留意着。”
  陈福说:“老爷放心,周卫国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们布下的眼线!”
  陈礼和点了点头,说:“陈福,你的大功,老爷不会忘记的。”
  陈福赶紧躬身说道:“小的能有今日,全靠老爷栽培,不敢居功!”
  陈礼和看着陈福,满意地笑了。
  可是随后几天,陈礼和得到的回报竟然都是——“周卫国在看书!”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报时,陈礼和还奇怪地问陈福:“看书?周卫国看的都是什么书?”
  陈福回答道:“听说都是和纺织有关的书。”
  陈礼和听后,忍不住大笑,说:“看来这周卫国还真是想子承父业,不过现在才开始做功课不嫌太晚了点吗?”
  陈福也笑道:“他倒是好学得很,可做生意要是光看几本书就能学会,我们这些生意人也不用混了,直接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陈礼和说:“他要是做别的生意我还有些担心,可他既然己经下定决心要做纺织生意,那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陈福说:“是啊,现在的周家哪里还有当年执苏南纺织业牛耳的风光?不说别的,去年光是苏南的丝、棉、麻这些原料,我们陈家就收购了超过七成!今年可能会更高!只要我们牢牢掌握住这些纺织原料,他周卫国怎么纺纱织布?既没有原料又没有产品,他拿什么和我们竞争?”
  陈礼和笑道:“那就由得他折腾去吧,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把周家败成什么样!这以后,再得到周卫国闭门读书的回报,陈礼和都是一笑置之。
  几天以后,周卫国终于开始做生意了。可他做的头两笔生意却怎么看也不像和办纱厂有关,这让陈礼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这两笔生意是:第一笔,买进一家酒铺;第二笔,买进500根粗毛竹。这两笔怎么看都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的生意让陈礼和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最后,他不得不放弃再想下去,同时在心里感慨,败家子做起生意来的确让人想不透!
  又过了两天,周卫国做了第三笔生意。这回传回的消息是他竟然和印刷厂联系,要印制一批书,据说己经付了定金,甚至都己经开始制版了,不过由于周卫国和印刷厂签的合同里有印刷厂对书的内容保密这项,所以目前还不知道是本什么书。
  周卫国竟然要印书这更是让陈礼和摸不着头脑。不过周卫国这批书只印一千册,陈礼和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这一千册书对他会有什么影响,更不明白这一千册书和办纱厂有什么联系,所以到最后只好又把这件事归为周卫国的异想天开。
  让陈礼和更意想不到的是,周卫国做的第四笔生意竟然是买进一个大锅炉!
  陈礼和发誓,到目前为止,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办纱厂需要买进周卫国做的这四笔生意中的任何一样东西!
  周卫国做的第五笔生意终于让陈礼和感兴趣了。因为周卫国这次买进了两千卷棉纱、一百匹粗布和一百斤棉花。
  周卫国能买到两千卷棉纱、一百匹粗布和一百斤棉花陈礼和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对于苏南甚至只是苏州的纺织业来说,这些东西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数目。但在得知周卫国购买的这批棉纱的细度后,陈礼和再次陷入了苦思。
  “你说周卫国买进的这批棉纱只是细度为十六支的普梳纱(一磅即454克重的棉纱,长度为840码即768.096米时,纱的细度为一支。细度是16支,即每磅纱的长度是16X840码。棉纱的支数越高,以之织成的棉布就越密、越柔软、越坚实。细度16支属粗支纱。普梳纱指没有经过精梳工序的纺纱工艺纺成的环锭纱)? ”陈礼和吃惊地问道。
  陈福点了点头,说:“是的。十六支的普梳纱。不过他买的那一百斤棉花倒都是好棉花。”
  陈礼和皱眉道:“ 十六支的普梳纱连平布都织不了,他买进这么粗的棉纱干什么?总不会是因为这样的棉纱最便宜吧?可要是他贪图便宜,为什么棉花又都是精棉?但只有一百斤的棉花,就算再好,又能干什么呢?还有,他买的那一百匹粗布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能把粗布变成精纺布?”
  陈福摇摇头,老实说道:“老爷,这些小的就不知道了。”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解释:“也许这位周家少爷纺织方面的书还看得太少,或者是根本就没看懂吧?”
  说完,陈福不由被自己的这个解释逗笑了。陈礼和也颇为认同这个解释,所以他也笑了。
  周卫国做的第六笔生意在陈礼和听来总算正常了很多,因为这回周卫国买进了四台纺织机。不过在听说了这四台纺织机的型号后,陈礼和彻底放心了,因为这种型号的纺织机因为纺出的布太疏,他的纱厂早就不用了。
  但听说周卫国调节的纺织面料密度后,陈礼和还是忍不住问陈福:“经纱密度二十,纬纱密度二十? (面料长度方向1英寸内纱线的排列根数为经纱密度,宽度方向1英寸内纱线的排列根数为纬纱密度)这是什么布?就算粗布也至少要经纱六十四,纬纱四十啊!”
  陈福说:“是啊,我们纱厂的织布机都调成了经纱一百零八根,纬纱五十八根,织出的都是精纺布,周卫国用经纱二十,纬纱二十,难道他是想用织布机织出渔网?”
  说完,陈福忍不住笑了。
  陈礼和也笑了,说:“算了,这个周卫国做的事我们都不明白。想来连他自己都不怎么明白。这种人要是也能做成生意,那老天真是没眼了。”
  陈福突然向陈礼和躬身说道:“恭喜老爷!”
  陈礼和一愣,随即微笑道:“何喜之有?”
  陈福说:“周家出了周卫国这个做生意的蠢材,老爷的心愿岂不是旦日就能达成?”
  陈礼和哈哈大笑,说:“陈福,你可真会说话,不过,事情还没成功之前,我们总还不能大意。”
  话虽这么说,但在陈礼和的心中,周家大宅早己是他囊中之物了,所以这次,他笑得实在是畅快之至。
  所以几天以后,当陈礼和听说周卫国从外地订购的一批药材和橡胶到了之后,就再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但陈礼和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这批货物运抵周家工厂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从周家工厂传出。
  这些天周卫国的一连串举动就连刘志辉也看得莫名其妙,这一天,他终于忍不住登门拜访周卫国。
  两人在周卫国的书房坐定后,刘志辉立刻开口问道:“学长,听说您最近忙前忙后的,做了不少生意,可就是没人知道您究竟在干什么。”
  周卫国说:“因为有句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的话前几天我终于弄明白了!”
  刘志辉奇道:“什么话?”
  周卫国说:“商场如战场!这个比喻真是再形象不过了。生意场上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比起战场上那是只多不少!但这些我都不在乎。经商我虽然不在行,可打仗我在行。我用打仗的方法来经商总是没有错的。既然是打仗,保密工作就一定要做好,你总不能让你的对手知道你下一步要干什么?你的主攻方向是哪里?你的兵力、火力如何配置吧?”
  刘志辉笑了,说:“志辉明白了。学长将商场视如战场,定将挥洒自如,所向披靡!”
  周卫国笑笑,说:“志辉,你今天来得正好,我本来也要找你的。”
  刘志辉说:“学长找我有什么事?”
  周卫国说:“有两样东西给你看。”
  说着,周卫国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刘志辉,说:“志辉,你先看看这个。”
  刘志辉接过书后,立刻闻到一阵油墨的味道,这书显然是新印制的。
  刘志辉仔细看了看,只见这书并不厚,书的封面印着六个大字“战伤急救手册”。刘志辉心中一动,立刻将书翻开,首先看到的是目录,列出的有“弹片伤、枪弹伤、冲击伤”等各种战伤名称,再翻到内容,只见每一页都写有一种战伤的急救处理方法,还配有绘图。刘志辉越看脸上的神色越是凝重,翻到最后,刘志辉忍不住激动地说道:“学长,这本手册您是从哪里弄来的?”
  周卫国说:“这里面的内容都是我根据以前部队里各种战伤的救治经验总结的,前几天才刚刚印制出来。里面的图也是我自己画的,可能画得不好,但肯定能让人看懂。你觉得这本手册怎么样?”
  刘志辉感叹道:“这本手册真是太好了!言简意赅,各种急救处理方法简单有效,再加上图文并茂,就连不识字的人都能看懂。如果大范围配发,一定可以大大增加伤员的救治成功率,大量减少部队的伤亡。学长,您开个价吧,这种手册您有多少我们就要多少!”
  周卫国笑笑,没有直接回答刘志辉的话,而是从书桌的抽屉里又拿出一个粗布包,递给刘志辉,说:“志辉,你再看看这个。”
  刘志辉接过布包,立刻打开。
  周卫国解释道:“志辉,这是个急救包,里面共有两卷绷带;十块纱布;一包共二十根棉签;一根橡皮止血带;一小瓶药用酒精,纯度百分之七十;一包云南白药,专治金创出血。急救所需的东西,这个急救包里基本都有了,而且除了酒精、止血带和云南白药,包里的东西都经过锅炉高温梢毒,可以直接使用。你说,这个急救包怎样?”
  刘志辉赞道:“这急救包可比后勤配发的单兵急救包实用多了!”
  刘志辉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学长,难道这些天您的工厂就是在生产这些东西?您不是要重开纱厂的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如果硬要开纱厂,哪里是苏州这些老板的对手?所以前些天我就放弃开纱厂的想法了!至于生产急救包,那是因为从军以来,我就发现我们中国军队的急救包太简陋了,普通战士对战伤急救知识的了解也太少,这直接影响到我们中国军队的战伤救治成功率。而战伤救治成功率的每一个百分点,就意味着成百上千的伤员!成百上千条的命!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怎么改进单兵急救包和宣传战伤急救知识。这种急救包和印制的这些手册只是我做的第一步,如果有可能,我会进一步改进!”
  刘志辉急切地说:“学长,这样的急救包和急救手册您手头有多少?我们想立刻订购一批,您知道,北边仗打得凶……”
  说到这里,刘志辉不由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知道,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不过这种急救包我只试生产了五千个,书也只印了一千册。”
  刘志辉说:“学长,这五千个急救包和一千册《战伤急救手册》我都要了,价钱多少?”
  周卫国沉吟着说:“志辉,你说,五千个这样的急救包加一千册《战伤急救手册》,我一共卖两千块银元,算不算贵?”
  刘志辉说:“不贵!学长,我再向您订一万个急救包和两千册《战伤急救手册》,货款明天我就让军需处给您送过去。这批急救包如果用了效果好,今后我们可能还要订更多,就不知您什么时候能交货?”
  周卫国想了想,说:‘生产第二批急救包的原料我们还有,最多五天之后就可以交货!但以后的就不好说了,毕竟原料……”
  刘志辉说:“好!学长,就这么说定了!原料的问题您不必担心,这是军需,谁敢为难您?除非他不要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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