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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现代军文)》 第九章 奇袭 作者:桔子树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九章 奇袭
  1.
  奇袭雷特右路大军的作战计划做了一天一夜,每一个环节都要设计好,各个方面,层层把关。聂卓很干脆地通过了这个计划,这正是他想要的。进可攻,退可守,功名赫赫,亦不亏实利。
  按计划,陆臻将镇守南珈负责所有的物资与信息调配,除了行动不便的大口径火炮,陆臻还能依靠的力量就不太多了,说不得,到时候还得向海默收点租子。
  聂卓为夏明朗调集了四架武装直升机,这将是一次高度机动的立体式进攻。他们将充分利用空中优势,采取迅速投送,就地战斗,迅速脱离的空中游击战术。同时战斗机群会一直战备在港,随时准备起飞。
  另外……他们还有最神秘的武器秦若阳,秦若阳在雷特军中埋了内线,对敌军的动向尽在掌握,在一支三万多人的临时军队里插几枚钉子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陆臻现在对秦若阳很佩服:总觉得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孤身一人地行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国度里,背负着巨大的秘密,而他的名字却无人知晓。
  这半年来,南珈上下都憋得很难受,他们将打一场1比50的歼灭战,而夏明朗对此信心十足。
  按照惯例,秦若阳需要单独汇报情况,当他最后一个从通讯室里走出来,看着在走廊里等他的陆臻说道:“聂将军有话要对大家说。”
  大家?是个什么样的概念?陆臻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秦若阳笑道:“越多越好。”
  最后,连窗台上都趴了一伙人,当兵这么久,将军还是比较不常见的,能参观一个也好。
  加强过的卫星流量很给力,聂卓的脸在屏幕上看起来十分清晰,他看着那仄逼小屋里沙丁鱼罐头似的景象微微笑了笑,在整理好自己的军装仪容之后也站了起来。聂卓总是能在一些细微之处做得很漂亮,是真正贴身带过兵的人。
  “诸位!放松点儿,只是几句心里话。”聂卓目光如炬:“有人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本份,就不能问为什么……一派胡言!只有对自己没信心的军官,才害怕面对下属的疑问。这些日子,我不知道诸位心中是否也有所疑惑。你们没有问,因为你们信任我。我也不知道我聂某接下来说的这番话,可否解尽诸君疑窦,但,我保证,都是实话!”
  陆臻听到有人在笑,带着善意的,其实士兵有时候的要求很简单,他们甚至只需要有人能对他们说几句人话。
  “南珈,这个地方,说实话,一开始就丢了,也没什么。我们不是没有丢过地方,几百亿投资而已,还丢得起。但是现在……钱,永远都不是大问题,但尊严是大问题,荣耀是大问题。我们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全世界都盯着这里,看我们怎样灰头土脸地退回去,或者昂首挺胸地站起来。”
  聂卓顿了一顿,等着他的儿郎们燃烧起战意,而后他满意地笑了:“这个世界的格局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划好了,我们要冲出去,冲出他们为我们划下的包围圈,靠得是什么?人民养着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每年六千亿军费啊,只是为了十年阅一次兵吗?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强者为王的世界!100年了,从巴黎和会到现在都快一百年了,难道还不能爽快点让他们知道:我们中国人,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利益和人民!嘴皮子磨到破,也得有一杆钢枪在背后挺着!”
  “说得太好了!”
  陆臻猛然听到背后有人大力鼓掌,回头就看见方进两眼星星般闪亮。
  聂卓自然不觉恼怒,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安静,方进连忙立正站好,显出最有纪律的模样来,陆臻简直哭笑不得。
  “三十年前,我在老山,那时候我还只是个连长。我有个大哥带着兵到前线去了,回来时只剩下了一半人。当然,所有牺牲在前线的全是英雄,可是有谁知道,他们中有一半是可以不用当这个英雄的!后勤、情报、训练、器械……没有一条线上不出错。我们赢了,当然,我们赢了。中国军人赢过全世界,可是……我们都知道,那不是因为我们装备好,也不是因为我们战术精,而是……因为我们战士够听话,我们的人命不值钱!”
  陆臻无比惊讶地盯着屏幕,他没有想到聂卓会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他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心脏集中,那种砰砰砰的撞击几乎要把他的胸膛震破。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问自己,时代变了,变了!当我们的战士已经不再那么听话,当我们的人命也开始值钱了,我们还能赢吗?你们还能赢吗?”聂卓忽然拔高了音量,一声反问引出了冲天的吼声。
  “能!”
  “很好,我相信你们!我给了你们最好的装备,我能给的,我相信你们有最好的战术,中国最好的。”聂卓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越发的锐利:“一直以来,都有人劝我。算了,我赚这三分,抵不上有些人散出去五分。可我说不行!这国家就像一台车,有人往前拉,也有人往后拉。我再撒开手,这车可就真得倒着开了。所以你们必须坚持住,这不光是给世界看,也是要让国内的那些人看一看:你我……尚可一战!”
  “同志们!让这块地方平静下来,让各方面都能坐下来,这决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们不会放弃!八十年来你们的先辈战胜全世界就只靠这一句话:中国军人,永不言弃!”
  聂卓把桌上的军帽端正戴好,然后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一时间众人的右手打成一团,很多人行了一生中最不成形的一次军礼,却也可能,是最难忘的。
  大概是聂卓说的这番话太让人震撼了,以至于在他说完再见,从屏幕上消失以后很久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直到,夏明朗漫不经心地凑到方进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啥!”方进一声惊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的伤还没好。”夏明朗严肃地。
  “可是,队长……你这,你看你这……你这这这……它会好的啊!”方进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可是我们后天就要出发了。”夏明朗遗憾地:“我让你那天不要去,你一定要去;我跟你说不许把伤口玩崩了,你还是玩崩了;我说你一定会后悔的……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不听,你牛啊!”
  “队长,你不能不带上我啊!”方进这会儿哪里还敢申辩,连忙抱上大腿撒娇。
  夏明朗摇了摇头,故作叹息,活脱脱的小人嘴脸,那个幸灾乐祸的模样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队长……”方进这下真哭了。
  夏明朗摸了摸方进的脑门,大摇大摆地走了。
  “臻儿……”方进眼泪汪汪地看着陆臻。
  陆臻好不容易忍住笑,给方小侯爷一个战友式的拥抱,无比真诚地说道:“革命只有分工不同,你看小生这不是也被留下了嘛。”
  “默默!”方进这下知道全完了,哭丧着脸哀号一声,一头扎进陈默怀里。人民群众纷纷表示同情,但是考虑到夏明朗居然如此处心积虑地计算一个人,人民群众也纷纷表示这都是你活该的,谁让你最近这么折腾都不听队长话。
  陆臻憋不住笑,连忙跑了出去。
  凭良心讲,在这种备战备荒的紧张时刻,有方进这样的活宝过来插科打个浑还是相当能调节气氛的。这小子哭天抹泪地把他能求的人马都求了个遍,各路大佬们都不约而同地表示,你看,我们都提醒过你的;你看,队长当初给过你机会的……
  陆臻在背地里乐了个半死,终于知道为什么方进对夏明朗如此死心踏地,唯马首是瞻……原来,但凡翘一点尾巴都能落这么个惨痛的下场,还怎么敢不听话。
  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像一组严丝合缝的齿轮一环卡着一环。
  聂卓的战前动员相当有效,所有年轻的热血都被烧沸了起来,变成了荷尔蒙与肾上腺素的高浓度溶液。
  夏明朗的心情于是就有了那么一点小复杂,当然,聂卓是有力的,他的力量来自于他无与伦比的骄傲与真诚。可是,身为一只同样善于蛊惑人心的妖孽,夏明朗总是羞于承认他也会被旁人的语言所诱惑,那种意意思思的小模样在陆臻看来非常可爱。
  精英尽出,南珈驻地几乎就成了一个空城,为了防止再一次的炮袭与空中袭击,麒麟在临走之前要把所有的要害部门与精密仪器全部搬入地下室。夏明朗用报销子弹等战斗消耗和一个人情的代价换到了查理的回防协助,让他多少放心了一些。
  夏明朗没费任何口舌,陆臻主动要求了留守,毕竟这是他的玫瑰庄园,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里的每一根刺都朝向哪个方向。他们将在不同的天空下战斗,即使没有站在一起,却也生死与共,陆臻觉得这没什么。
  这虽然是一座空城,也有铁打的城墙。
  所有的装备:器械、子弹、食物、药品、车辆……一切的一切都被集中起来,一遍遍的检修,一遍遍的核查。他们已经不再是半年前那些,在忐忑不安中闯向奈萨拉的青涩“老兵”,他们已经变了,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那种只要一声令下,就连眼神都会马上不一样铁血战士。
  柳三变又把他的遗书改了一遍,他追着夏明朗要他帮忙。
  夏明朗极不耐烦地埋汰他:“每天改一遍你烦不烦呐,我怎么把你带过来了呢?我当初应该把你老婆带过来才对啊!”
  “写完能踏实点儿,真的!”柳三变露出一种莫名其妙地幸福笑容:“你不懂,你没家没口,没心事。”
  夏明朗看了他一会儿,只能把他看过无数遍的东西再瞧一次。他有时候也挺佩服柳三变,居然每次都能写出不一样的感觉来。那么多鸡毛蒜皮地叮嘱,事无巨细。家里有多少钱,怎样分配;我有几件衣服,哪些要留给儿子……
  “挺好!”夏明朗有些粗鲁地把那页纸拍到柳三变胸口。
  这个男人正在用一种对自己的人生彻底清盘的方式在对抗未来,这是无与伦比的勇气,让夏明朗总是不敢再多看一次。
  人们都在交换一些情绪,无声的。抓紧一切时间吃饭,睡觉,休息……与眺望远方。
  聂卓还在他的位置上忙碌着,为这一场准备就绪的战斗,制造合理性。
  当然,那并不难找。
  相比起国际上各种莫名其妙的武力干涉来,雷特简直罪无可恕。他公开反对和平路线图,破坏地区稳定;他袭击联合国难民营,屠杀自己的同胞;他毫无理由地攻击中国维和警察,利用汽车炸弹和各种恐怖手段制造大量的伤亡。
  外交部配合地开始了他们又一轮套话与车轱辘话的滚动播放……
  国内国外瞬间又沸腾了,群情激昂。
  这世界,有人反对,就会有人支持;反对有多激烈,支持就会有多狂热……偏执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种情绪,它简直一触即发。在外界各种喧嚣吵闹中,一条冷冰冰的指令悄然送进了南珈地下阴冷的联络室里。
  ——
  “一切就绪,按原计划进行,直升机晚上8时到!”
  陆臻四处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夏明朗一个人站在了大门边,那两扇铁门已经被各种钢筋铁皮和原木装饰得分外狰狞。夏明朗从门间的缝隙中往外看,一位单薄稚嫩的母亲正抱着她四肢干枯的孩子。
  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恐怕永远不能够想象什么叫战火,什么叫穷困,什么叫漫无止境的绝望……
  夏明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轻声叹道:“我怎么都想不通,怎么有人会随随便便就打起来。”
  “很简单,因为他们不知道现实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们不关心人应该怎么活着。”
  夏明朗转身看过去,明烈的阳光照亮了陆臻年轻的脸庞,他更黑了,却衬得眼睛更亮,那是一种意气风发的帅,目光专注,带着隐约温柔的笑意。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汗湿的脖颈和锁骨,一条暗银色的链子贴在皮肤上,泛着细腻的光芒。
  夏明朗伸手挑出那条银链子,把两块金属牌捏到掌心细细摩挲,然后解下了其中一块,换上自己的。
  现在这两个名字又贴在了一起,他的,和他的!
  夏明朗张开双臂把陆臻抱进怀里:“要保重!”
  “你也是!”陆臻反手抱住他。
  这就够了,不需要再多言辞,不用闭上眼睛,都能听见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
  夏明朗感觉阳光刺进了他的眼眶里,让他眼睛酸涩。
  我怎么可能遇到你?
  我怎么会如此幸运!
  2.
  天气很好,净透的夜空就像一块巨大的冥蓝色冰块,繁星伸手可摘。夏明朗乘着风,掠过起伏的群山与丛林。
  这是一条精心选择过的路线,以尽可能地保证在直升机经过的五公里以内没有雷特控制的村庄可以为他通风报信,当然……人事的尽头还有天命。
  夏明朗看着脚下漆黑的大地,远远近近都看不到一盏灯。
  “你确定他们,真的,不会发现?”
  “我不能确定。”秦若阳说道:“说不定就在这下面,就有一个亲雷特的村庄,告诉他,有四架飞机从他的头上飞过去了。我不能假设任何未经确定的事不会发生。”
  夏明朗点了点头:“我明白。”
  这一次,夏明朗设计了一个非常精巧的进攻方案,有些类似毛泽东思想与现代特种战术的混合体。他要打垮这支部队,让他们明白,有些人不可为敌!
  为了确保这次奇袭的突然性,夏明朗将突击分了两拔进行,第一批战斗人员将被投送到离开敌军驻地10公里以外的地方,使用最原始也最隐蔽的方式接近目标;直升机返场加足油以后,再回南珈把剩下的人全带上,等第一轮战况胶着时,他们就是从天而降的死神。
  “各单位注意。”夏明朗再一次重复战斗目标:“此次,我们不追求一时的胜负,也不在乎一地的得失,旨在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与战斗意志。请各位注意,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使用杀伤性方案,我们需要制造更多的重伤员,而不是直接击毙。注意战损比,保护好自己。”
  这是秦若阳第一次在现场听到战斗命令,让他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平心而论这个命令并没有那种血腥味十足暴虐的杀气,而正是如此才更让人胆战,它甚至抽空了最后一丝愤怒的痕迹,不带一丁点人类的情感,把生命凝缩成一个砝码,放在天平上称量。
  月夜,直升机低空掠过,由螺旋桨搅起的狂风让灌木像麦浪一样伏倒。超低空飞行的机身压得越来越低,终于稳稳地悬停住,舱门大开,抛出几条绳索,几个黑点迅速地滑了下去。
  夏明朗将亲自领兵打这场先锋,现在集结在他身边的是十二名麒麟队员与二十名最精锐的陆战队员。
  秦若阳就站在夏明朗身后很近的地方,暗夜里模糊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凝重而庄严,属于军人的狂热在秦若阳心底涌动着,让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枪。
  夏明朗他们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来穿越那片黑漆漆的丛林,没有道路,人迹罕至,沿途绕过的村镇破败得看不到半个活人,只有村边的大树孤独地站立着,枝叉上还展示着几具新鲜的尸体,投影在暗夜的星空上。
  “谁干的?”夏明朗小声问道。
  “不知道。”秦若阳叹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都这样。”
  前方的尖兵传回来一声低低地咒骂。
  夏明朗马上敏感地追问道:“怎么了?”
  “有沼泽。”
  很快,四个方向的尖兵陆续回报:沼泽!
  秦若阳躲在阴影中研究卫星地图,最后确定,这不是一个沼泽区,而一条正在干涸的季节性河流,但是泥浆状河床在这时刻非常危险,谁也不知道它有多深,是不是会吞没生命。
  夏明朗已经开始组织人手强渡,大枝大枝的灌木被砍下来铺到河床上,队员们用尼龙绳把自己绑成一串,在缓慢流动着的泥浆中匍匐前进。白天被烈日充分炙烤过的烂泥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那些断枝残木和各种动物的尸骸,被卷裹在泥浆里静静地腐烂着。
  好在这条破河不像尼罗河那么宽……
  夏明朗在地图上重重地划了一笔,把这条河道圈起来。这里离开雷特右路军的营地只有一公里,这是个绝妙的好地方,他不能白沾这一身臭泥。
  再往前,丛林变得稀疏起来,林间的小道显示出这附近有人类在活动,没有走太久,他们就看到了远处瞭望台上闪烁的白光。
  这是一个名叫洪斯的镇子,建筑物已经被连日的战火毁去了一大半,没有灯,也听不到人声。在午夜的星光下,只有一大片乌麻麻的军用帐篷安静地躺在空地上。阵地雷达扫描出大量人员信号,右路军的主力果然全在这里。
  雷特今天早上刚刚宣布承认对南珈的炮击,但是此刻的营地戒备稀松,看来他们中间隔着的那300多公里广袤丛林与中国政府一贯的克制麻痹了他们。
  是啊,谁会相信中国人除了抗议还会干点什么别的呢?
  突在最前方的侦察尖兵很快就带回了营地的外围草图,夏明朗结合白天拍下的卫星照片仔细地比对,把停机坪与军火库这些关键设施的位置一一圈画出来,将地形图和撤退路线传到每个人手上。
  狙击手就地分散,寻找合适的狙击阵地。剩下的战士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一边补充着食物和水,一边抽出军刀慢慢擦拭,镀过钛的刀体正是子夜的颜色,握在手里……就像是隐形的。有人开始拆解保养自己的枪械,虽然所有的枪都经过防泥沙检测,但是刚刚那条烂泥河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凌晨3点15分,明月滑入西边的山头,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偌大的直升机坪四角守着七、八个精神困顿的哨兵,几条黑影无声无息地从在黑暗中滑出来,趁巡逻兵背对背分开时贴近目标,轻巧得好像影子那样,一触即收。四下里很安静,几乎无声,只有血液从血管里喷出时的 “嘶嘶”轻啸。
  刑搏将刀子插回腿袋里,拿起自己的微声冲锋枪,警惕地监视着近在咫尺的军营。鲜血沾透了他的作战服,粘乎乎的,浓重的血腥味和烂泥的臭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这让他很希望自己的鼻子能暂时失效。
  他的同伴正在给直升机按装引爆器,这活儿很简单,把C4的小炸弹贴在油箱上,只需要一点点。
  徐光启很快跑了回来。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正在给军火箱子和大桶的燃油上粘贴同样的黑色小方块。
  夏明朗听到耳机里陈默平静的声音:“我们要到了,20分钟!”
  夏明朗把一颗强力薄荷糖塞到嘴里,狠狠地抿紧了双唇,注视前方。不远处,探照灯的光柱从半空中投下来,圈出一个浑圆的光斑,在地面上无聊地划动着,这座军营仍然在沉睡。
  “行动!”夏明朗沉声说道。
  惊天动地的爆炸只用了千分之一秒就打破了眼前这一切,烈焰卷起浓重的黑烟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云。各种殉爆的炮弹和子弹噼哩啪啦响个不停,像焰火一样从玫瑰金色的火团里冲出来,照亮天际。
  跟它比起来,那两架直升机简直就像是还没开始燃烧就消失了。
  整个军营在火光中显出了它的轮廓,探照灯像疯了一样的飞快地扫动着,光斑掠过火光中的军帐。一些慌了手脚的士兵从帐篷里冲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被狙击手们像打靶那样一个一个地清除掉。
  一排高爆榴弹密集地落下,在左侧的坡地上,两个自动榴弹发射器正在疯狂地吞吐着这些危险的小玩意。一座接一座的营帐在火光中被掀翻,热空气托升起燃烧的帆布,在夜空中招展。
  终于有人缓过了神,像潮水一样稠密的子弹从军帐里泼出来,向四面八方扫射。
  夏明朗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瞄准镜,像这样高频的射击通常只有一个目的——火力掩护。很快,从右则的营房里冲出一拨人,夏明朗随意选定了一个目标,扣下扳机,瞄准镜里的人影就像是被绊了一跤那样地栽倒了,几乎不需要调整,夏明朗就把枪口对准了下一位。
  秦若阳听到一长串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耳边响起,从草丛背后窜出半米长的火舌,那是武千云的机枪正在开火,他没有加曳光弹,暗色的子弹融化在夜色里,像割草一样收割着远处的人命。秦若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火药味刺激得他血脉贲张,他凑近瞄准镜将套住一个人的胸口,然后轻轻一扣……
  秦若阳在三分钟之内打破了他人生的两个非常重要的记录。
  1.向有生目标开枪的次数
  2.击中。
  然而,还没等他再兴奋到三分钟,迫击炮阵地发射时的哨声从军营的方向传来,炮弹尖叫着划破夜空。看来,敌人在挺过最初最混乱的十几分钟,在新兵蛋子和傻冒儿们都消耗得差不多以后。
  反击!
  终于开始了。
  “炮袭!”整个无线电通路里都在喊。
  狙击手们马上从树上跳了下来,夏明朗把秦若阳一把拽起拖到空地上:“不要靠着树!”
  大面积覆盖的炮弹撞在树冠上爆开,破片激射,混着被炸碎的断枝残木四散飞溅,树下是最危险的地方。秦若阳被巨大的爆炸声震得脑中嗡嗡直响,他几乎站立不稳,大声喊着问夏明朗:“什么?”
  夏明朗拉着他的衣服把他扔到另一个人的身边:“你跟着他。”
  秦若阳慌乱中只来得及看到半张还不算陌生的脸,再回头看去,夏明朗已经没了踪影。
  “宗泽。”对方很简洁地介绍了自己,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连续不断的炮击逼得大家抬不起头来,只能连连后退。左侧坡地上的榴弹阵地也哑了火,被追得满山乱窜,找不到一个消停的地方可以开一炮。
  从军营里涌出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乌鸦鸦地漫过来,给人一种铺天盖地的错觉。这个军营里聚集着接近五千名战斗人员,即使在第一轮的毁灭性打击下伤亡过千,夏明朗他们仍然需要面对百倍于自己的敌人。
  宗泽抬手又击毙了两个趁着炮火掩护冲到近前的士兵,拉上秦若阳换一个阵地。
  一发迫击炮弹击中了他们身边的大树,整个树冠都被炸得粉碎,大大小小的枝干落掉到地上。宗泽灵活地在这样复杂的地型上奔跑,秦若阳却被一根断藤重重地绊了一跤。
  “小心!”宗泽连忙扯住秦若阳的背包带,把他提了起来。
  子弹贴着头皮从他们身边掠过去,宗泽根本不敢停留,拉着人就跑;秦若阳来不及调整重心,被宗泽提在手里跌跌撞撞地狂奔。
  随着一连串的巨响,在丛林与镇子的交界处燃起一片火海,这是夏明朗引爆了事先布下连环地雷。被断了后路的追兵更是像疯了一样冲进林子里,他们举枪扫射,向所有会动或者不会动的影子开响。
  到处都是子弹破空的啸声和击中树干时的那种“噗噗……”的声响,秦若阳感觉到有子弹削过自己的头盔发出刺耳的尖叫,他大声嚷嚷着:“慢一点,让我站起来!”
  忽然,他听到一声轻响,一篷炽热的血水溅到他脸上,宗泽前倾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一头扑到在地。
  “我靠,我靠……操,妈的!”宗泽滚在地上挣扎,疼得咒骂不止。
  秦若阳吓得大喊了一声,连忙地抓住宗泽的背包带子把他拖到一截倒地的大树后面。
  “你怎么样,怎么了,怎么了?打到哪儿了?”秦若阳在夜视镜里只看到一条长长的亮色光带,一时手忙脚乱,甚至找不出宗泽中枪的地方。
  “开枪!”宗泽忽然握住秦若阳的枪身,把枪口扭向后方
  秦若阳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声就在耳边炸响,子弹从枪口喷出时激散的气流几乎烫伤了他的脖子。秦若阳吓得连忙侧身让开,在慌乱中看到十几米外几个敌军陆续栽到在草丛里。
  半匣子弹几秒钟就打了个干净,枪声一停,宗泽就抓住秦若阳的肩头把他甩到身后,同时一只手操作步枪顶上了这个缺口,继续火力压制。
  秦若阳几乎不可思议地盯着宗泽,所幸激烈的枪声令他瞬间恍悟,他迅速换好弹夹,拉枪栓上膛待击,等待宗泽的子弹打尽的瞬间。
  黑暗的树丛里不断地亮起火光,那是麒麟们刚刚撤退时布下的诡雷正在接连不断的被引爆。然而前面的敌人却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秦若阳深深怀疑如果对方也有一样的夜视设备,他可能早就已经被打成了漏勺。
  宗泽把所有的手雷都拿了出来,通通码在手边,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扔出去。秦若阳瞪大了眼睛往前看,他几乎已经能看到一大群人冲过火线向自己杀过来的情境,脑子像是冻住了,身体只有瞄准和射击的机械反应。
  宗泽感觉到有风从背后掠过来,越来越猛烈,眼前的草叶渐渐贴地伏倒,他忽然笑了起来……曳光弹在夜空中划出美丽的光弧,从天而降!
  援军!终于到了!
  宗泽借着直升机卷起的旋风扔出两枚催泪瓦斯,然后拽出防毒面具贴到脸上。秦若阳伸出手来拉他,把他的半个身子架到肩上,连跑带跳地退到了一块大石的后面。
  总算是安全点儿了!
  秦若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含了满口的血腥味儿,看来,刚刚过分剧烈的运动让他喉头的毛细血管爆了大半。
  陈默靠在机舱门边向下射击,身边滚落一地黄澄澄的弹壳。他看着下方烽火连天的战场,无序的火光给他确定目标带来了一些麻烦。陈默微微皱起眉头,再一次贴近瞄准镜,那里的一切都与世隔绝。
  陈默从不会去计算自己消灭了多少目标,他只是单纯而平静地遵循着某种规则在射击:对最近处的目标,瞄准头部;对中程的目标,瞄准胸口;对远程的目标,瞄准躯干的中心。
  有两发火箭弹从他脚下激射出去,这是一次联合齐射,从四架直升机上飞来的火箭在半空中汇集成一行,一头扎进洪斯镇上最后一片石头建筑里,据说,那里是指挥部的所在地。
  高射机枪拉出一条灿烂的光弧向他们追过来,陈默感觉到机身一侧,向左路飞出一道圆弧,一排子弹射到机舱底板上,留下一长串的弹坑。低空盘旋时,高射机枪是直升机最大的威胁。
  “放平!”陈默锁定机枪手,直升机机师配合地飞出一条直线,陈默连连扣动板机,有至少五发子弹向那个方向飞过去,在空中划出一个死亡的区域,严严实实地罩住了他。
  共同盘旋在左路的三架直升机结成一个品字型的攻击性阵型,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迹接连不断地飞出去,将对方的迫击炮阵地炸得人仰马翻。
  武装直升机……是所有陆军的天敌。
  3.
  等催泪弹的烟幕渐渐散去,连同枪声也像是远去了似的。宗泽又开始感觉到剧痛,那颗子弹还卡在他的肌肉里,就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棍活生生捅进肉里。
  “帮忙!”宗泽从胸袋里扯出一个小包砸给秦若阳,这是林珩的作品,这一包里汇集了处理一次枪伤的所有材料。
  秦若阳定了定神,把夜视仪和防毒面具都扔到一边,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些瓦斯的刺鼻味儿,这让他的眼前有些模糊。秦若阳把小手电简咬在嘴里,用刀子割开了宗泽的作战裤。
  伤口在大腿上,被撕破的皮肤和肌肉外翻着,血水不断地涌出来,像一张血淋淋的大嘴,秦若阳只觉得无比愧疚,视野越发模糊了起来。他用力擦了擦眼睛,找出盐酸利多卡因在伤口边缘扎了一针,然后抽出一块消毒纸巾,仔细地擦拭起手指。
  “好了?”宗泽感觉到疼痛减轻,诧异地问道。
  “没,刚刚上了麻药。”
  “速度!”宗泽有些焦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秦若阳没有理睬宗泽,他用消毒纱布擦干破洞里汪着的血,拆出一枚刀片将伤口豁开一个小小的十字,然后把镊子探进去夹住了子弹的尾部。
  “忍着点。”秦若阳手下微微旋转,感觉着弹道的轨迹把子弹往外拖。
  “废……我靠……”宗泽咝声咒骂。
  “放松!”秦若阳感觉到他手下的肌肉绷得像石块一样坚硬。
  “我知……知道。”宗泽咬牙切齿。
  秦若阳只觉得全身是汗,镊子汗津津地捏在手里几乎要滑脱,只能狠狠心闭上眼睛不听也不看……忽然手上一空,就听到宗泽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秦若阳睁开眼睛,看到一枚血呼呼的子弹头夹在镊子上。
  “给!”秦若阳随手把子弹扔到宗泽胸口。
  “啊?”宗泽莫名其妙,也懒得去捡。
  秦若阳顾不上说话,连忙拆开止血粉洒到伤口上,然后拆出一根带线的针,粗针大脚地把伤口缝合了起来,最后涂上消炎药膏,端端正正地贴上了一块防水胶布,用长纱布彻底地裹了起来。
  “呼……好了!”秦若阳把手电吐出来,看了看表,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只忙活了不到十分钟。
  “技术不错!”宗泽竖起大拇指,凑到秦若阳鼻子底下去。
  “得了,”秦若阳把宗泽的手推开:“要不是我……”
  “行行,咱们什么都不说了。”宗泽撑起上半身。
  秦若阳看着那枚子弹从宗泽身上滚下来,连忙捡了起来:“不要啦?留着做个纪念吧!”
  “也是哦,这还是我第一次挨枪子儿呢。”宗泽捏起那枚小东西对光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内袋里。
  “撤吧。”秦若阳抓住宗泽的手腕架着他站起来,他一向觉得自己军事技能过硬,可现实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有些战场是不属于正常人的,他已经够累赘了,不能再把人累赘死。
  宗泽试着走了几步,无奈地点了点头,拿出GPS校正当前坐标。撤退路线和集合点是早就定好了的,夏明朗一向不赞同队员们硬撑,用他的话来说,一个伤员的任务就是少给人惹麻烦。
  宗泽核对完地图,确定离他们最近的集合点就在刚刚趟过来的那条河边,秦若阳有些不解,那条河有多难渡夏明朗是知道的。但是宗泽没有表现出任何疑问,秦若阳发现夏明朗所有的部下都仿佛天然地信任着他。
  天还是很黑,在丛林里连星光都无法透入,然而这才是最安全时刻。身后并不太远的地方传来大大小小的爆炸声,硝烟与战火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走了好一阵子,眼前的树丛终于变得稀疏起来。
  “快到了。”宗泽小声提醒。
  河边是一个开阔带,这种地方最危险,秦若阳不自觉地紧张着。他们趴伏到一个草丛后面,屏气凝神地观察四周的动静,河床两岸静悄悄的,看不到一点人迹。
  来早了?秦若阳有些疑惑。
  “先歇会儿,他们要再等等。”宗泽已经和夏明朗沟通完毕,轻车熟路地布置起暂时掩护阵地。
  秦若阳连忙啃了一根能量棒,然后痛痛快快地灌下去几口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饿,明明一个多小时前刚刚吃饱。
  枪声从洪斯那个方向传过来,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近。两架直升机齐齐跃出林梢,盘旋在河谷里。
  “他们来了!”宗泽喜不自胜。
  天色已经渐渐开始亮了,不带夜视仪的视野甚至要更舒服一点,秦若阳看到一小队人马从林子里窜出来,一架超低空贴地飞行的直升机从他们头顶掠过,然后这些人全都飞了起来。
  秦若阳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这才看清机舱下面还垂着几根长绳,战士们抓住绳索轻松飞过了河谷。秦若阳有些想笑,有时候你得承认夏明朗真他妈是个天才。
  眼看着又一拔人马飞过了河,秦若阳听到背后的枪声越发稠密起来,交火线已经越来越近了,他连忙架着宗泽站起来,两人三脚连跑带跳地向夏明朗他们冲过去。
  “怎么?”
  秦若阳远远地就看到夏明朗目光一凛,宗泽已经连声回答了:“小事小事,皮肉伤,没伤到骨头。”秦若阳只觉得脸上发烧,难受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一架直升机火力压制,另一架直升机又贴地盘旋过来。
  “上!”夏明朗推了秦若阳一把。
  “可是,你的腿……”秦若阳忽然慌了,一把拉住宗泽:“你等下怎么落地?”
  “没事没事,我们有办法。”宗泽连忙解释道。
  “速度!”夏明朗一脚踹在秦若阳屁股上。
  秦若阳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双手抱住了绳子。就像串蚱蜢一样,聚集在河边的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飞了起来。秦若阳看到机舱里正有人把宗泽往上拉,心里终于安定了一些。
  这时候,追兵已经贴近了河道边缘,对天扫射的确是很不容易打准的,但是挡不住他们枪多,半空中的流弹几乎结成了网。秦若阳从来没有在同一时间面对过如此众多的子弹,“嗖嗖嗖”的破空声像尖利的哨子那样切割着他的耳膜。
  不过几十秒钟的飞行时间,此刻变得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忽然背上一股大力撞上来,把他凌空抛起,像个陀螺那样在半空中打转。
  秦若阳的双手双脚都紧紧地缠住绳索,惨叫连连。
  我中弹了……还好,我有穿防弹衣。
  “稳住……”夏明朗懒洋洋的调侃裹在狂风中砸向秦若阳。
  秦若阳咬牙切齿地瞪过去。
  悬在夏明朗下方的一个战士忽然惊呼了一声,秦若阳看到一箭血水从他肩膀上射出来,双手瞬间松脱,整个人直直跌下去两米,在慌乱中,只来得及用步枪堪堪卡住绳索,摇摇欲坠……
  “小心!”秦若阳大吼。
  就在他全身热血上涌却束手无策之际,夏明朗已经像一只灵巧的鸟那样仰面倒悬下去,他用小腿绞住绳索,双手稳稳地拉住了那位战士肩上的背包带。
  秦若阳咽了一口唾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河道的另一边,在他们自己的阵地上,两架火神炮骤然响起,枪口吞吐着半米长的火舌,曳光弹在光滑的河床上铺出一片珠光,半陷在淤泥里的敌人根本来不及避闪,像秋天的麦子那样一片一片地倒下去……
  秦若阳终于明白夏明朗想干什么了。
  诱敌深入,半渡而击!
  这是最完美的伏击时刻。
  直升机带着他们飞过河谷,在离开交火线稍远的一块空地上压下高度,绳子上的蚱蜢们迅速跳了下去,甚至包括那位刚刚手臂中弹的战士。
  秦若阳连连吸气,松手从3米多高的地方跳下,虽然他按标准做完了全套落地动作,双腿还是被震得发麻。
  战士纷纷跑向自己的阵地,他们在火光交织中隔岸相望,好像不要钱似地倾泄着子弹。
  机枪手永远是最引人憎恨的存在,秦若阳亲眼看着一名操作火神炮的枪手被子弹掀翻了出去。然而,根本不需要半秒钟,马上就会有人顶起那个位置,粗大的弹子源源不断地被吞入那头巨兽,化为足可摧毁一切的利器。
  几枚RPG弹拖着长长的黑烟在天空织出一张网,直升机艰难地躲避着,拉高机身,然后再俯冲,做出漂亮弧线。夏明朗现在充分相信聂卓派出了他最好的,像这种水平的机师,在中国部队里并不多见。
  忽然,一架飞机被高射机枪击中,在半空中旋转起来。
  “A3请求返航,A3失去战斗能力,请求返航。”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脆,似乎不是主机师在说话,夏明朗来不及细想,只是简单回复道:“同意。”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夏明朗紧张地看着河对岸,剩下的三架直升机又一次列出品字型攻击阵型,强火力压制,12.7MM的机枪弹好像犁地一样溅得泥水横飞,顺利掩护着失事飞机脱离战场。
  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清晨的薄雾弥漫在这片河谷里,天边燃烧着血色的红光,看不清是朝霞……还是火焰。
  “准备撤了。”夏明朗缓缓沉声道。
  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这是属于战争之王的天份。
  大量的瓦斯弹从直升机上抛下去,那种令人崩溃的烟气与晨雾融合在一起。直升机以20公里为一个区段,以“蛙跳”战术带着战士们分批脱离战场。
  这是一次不对等的作战,以装备、技术与战术的绝对优势压倒作战人数的绝对劣势。当夏明朗指挥这一次战斗完美收官时,还没有意识这一仗会成为一个标本,被后来的中国陆军研究上好多年。
  在离开洪斯不到一百公里的一片坡地上,几个大型军用帐篷次第排开,这个依山临水的好地方,易守难攻,而且有罕见的大片平地,方便直升机起落。这里是夏明朗撤退的终点,张浩江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在等待他们。
  当宗泽乘坐的直升机最后停稳,在机舱门打开的瞬间军医官们就涌了过来,还能行走的战士们把重伤员抬下飞机。宗泽自己撑住机舱地板跳了下去,左腿着地时的剧痛让他一下子仆倒在地。
  反正不着急,宗泽决定趴一会儿,在他眼前是一条条飞快移动的腿,战士们忙着把飞机上卸下的担架分门别类。得益于出色的防护装备和夜视的优势,这次行动的阵亡名单短得可怜,但是大量的重伤员让这个野战医院四处弥漫着血腥气。
  军医官程彻站在帐篷前面分拣伤员,在他的身后是重伤员,让他挥手抬向另一边的是轻伤员,当他沉默时……
  宗泽确定这就是他需要靠近的方向,他深吸了一口气向程彻爬过去,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来:“嘿,你们谁帮他一把。”无数只手伸了过来,宗泽看到自己离开了地面。
  翻过身,刺目的目光让他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宗泽躺在单架上,抬手挡住了眼睛。
  一个战士递给他一支点着的烟,宗泽把烟咬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肾上腺素迅速消退的感觉让人有些晕眩。
  “嘿!带感啊!嗯?”宗泽决定挑起一个话题,他不想晕过去,用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去见医生会让他感觉太丢人。
  “嗯,是啊!”战士很激动,这是一名海陆的一级士官,还很年青。
  “当兵一辈子,得有这么一次。”宗泽重重地说道,他仍然庆幸他被带了出来,那种战斗的热血是一个军人无法抵挡的诱惑。
  “都没想过还能这么来一次。”小士官感慨地:“我本来以为,能拉去西边剿个匪就不错了。”
  宗泽被抬到了程彻面前,程彻非常利落地剪开了他腿上包裹的纱布,宗泽很得意地笑了笑:“手艺不错吧?”
  “自己干的?”程彻有些惊讶。
  “不,兄弟干的。”
  “不错!”程彻微微笑了笑,挥手让人把他抬到另一边去。
  宗泽一路上都在很努力地左右看,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兄弟们是否还好,这对他很重要。直升机一批接着一批的把人送过来,柳三变开始清点起人员名单。
  正午十二点,中国军方发布紧急通告,证明我军在昨天晚上对输油管线的一次临时突击巡查中,遭遇到叛军的猛烈袭击。我军在警告未果的情况下,对这种破坏和平进程的行为进行了坚决有力的反击。中方再次呼吁各方保持克制与冷静,回到和平路线图所划定框架中来……
  陆臻坐在控制室里听完了这份轻描淡写例行公事的报告。
  一直站在一边的海默似笑非笑地说道:“真会说话。”
  “没办法,这是全世界公认的语法。”陆臻很平静。
  “嘿,我记得你原来很有追求的。”
  陆臻失笑:“我仍然很有追求,只是明白了……现实比我想象得更凶残。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这么干,等雷特打过来,门外那两千多口人,恐怕一个都剩不下来。”
  “哇哦,我还记得之前有人和我讨论过丛林法则与西方的伪善。”
  “你要知道,我是个民族主义者。既然这个世界是丛林的,与其让世界控制中国,不如让中国控制世界。毕竟,纵观历史与现实,能活在一个强国治下,总是要更幸福一些。”陆臻笑道:“我想让我的同胞更幸福一些。”
  海默不以为然地吹了一声口哨。
  陆臻并没有再多做解释,他的神情渐趋宁静,只留下一点自信的笑容在唇边,胸口有一个东西在烫着他。
  我这里还好,夏明朗……你那边还好吗?
  频道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有时候,没有消息可能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4.
  战斗人员已经完全撤退出来了,直升机还在繁忙的起起落落,大型运输直升机带来了大量的药品和食物,成箱成箱的瓶装水从机舱里搬下来。
  柳三变已经清点完名单站到夏明朗面前:“我这边失踪了两个。”
  夏明朗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谁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失踪意味着什么。
  “你确定?”夏明朗咬住下唇。
  “嗯!”
  “把他们的编号给我……”夏明朗接通陆臻。
  每一个战士在出征前都随身携带了主动式的卫星定位系统,方便在失踪时搜索坐标。
  可是半小时以后,陆臻用一张直观的卫星图片宣告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失踪的兄弟,目前正在洪斯城外的那片空地上,那是传统部落举行祭祀活动的地方。
  高分辨率的卫星照片清晰得令人发指,夏明朗脑中不自觉的闪过那些悬挂在树杈上的尸体。
  “他们,不会,还活着了吧!”柳三变脸色发白。
  “我去把他们带回来。”夏明朗关上手持电脑。
  “夏队?”柳三变震惊地盯着他。
  “我去把他们带回来,”夏明朗平静地:“无论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柳三变抿紧了唇。
  夏明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好家,我去说服聂总。”
  聂卓答应得出人意料地爽快,他甚至只问了一句话:“有没有把握?”
  夏明朗淡淡地回答他:“当然。”
  四架武装直升机,两架无人侦察机,夏明朗都不知道聂卓已经在喀苏尼亚布置了这么多东西。当然所有这些加起来也比不上美军半个营,但是以中国的家底儿来说,也已经算是能投到非洲的重注了。陆臻提醒夏明朗,这两架无人侦察机都有高速摄像功能。
  夏明朗闻言笑了笑:“把方进叫过来看着。”
  方进蹲在屋角挠墙。
  当然,当时在看着他们的,并不仅仅是方进而已。
  下午2点,这是阳光最猛烈的时候,炽热的空气好像有形的实质,像胶水一样在皮肤上流动。麒麟的队员们又被招集起来,精神饱满的,好像几个小时前的硝烟战火通通是浮云。他们都受过好几天不睡觉的训练,注意力高度集中时甚至可以忽略外界的冷热,那是一种心灵的状态。
  陆臻看着侦察机传回的画面,那是非洲大地广袤无边的丛林与山峦,他的夏明朗……还有他的兄弟们又在奔赴沙场。
  这一次,是为了两位同袍的尊严。
  海默收到风声,又专程赶来捧场,这女人现在一想到夏明朗连眼神都是绿的,就是那种绿油油浸透了美钞油墨的色调。那些麒麟的战将们在她眼睛里都像是会走路的自动提款机,一个个价值连城。却偏偏傻不呵的要为国效忠,不能在她手上转化为实际购买力,这根本就是对战斗力的可耻浪费。
  钱哪,这都是钱啊!
  夏明朗越是神勇,海默越是看到大把的美元在黄河入海流。这会儿,她就像一个极度爱美的女人看到某个丑妇身披名牌珠宝在得瑟,那个心酸嫉妒简直要折磨死她了。
  “前几天,我们从南中国海偷渡了一个人出来,顺便帮他洗了一笔钱。”海默看着屏幕仿佛不经意似地说道,
  “你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了。”陆臻无奈地。
  “什么人啊?你搞违法行为,当心我举报你……”方进好奇地。
  “据说是做石油生意的,某公司高层。”海默作出神秘莫测的样子,她知道什么话最刺激人。喵了个咪的,做人决不能独自郁闷!
  “我不知道你三番两次这么扫兴是为了什么,但是……”陆臻叹了一口气:“这么跟你说吧,就算老子豁出命去抢回来的东西让一群混蛋糟蹋了一半,甚至糟蹋光了,我也一定要抢回去,决不便宜老外。我这个人的观点一向都是这样的,宁与家奴,不给友邦。”
  “哇哦……”海默表无表情地耸了耸肩,好像没事人一样看着监视器。
  我靠!居然没戳中痛点!
  “臻儿,你这也太傻了,这都看不出来?出来之前谢头儿反复强调过,这妞就是在挖墙脚。对吧?”方进忽然得意洋洋地插嘴:“成天得吧得的,你不就是想说有人坐家里狂捞钱,哥几个在这边出生入死也赚不了多少,还不如跟着你吃香喝辣的去?”
  陆臻和海默齐齐挑眉。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海默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
  “干嘛?是又怎么样啊?有人当汉奸,咱就不抗日啦?都这么想,100年前就亡国灭种了!哎!你这就是瞧不起人,这么点儿觉悟都没有,咱还怎么干革命啊?第一轮政审早刷下去了!我跟你说,你还别激我,这是哥还没空,等哥将来空了,就那帮拿人钱不干人事儿的,哥一个一个收拾去。给我党清理门户!”方进骄傲地。
  “我党……”陆臻指了指自己胸口:“你还没写过入党申请书……”
  “哦,没事儿,帮贵党清理,一样的。”方进很大方。
  海默左右看了看,苦笑着嘀咕了一句:“Interesting!”
  “我说,你们看电影看得挺高兴啊?”夏明朗终于有些受不了了,虽然这种插科打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人们的紧张情绪,但是,兄弟们好歹也是在干一票高风险的活儿,连老婆都这么不上心,这可怎么好。
  “还缺一桶爆米花。”陆臻笑道。
  “抽死你。”夏明朗不屑地。
  “哦,夏队长……”直升机机师迟疑不决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怎么了?”
  “还有半小时。”
  “嗯。”夏明朗略顿了一顿,只觉得这声音耳熟:“你那个A3怎么了?”
  “嗯,哦……飞机得送回国大修了,廖机长的情况还可以,医生说还可以。”
  “行。”事到如今,人生除死无大事,夏明朗自然不会特别挂心,只是随口说道:“以后说话声音敞亮点儿,别像个丫头似的。”
  夏明朗听到频道里一声轻笑,似乎是另一位飞行员忍不住了。
  机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嗯,我本来就是个丫头。”
  机舱对话走得是扬声器,这下子整个机舱里的小伙子们都来了精神,夏明朗左右瞅了瞅,不得不承认对于一群老光棍儿来说,一个丫头的吸引力是无敌的,尤其是,这丫头还能开飞机。夏明朗花了一分钟时间认真考虑了一下,决定回国以后劝严头招点女飞进来,硬碰硬的粗活儿女人干不来,开点子小飞机还是可以的,男女搭配,到底干活儿不累。
  夏明朗拿定了主意,低低咳嗽了一声:“准备战斗!”他停下来看着众人的神情,很满意自己这张老脸的影响力。
  还有20分钟,又到了让世界消失的时候了!
  夏明朗的方案很简洁,然而诡秘。
  据说,早在朝鲜战争的时候,中国军人的骗术与奇袭就震惊过美国联军,是时候让这个看家宝再现江湖了,战争是死亡的艺术,而不是粗笨的辗压。
  猎猎的风从夏明朗脚下流过,天空蓝得发白,不远处是他们刚刚战斗过的地方,大地与树木都染着战火的焦痕,触目惊心。
  常滨和武千云在给自己加防护,他们将用两套防弹衣把自己的整个躯干与大腿都包裹起来。
  一些远离营地搜索的雷特军发现了他们的踪迹,零星的子弹飞向天空,还没碰到直升的舱底就已经没了力道。而在远处的营地里,则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末日景象。
  夏明朗四机编组排成一个正方形的防御方阵,迅速的向洪斯掠过去。
  在他们脚下的丛林里,一些士兵正拿着枪彷徨无依地仰望天空,犹豫不决着,他们到底应该战斗还是逃走。机群从他们头顶飞过去,螺旋桨卷起得气流吹动了他们身边的树叶,远处的高射机枪与仅存的几门防空火炮已经整装待发。
  “开火!”夏明朗沉声下令。
  第一次齐射,12枚火箭弹次第发出,爆炸出橘红色的火焰,在阳光下闪过,像一朵朵艳烈的花。加挂在武装直升机下方的火神炮开始吞吐火舌,明晃晃的弹壳像黄金瀑布那样从半空中倾泄下来,强火力压制,让下方的雷特军四散逃亡,方圆一公里以内的人都无力抬头放上一枪。
  夏明朗站在舱门边给并排飞行的陈默一个行动的手势,四架直升机马上换了一个编组飞行的方式。以夏明朗的座机居中,另外三架飞机在外围呈等边三角型,拱卫保护,稳稳地悬停在祭坛的上方。
  这是一个用石头围起来的小片空地,一棵干枯的老树孤独地站在这血与火之间,在树下,有两个用原木搭起来的门字型木架,横梁上高悬着他们的兄弟……即使是尸体。
  大量的催泪瓦斯和烟雾弹像下雹子一样从投弹器里落下去,引出浓烟滚滚。这些可怕烟雾被直升机下压的气流挟裹着向四围飞奔而去,形成一个巨大的烟雾的漩涡。
  常滨和武千云各自深吸了一口气,向夏明朗做出一个“可以”的手势,从机舱两侧迅速地滑了下去,这种高速绳降的速度简直比跳楼慢不了多少。几乎在他们落地的瞬间,陈默与徐知着同时开枪,一边一个,12.7MM的重狙子弹轻而易举地轰碎了木架的横梁……
  常滨和武千云齐齐冲了过去,抢在尸体落地之前把人捞进怀里。
  “收!”夏明朗看到武千云他们一把拉住绳索绞到手臂上,果断下令。
  电机带动绞盘拉着他们像飞一般地拔地而起……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如果你说句话,眨一下眼,吃一颗爆米花可能一切就晃过去了,只留下你对着屏幕茫然的困惑……噫?
  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南珈,有三个人也是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直到海默忽然激动地喊道:“我的天,他值一百万,你相信吗?他一年起码可以值一百万……我完全没想到,他怎么能这么干?”
  陆臻轻轻呼出一口气,微笑着:“我从来不会去想象他要怎么干。”
  只有方进哭丧着脸,伤心得好像有生以来存下的所有□都被格式化了一样。
  在远方,千里之外的地方,一个警卫森严的办公室里,聂卓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的心情很复杂,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希望亲临现场,他看过夏明朗给他发过来的行动计划,但是那远远比不上亲眼目睹时的震撼。太快了,太精准,每一个细节环环相扣,像一场掐着秒表计时的杂技,一气呵成。
  在万里之外的地方,一个更为警卫森严的办公室里,一位面目温和的中年男人低声问道:“这是成功了吗?”
  “应该是的。”
  “没有伤亡吧。”
  “看起来没有。”操作仪器的少将很有礼貌地回答道。
  柳三变站在停机场的边缘,看着机群从地平线以下升上来,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呼吸困难,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他的肺争夺着空气。他并不想哭,眼眶里没有一点湿,他并没有想过会这样,曾经他是以“心软”而闻名整个连队的。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一种比爱恨更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胸口。他依稀记起小时候和爷爷聊天,那是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
  “打仗的时候会害怕吗?”
  “不怕,子弹响起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看到死人也不怕吗?”
  “来不及啊,臭小子,得先把仗打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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