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凉月的初恋
想到将要分别了，伊小贝忘却了身体的疲惫，来到了凉月的病房。凉月幽然地望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的言语。黎明远也沉默着，在一旁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了。
正要离开病房的时候，安可怡推门而入。
她扶在门栏上笑容满面地说：“小贝姐，原来你到月月姐的病房来了，难怪在你的病房看不到人影。”
还没等他们开口，后面的一个声音也跟着传了进来：“什么神秘朋友啊，还挡着不让我看呢。”
乔宇！
黎明远、凉月和伊小贝的三张嘴巴同时张得大大的，惊讶地看着这个曾经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出了国的儿时好友。他还是充满阳光，脸庞轮廓清晰，连嘴角的微笑都依旧那么迷人。只是见到这三人之际，他也陷入了不知所措中，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水。
“原来你们认识啊？”安可怡拉着发呆的乔宇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撅起了嘴说，“真没意思。我还以为把两个临江市的明星人物介绍给你，可以让你吃惊一下呢！”
黎明远知凉月见到乔宇必定会胡思乱想，便抢先对乔宇笑了笑：“兄弟，好久没见！但是今天只能匆匆见一面了，我马上要带凉月去美国治疗了。”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凉月，乔宇的眼神里流露出了疑问，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月月的身体……要紧吗？那……明远，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伊小贝一直对当初乔宇为出国而抛弃凉月的事耿耿于怀，故意炫耀说：“那当然，明远和月月都要结婚了，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说完，她自己的心其实也止不住一阵疼痛。
乔宇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拍着凉月的肩膀说：“嗯，祝你们幸福。”
凉月没有理会他，反而头埋到了胸前，低声说：“明远，我们走吧。”
望着黎明远抱着凉月消失的背影，伊小贝的心好像在被千万只蚂蚁咬噬，一旁的乔宇也神情忧郁地陷入了沉思。
安可怡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小贝姐，你得了什么病啊？月月姐刚才也打电话给我，她说话好亲切，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的。”
“什么病？”原来是凉月给安可怡打电话的，那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原谅自己了呢？她又想起昨夜柳离梦游的事情，便随口说，“我没什么病啊？只是太累了，在医院晕倒了而已。我要离开了，真是晦气死了。”
乔宇一把摁住了她，面无表情地说：“小贝，我还是帮你去叫医生过来看看吧。”说着，便走出了病房。
不出一会儿，医生来了，认真地说：“小姐，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们建议，你还是尽可能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吧。”
伊小贝的头蒙了，随即大喊起来：“怎么可能啊？我只是有些头晕，根本没有什么问题了。我要出院了！”
看着伊小贝坚决的态度，医生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如果你执意要出院，那我给你开一些药吧。希望能缓解一下你的精神压力。”
伊小贝没再反对，其实她隐约也感觉到最近心理好像总是有很多的负担。一想到这里，她便想到了柳离，随口问着：“医生，有个叫柳离的病人，他怎么样了啊？”
医生皱了皱眉头：“他可真的是麻烦的病号了。其实他不是单纯的梦游，而是由某种心理因素导致的梦游。我们只能用尽方法开解他，让他忘记一些不开心的过去，如果他执意要陷入这种情绪的话，他的病可能会愈发严重。”
“心理因素，什么心理因素？是过去的阴影之类的吗……”
医生点了点头：“我们极力建议病人做一次催眠，回到记忆里去解除心结，可是他执意不肯。”
伊小贝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医生，我会劝服他做催眠的。”
医生点点头退了出去。
安可怡那边又大叫了起来，兴奋地抱着伊小贝说：“小贝，柳离……是不是就是电视台里那个传说中的‘少女杀手’啊！”
伊小贝简直受不了了，居然给气度不凡的柳离安了这么一个俗气的称号！
她轻轻地推开安可怡说：“去去去，小屁孩儿，真烦人。”
不过嘴角里禁不住扬起一丝微笑，柳离长得的确就是不赖嘛，像个女孩一样秀美得惹人怜爱，那可比粗手粗脚的黎明远强多了！想到这里，她内心的悲伤不禁稍稍少了几分。
安可怡放开手，嗲声嗲气地说：“小贝姐，你这哪像病人哟。哼！”
伊小贝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啦好啦，不跟你斗嘴了。可怡，我们先去拿药吧，然后回电台。”
“嗯，好的。那我们走吧。乔宇，乔宇！你怎么愣着不走啊？”站在病房中央一直愣着的乔宇像是才被惊醒一样，忙不迭迟地答应着：“好的，走吧。”他一丝复杂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了伊小贝的背影。
安可怡跟医生煞有介事地询问了半天，然后才拿着药单去了药房拿药。医院的前厅里只剩下伊小贝和乔宇两个人，本来伊小贝有无数的话要说，可是此刻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两人背对背陷入了沉默，仿佛从年少时光到此时，中间有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远处，伊小贝猛地看到秦耀辉抱着一束花走进来，那一脸富态的笑容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奸诈。想到那天他在电话里的轻薄，她心中满是鄙夷，别过了头去。
秦耀辉愣了一下，也做出一副不在乎她的样子。转身献媚地递给乔宇一张名片，跟他搭讪起来：“哎哟，是我老眼昏花还是奇迹出现了？居然有幸在这里遇见本市最年轻有为的乔公子，幸会幸会。”
乔宇显然对临江市这个威名远扬的人物不大熟悉，直到看了名片，才受宠若惊似地附和着秦耀辉。伊小贝的心头一凛，这乔宇再也不是多年前那个纯真大男孩了，或许从出国的那天开始这个男人就注定了要在名利场上搏斗挣扎，渐渐势利下去的。她突然有点失落，仿佛那些岁月齐刷刷地在跟她挥手做别。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秦耀辉居然是来探望凉月的。
伊小贝对他不作理会，连瞧都不愿瞧他一眼。乔宇便插进来说：“秦总，实在抱歉。凉小姐刚才出院了，好像是要去美国治疗。”
凉小姐？伊小贝鼻子里“哧”了一声，不禁心寒起来，这个男人居然如此薄情，先是为了出国抛弃自己相恋多年的女友，现在居然还可以堂而皇之地改称她做“凉小姐”！同时她又感慨，若是有天重逢，黎明远会不会叫她一声“伊小姐”呢？
“是吗？这个女人还真是有办法，居然找到了治疗的路子。”秦耀辉显得有些意外的样子，但是又豁然笑开说，“不过身段这么好的女人，哪个男人不喜欢呢？连我，都回味无穷呢……”
“秦耀辉！”伊小贝再也禁不住了，大声地呵斥起来，“你好歹也算是临江市的一个人物，怎么说起话来就这么无耻呢！”
秦耀辉斜睨了她一眼，圆滑地说：“什么无耻！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她勾引男人的本事本来就是一套一套的。哪像伊小姐，纯洁可人，这才是真正的动人呢！”
伊小贝只能恨恨地站在那里，她向来不是善于辩驳的女子。乔宇也不作答，最后居然是才拿药出来的安可怡大声地还嘴：“什么临江市的大人物？我看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无赖、痞子、衣冠禽兽！”
安可怡的一张利嘴让秦耀辉憋红了脸，他片刻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应对，转过身扔了花就走出了医院。
伊小贝拍拍安可怡说：“你这丫头片子，真不赖！”
安可怡格格地笑起来。但是乔宇却沉着脸说：“真是胡来！这个人，对电台对我的公司，可都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安可怡没作理会，只是向他调皮地吐吐舌头。
伊小贝再次抬头看着乔宇，发觉他真的已经彻底变了。
三人悻悻地出了医院。车上，安可怡还是止不住地叽叽喳喳，把药塞到伊小贝的手里，叮嘱说：“小贝姐，下次记得带我去看‘少女杀手’啊！我倒要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伊小贝才想起应该去病房看看柳离，却又只能打趣说：“他不就在医院吗？刚才你自己怎么不去看啊……”
“我倒是想啊。”安可怡懊恼地说，“可是医生说他一醒来听到要催眠啊、唤起过去记忆，就逃了。哎，真是可惜……”
怎么会呢？伊小贝心中不禁疑问：柳离不是因为车祸失忆，才一直在努力找回造成他梦游的原因吗？他怎么又不愿意接受治疗了呢？不知不觉，她对这个秀气的男人产生了一股怜悯之情，有种抑制不住想帮助他的冲动。
开车的乔宇倒是一路都不说话，只有安可怡耍着小性子骂骂咧咧：“臭乔宇，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平时不是话挺多的吗？对了，刚才病房里你们四个人都认识呢？小贝姐，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我们……”伊小贝正不知该如何说好，乔宇却一下接过了话：“我们是儿时的朋友而已，都好多年没见了。”
“哦。”安可怡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伊小贝看看乔宇，这个男人怕什么呢？怕我说他和月月谈过恋爱，还是怕我说他为了名利抛弃初恋情人？其实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伊小贝对于乔宇已经完全失去了好感。
终于回到了电台，伊小贝又是如梦一场，工作一次又一次被突发的意外打断。她叹了一口气，现在没有事了，黎明远走了，凉月也走了，从此她就可以安心地工作了。
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理了一下午文件夹才把最近的节目全部浏览完。伊小贝舒了一口气，伸了伸懒腰，感觉到繁忙带来的是无比愉悦的心理轻松。
恰好，安可怡又抱着矿泉水走了进来，她娇嗔着说：“小贝姐，终于等到你忙完了。我可是在外面看见你伸懒腰了才敢过来，看我多体贴。”
“小机灵鬼。”伊小贝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说，“说吧，你有什么事求我？”
安可怡吐了吐舌头说：“瞧小贝姐说的，我只是找你把假期还我而已，今天晚上我要和乔宇去吃饭、逛街，然后明天得去见他的父母。所以这两天的节目……”
“好啦好啦。你去吧，反正我休息了那么多天，也该运动运动了。”伊小贝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本来她就在为自己一直让安可怡代班而内疚着。
听到乔宇这个名字，她又在矛盾着该不该把他过去的事情告诉安可怡，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而且安可怡也是成年人了，该懂得如何把握感情。
下班后，伊小贝一个人去了上次跟柳离去的意大利烤肉店。看到周围全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她感觉到有点索然无味。她烦躁地戳着烤肉，心里暗想：“谈恋爱有什么好？每天面对同一个人，不是被腻死就是被烦死。”
正在恼怒的时候，一个人坐到了她的对面。本以为不过是个搭讪的男人，抬头一看却是憔悴的柳离。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露出苍白的微笑。
点了同样的菜，两人吃得默默无言。
过了好半天，伊小贝才把想了千万次的问题吐出来：“柳离，你为什么不去做催眠治疗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车祸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
“我怕记起过去。”柳离认真地打断她，“小贝，这个可怕的梦游症困扰我十几年了。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我陷入如此巨大的心魔呢？我怕真的在催眠里看到结果时，我会疯狂的。”
伊小贝愣了一愣，又劝道：“可是你要学着面对啊。难道你能因为这个而逃避一辈子吗？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查明黎虹染真相的时候吗？是你一步一步鼓励着我，陪着我去寻找真相，可是为什么事情到了你这，你就要退缩呢？”
看柳离没有说话。伊小贝却继续说：“医生说只是找到你心里的症结所在，才能利用各种方法去缓解病情。难道你想一辈子带着这个病，一辈子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睡觉？这样会让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受伤的。”
过了好半天，柳离才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纠结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笑着说：“小贝，你什么时候成啰嗦的老太婆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那你明天能陪我去医院吗？”
伊小贝点了点头说：“好的！不过明天没空，可怡那小丫头要去见‘公公’‘公婆’。我后天上午陪你一起去吧，一定帮你把梦游症打跑！”
“可怡？安可怡？想必就是那个才来就威名远扬到我们电视台这边的‘小魔女’吧？”
伊小贝捂着嘴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们两个都是威名远扬的主啊！那小丫头可是对你的‘倾国倾城’垂涎三尺，吵着要认识认识你这个‘少女杀手’呢！”
柳离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的脸居然泛起一丝红晕，在夕阳之下显得玲珑剔透，连自认为见过很多俊男明星的伊小贝都禁不住多看了一眼。
排除了所有的尴尬、疑问和悲伤，两人在有说有笑中结束了晚餐。走出餐厅，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伊小贝看了看表说：“柳离，我得先回电台了。今晚我还得播节目呢。”
柳离呆呆地望着她老半天，然后才说：“小贝，晚上要不要我来接你？你一个人回家挺危险的……”
伊小贝坦然地笑笑：“没事的。又不是没有一个人走过夜路。你不要担心我。”说着，便转身往电台大楼的方向走去。
突然之间，一双温柔的手紧紧地搂住了她。柳离伏在了她的肩膀上，抚摸着她脖子上还没有消除的淤痕，心疼地说：“小贝，昨天晚上对不起……”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伊小贝感到手足无措了，无限的温暖又在心底渐渐融化。她努力推开了柳离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好久没这样静静地守侯在《夜魂香》播音室了，伊小贝却突然感觉到落寞起来。她小心地摸着播音稿，今天将要播的是《蝶衣噬颜》的连载故事之七，她还没有看。因为害怕，害怕身边的人再次被一段莫名的文章所操控。
无奈，节目要开始了，还是得细细地去揣摩这篇文章的意境吧。
残疾了的蝶衣离奇般地消失了。青羽陷入了寻找的痛苦与悲伤中，终日在大街小巷中如疯子般寻找着她的踪迹。家人出于无奈把他锁在了小屋里，未婚妻如予则默默地伺候着他，还得忍受他反复无常的坏脾气。
青羽疯了吗？或许真的只是自己太过于敏感而已，一切事情只是与黎虹染的小说发生了微妙的巧合而已，而现在一切都平静了。至少今天这篇连载是跟现实完全不同的。伊小贝心底突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是巧合！黎虹染的文字不可能预示一切。只是，她仍然无法解释黎虹染博客里友情备注的那一栏诅咒的字样。
吴奇对她打了一个手势，节目要开始了。伊小贝微笑着，对着麦克风开始沉醉在播音的放松状态里。或许，这是比做电视主持人更适合她的职业。她感觉到异常的舒适，特别是读着黎虹染如在深谷里发出幽幽兰香的文字，清新中散发着诡异，诡异中隐藏着诱惑，诱惑中张扬着美丽，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跟随着情节的起伏跳动起来。
在《神秘花园》的轻音乐间歇中，伊小贝突然感觉到有一种飞舞的缥缈，身体仿佛离地的蒲公英，在风中不断地漂浮，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静谧的音乐倾泻进耳朵，她又仿佛置身于一个空洞的黑暗世界里，带着一丝恐惧她睁开了眼睛，一个提着布娃娃的小女孩又出现在不远的地方。这次，她没有尖叫，只是失神地呢喃：孩子，你怎么又回来了。妈妈不是故意遗弃你的……
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惊醒了她，伊小贝惊慌地睁开了眼睛：原来是吴奇在对面的导播室狠命地敲打着玻璃。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主持节目。她抬起了头，继续念着稿子，却总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角落里死死地盯着她，好像眼神里还幽幽地发着绿光。
接完听众的电话之后，导播室又是空空着，只有灯光摇曳在椅子和录音器具上。伊小贝收拾了一下东西，嘟囔着：“破吴奇，每次都闪这么快，生怕回去睡不了觉一样。”
可是一走出去，看见办公室里仍然亮着灯，她大声地喊着：“吴奇，节目放完了，可以回家了。”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接着，她感到肩膀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抓着，冰冷的气息渗透她的肌肤。伊小贝的心悬了起来，一瞬间她想到了只有女鬼的手才这么凉。颜麦麦和金萱死去时的惨状又浮现在她眼前，她禁不住捂着头蹲下去大叫起来：“麦麦，金萱，不关我的事，不要来找我……”
“小贝，小贝……是我啊！”
——是吴奇的声音。
伊小贝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松了一口气，责备着：“破吴奇，你把手弄得这么湿漉漉的干什么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哈哈。难不成你以为有女鬼？没事的啦，我才洗手出来，没擦干净。”
“知道了啦。那好吧，一起回家吧。我都快累死了。”
“嗯，好的。关灯，走人。你怎么把办公室的灯都开着啊，用起国家的电真是够狠的啊。”
“我没有开啊！”伊小贝怔怔地望着那幽幽的灯光，然后想起金萱曾经在那工作，内心再次有些恐慌。吴奇回导播室里收拾东西了，她小心地走过漆黑的办公厅，走到办公室前，鼓起勇气睁眼一看，居然是乔宇！
见到伊小贝，乔宇慌张地关上了敞开的抽屉，笑着搪塞道：“小贝，播完节目了？”
伊小贝没有回答，反而疑惑地问：“乔宇，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帮可怡拿点东西。这个丫头，丢三拉四的，非要我大半夜跑过来拿。”
伊小贝才想起安可怡的办公室已经搬到金萱这边来了，便松了一口气说：“哦，那好吧。那你找到没有，找到就一起走吧。”她正要转过身去喊吴奇，却听乔宇低沉地说了一句：“小贝，我们谈谈好吗？”
其实伊小贝一直也想找个机会跟乔宇“理论”一番，当初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去美国，对凉月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她点了点说：“那好吧。”便对着导播室大喊了一声：“吴奇，我有事先走了。”
酒吧里，两人挑了一处清静的角落。
伊小贝要了一杯清水，乔宇要了一瓶红酒。乔宇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笑着说：“小贝，你还是这样，只喜欢喝清水。”
伊小贝耸了耸肩说：“习惯而已。”
半杯红酒缓慢地倾泻入高脚玻璃杯里。乔宇的眼睛里似乎游离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他柔声问道：“小贝，月月的腿是怎么出事的？”
原来他还牵挂着凉月！伊小贝不禁心里泛起了阵阵涟漪，或许乔宇对凉月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在大好前程的诱惑之下，谁也免不了脱俗。她抿了抿嘴说：“录制节目的时候出的事情，灯光设备落下来，刚好砸到她的腿。”
乔宇的眼神变得忧郁起来，叹息着：“真是……可惜啊。”
“你还会心疼吗？那你当初为什么选择离开她呢？”伊小贝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语气里甚至有些激动，“你知道当初她为你哭了多少个晚上吗？也就是因为你，她才变成后来的模样！”
“我承认是我的错。但是她可不是你，她骨子里根本就渗透着张扬、倔强与不服输！”
这一点，伊小贝的确不敢否认。没有离开乔宇时的凉月，虽然不会像现在一样喜欢酗酒、抽烟、招引男人，但是她的确喜欢与各类不同的男人交往。伊小贝也不清楚，为何凉月的身边总是一大堆男性朋友。
看着伊小贝垂下的睫毛，乔宇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小贝，我的离开是有苦衷的。”
“呵呵。或许吧，前途比较重要。”伊小贝轻描淡写地说着。
乔宇欲言又止，却还是吞下了话，慢腾腾地说着：“那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吧。看来，我们的情绪都不太好。”
伊小贝极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淡然地甩出一句：“乔宇，你已经辜负了凉月了，我希望你不要再辜负可怡了。她是个好女孩。”
乔宇连头都没抬起来，无力地应付着：“嗯，我知道的。”
伊小贝在灯光中感觉到乔宇既熟悉，又陌生。似乎他还是那个帅气阳光的男人，可是笑容里却又自然地融进了一种纯粹的忧伤与隐秘。
到了电台停车场，刚好碰见吴奇提着一只大大的黑色塑料口袋下来。伊小贝开玩笑说：“吴奇，这形象可跟电视里杀了人要毁尸灭迹的凶手一模一样啊。”
吴奇还是一副憨厚的样子，挠着头说：“我哪敢做那种事啊。这里面啊，全是可怡办公室里的空矿泉水瓶，都堆成山了！她这个懒丫头也没扔。”
在吴奇的说话间，伊小贝居然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幸福。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她突然意识到他一定暗地里喜欢着安可怡。而更多的证据又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比如他会帮安可怡在楼下订好矿泉水，他会帮安可怡疏通节目的条理，他会帮安可怡带早餐、买午饭……
伊小贝突然可怜起吴奇来，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说话和举止之间都是一副瑟瑟缩缩的小心样子，公主一般的安可怡怎么会看上他呢？她甚至暗暗觉得安可怡肯定知道吴奇是喜欢她的，可是却乘机利用着他来为她当着“杂工”。
“对了。小贝，刚才在电台，你在跟谁说话啊？”
伊小贝打开了车门，随口回答：“可怡的男朋友呗。”
吴奇的脸色马上变得铁青，伊小贝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看他这副模样，想必是一定不知道安可怡已经有了男朋友。不过心里却又觉得是好事，让这个傻傻的男人死心也好，免得到头来白费了力气。
车开了出去，经过吴奇在车旁木讷的脸，然后看到乔宇正一副大醉的模样蹲在酒吧门口。伊小贝笑了笑，虽然安可怡和颜麦麦的模样和脾气都那么相似，但是可怡的命却好多了，有两个男人为她而痴狂着。而麦麦呢，好不容易爱上一个，却不过是个花心的男人，别人的老公。
想着想着，王若飞那张秀气的脸再次仿佛出现在她眼前，还有他的那次表白。伊小贝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因为她分明觉得柳离跟王若飞在骨子里的秀美容颜都是那么相似，她在幻想中把表白的人想成了柳离……
累了，不想了。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命运，跟别人是无关的。
住宅大楼的灯光已经暗淡，只有几束微弱的灯光还在黑暗中拼命地挣扎。伊小贝望着七楼里那片黑色的空洞，感觉自己就要被无尽的寂寞吞噬一般。她知道，这次黎明远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再没有一个人可以环绕着她的腰，和她一同迎接黑夜。
管理员王伯还没有睡觉，值班室里还发出昏暗的光芒，这个老人喜欢在夜里读报。他头也不抬地说：“小贝丫头，回来了啊？今天电梯还没有停，你快上去吧。”
伊小贝笑了笑。记得当初搬进来的时候，黎明远断言这栋楼的主人真吝啬，如能在半夜里赶上电梯，便是比中了彩票还要大的幸运。那么此刻，她是在享受幸运吗？
刚到电梯口还没按开关，电梯门就缓缓地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小女孩，蹲在电梯的角落里，她抱着双膝，哆嗦地直盯着伊小贝。伊小贝被这张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镇住了，但还是竭力地保持冷静着问：“小丫头，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小女孩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在电梯里转悠了一圈，焦急地望着伊小贝说：“阿姨，我的东西不见了。妈妈非要我找到，才让我回家。”
伊小贝摸着她的头，温和地说：“乖，先回去吧。妈妈肯定是说着玩的，她这会儿肯定很着急。”
“是真的吗？”小女孩仰起头看着她，一张脸苍白毫无血色，继而又垂下了头说，“那好吧。阿姨，我先回家了哦。”说着，便走出了电梯，往对面的电梯走去。
伊小贝松了一口气，这才轻盈地走进了电梯。按下十一楼的按键，整个身体仿佛腾飞起来，狭窄的空间和逼厌的气息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突然感觉到有点窒息，无力地靠在了电梯壁上，背上一阵冰凉。
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冷气扑面而来。伊小贝的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刚才那个小女孩居然又站在了电梯门口。她依旧仰着头问：“阿姨，我还是不敢回家，想找到丢失的东西。”
伊小贝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她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能在半分钟不到的时间爬到十一楼上来，刚才她不是分明离开了吗？正在思索之中，女孩的背后却钻出一个铁青着脸的中年女人。她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衣领，吼叫道：“臭丫头，半夜三更不回家，在这晃悠什么？”
这样真实的训斥消除伊小贝的恐惧，定睛一看还是在一楼，原来一楼和十一楼的按键在一排，她刚才按错了。她赶紧上前劝告着：“不要责怪孩子了。都这么晚了，大吵大闹的对邻居们影响不好。”
那个女人白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我教训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连她爸爸都不愿意要她，干吗要我摊上这个倒霉货啊！”
顿时，伊小贝的头脑一阵眩晕，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里的时光：爸爸嫌弃她，妈妈也受不住地终日里拿她出气。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妈妈正拿着柳条恶狠狠地走过来，嘴里骂着：“臭丫头，你给我死哪去了？”
女人牵着女孩转身走向了对面的电梯，伊小贝如同木头人一样呆望着。可就在电梯门快合上的时候，女孩转头对着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她伸出背在后面的手，笑里带泪：“妈妈，这就是我的脸。”
然后，伊小贝看到那张血淋淋的脸皮和女孩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她却没有退缩的恐惧，反而拉着电梯门大喊着：“女儿，女儿，妈妈不是不要你……”
伊小贝透过电梯门缝望去，却分明看见对面的电梯里多了一个男人，正举着一把刀往女人的左胸上刺去，旁边的女孩蜷缩着大叫起来。她的视线模糊了，女人的脸一会儿像颜麦麦一会儿像金萱，她们的左胸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伊小贝恐惧了，感到心分明在黑暗的寂静里破碎了。她踉跄着走出了电梯，在疯狂的逃离中，仿佛听到了耳旁不断的呼喊声、撕扯声与求救声！
到了楼层管理处，王伯屋子的灯已经熄灭。可是伊小贝还是狠命地敲打着门大叫着：“王伯，快开门，快开门啊。”
门“吱”地一声开了，居然是外婆！她一脸慈祥的笑容，温暖的目光。伊小贝居然忘掉外婆已经去世的事实，一下扑在外婆的身上号啕大哭起来：“外婆，小贝好想你……”
夜再次安静下来了，伊小贝陷入了无边的睡眠之中。在那个仓促的童年里，因为有外婆的疼爱与呵护，她感觉到如沐春风，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温暖起来。
美丽的早晨。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声，还有芬芳的花香，还混杂着外婆身上淡淡的“五一”牌肥皂味道。伊小贝感觉经历了一个美妙的梦，舒展地伸了一下身体，脱口而出：“外婆，外婆……”
霎时间清醒过来，是梦还是真实？
伊小贝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在外婆的家里，隐约的叫卖声从香樟街里传入耳中。内心的美好顿时变为慌张，外婆分明已经死了！昨天，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柳离端着碗走了进来，里面散发着桂花汤圆甜甜的味道。他小心地扶着伊小贝说：“小贝，小贝，不要害怕。是我，我是柳离啊。”
伊小贝心中疑惑，她眨巴着眼睛说：“柳离……我为什么会到外婆家呢？我……我不是明明要回家的吗？……然后……然后我看到了……”
一些混乱的面孔又晃过脑袋。柳离搂着她的肩膀宽慰着说：“小贝，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一切都好了。”说完，便一口一口地喂她吃桂花汤圆。看着梨花带雨一般的她，柳离不禁想，这个表面坚强的女孩内心里究竟藏着多少心事。
昨天夜里，伊小贝突然在电梯里乱叫，对面电梯的一家人只好把她送到了王伯的值班室。王伯看到昏迷不醒的伊小贝，拿出她的手机想要通知黎明远和凉月，可是最后都没有打通电话。后来翻到“柳离”的名字，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才通知了他。
柳离抛下了领导交代必须连夜赶制的节目，甩下一大堆演员，急匆匆地就赶了过来。看着伊小贝在王伯的怀里又哭又闹地叫着“外婆外婆”，他的心里满是疼痛。除了凉月，还没有哪个女孩让他这样突如其来地想要去爱、去保护。于是，他抱起伊小贝，开着车载她回到想去的地方，只是他终究无法为她找回思念的人。
伊小贝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到了外婆家，原来电梯里所看到的一切又是幻觉。她不禁感觉到头疼，或许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才会不断地出现幻觉。可是为了不让柳离担心，她像个孩子一样咀嚼着汤圆，望着发呆的柳离笑了起来：“怎么？害怕了……？”
“不不不。我是在想一些事情。”柳离回过了神，认真地说，“小贝，其实我很羡慕你。至少你还有疼你的外婆，而我的童年却只有荒芜。虽然我的家庭表面光鲜，但是实际上小的时候，我的奶奶非常反对我的爸爸娶了一个她不喜欢的媳妇，然后百般刁难我妈妈，所以我就老是和奶奶作对。直到后来我出了车祸，爸爸说，奶奶因此伤痛欲绝病死了，我才知道，我奶奶有多爱我。”
“柳离……”伊小贝的喉咙哽住了，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背上，却说不出安慰的话语。她这才知道被爱是一种多么温暖的幸福。
吃完桂花汤圆，两人出了屋子。阳光已经斜斜照在了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上，时间已经不早了。伊小贝带着歉意笑了笑说：“柳离，我得去上班了。今天可怡不上班，没办法。”
柳离的脸变得通红，不好意思地说：“小贝，都怪我不好，把你带到这么远的地方。”
“呵呵。不要这样说。不过我好像真对我住的地方有恐惧感了。你也要回电视台吧，我们一起走吧。”
于是，两人走出了巷子。柳离边开着车边哼着动听的小曲，伊小贝昨夜的阴霾一扫而光。
经过集市桂花汤圆的摊子时，柳离突然放慢了车速问：“小贝，你觉得我们那次看到的人会是真正的黎虹染吗？”伊小贝无言，她似乎能确认就是黎虹染，可是警察都查证了她明明在外地啊。
为了缓和气氛，伊小贝努力笑了笑说：“柳离，或许是我们两人的神经太紧张了吧。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诅咒的事情，还不都是人自己瞎折腾出来的。”
柳离的眼神却异常地坚定，语气亦严肃而认真：“小贝，我相信我的眼睛，还有直觉。”
到达电台的时候，伊小贝下了车，甩着包回头顽皮地说：“柳离，不要浪费你的小脑袋瓜了，把时间用在工作上。何况，现在那博客上只有安可怡还好好的，我看那丫头过得还不错。”
柳离却没有回应她的玩笑，只是淡然地说：“小贝，记得我们昨天约好了，明天去医院。”
伊小贝伸出一个大拇指在眼前晃了晃说：“柳离，我一定会记得我们的约定的。”
望着伊小贝远去的背影，柳离会心地笑了。他想，我们，必须一起健康起来！
看着伊小贝素面朝天的憔悴模样，同事们打趣说：“小贝，最近不是请假就是迟到，是不是找到了好人家准备嫁入豪门啊？”
伊小贝笑了笑，没作回答。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似乎昨夜的事情已经相当遥远了。或许外婆真的是在天有灵吧，会在暗处时刻安抚着她受伤的心。伊小贝顿时笑了，为自己打气说：“哼，可恶的诅咒！我有外婆保佑，我不会怕你！”
正在这个时候，QQ响了起来。又是黎虹染：一个不祥的人，会害死身边的所有人。
伊小贝已经习惯了这种骚扰，毫不留情地回复了一句：只有心狠手辣的人，才会不断地失去爱。很抱歉，我不是。发送完她便迅速地关掉了QQ。
伊小贝突然有一种想法，会不会QQ里的黎虹染和博客里的黎虹染根本就是两个人？能写出如此美丽文字的人怎么会如此阴险？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应该是“铿锵四人组”共同的仇人，或者电台里的竞争对手？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向柳离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电话那头的柳离略微思考了一下，提出疑问：“那么，如何证明她博客里的诅咒名单一一应验呢？”伊小贝一时语塞。他笑着安慰说：“小贝，耐心等一下吧。黎虹染从新加坡回来了，一切谜底都会揭晓的。不要太累了哦。”
挂了电话，办公室外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是有人打架，居然有人敢在电台闹事？伊小贝匆匆跑了出去，却见是乔宇和吴奇两人正抱成一团，周围的同事们纷纷劝着：“别打了！别打了！”
伊小贝好不容易变好的心情又瞬间被破坏了，上前就拎着两人的衣领大吼道：“你们干什么？公众场合，请注意自己的形象！”
从来没有见过伊小贝这样生气，两人遂停了手。伊小贝又质问道：“你们两个大小都是个人物，在这里打架闹事很光荣啊？”
吴奇的表情还是跟闷葫芦一样，扯了扯衣角说：“谁能算上人物啊，我屁都不是！”说着，便转身走向导播室。
乔宇也不说话，整了整衣服就往外面走。伊小贝呆呆地站着，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周围的同事们纷纷议论起来，伊小贝这才算听出个头绪来：原来昨天晚上就有人看见吴奇和乔宇在酒吧门口争吵，后来是安可怡劝开了架。没想到今天他们又打起来了，一时间电台的人都知道吴奇这个愣小子居然跟年轻富商乔宇抢起了女朋友！
伊小贝失望地摇摇头，没想到乔宇是越来越孩子气了。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到电台里闯事。就像当年为了替凉月出气，他冒着违背校规的风险把前夜在酒吧里轻薄凉月的高年级学生们打得鼻青脸肿，后来据说还是家里下了好大血本才没有被学校开除的。也就是因为这点，当年伊小贝才会不相信乔宇会为了前途而抛弃凉月的。但是现在她知道，明天这件事会传到满城风雨。毕竟，电台人多嘴杂，谁会放过这个大好的八卦机会呢？
但是，伊小贝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她也是站在浪尖上的人，无力去阻挡一些事情。她还是只能独自去研究今天的节目。最近黎虹染的写作进度不错，《蝶衣噬颜》之七才隔一天就出炉了。在贫穷的生活中，青羽和蝶衣的幸福并没有维持多久，最后青羽痛苦地发现蝶衣居然沦落风尘，在一家妓院里以卖笑为生。他跪在门口近乎哀求地等待着她回家，可是蝶衣却连正眼都不看他。天上下起了大雨，青羽对着天狂叫了起来，如予却默默地递过来一把伞。两人如取暖一般抱在一起。
顿时，伊小贝又有一种被人掌握的感觉。小说要表达的是她最后会和柳离在一起吗？可是她还是竭力去微笑，轻声自责着说：“我又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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