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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首辅张居正》 第十二章 胡狲传信 作者:熊召政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十二章 胡狲传信
  胡自皋在小侍的引领下上到名乐坊玲珑阁二楼厅堂,楼主柳湘兰从里屋出来。她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眉如新月,肤如凝脂,穿着一身西洋布面料制成的洁白衫裙,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高高的发髻,一朵嫣红的玫瑰斜插其上。胡自皋道:“想必你就是湘兰女史?”
  柳湘兰问:“你就是胡大人?”
  胡自皋道:“在下就是胡自皋。”
  胡自皋是南京工部主事,到京城工部办点事。到玲珑阁来的王公大臣、公子王孙不在少数,像他这样的六品官,只不过比芝麻官大一点。柳湘兰是艳惊京城的名妓,与她约会的人都排到了一个多月以后,但胡某终于还是有本事插队,挤了进来,而他能做到这点,凭的是“有钱能买鬼推磨”的本事。
  胡自皋从小厮手中拿过一个礼盒,双手送到柳湘兰面前,说道:“这是几样首饰,作为见面礼送给女史,望笑纳。”柳湘兰接过礼盒,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对玉镯、一对耳环、一只吊坠,绿荧荧幽光温润。都是上等的翡翠。胡自皋又说:“在下想女史楼号叫玲珑阁,因此就选了几样玲珑翠玉,这里还有一千两银票,算是送给你的脂粉钱。”
  柳湘兰虽阅人无数,却还没看过出手如此阔绰的人,不禁感动有加,打叠了精神,要好好陪一陪眼下这位客人。但胡自皋说:“今晚上,在下不要你陪我,我要你陪我的一个朋友。姓徐,叫徐爵。”柳湘兰脆声笑道:“到我这儿来的人,都是只顾着自个儿销魂,哪有像你这样儿的,巴心巴肝进了玲珑阁,却是帮那位徐老爷跑龙套。”胡自皋也是个玲珑人物,闻言便凑了上去:“湘兰女史,你以为在下没有怜香惜玉之心?那你就错了。从一进你的门儿,我就像掉了魂儿似的。”柳湘兰咯咯一笑,悄声问他:“那为何要让给别人?”胡自皋道:“在下说过,这位徐老爷,可不是等闲之辈。”
  柳湘兰好奇之极:“他究竟是什么人?”
  胡自皋问:“你知道冯公公吗?”
  柳湘兰道:“当然知道,就是当今大内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冯保!胡大人,你说,今晚上那位冯公公要来?”
  胡自皋道:“不是他,今晚要来的是他的管家徐爵。”
  柳湘兰卟哧一笑:“绕了半天,你说的这位徐大爷,只是龙尾巴上的一只虾子。”
  胡自皋还欲说什么,只听得楼下一声大喊:“徐老爷驾到!”
  绑架玉娘的元凶已被王篆拿下,拘押在刑部大牢。张居正、王篆、李可穿过廊道,在一囚房前停下,隔着木栏,见那男子蹲在墙角。王篆道:“首辅大人到此,还不赶紧下跪!”男子一脸傲气,无动于衷。张居正问他:“你绑架民女,是受何人指使?”男子不答。张居正说:“只要你供出真相,我便可饶你不死!”男子依然不答。
  胡自皋与柳湘兰迎出,胡自皋道:“徐老爷,南京工部主事胡自皋在此恭候多时。”
  徐爵醉意未消:“你就是胡自皋?”胡自皋谦卑地说:“在下就是。”柳湘兰在旁蹲个万福:“徐老爷,多谢你赏脸,肯到奴家这里来。”徐爵色迷迷地盯着柳湘兰:“听胡大人讲,柳姑娘的花酒,都订到一个多月以后了。”柳湘兰道:“多谢众位老爷扶持!其实,奴家徒有虚名。”徐爵说:“唔,这句话听了受用。在京城,干你们这行儿的,我见得多了,刚出道儿时,有只烂梨子吃也就满足了,权当是解渴。一旦走红了,就开始架起膀子,自称是圣是贤了。”
  徐爵的话越说越粗野,眼见柳湘兰红晕飞腮,两道柳叶眉蹙做一堆儿,胡自皋干咳一声,打断徐爵:“徐老爷,你看,是不是把酒摆上?”徐爵说:“柳姑娘,你且退下,我和胡大人在这里谈点事儿,待会儿,再吃你的花酒。”
  柳湘兰走出厅堂,胡自皋、徐爵进入玲珑阁二楼厅堂。胡自皋小心翼翼地开口:“徐总管,你的怜香惜玉的方式,好像和别人不一样。”徐爵哈哈一笑说:“女人越觉得自己了不起,你越是要作贱她。”胡自皋点头哈腰道:“好哇,你这是温柔乡中的孙子兵法。”徐爵说:“胡大人,我这个人快人快语,你说,你执意要见我,为的何事?胡自皋说:“没有别的,只是想和徐管家交个朋友。”徐爵笑了一声:“和我交朋友?是看中我家主人了吧?”胡自皋略有一些尴尬,但赞许道:“徐总管快人快语。”
  徐爵对胡自皋的底细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人进士出身,金榜题名后,没有当上什么大官,却当上了户部府仓大使,虽然官阶九品,却是一个天大的肥缺。在这肥缺上干了五年,等于家里开了个钱庄。隆庆元年,他花钱买通当道政要,升迁到盐运司判官的任上,这差事又肥得肚脐眼流油;后来又攀上了高拱,高胡子将他调任南京工部主事。如今高拱倒台,胡自皋八成想着改换门庭,看上了冯保这根高枝。
  徐爵知道这点,故意说:“我家老爷可不是那么好见的。”胡自皋道:“这个下官知道。”说着,从袖子里抽了一张银票,递给徐爵:“这是一张三千两的银票,送给徐老爷吃点茶水,不成敬意,万望笑纳。”徐爵蹙眉道:“胡大人,你把我徐某看成什么人了?这银票不能收。”胡自皋说:“下官把徐爷当神交已久的朋友,既是朋友,又何分彼此呢?再推辞,就是不肯交下官这个朋友了。”
  推让半天,徐爵终于恭敬不如从命了。把银票收起后,问道:“胡大人,你想见我家主人,究竟有何目的?”胡自皋说:“我们既成了兄弟,我也就直说了,我想挪个位子。”徐爵答应道:“好吧,我安排一个时间,你来拜会我家老爷。”胡自皋大喜:“全仗老兄帮忙了。”说话到此,不必再进行下去,徐爵打了个哈欠,像想起了什么:“柳姑娘呢?喊她上来,陪我们吃花酒。”
  玉娘不见了,就连那绑匪也失踪了,邱得用一阵紧张:“大事不好,此人万一落到了张居正手上,必将留下灾祸。”他让廖均去依翠楼打探一番。寥均亲自去了一趟,才打探到一点情况:前些日子来了一堆兵丁,把院子围了个铁桶似的,有一男子被巡城御史衙门抓走了。除此外,妓女们似乎也不知道更多了。
  冯保托着紫砂茶壶走出值房,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大院内,邱得用正在指挥众太监打扫院子,寥均向邱得用跑去,他俩耳语。邱得用一边听,一边向四周逡巡,很快发现了冯保在注视他们,回身冲众太监道:“快点,还在磨蹭什么?”说着,他离开寥均走向众人。
  冯保带着疑虑,重新返回值房。
  冯保躺在绣榻上,两名小丫环替他捶腿,徐爵来报南京工部主事胡自皋求见。冯保问:“南京工部主事?多大个官儿?”徐爵说:“六品官。”冯保摆手道:“不见。”徐爵说:“老爷,您还是见见这个人吧!”冯保好不耐烦:“一个六品官,你见不就行了?”说着闭目养起神来。徐爵被晾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喊了一句:“老爷。”冯保睁开眼:“怎么啦?”徐爵说:“小的冒昧建议,这个胡自皋,老爷还是应该屈尊见一见,他听说老爷想在老家盖一座庙,准备捐三万两银子。”
  冯保颇为吃惊,徐爵又说:“他可是带了银票来的。”冯保问:“银票呢?”徐爵说:“小的已替老爷收下了。”冯保坐了起来:“他见我有何事?”徐爵说:“还不是想挪挪位子。”冯保问:“他想往哪儿挪,他对你说过没有?”徐爵道:“小的没问他。”冯保问:“他人呢?”徐爵说:“在客厅里坐着哪。”冯保一乐:“那就见见吧。”
  冯保一进来,胡自皋便扑通一声跪下,口里说着卑职叩见冯老公公。大明王朝的规矩是处廷官员不可向内廷太监行磕头大礼,因此冯保地位虽尊,权势虽重,还从未受过外官如此大礼,因此心头一阵震动,用他的娘娘腔对胡自皋说:“你给咱如此行礼,不怕人家笑话你吗?”胡自皋抬起头:“公公,儿子给老子磕头,有谁敢笑话?”冯保说:“你怎么如此比拟?”胡自皋说:“若论年龄,公公正好是我的父辈,只是卑职福薄,摊不上老公公这样的令尊大人。”胡自皋恬不知耻的奉承话,连旁边的徐爵听了都一阵肉麻。
  冯保点点头,问起:“胡大人这次来京有何公干?”胡自皋说:“南京工部所辖造船厂,要核查落实今年的船价银,差卑职前来北京户部讨个实信,这是小事,主要是想来京晋见冯公公。”冯保笑:“我这脸上又没长花,有啥好看的?”胡自皋道:“公公,卑职斗胆给您提个意见。卑职不过是一个无能的晚辈,老公公一口一声地喊胡大人,实在是令卑职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公公再这样喊,卑职就只好一头碰死了。”冯保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回头对徐爵道:“瞧你这个短舌头,今后多向胡自皋学着点。”徐爵勉强笑着说:“是啊,小的也不清楚,胡主事的两片嘴唇,竟是蜂蜜浸出来的。”
  冯保问:“胡自皋,你见咱还有何事?”胡自皋说:“我,卑卑职想……”冯保尖细的一笑:“你们这些进士出身的人,总脱不了那一个字儿,酸!巴心巴肝想要得到的东西,可就是呀呀唔唔地上不了嘴。”胡自皋笑说:“蒙公公鼓励,卑职就直说了,卑职想升个官,挪挪位子。”冯保道:“好哇,想升个什么官,说说看。”胡自皋说:“听说两淮盐运使史元杨四年任期已满,如果卑职能接任……”不等他说完,冯保便道:“两淮盐运使是朝中第一肥缺,还是个四品衙门,你胡自皋真是敢想啊!”胡自皋乖巧地说:“不是卑职敢想,而是两淮盐运使这个位子,一定得是老公公自己的人坐上去。卑职只要坐上这个位子,一切都听老公公差遣。”冯保不动声色地说:“这事儿咱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皇上宣冯公公及六部一院所属大臣在皇极殿相见,着通政司赞颂官朗诵《戒谕群臣疏》:朕以幼冲,嗣继皇位,夙夜兢兢,若临深渊,所耐文武群臣,同心协力,共创万历新政。乃自近岁以来,士习轻浮,官场朽坏。诋老臣廉洁为无用,谓谗佞钻营为有才。爱恶横生,恩仇交错。四维几至于不振,九德何由而享誉。朕初承大统,矢志清除弊端,整饬吏治。书不云乎?“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朕诫谕诸臣,从今以后,须得奉公爱民,恪尽职守。若仍沉溺如故,坚守旧辙,以朝廷为必可背,以法纪为必可干,则我祖宗宪典甚严,朕不敢赦!自此旨下达之日,两京文武臣工,一律实行京察,贤者就位,庸者去职……
  大臣们表情各异。六科言官雒遵、程文、陆树德等都露出恐惧的神情;魏廷山、王显爵表情愤怒。
  魏廷山身着便服,进入熏风阁天上人家雅间,王显爵上前,迎问道:“你怎么磨磨蹭蹭现在才到?”魏廷山道:“总得捱到天黑才好走路。”许从成问:“一路上没碰到熟人?”魏廷山说:“没有。张居正已经说服皇上,对所有官员实行京察,你们居然还敢在熏风阁请客,就不怕人家说闲话?”许从成道:“怕什么,我吃自己的积蓄,碍着谁了?”
  桌上已摆好了菜肴,王显爵邀魏廷山入席。魏廷山看着桌上道:“如此丰盛一桌酒席,就我们几个人吃?”王显爵说:“还能请谁?要不,让店小二找两个歌女来,给我们唱曲儿佐酒?”魏廷山说:“算了吧,眼下谁还有心思吃花酒。”王显爵道:“这话也对,杨博接任吏部尚书,有何改弦更张之处?”魏延山则问他:“你那里呢?吕调阳调任次辅之后,有何新的举措?”
  面对张居正祸福莫测的种种新举措,昔日的高党来此聚首互通消息,探探风声,再加上一个恨张居正入骨的许从成,这三个人之间颇有话说。王显爵议论道:“这个还用问,吕调阳是你我的同年,他米缸里究竟有多少米,难道你还不清楚?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果不是高拱去职,你早就胜任吏部尚书了,礼部尚书,也非我莫属。
  如今倒好,张居正将六部尚书换了大半,你我都被划入高拱死党,一起坐上了冷板凳,有人背地里说张居正重用私党,我看此言不虚啊!”魏廷山听毕点头道:“若说张居正怀私罔上,还有几分道理,说他重用私党,却有些勉强!户部尚书王国光,刑部尚书王之诰,这两个人,一个是张居正的好友,一个是张居正的亲家,这都不假,但他们都是勇于任事政声卓著的大臣,高拱在任时也很器重他们。”王显爵嗤道:“张居正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怎么专门往他脸上贴金。”
  许从成在旁发话:“我现在担心的,并不是你们能不能晋升,而是通过京察,你们能不能保住现在的官位。”王显爵说:“对呀,京察才是张居正真正阴险过人之处,他是想利用京察将我等一并铲除。”
  房门突然被推开,两个卖艺人走进来。面对不速之客,众人愣住,许从成厉声说:“这地方是你们来的吗?”
  两人毫不胆怯,年纪大些的卖艺人揖道:“回两位老爷,俺叫胡狲,这是俺儿子,叫胡狲子,俺爷儿俩见几位老爷闷酒喝得慌,今特来表演几套杂耍,给老爷们找个乐子。”说着拉开架式就要开演。店小二赶来,拉着胡狲的手就要往外拽:“去去去,早就言明了三楼以上是禁地,老子侧个身,你们就溜上来了。”胡狲满不在乎嘻嘻笑着,店小二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硬是拉不动胡狲半步。胡狲道:“瞧你这豆腐架子,连棵葱都拔不动,还想扯夺我这棵树,扯吧扯吧,看你能使出多大的劲来。”
  店小二正欲去楼下喊人,魏廷山叫住他:“等等,你会些什么杂耍?”胡狲道:“回老爷,小的最拿手的把戏,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爷若有兴趣观看,小的就在这里种上一瓜。”许从成道:“去去去,我们有正事要谈,没功夫听你胡诳。”魏廷山却说:“既如此,本老爷就看你怎样种出瓜来。许大人,待看过这杂耍,我们再谈话不迟,你说呢?”许从成点头允了。
  胡狲父子俩站到屋角,那里除了彩色灯笼,空荡荡别无一物。胡狲先卖了个关子:“老爷,请您挪贵步前来一看,这里除了实心的楼板,可是啥都没有。”众人催促快种,胡狲道:“老爷这么性急,想必是烈酒烧焦了舌头,想吃瓜了。店家,央你帮个忙,给我拎一桶水来。”
  店小二点头走出门去,胡狲问:“老爷想吃什么瓜?”王显爵问:“你能种什么瓜?”胡狲说:“能种的就太多了,冬瓜南瓜大西瓜,金瓜倭瓜小香瓜,岭南海边的菠萝瓜,乌思藏那边的哈蜜瓜,俺都能种出来。”许从成道:“行了行了,你就快种吧。”胡狲说:“好咧”,让胡狲子解下背上的褡裢,取出一只盛满土的花钵,放在屋角,又从怀里抠出一枚瓜籽,上前两步递到魏廷山手上,说道:“请老爷过目,这是一颗香瓜籽。”魏廷山把那枚黄褐色的小瓜籽放在手心掂了掂,退还给胡狲道:“你少绕弯子,且快种去,老爷我的确口渴得很。”胡狲道:“小的遵命。”店小二拎着水桶进来,胡狲子接过水桶。胡狲把那枚瓜籽栽进了花钵,对胡狲子说:“浇水。”
  胡狲在一边念起快板:
  老爷要吃瓜,
  我胡狲种上它,
  先浇一捧水,
  等着你开花。
  说来也怪,须臾之间,只见那花钵里竟有一支绿芽儿颤颤巍巍拱出土来。胡狲再浇一捧水,眼见那芽儿舒开两片嫩叶。胡狲大声念道:
  一棵好瓜秧,
  长在盆中央。
  再浇一捧水,
  求你快快长。
  只见那翠滴滴的瓜秧一下子窜起一拃来高,惊得店小二一旁直咂嘴。那瓜蔓头一昂,居然真的爆出一朵花来,接着结出了一只金灿灿的香瓜。店小二手舞足蹈:“太神了!”胡狲抽出一把小刀,把瓜一剖两半,递给许从成和魏廷山:“请老爷们尝个鲜。”
  许从成咬一口,又香又脆。胡狲问:“老爷,好吃吗?”许从成道:“好吃!你这是什么法术?”胡狲说:“这一招儿是神农氏传给我老祖宗的,世代相传到小可。”许从成说:“你胡扯!我知道你这是幻术,是靠它走江湖混饭吃的。”胡狲微微笑道:“既然老爷把话点穿了,小的也就承认,这的确是幻术。”王显爵冲店小二说:“你领胡狲父子下楼去领赏钱。”
  胡狲子随着店小二下楼,胡狲站在饭桌前不走,见四周无人,肃容问道:“请问几位老爷,谁是魏大人?”魏廷山愕然:“在下正是,你究竟是谁?”胡狲说:“我受人之托,有一封信要交给魏大人。”胡狲从腰间掏出一封信递上。
  魏廷山展信,不禁大吃一惊,那是高拱的手迹,惊讶问:“你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胡狲看了一眼在座的王显爵,欲言又止。魏廷山说:“你不必多虑,这几位都是高阁老的心腹。”胡狲道:“既是这样,小的就说了。小的与高阁老同乡,是河南新郑县人,他的管家高福是我的远房亲戚。”高福把这封信交到胡狲手上,他于是专程送这封信来京,高福说,这封信非常重要,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魏大人手上,但京城形势复杂,这封信不要直接往魏大人府上送,更不要上吏部衙门找他,因此胡狲在魏府附近转悠了几天几夜,到今天才找到机会把信给魏廷山。
  魏廷山读信:
  “启观见字如晤。老夫自京城回籍,一路颠箥,押解军士狠如虎狼,许多狼狈,不必细说。惟日前抵家,见故园丘山,老树苍林,心下稍安。今有一事,特来信相告。老夫出京时,张居正赶至京南驿相送,临别前交给我四张纸,三张是李延以高福名义为老夫置办的田地契约。另一张笺纸所书,皆为李延给京城当事衙门官员行贿之记录。张居正甫登首辅,急欲张一己之威。设若他以此记录为本,行剪除异已之术,京城各大衙门,岂不人去楼空?望你接信后速与同道商量,及早防备,以应不测。”
  魏廷山看完信,交给许从成,问胡狲:“你在家乡见到高阁老了吗?”胡狲道:“没见着,高阁老回到故居,整天关门闭户足不出门,他的院子附近,也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游荡,乡亲们说,这是官府密探,高阁老虽然削职为民,皇上对他仍不放心呢。”魏廷山说:“此地也不便久留,壮士你还是快走为是。”
  胡狲走后,魏廷山从王显爵手上拿过信,用烛火烧掉。魏廷山道:“诸位看了高拱大人的来信,有何见解?”王显爵说:“邸报上曾登载,说李延在衡山上吊自尽,我一直怀疑,他是被人干掉的。”魏廷山说:“他是怎么死的,现在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向京城许多官员行贿的证据,落在了张居正手中,而现在又遇到了京察。”许从成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们都说说,李延送了你们多少银子?”魏廷山说:“你猜猜?”
  许从成叉开五指:“给你这么多?”魏廷山问:“这是多少?”许从成道:“五千两。”魏廷山摇头。许从成叉开十指:“那就是这么多?”魏廷山问:“这是多少?”许从成道:“一万两。”魏廷山摇头:“你再猜。”
  “二万?”
  “不对!”
  “三万?”
  “还是不对!”
  许从成不耐烦:“你究竟得了多少?”魏廷山把大拇指与食指弯成一个圆圈:“实话告诉你吧,这么多。”许从成问:“这是多少?”魏廷山说:“零。”许从成惊讶地瞪圆了眼:“零?你这话鬼都不信!李延来京行贿,除了高阁老,头一个想到的就应该是你。”魏廷山道:“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情,我反正是一个铜板也没有拿他的。”许从成笑道:“官场里头,已经有了莳花御史与养鸟尚书,现在又多了你一个零号侍郎。”魏廷山道:“愚兄受之无愧!我被审了半天,该轮到我来审你们了。”他冲王显爵道:“你拿了多少?”
  王显爵嘿嘿笑道:“我嘛,别人吃肉,我只不过喝了一点汤而已。”魏廷山对他说:“那不是汤,那是毒药哇。”王显爵道:“就算是毒药,如今喝进肚子里,又有啥办法?”魏廷山看着他说:“看来你是在劫难逃。”王显爵问:“你何出此言?”魏廷山看了许从成一眼:“还记得胡狲进来前,我说过的话吗?”王显爵恍然大悟:“你说,京察才是张居正真正阴险过人之处。”
  胡狲父子走在流光溢彩的大街上,陈应风带着几个人上来,把他们夹在了中间。胡狲见势不妙,朝胡狲子丢了个眼色,爷儿俩便膀靠膀站着,暗中提起气来攥紧了拳头。胡狲问:“你们想干啥?”陈应风阴笑着说:“不干什么,我大爷想让你去种只瓜。”
  许从成道:“张居正是想借京察之名,行排除异已之实。”魏廷山说:“《戒谕群臣疏》乃是出自张居正的手笔,这是他实施万历新政的第一个步骤,他要整饬吏治,而整饬吏治,就从京察做起。”王显爵道:“张居正这时候提出京察,目的就是借此震慑百官,让大家逆来顺受,当扎嘴葫芦。”魏廷山说:“所以我们要就事论事,团结百官向皇上进言,同时一定要找到张居正的软肋。”但许从成说:“张居正此人一向清廉,要挑他的毛病,恐怕很难。”魏廷山说:“挑他的毛病难,但是挑他同党的毛病还是容易的,他不贪,冯保也不贪吗?殷正茂能不贪吗?如果我们能从他们身上抓到把柄,张居正的京察就将半途而废。”王显爵道:“此举甚好,只是你我眼下的身份,还不足以挑大梁,与张居正抗衡。”魏廷山道:“我想到了一个人,只要他来挑头,张居正就会陷入被动。”
  许从成忙问:“谁?”魏廷山道:“你!你是当今皇上的姑父。”
  许从成闻言忖了半日,即眉开眼笑道:“是啊,他不仁咱们就不义!咱们充其量搞他个鱼死网破!另外,你们一定要说服六科廊那些个言官,让雒遵挑头上奏皇上,将京察的权利交给吏部及督察院。”
  王显爵露出笑容,抓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发现已空了,朝门外大喊一声:“店小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跑堂进来:“老爷有何吩咐?”王显爵问:“刚才在这屋里当值的店小二呢?”小跑堂道:“他有点事,走了。”王显爵脸色一变,厉声问:“店小二到哪里去了?”小跑堂被逼得哭了起来。魏廷山在旁好声问他:“你们店小二到哪里去了?”小跑堂道:“那种瓜的爷儿俩,从这里出去后,一上街就被人扭住了。店小二吓得躲起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跑堂下楼后,魏廷山站在门口,目送着小跑堂的背影消失,王显爵道:“看来,我们被人盯上了。”
  胡狲父子在陈应风一行的挟持下,进了大门,穿过曲槛回廊,来到彩云楼水榭。徐爵看着胡狲道:“你叫什么?”
  这人答,他是河南南阳府汝州县人,来京玩杂耍混口饭吃,看家本领是种瓜,属猴叫胡狲。徐爵盛气凌人地说:“我再问你,你方才在熏风阁,为谁表演来着?有人看见你跟着魏廷山的轿子,从他家一直跟到了熏风阁。”但胡狲咬定,什么伪大人真大人,他统统不认得。徐爵吩咐陈应风,这只精猴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们带下去细细审问。押解路上,胡狲暗中捅了儿子一下,胡狲儿会意,两人突然发力,胡狲将挟持他的人一下子撂翻,双方激烈地打斗起来。胡狲父子虽赤手空拳,但身手不凡。十几个回合后,两人渐渐占了上风。胡狲对打斗正酣的儿子大喊一声:“撤!”两人撒腿就跑,消失在黑夜中。
  六科廊言官值房内,雒遵等众言官坐满一屋。张居正实施京察的目的是要裁汰冗官。两京在职官员,现共有二万七千名,他决定裁掉六千名,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张居正所定义的冗官的标准有几点,一是贪官、二是昏官、三是懒官、四是庸官。程文说出了大家心里的话:“真要治这几种人,我举双手拥护,怕就怕张居正挂羊头卖狗肉,借此之名排除异已,提携同党。”群情激奋,决不能让张居正的阴谋得逞。大家都认为,满朝文武能说公道话的,只有杨博和左都御史葛守礼两位大人。
  杨博喝罢早粥,穿好一品官服,却听说吏科给事中雒遵等众言官求见,他们已来过三次了,让门上禀,要同他说几句话。杨博踱着方步来到客厅,雒遵等众言官纳头便拜。雒遵道:“博老,晚生是来求救的。前几日例朝,我们六科廊同僚都听了圣旨,要举行京察,回衙来大伙儿一议论,都觉着这一回我们在劫难逃,我们科臣都是敲了登闻鼓的。”
  外头都在传,张居正与冯保早就达成了默契,要把高阁老的故旧门生一网打尽,这些闲话杨博也听到了一些,因此不温不火地斥他道:“这都是捕风捉影望文生义,你堂堂一个户科给事中,也信这些个谣传?”程文道:“博老,种种迹象,叫我们不得不信啊!”
  程文细说他们的来意:“六科廊的所有同僚,都知道我与博老同乡,因此撺掇着让我来找您。言官们商议,现在满朝文武,能说公道话的只有博老和左都御史葛守礼两位大人,你们两人出来说话,首辅张居正不敢不听,朝中四品以下官员的京察也由你们俩主持,这或许就是我们科臣趋吉避凶的正途。希望博老能奏明皇上,我们的京察改由吏部与都察院主持。”
  但杨博对这个建议不置可否,只是提醒他们,六科言官,论其官阶虽只有六品,但其支俸却是四品待遇,这是洪武皇帝订下的规矩,数百年未曾更易,历年京察,六科言官都被划入四品之列,直接向皇上述职,这次恐怕也不能例外。程文急切地说:“外头都盛传,张居正与冯保两人沆瀣一气。如果这次冯保借张居正之手,将我们言官一锅端,岂不惨了?博老,你就忍心我们成为砧上肉?”杨博道:“没有这么严重吧?你们对新首辅可能还有误解,他提出京察岂是为了公报私仇排斥异已?时候不早,老夫也不得空与你闲扯。”
  送走这些人,杨博径直去了文渊阁。张居正迎上来,连连拱手,说年高望重,原不应亲自过来。杨博略寒暄一句,便开门见山道:“叔大,皇上宣布京察已经几天了,你都听到了一些什么舆论?”张居正道:“博老向来人缘好,且虚怀若谷,一定知道不少舆情,我正想听听博老的呢。”杨博道:“叔大,舆论对你可是不利啊!”张居正关注地说:“是吗?在下愿闻其详。”
  杨博道:“老夫待罪官场,已经四十五个年头儿了,亲眼见到了翟銮、夏言、严嵩、徐阶、李春芳、高拱六位首辅的上台与下台,老夫不想在这里评论他们柄国执政的功过是非。老夫只想说一点,他们上台时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笼络人心,这一点几乎无一例外。你叔大刚当上首辅,所有官员都伸长脖子看着你,看你有何举措,能够让他们从中得到好处,可好处没等到,却等来了一个胡椒苏木折俸。武官们在储济仓闹事,按理是违悖了朝廷大法,应当严惩,可是在京各衙门的官员,对他们却是同情有加。人心向背,这里头不言自明。这一波还未平息,紧接着又是一个圣意严厉的京察。直弄得两京官员人心惶惶寝食难安。谁都知道,胡椒苏木折俸、京察,都是你的主意,你这样做,不是要结怨于百官吧?”
  张居正闻言只有苦笑,他试图向博老说明:我既当上了首辅,岂敢为俸禄怀私罔上?一国之政顺与不顺,检验民心便可得知,如果为官之人一个个怙势立威,挟权纵欲,排除异己,谄媚上司,其直接后果,就是皇上的爱民之心得不到贯彻,老百姓的疾苦得不到疏导吁救。上下阻隔,人心不畅,出现了这种局面,身为宰辅不去大刀阔斧清除弊政,而是谨小慎微去博一个虚伪的官心,那国家的政权、庙堂的神器,岂不成了好好先生手中的玩物么!我既身居宰相,当以天下为公,岂能怀妇人之仁?但杨博显然不同意这个说法:“叔大,君恩浩荡无远弗届。民有福祉,官亦应有福祉,身为宰辅为百官谋点利益,怎么能说是妇人之仁呢?”
  张居正走到几案前,抽出两张纸递给杨博:“博老,你看看这两首打油诗。”
  杨博接过念道:
  一部五尚书,
  三公六十余。
  侍郎都御史,
  多似景山猪。
  再念第二张:
  漫道小民度命难,
  只怪当官都姓贪。
  而今君看长安道,
  不见青天只见官。
  念完问:“叔大,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顺口溜?”
  张居正道:“这是民谣!大凡国运盛衰,官场清浊,民心向背,都可以从老百姓口头相传的歌谣,也就是您所说的顺口溜中看得出来。”
  杨博笑道:“京城天子脚下的龙袖骄民,比之外省,一张嘴也格外尖刻。什么‘一部五尚书,三公六十余’,这分明是讥刺高拱在位时赏典太滥。高拱不断给人升官晋爵,本意是笼络人心,结果弄出了一大批秩高禄厚的闲官,如此说来这几句顺口溜也算是言中有物。至于第二首,说什么当官的都姓贪,长安道上不见青天只见官,此语有失偏颇。”张居正道:“偏则偏矣,但绝非捕风捉影,老百姓盼清官,把清官比作青天,自古皆然。但历朝历代,清官莫不都是寥若晨星。我大明开国洪武皇帝,吏治极严,那时有一个户部主事贪污了十两银子,被人告发,洪武帝下旨给他处以剥皮的极刑。可是现在呢?连一个吏员都称不上的公门皂隶,办趟差也不止敲人家十两银子。博老您想一想,这些银子后头,藏了多少敲肝吸髓的贪墨劣迹。又有多少老百姓,被敲榨得家破人亡贫无立锥之地。今日国库空虚、官场腐败,如果再拖延下去,必然政权不保社稷倾危!”
  杨博说:“你说的虽然在理,但铲除其弊端该从何处着手呢?”
  张居正道:“只有刷新吏治,对此我已深思多年,主要在于整治三个字,第一个字是贪、第二个字是散、第三个字是懈,这是官场三蠹。这次京察,就冲着这三个字而来。”
  杨博很赞赏官场三蠹的说法,但照他看来,要去掉这三蠹,谈何容易。张居正却道:“难是难,但身为宰辅,我已无退路!”杨博含笑,道:“我尽管没有说服你,但至少弄清楚了你实施京察的真正动机。今天早晨,吏科给事中雒遵到我府上,说了他们六科廊那帮言官的担心,他们大都是高拱的门生,为了弹劾冯保,都一起到宏政门敲了登闻鼓。他们认为你和冯保关系不错,害怕冯保借你之手,借京察之名对他们施加报复。”张居正道:“你去告诉那些言官,因人划线的事,在下决不会做,他们虽然以高拱的门生居多,但他们良莠不齐,不能一概而论,有不少言官忠于职守,纠弹不法,可称为朝廷的护法金刚。但也有一些言官窥伺风向,投某些权臣所好,为其排除异已而效命,这样的言官,一个也不能留!”
  看来张居正真要实施雷霆手段整顿吏治了。杨博是两任吏部尚书,对情况熟悉,两人谈起目前全国吏治的状况。九品以上官员,全国共有七万名,北京与南京两处有二万七千名,各有十八大衙门。官员一多,扯皮拉筋的事都出来了,趁这次京察裁掉六千名官员,主要的对象是贪官、懒官和庸官。而实行京察,裁汰冗官,整个过程打算用三个月完成,虽然有可能造成官场极大的怨言,但长痛不如短痛,没有一个好的吏治的局面,没有精干的人事,万历新政就无法推行下去。
  杨博叹道:“叔大啊叔大,大明开国以来,没有像你这样当首辅的,为了朝廷利益,你不惜与整个官场作对!”张居正道:“博老,在下早就说过,生死荣辱得失关头打不破,国事就无法料理!”说到这里,忽听得一声炸雷,惊得两人一激凌。窗外,天空乌云密布,随着一声惊雷,如浇似泼的豪雨已是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而来。望着窗外的雨景,张居正赞道:“真是一场好雨!”久旱多日,也该下一场透雨了。看看钟,已经快到午时了。张居正道:“博老,雨下得这么猛,您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在这里吃顿便餐了。”杨博道:“好吧,咱也不要别的,只要一碟咸菜一根葱,两只窝头一碗粥,有吗?”张居正笑道:“博老若要燕窝鱼翅,我无法办理,若只要这个,管保供应。”
  夜雨中,张居正到了家,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但允修和嗣修去逛什刹海还没回来。张居正一听便有些着急:“那你还不赶紧找人去找?”顾氏道:“去了呀,他那两个哥哥一个时辰前就出去找了,可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是雨大,在哪躲雨吧!”张居正命李可即刻带人前往什刹海,一定要尽快找到允修和嗣修。李可走后,张居正一直在屋中喘着气,不停地踱步。顾氏注视他道:“怎么啦?孩子出去转转,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张居正道:“你知道什么,而今的局势十分混乱,有人为了对付我,不惜重金买通绑匪对玉娘下手,那么他们就不能对允修和嗣修下手吗?”顾氏不觉有些吃惊:“这么说你堂堂首辅,竟被险境围困,那咱们还当这个官干嘛?”张居正:“为了匡扶社稷,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我从未怕过那些人,只是担心我周边人的安危!”
  这时,游七门外跑进高喊:“老爷,允修和嗣修回来了。”说着,允修和嗣修在两哥哥陪同下进屋,手中拿着数个空竹。允修扑上来:“爹,你都答应好的,陪我去买空竹,你失信于我!”张居正抱起允修:“是爹的不是,但是以后你不能随随便便自个儿往外跑!”嗣修道:“谁说我们随便往外跑了,是母亲准许的,母亲说了,男子汉总有一天,要自各儿闯天下。”顾氏说:“你们再不回来,你爹都快拿我治罪了,来,都坐下,饭菜都凉了。”
  一家人正乐呵呵地在膳厅坐下,有人来报:“老爷,大内冯公公有要事求见!”张居正道:“你先把他请到书房。”回头冲众人道:“你们先吃吧!”顾氏看着他说:“你看,你把孩子们都等回来了,你却又走了。”张居正说去去就来,便走出膳房。
  书房内,冯保笑着迎上来。张居正道:“冯公公,头顶雨雾而来,必定有要事相告。”冯保说:“随便走走,雨中漫步也不失其雅兴!张先生近日还好吧?”张居正道:“好什么呢!一脑门的官司,总有一些人恨不能一口将我吞了。”冯保说:“蚍蜉憾树而已,只要你我同心协力,赢得太后娘娘的支持,天大的事都能迎刃而解!但有一个人,你绝不能掉以轻心。”张居正道:“请冯公公指点!”冯保说:“驸马爷许从成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姑父,上窜下跳,煽风点火,蹦(路左边+达)得比蚂蚱还欢。”张居正说:“其实依我看,光是他一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问题是在我们的背后,总有那么一股子势力在使绊子,放暗箭。”
  冯保来是为了一件事:李太后的老家漷县今年遇上春旱,麦子欠收,太后的意思是想减免漷县一年的税赋。张居正道:“如果是真的遇上春旱,减免税赋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此事我必须派人前往漷县核实!”冯保说:“有这必要吗?太后的事就如同皇上的事,你千万不可太过书生气。好了,我不多说了,听说你的家人正等着你一同进膳,你是该跟家人们好好团聚团聚!”
  冯保欲走又返身:“听说两淮盐运使史元扬四年任上期满,首辅是不是打算换人?”张居正道:“我还不知道此事,冯公公这么问,想必是想推荐什么人。”冯保一笑:“老朽想推荐一人。”张居正问:“谁?”冯保说:“胡自皋,现在南京工部主事任上。”张居正心头惊疑不定:“胡自皋?冯公公有意推荐他?”冯保道:“怎么,张先生知道这个人?”张居正道:“听说过,这个人贪名很大。”冯保呵呵笑道:“什么贪名,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事情,官场上的人,总有一些捕风捉影的长舌妇。”张居正说:“冯公公,如今正值京察裁官之时,而你却在这个时候推荐一个素有贪名的人,担任两淮盐运使,恐怕不妥吧?”冯保道:“京察也罢,裁官也罢,该因人而异。你刚才不是说有一股势力反对咱们吗?那咱们就培植自己的势力呀?张先生,为坚固你的权利,择人应不拘一格,该变通的就得变通。”张居正不语,半晌道:“此事,融我斟酌!”
  冯保说:“张先生,我是很少开口向人求情的,这算一次!”
  只见那翠滴滴的瓜秧一下子窜起一来高,惊得店小二在一旁直咂嘴。那瓜蔓头一昂,居然真的爆出一朵花来,接着结出了一只金灿灿的香瓜。店小二手舞足蹈,惊道:“太神了!”胡狲抽出一把小刀,把瓜一剖两半,递给许从成和魏廷山,说:“请老爷们尝个鲜。”
  许从成咬一口,又香又脆。胡狲问:“老爷,好吃吗?”许从成道:“好吃!你这是什么法术?”胡狲说:“这一招儿是神农氏传给我老祖宗的,世代相传到小可。”许从成说:“你胡扯!我知道你这是幻术,是靠它走江湖混饭吃的。”胡狲微微笑道:“既然老爷把话点穿了,小的也就承认,这的确是幻术。”王显爵冲店小二说:“你领胡狲父子下楼去领赏钱。”
  胡狲子随着店小二下楼,胡狲站在饭桌前不走,见四周无人,肃容问道:“请问几位老爷,谁是魏大人?”魏廷山愕然:“在下正是,你究竟是谁?”胡狲说:“我受人之托,有一封信要交给魏大人。”胡狲从腰间掏出一封信递上。
  魏廷山展信,不由大吃一惊,那是高拱的手迹,遂惊讶问道:“你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胡狲看了一眼在座的王显爵,欲言又止。魏廷山说:“你不必多虑,这几位都是高阁老的心腹。”胡狲道:“既是这样,小的就说了。小的与高阁老同乡,是河南新郑县人,他的管家高福是我的远房亲戚。”高福把这封信交到胡狲手上,他于是专程送这封信来京,高福说,这封信非常重要,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魏大人手上,但京城形势复杂,这封信不要直接往魏大人府上送,更不要上吏部衙门找他,因此胡狲在魏府附近转悠了几天几夜,到今天才找到机会把信给魏廷山。
  魏廷山读信:
  启观见字如晤。老夫自京城回籍,一路颠簸;押解军士狠如虎狼,许多狼狈,不必细说。惟日前抵家,见故园丘山,老树苍林,心下稍安。今有一事,特来信相告。老夫出京时,张居正赶至京南驿相送,临别前交给我四张纸,三张是李延以高福名义为老夫置办的田地契约。另一张笺纸所书,皆为李延给京城当事衙门官员行贿之记录。张居正甫登首辅,急欲张一己之威。设若他以此记录为本,行剪除异已之术,京城各大衙门,岂不人去楼空?望你接信后速与同道商量,及早防备,以应不测。
  魏廷山看完信,交给许从成,问胡狲:“你在家乡见到高阁老了吗?”胡狲道:“没见着,高阁老回到故居,整天关门闭户足不出门,他的院子附近,也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游荡,乡亲们说,这是官府密探,高阁老虽然削职为民,皇上对他仍不放心呢。”魏廷山说:“此地也不便久留,壮士你还是快走为是。”
  胡狲走后,魏廷山从王显爵手上拿过信,用烛火烧掉。魏廷山道:“诸位看了高拱大人的来信,有何见解?”王显爵说:“邸报上曾登载,说李延在衡山上吊自尽,我一直怀疑,他是被人干掉的。”魏廷山说:“他是怎么死的,现在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向京城许多官员行贿的证据,落在了张居正手中,而现在又遇到了京察。”许从成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们都说说,李延送了你们多少银子?”魏廷山说:“你猜猜?”
  许从成叉开五指:“给你这么多?”魏廷山问:“这是多少?”许从成道:“五千两。”魏廷山摇头。许从成叉开十指:“那就是这么多?”魏廷山问:“这是多少?”许从成道:“一万两。”魏廷山摇头:“你再猜。”
  “二万?”
  “不对!”
  “三万?”
  “还是不对!”
  许从成不耐烦:“你究竟得了多少?”魏廷山把大拇指与食指弯成一个圆圈:“实话告诉你吧,这么多。”许从成问:“这是多少?”魏廷山说:“零。”许从成惊讶地瞪圆了眼:“零?你这话鬼都不信!李延来京行贿,除了高阁老,头一个想到的就应该是你。”魏廷山道:“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情,我反正是一个铜板也没有拿他的。”许从成笑道:“官场里头,已经有了莳花御史与养鸟尚书,现在又多了你一个零号侍郎。”魏廷山道:“愚兄受之无愧!我被审了半天,该轮到我来审你们了。”他冲王显爵道:“你拿了多少?”
  王显爵嘿嘿笑道:“我嘛,别人吃肉,我只不过喝了一点汤而已。”魏廷山对他说:“那不是汤,那是毒药哇。”王显爵道:“就算是毒药,如今喝进肚子里,又有啥办法?”魏廷山看着他说:“看来你是在劫难逃。”王显爵问:“你何出此言?”魏廷山看了许从成一眼:“还记得胡狲进来前,我说过的话吗?”王显爵恍然大悟:“你说,京察才是张居正真正阴险过人之处。”
  胡狲父子走在流光溢彩的大街上,陈应风带着几个人上来,把他们夹在了中间。胡狲见势不妙,朝胡狲子丢了个眼色,爷儿俩便膀靠膀站着,暗中提起气来攥紧了拳头。胡狲问:“你们想干啥?”陈应风阴笑着说:“不干什么,我大爷想让你去种只瓜。”
  许从成道:“张居正是想借京察之名,行排除异已之实。”魏廷山说:“《戒谕群臣疏》乃是出自张居正的手笔,这是他实施万历新政的第一个步骤,他要整饬吏治,而整饬吏治,就从京察做起。”王显爵道:“张居正这时候提出京察,目的就是借此震慑百官,让大家逆来顺受,当扎嘴葫芦。”魏廷山说:“所以我们要就事论事,团结百官向皇上进言,同时一定要找到张居正的软肋。”但许从成说:“张居正此人一向清廉,要挑他的毛病,恐怕很难。”魏廷山说:“挑他的毛病难,但是挑他同党的毛病还是容易的,他不贪,冯保也不贪吗?殷正茂能不贪吗?如果我们能从他们身上抓到把柄,张居正的京察就将半途而废。”王显爵道:“此举甚好,只是你我眼下的身份,还不足以挑大梁,与张居正抗衡。”魏廷山道:“我想到了一个人,只要他来挑头,张居正就会陷入被动。”
  许从成忙问:“谁?”魏廷山道:“你!你是当今皇上的姑父。”
  许从成闻言忖了半日,即眉开眼笑道:“是啊,他不仁咱们就不义!咱们充其量搞他个鱼死网破!另外,你们一定要说服六科廊那些个言官,让雒遵挑头上奏皇上,将京察的权力交给吏部及督察院。”
  王显爵露出笑容,抓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发现已空了,朝门外大喊一声:“店小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跑堂进来:“老爷有何吩咐?”王显爵问:“刚才在这屋里当值的店小二呢?”小跑堂道:“他有点事,走了。”王显爵脸色一变,厉声问:“店小二到哪里去了?”小跑堂被逼得哭了起来。魏廷山在旁好声问他:“你们店小二到哪里去了?”小跑堂道:“那种瓜的爷儿俩,从这里出去后,一上街就被人扭住了。店小二吓得躲起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跑堂下楼后,魏廷山站在门口,目送着小跑堂的背影消失,王显爵道:“看来,我们被人盯上了。”
  胡狲父子在陈应风一行的挟持下,进了大门,穿过曲槛回廊,来到彩云楼水榭。徐爵看着胡狲道:“你叫什么?”
  这人答,他是河南南阳府汝州县人,来京玩杂耍混口饭吃,看家本领是种瓜,属猴叫胡狲。徐爵盛气凌人地说:“我再问你,你方才在熏风阁,为谁表演来着?有人看见你跟着魏廷山的轿子,从他家一直跟到了熏风阁。”但胡狲咬定,什么伪大人真大人,他统统不认得。徐爵吩咐陈应风,这只精猴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们带下去细细审问。押解路上,胡狲暗中捅了儿子一下,胡狲儿会意,两人突然发力,胡狲将挟持他的人一下子撂翻,双方激烈地打斗起来。胡狲父子虽赤手空拳,但身手不凡。十几个回合后,两人渐渐占了上风。胡狲对打斗正酣的儿子大喊一声:“撤!”两人撒腿就跑,消失在黑夜中。
  六科廊言官值房内,雒遵等众言官坐满一屋。张居正实施京察的目的是要裁汰冗官。两京在职官员,现共有二万七千名,他决定裁掉六千名,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张居正所定义的冗官的标准有几点,一是贪官、二是昏官、三是懒官、四是庸官。程文说出了大家心里的话:“真要治这几种人,我举双手拥护,怕就怕张居正挂羊头卖狗肉,借此之名排除异已,提携同党。”群情激奋,声称决不能让张居正的阴谋得逞。大家都认为,满朝文武能说公道话的,只有杨博和左都御史葛守礼两位大人。
  杨博喝罢早粥,穿好一品官服,却听说吏科给事中雒遵等众言官求见,他们已来过三次了,让门上禀,要同他说几句话。杨博踱着方步来到客厅,雒遵等众言官纳头便拜。雒遵道:“博老,晚生是来求救的。前几日例朝,我们六科廊同僚都听了圣旨,要举行京察,回衙来大伙儿一议论,都觉着这一回我们在劫难逃,我们科臣都是敲了登闻鼓的。”
  外头都在传,张居正与冯保早就达成了默契,要把高阁老的故旧门生一网打尽,这些闲话杨博也听到了一些,因此不温不火地斥他道:“这都是捕风捉影望文生义,你堂堂一个户科给事中,也信这些个谣传?”程文道:“博老,种种迹象,叫我们不得不信啊!”
  程文细说他们的来意:“六科廊的所有同僚,都知道我与博老同乡,因此撺掇着让我来找您。言官们商议,现在满朝文武,能说公道话的只有博老和左都御史葛守礼两位大人,你们两人出来说话,首辅张居正不敢不听,朝中四品以下官员的京察也由你们俩主持,这或许就是我们科臣趋吉避凶的正途。希望博老能奏明皇上,我们的京察改由吏部与都察院主持。”
  杨博对这个建议不置可否,只是提醒他们,六科言官,论其官阶虽只有六品,但其支俸却是四品待遇,这是洪武皇帝订下的规矩,数百年未曾更易,历年京察,六科言官都被划入四品之列,直接向皇上述职,这次恐怕也不能例外。程文急切地说:“外头都盛传,张居正与冯保两人沆瀣一气。如果这次冯保借张居正之手,将我们言官一锅端,岂不惨了?博老,你就忍心我们成为砧上肉?”杨博道:“没有这么严重吧?你们对新首辅可能还有误解,他提出京察岂是为了公报私仇排斥异己?时候不早,老夫也不得空与你闲扯。各位请回吧。”
  送走这些人,杨博径直去了文渊阁。张居正迎上来,连连拱手,说年高望重,原不应亲自过来。杨博略寒暄一句,便开门见山道:“叔大,皇上宣布京察已经几天了,你都听到了一些什么舆论?”张居正道:“博老向来人缘好,且虚怀若谷,一定知道不少舆情,我正想听听博老的呢。”杨博道:“叔大,舆论对你可是不利啊!”张居正关注地说:“是吗?在下愿闻其详。”
  杨博道:“老夫待罪官场,已经四十五个年头儿了,亲眼见到了翟銮、夏言、严嵩、徐阶、李春芳、高拱六位首辅的上台与下台,老夫不想在这里评论他们柄国执政的功过是非。老夫只想说一点,他们上台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笼络人心,这一点几乎无一例外。你叔大刚当上首辅,所有官员都伸长脖子看着你,看你有何举措,能够让他们从中得到好处,可好处没等到,却等来了一个胡椒苏木折俸。武官们在储济仓闹事,按理是违悖了朝廷大法,应当严惩,可是在京各衙门的官员,对他们却是同情有加。人心向背,这里头不言自明。这一波还未平息,紧接着又是一个圣意严厉的京察。直弄得两京官员人心惶惶寝食难安。谁都知道,胡椒苏木折俸、京察,都是你的主意,你这样做,不是要结怨于百官吧?”
  张居正闻言只有苦笑,他试图向博老说明:我既当上了首辅,岂敢为俸禄怀私罔上?一国之政顺与不顺,检验民心便可得知,如果为官之人一个个怙势立威,挟权纵欲,排除异己,谄媚上司,其直接后果,就是皇上的爱民之心得不到贯彻,老百姓的疾苦得不到疏导吁救。上下阻隔,人心不畅,出现了这种局面,身为宰辅不去大刀阔斧清除弊政,而是谨小慎微去博一个虚伪的官心,那国家的政权、庙堂的神器,岂不成了好好先生手中的玩物么!我既身居宰相,当以天下为公,岂能怀妇人之仁?但杨博显然不同意这个说法:“叔大,君恩浩荡无远弗届。民有福祉,官亦应有福祉,身为宰辅为百官谋点利益,怎么能说是妇人之仁呢?”
  张居正走到几案前,抽出两张纸递给杨博:“博老,你看看这两首打油诗。”
  杨博接过念道:
  一部五尚书,
  三公六十余。
  侍郎都御史,
  多似景山猪。
  再念第二张:
  漫道小民度命难,
  只怪当官都姓贪。
  而今君看长安道,
  不见青天只见官。
  念完问:“叔大,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顺口溜?”
  张居正道:“这是民谣!大凡国运盛衰,官场清浊,民心向背,都可以从老百姓口头相传的歌谣,也就是您所说的顺口溜中看得出来。”
  杨博笑道:“京城天子脚下的龙袖骄民,比之外省,一张嘴也格外尖刻。什么‘一部五尚书,三公六十余’,这分明是讥刺高拱在位时赏典太滥。高拱不断给人升官晋爵,本意是笼络人心,结果弄出了一大批秩高禄厚的闲官,如此说来这几句顺口溜也算是言中有物。至于第二首,说什么当官的都姓贪,长安道上不见青天只见官,此语有失偏颇。”张居正道:“偏则偏矣,但绝非捕风捉影,老百姓盼清官,把清官比作青天,自古皆然。但历朝历代,清官莫不都是寥若晨星。我大明开国洪武皇帝,吏治极严,那时有一个户部主事贪污了十两银子,被人告发,洪武帝下旨给他处以剥皮的极刑。可是现在呢?连一个吏员都称不上的公门皂隶,办趟差也不止敲人家十两银子。博老您想一想,这些银子后头,藏了多少敲肝吸髓的贪墨劣迹。又有多少老百姓,被敲榨得家破人亡贫无立锥之地。今日国库空虚、官场腐败,如果再拖延下去,必然政权不保社稷倾危!”
  杨博说:“你说的虽然在理,但铲除其弊端该从何处着手呢?”
  张居正道:“只有刷新吏治,对此我已深思多年,主要在于整治三个字,第一个字是贪,第二个字是散,第三个字是懈,这是官场三蠹。这次京察,就冲着这三个字而来。”
  杨博很赞赏官场三蠹的说法,但照他看来,要去掉这三蠹,谈何容易。张居正却道:“难是难,但身为宰辅,我已无退路!”杨博含笑,道:“我尽管没有说服你,但至少弄清楚了你实施京察的真正动机。今天早晨,吏科给事中雒遵到我府上,说了他们六科廊那帮言官的担心,他们大都是高拱的门生,为了弹劾冯保,都一起到宏政门敲了登闻鼓。他们认为你和冯保关系不错,害怕冯保借你之手,借京察之名对他们施加报复。”张居正道:“你去告诉那些言官,因人划线的事,在下决不会做,他们虽然以高拱的门生居多,但他们良莠不齐,不能一概而论,有不少言官忠于职守,纠弹不法,可称为朝廷的护法金刚。但也有一些言官窥伺风向,投某些权臣所好,为其排除异己而效命,这样的言官,一个也不能留!”
  看来张居正真要实施雷霆手段整顿吏治了。杨博是两任吏部尚书,对情况熟悉,两人谈起目前全国吏治的状况。九品以上官员,全国共有七万名,北京与南京两处有二万七千名,各有十八大衙门。官员一多,扯皮拉筋的事都出来了,趁这次京察裁掉六千名官员,主要的对象是贪官、懒官和庸官。而实行京察,裁汰冗官,整个过程打算用三个月完成,虽然有可能造成官场极大的怨言,但长痛不如短痛,没有一个好的吏治的局面,没有精干的人事,万历新政就无法推行下去。
  杨博叹道:“叔大啊叔大,大明开国以来,没有像你这样当首辅的,为了朝廷利益,你不惜与整个官场作对!”张居正道:“博老,在下早就说过,生死荣辱得失关头打不破,国事就无法料理!”说到这里,忽听得一声炸雷,惊得两人一激灵。窗外,天空乌云密布,随着一声惊雷,如浇似泼的豪雨已是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而来。望着窗外的雨景,张居正赞道:“真是一场好雨!”久旱多日,也该下一场透雨了。看看钟,已经快到午时了。张居正道:“博老,雨下得这么猛,您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在这里吃顿便餐了。”杨博道:“好吧,咱也不要别的,只要一碟咸菜一根葱,两只窝头一碗粥,有吗?”张居正笑道:“博老若要燕窝鱼翅,我无法办理,若只要这个,管保供应。”
  夜雨中,张居正到了家,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但允修和嗣修去逛什刹海还没回来。张居正一听便有些着急:“那你还不赶紧找人去找?”顾氏道:“去了呀,他那两个哥哥一个时辰前就出去找了,可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是雨大,在哪躲雨吧!”张居正命李可即刻带人前往什刹海,一定要尽快找到允修和嗣修。李可走后,张居正一直在屋中喘着气,不停地踱步。顾氏注视他道:“怎么啦?孩子出去转转,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张居正道:“你知道什么,而今局势十分混乱,有人为了对付我,不惜重金买通绑匪对玉娘下手,那么他们就不能对允修和嗣修下手吗?”顾氏不觉有些吃惊:“这么说你堂堂首辅,竟被险境围困,那咱们还当这个官干吗?”张居正道:“为了匡扶社稷,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我从未怕过那些人,只是担心我周边人的安危!”
  这时,游七门外跑进高喊:“老爷,允修和嗣修回来了。”说着,允修和嗣修在两哥哥陪同下进屋,手中拿着数个空竹。允修扑上来:“爹,你都答应好的,陪我去买空竹,你失信于我!”张居正抱起允修:“是爹的不是,但是以后你不能随随便便自个儿往外跑!”嗣修道:“谁说我们随便往外跑了,是母亲准许的,母亲说了,男子汉总有一天,要自个儿闯天下。”顾氏说:“你们再不回来,你爹都快拿我治罪了,来,都坐下,饭菜都凉了。”
  一家人正乐呵呵地在膳厅坐下,有人来报:“老爷,大内冯公公有要事求见!”张居正道:“你先把他请到书房。”回头冲众人道:“你们先吃吧!”顾氏看着他说:“你看,你把孩子们都等回来了,你却又走了。”张居正说去去就来,便走出膳房。
  书房内,冯保笑着迎上来。张居正道:“冯公公,头顶雨雾而来,必定有要事相告。”冯保说:“随便走走,雨中漫步也不失其雅兴!张先生近日还好吧?”张居正道:“好什么呢!一脑门的官司,总有一些人恨不能一口将我吞了。”冯保说:“蚍蜉撼树而已,只要你我同心协力,赢得太后娘娘的支持,天大的事都能迎刃而解!但有一个人,你绝不能掉以轻心。”张居正道:“请冯公公指点!”冯保说:“驸马爷许从成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姑父,上蹿下跳,煽风点火,蹦得比蚂蚱还欢。”张居正说:“其实依我看,光是他一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问题是在我们的背后,总有那么一股子势力在使绊子,放暗箭。”
  冯保来是为了一件事:李太后的老家县今年遇上春旱,麦子欠收,太后的意思是想减免县一年的税赋。张居正道:“如果是真的遇上春旱,减免税赋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此事我必须派人前往县核实!”冯保说:“有这必要吗?太后的事就如同皇上的事,你千万不可太过书生气。好了,我不多说了,听说你的家人正等着你一同进膳,你是该跟家人们好好团聚团聚!”
  冯保欲走又返身:“听说两淮盐运使史元扬四年任上期满,首辅是不是打算换人?”张居正道:“我还不知道此事,冯公公这么问,想必是想推荐什么人。”冯保一笑:“老朽想推荐一人。”张居正问:“谁?”冯保说:“胡自皋,现在南京工部主事任上。”张居正心头惊疑不定:“胡自皋?冯公公有意推荐他?”冯保道:“怎么,张先生知道这个人?”张居正道:“听说过,这个人贪名很大。”冯保呵呵笑道:“什么贪名,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事情,官场上的人,总有一些捕风捉影的长舌妇。”张居正说:“冯公公,如今正值京察裁官之时,而你却在这个时候推荐一个素有贪名的人,担任两淮盐运使,恐怕不妥吧?”冯保道:“京察也罢,裁官也罢,该因人而异。你刚才不是说有一股势力反对咱们吗?那咱们就培植自己的势力呀?张先生,为坚固你的权力,择人应不拘一格,该变通的就得变通。”张居正不语,半晌道:“此事,容我斟酌!”
  冯保说:“张先生,我是很少开口向人求情的,这算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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