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影幢幢(二)
6.
全新的海训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展开,看似平静无波,内里暗潮汹涌。
如果说夏明朗的麒麟是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几乎在初见第一眼就给你巨大的震慑,让你马上心生警惕大惊大怒,痛哭后狂喜,赤裸裸的丛林法则,胜者为王,优胜劣汰;那么柳三变的水鬼营就像海洋,那蔚蓝的深水在阳光下荡漾着波涛,宁静得几乎柔媚,它在不动声色间吞没你,那是一种会让人懈怠的危险。
基于建制,水鬼营的职业化以士官为主,军官与士官的比例在1比10。陆臻不清楚是有人刻意鼓励还是此地军风素来如此,水鬼的上士们普遍剽悍。
麒麟诸人除了夏明朗与陈默凭借天生气场问题让人不敢妄动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些挑衅。陆臻堂堂一个中校,领子上镶着货真价实的两颗星,可到了训练场上,该怎么折腾还是怎么折腾,折腾完了连点基本的尊敬都欠奉,要是陆臻不幸落败能怎么鄙视还是一样的鄙视。而方进自从得罪了那两位女上士之后日子更加难过,女兵在陆战队生存不易,好不容易取得现在的成绩,那都是流血流汗换来的极为珍视的荣耀,现在被方进这样当面不给脸,不把此人灭了简直没脸继续混下去。
麒麟是外来抢饭吃的和尚,与水鬼们的矛盾本来就多,柳三变却坚持采用混训制,让麒麟加训人员与水鬼们一般无二的同时训练,这下子就更不得了。心高气傲的神兽们又怎么可能接受同一件事有人能做得比他们更好,而水鬼们自然也不会容忍有人在自己家门口逞强,结果连战斗动员都不必,人人都在拼命,你争我赶互不相让火星四溅,气氛紧张得好像战时。随时随地都有人杠上要PK,大小冲突不断。
遇上这种时候夏明朗大多稳如泰山,以眼神示意属下迎头痛击或者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柳三变则像一个救火队员似的忙着四下灭火两边劝解,但结果是一样的,大仗没有,小仗不断。
在这样火爆的气氛下,柳三变愁眉苦脸有商有量地安排了整个海训科目,包括水下格斗、水下爆破、水下排雷、抗曝晒、深潜、长距离负重泅渡、长时间海中生存、抢滩登陆、海岛防御等等全系列,然后万分无辜地把所有这些听到烂的常规科目发挥到极致——
这里的潜水作业居然是可以不穿潜水服的,海中的礁石与珊瑚大都锋利如刀,水下控制略有偏差,便会碰出一身破碎的伤口,咸涩的海水浸入,有如酷刑。
这地界抗曝晒上来就是五小时,而直接扑倒在沙滩上,从后背到脚跟,均均匀匀地晒透之后翻面继续。陆臻感觉到阳光好像开水浇下,那是一种火烫酷烈的热,远远看去细白的沙滩像一个明光光的烤盘,被烤热的空气在地表翻腾着,好像整个空间都在沸腾。被强烈曝晒后的皮肤呈现出不同色泽的黑与红,嘴唇干裂焦脆,会在说话时破裂,流下咸甜的血。
水,这种时候每一个细胞都会疯狂地叫嚣着水……巨大而宁静的蓝色水面近在咫尺,然而那不能喝,这是最直切的,属于海的干渴绝望。
夏明朗看着陆臻红通通的后背大皱其眉,陆臻佯装踉跄,蹲下来轻抚了一下夏明朗的脚背,仰头笑道:“可惜了,就剩下最后这么一点了,也没了。”
夏明朗顿时哭笑不得,顺势一脚踹过去,笑骂:“小兔崽子!”
陆臻并非故意打岔,只是那会儿他自己都不知道晒伤会这么严重,他不是没有被晒伤过,也不是没潜过水,但是从来没把这两项混到一起进行过。而柳三变排科目时更是没考虑这一层,因为别人都没陆臻这么倒霉,大家晒伤一次之后都开始变黑,只有他一直晒红,受损的表皮蜕去,露出嫩红的新肉,浸入海水中时的感觉有如强酸腐蚀……陆臻差点咬着呼吸器在海里尖叫出声。
情况严重,偏偏又不好大作宣扬,因为晒伤这个理由实在太不爷们,太拿不出手了。陆臻理所当然地瞒下了夏明朗,自己偷偷去找严炎要了一些药,抹是抹了,但……貌似无效,陆臻郁闷之极,然而非常时期,只得默默忍耐。
随着训练的深入,水鬼与麒麟的矛盾逐步升级,你来我往之间迸发出弹压不住的火星。夏明朗发现苗头不对,再斗下去得伤感情,索性直接叫板柳三变,给大家一个发泄的机会。
军人嘛,都是军人,彼此不服气的时候还能有什么出路?战一场,干脆爽利!
柳三变起初自然是要推脱的,方进高声叫嚣着:你要是不行,让那两个丫头上。柳三变脸上一黑,再无退路。
比拼科目是一次由海底出发的海岛侦察破坏,比谁更先登陆完成地图作业,破坏“敌对方雷达基站”后活着回来。
是的,重点是活着!
夏明朗挑眉而笑,柳三变扶额。
队长级的单挑,这是盛事,顿时群情激昂。科目刚刚确定,外围赌盘已经如火如荼。麒麟诸人对夏明朗有盲目信仰,而水鬼们则无条件支持柳三变,定赔率时差点又掐一架,最后只能定成一比一。
虽然军官的工资要比士官要高那么一些,可是架不住水鬼营人多,夏明朗的盘面大大逊色于柳三变,陆臻差点儿想上存折给自己男人长脸,被夏明朗拦下了。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不好不好。夏明朗一脸的严肃诚恳,陆臻忍不住笑,心想老子果然幼稚。
为了公平起见,比赛地点定在一个陌生海域的无名小岛,武器装备任选。柳三变下船时抱拳向夏明朗说了一声承让,夏明朗笑嘻嘻地回礼,说客气客气。
然后两人毫不客气的一头扎进那片碧海波涛之中……
这里是特意挑选的珊瑚乱礁地带,水下地形复杂,暗流横生。冯启泰兴奋的拉过陆臻的手背敲打摩尔斯码:你说队长会怎么赢他?陆臻努力无视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痛,咬牙切齿地回复:天晓得!
的确是天才能晓得,因为酱仔刚刚拉亮冷光棒,夏明朗就在起跑线之前扑向了柳三变。夏明朗的战术很简单,从肉体上直接消灭你,然后任我从从容容的抄地图炸碉堡。
中浅层海域,光线昏暗,夏明朗暗色的潜水刀融化在海水里有如隐形的兵器,柳三变仓促拔刀,动作有些狼狈。在水中搏斗时你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刀相交之际也没有火星迸出,听到的声音却会比岸上更响亮一些。那是十分怪异的感觉,好像视觉已经退到了很弱的位置,对战场的感知是全方位的,甚至更多的来自于皮肤。
水的流动、压力与牵扯,对方呼吸出的气泡……种种细小的繁乱的触觉流过皮肤,需要瞬间感知,瞬间反应,做出应对。
这是一场令人心旷神怡的打斗,至少对于旁观者来说如此。都是一流高手,进退之间隐隐有自己的章法气度。海水的阻力与浮力把他们原本迅捷的动作拉长,变得大气舒展,好像精心设计的慢镜头。
陆臻发现柳三变一直想脱离,而夏明朗则寸步不让的缠斗。陆臻记起酱仔在水下给他的噩梦,马上想通了夏明朗选择抢攻柳三变更深一层的意义。不能让他消失,因为大海是他的故乡,他会被海水妥当的保护起来,完美的隐蔽,给你一击必杀的偷袭,就像夏明朗在荒漠与丛林中所能做到的那样。
冷光棒产生的火熄渐渐熄灭,天光在水波流荡中扭曲闪烁,把人的身影拉成影影绰绰的一团黑影,仿佛来自地府的鬼怪。柳三变与夏明朗身高相仿,身形略瘦一些,穿上潜水服几乎辨不出你我,缠斗中他们后背上贴的荧光条时隐时现。冯启泰时不时拉着陆臻焦虑的问:哎呀,队长在哪里?
陆臻抬手,指定其中一人。
7.
不远处,柳三变已经从夏明朗的纠缠中脱离出来渐渐拿回自己的节奏,缠斗转变为接触战。陆臻发现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而且角度匪夷所思,有如蜻蜓的飞行,轻盈的掠过,一触即分。陆臻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平时观战的那种紧张感,一切都舒缓的不可思议,就像春江花月夜的舞蹈,可是蓦然间透明的海水中弹出几线血色,强烈的反差让人心惊肉跳。
看不出谁的伤更重,方进打开自己的强光手电凑近去。夏明朗像是终于欣赏够了,猛然出手打断柳三变的表演,他握住柳三变的脚蹼用力拉回,反手一刀抹向他的脖颈……这是最干脆毒辣的招数,而最可怕的,这是违反海水阻力的快,像这样平平无奇的出手大概需要经历千百次的训练,体会潜水刀划开水流时细微的压力差别,以寻找最佳角度。
柳三变一瞬间松开了背上的呼吸系统,整个人从里面脱出来,夏明朗的刀尖碰到钢瓶上,发出一声脆响,被柳三变用松脱的重力铅块死死的缠住。陆臻大吃一惊,在水下松开呼吸器是大忌,他不觉得柳三变已经危险到了这种地步。
如此良机夏明朗当然不会错过,他马上弃刀与柳三变争夺起呼吸器。陆臻看到水鬼那边陡然冒出大片的泡沫,看来有人已经激动到忘记自己是在水下。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儿让所有人都想不到,柳三变深吸一口气之后居然彻底放弃呼吸器,他一下拧开气瓶的阀门,压缩空气从窄口喷出,带着气瓶像炮弹一样撞上夏明朗。夏明朗猝不及防,被挟带着撞上海底的乱石,前后夹击,口中涌出大团的泡沫,柳三变趁乱迅速脱离。
他想干嘛?陆臻困惑地皱起眉,这么一下虽然是挺重的,可绝对伤不着夏明朗的筋骨,但是他自己呢……没了呼吸器,在这二十多米的深海,他难道想直接游上去??他只要再让夏明朗缠上一回就一败涂地!
观战的人群迅速分裂成两拔,一群人追着柳三变而去,另外一群人还在等夏明朗恢复。然而背着全械的潜水员们没有一个追得上轻装的柳三变,此人在失去外来氧气之后居然不是直接往上,而是往下钻入礁石的缝隙中,转瞬间消失无踪影。
战士们顿时傻了眼,陆臻与冯启泰面面相觑,方进在水里砸拳,痛心疾首。夏明朗甩开缠在身上的累赘,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游过去,陆臻看不清他的脸,直觉反应夏明朗此时应该是脸色铁青。后来,很多次,陆臻因为忽视了夏明朗此刻的情绪而后怕懊恼,可此时此刻他的确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太疼了,几乎要影响游动了。
他会不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晒伤而非战斗性减员的特种兵?陆臻一边奋力地跟随大部队上浮,一边非常沮丧地想。
目标登陆点是一个三角形的小岛,西北面是细白的沙滩,南边是直上直下的黑色礁岩。眼下对抗的双方已经分散开各自登陆,近距离观战已经不可能,水鬼与麒麟们意犹未尽的爬上浮船,揪住各自的同伴激烈讨论。方进显然是最兴奋的一个,对着陈默连说带比划,秦月与小桐颇为警惕的看向他,果然,三分钟之后方进自信满满地放话:下一次,老子铁定灭了你丫的!
秦月脸上黑得发红,小桐苦笑,拉着自己姐妹坐回去。
陆臻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边偷偷打开定位仪搜索夏明朗与柳三变的位置,一边小声抽气脱下潜水服。很快的卡-28直升机的机师回话带来好消息,他在北面的岛礁岩壁上发现了夏明朗。
各位要不要去看看?
机师相当风骚地摆了摆机尾,甩下一条粗绳。
这种时候,军衔儿大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陆臻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中校当仁不让的爬上了直升机;不一会儿,陈默也爬了上来;只见方进在下面急得抓耳挠腮地分辩自己明年年初就能升上尉,但此人迅速陷入水鬼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酱仔与另外几名水鬼趁机爬上来。机师下令收绳,直升机破空而起。
在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中,陆臻模模糊糊地听到方进的大嗓门儿在嚷嚷:帮我跟队长打声招呼哈!说兄弟悟了!
北面,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致,在广阔的蓝天之下,黝黑的礁石有奇异的庄严,海浪卷起浓重的蓝色海水撞碎在岩石上,雪白的飞沫溅起数米高。不过转眼的功夫,夏明朗已经爬了一半,黑色的潜水服脱到腰际扎牢,露出古铜色精壮的上半身。
夏明朗听到直升机的轰响,扣住一条岩隙,回身去看,阳光直射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折出锐利的光,仿佛太阳神的塑像,不可逼视。陆臻只觉得心怀激荡,忍不住纵声清啸,半真半假地亲吻自己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送出一记飞吻,握拳高呼:夏明朗,我永远支持你!
水鬼们一阵轰笑,抱头讨论等会儿要是看到柳三变该怎样表示FANS的爱慕之情。陈默看了陆臻一眼,慢慢说道:“方进让我帮他打声招呼。”
直升机螺旋桨产生的噪音巨大,陈默这种正常音量根本没人能听见,陆臻探头过去问:“啊?”
陈默摆了摆手,拿起机舱里配的九五步枪,打出四发点射,在夏明朗头顶两米处的石壁上凿出下3上1的4个点。这是麒麟的暗号,通常由主力留给侦察尖兵,意思是:任务已完成,你小心保重,尽快汇合。
夏明朗被陡然飞溅的碎石片唬得一愣,爬上去一摸,回身向陈默狠狠地比了一下中指。原来一山还有一山高,水鬼们被麒麟层出不穷的离奇表达方式惊得目瞪口呆。
假想中的雷达站就设在这片悬崖的顶部,夏明朗只剩下最后一块外突的飞岩要越过。他正在调整负重寻找最佳攀登角度,多功能腕表忽然红光大作,示意:目的物已被摧毁。夏明朗抬头看到崖顶升起浓白烟雾,柳三变依稀在向他挥手。
夏明朗打开送话器,笑着说了一句:“不错。”
柳三变低沉的嗓音漾起少有的水润亮色,欢欢快快地说道:“承让承让。”
夏明朗顿了一秒钟,沉声道:“继续吧。”
柳三变一愣,心想还继续个啥,脚下岩石上站着的那位已经消失无踪影,夏明朗高速绳降,从几十米高的岩顶直接坠入水中。在机舱里水鬼们的欢呼声嘎然而止,面面相觑。柳三变忽然捶了一下地面,迅速消失在浓雾里。
活着!是的,关键词还有活着。这虽然看起来有些赖皮,但游戏规则就是如此,因为对于所有的任务来说,只有活着回来,才代表了最终的完成。
陆臻看着监视器上代表夏明朗的小绿点迅速的向南面移去,心情激动的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涨。他想起很久之前,当他还是一个新丁排长,当夏明朗还只是个上尉,他在海滩上经历的那次屠杀。
夏明朗是最完美的伏击者!
柳三变显然也已经反应过来,正火速的往山下跑。他没有带攀岩装备,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考虑过那条路,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在海里落后,根本没必要考虑南面的崖壁,那里光秃秃的无可遮挡,简直就是后来人的活靶子。事实上,他也不相信夏明朗真能在此干掉他,毕竟他现在居高临下,目的也只不过是要回到海里这么简单,只要能回到海里,他有足够的方法可以摆脱夏明朗。
然而,第一颗子弹带来的讯息就如此惊魂,当空包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时,柳三变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涌出冷汗,差点忘记现在是演习。他不明白夏明朗是怎么会绕到他上面去的,他的确设想过这种战术,不过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并不可怕,因为他的目的地是海,夏明朗如果采取居高临下的攻势反而会方便他且战且退。
柳三变尽可能伏低身体一点点往下蹭,“砰”的一声枪响,他感觉到右脚跟被大力猛击,轻便的登陆靴被空包弹挖掉一块鞋底。柳三变连忙缩回,躲藏在石缝里,动弹不得,他忽然明白什么叫令人绝望的枪法。
你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子弹从何而来,不知道他会瞄准何处……不知道,都不知道!亮白的沙滩近在咫尺,却已经成为无法接近的天涯。
陆臻在远处的直升机上用望远镜观战,肌肉不自觉的微微震颤,血液狂流,带着跃跃欲试并肩而战的冲动激情。
柳三变已经沿着岩缝退到了岩石的边缘,这是几块堆垒在一起的大石,高不过十几米,石下惊涛拍岸。柳三变轻轻呼气,心中大定,只要有半米深的水他就能逃生,而这下面显然还不至于这么浅。
陆臻看出柳三变的意图急得想大叫,陈默抱肩站在陆臻身后,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远处,柳三变纵身一跃离开岩石的表面……夏明朗从狙击位站起,侧立姿瞄准,压住第一道火。
这一刻,忘记呼吸,忘记心跳,甚至忘记自己,四下里寂静无声,漆黑一片。十字准心相交处滑过一道迅捷下坠的人影,夏明朗平滑地收紧食指,子弹在不知不觉中击发,呼啸而去……枪身的后坐力将夏明朗从狙击状态拉回,最后一刹那,他看到高倍瞄准镜里闪过柳三变懊丧的脸。
8.
干架嘛,赢了很开心,输了要郁闷,于是现在这样算是个什么情况??爆了目标的家伙挂了,挂人的没完即定任务……群众们纷纷表示有些囧。于是群情激昂,议论纷纷,柳三变却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埋着头检查自己的脚踝,夏明朗那凌空一枪虽然不致命,但是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入水姿势,在被迫蹬踏海底时扭伤了右脚。
“你有另外辅助呼吸设备?” 夏明朗上船后绕开了所有人,站到他面前。
“没有。”柳三变没有抬头。
“当时水深有24米。”
“我可以的,比这个再深也可以。”柳三变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小马从驾驶舱拿了药箱出来,柳三变把双手搓热,倒了药酒给自己按摩。
“要不要紧?我没想到那么浅。”
“比这更浅也能跳,这不是个问题,我没想到这么快你也能打中,这才是个问题,所以……算平局吗?”柳三变笑出了声。
“不,你赢了!”夏明朗干脆的回答。
柳三变抬起头,当他发现夏明朗并不在开玩笑之后,脸上慢慢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你赢了,你我都是军人,首先被放在第一位的是任务,然后才是自己的命。虽然完成任务没能活着回来是不够圆满,可是相比之下,我输得更彻底。”夏明朗说得很平静,用一种无可辩驳的诚恳的语气,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地忘记去争论什么。
柳三变埋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其实这次的比赛设置有问题:你很难在水下超越我,我也没办法闯出你的海岸封锁,所以最后的结果注定就是现在这样。”
“是的,”夏明朗笑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取代谁,更不是为了要灭掉谁,尤其是你,柳三变。2004年全旅校尉级军官比武,你是综合技能评分最后一位……”
“我现在还是最后一名。”柳三变笑得眉眼弯弯。
“但是你从来没在对抗中输过。05年调入女队,两年后女队的战术考核第一次达到了全旅平均水平。”
“这个,必须要解释一下,我当时干的是指导员,这个成绩主要不是我的。”
“08年升任两栖侦察营副营长,主管训练。”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成绩。”柳三变马上跟进补充。
“有!你刚刚战胜了我。”夏明朗站直身体,向他伸出手:“我不想取代你,我也没法取代你,就像你也干不了我的事儿,不过这样才对头,不是吗?要不然我们为什么需要合作?”
柳三变哑然,过了好一阵,他慢慢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紧紧地握住了夏明朗的手。
陆臻很犹豫,他在思考在这种时候鼓掌会不会显得有点儿傻冒。可是蓦然有几下稀落的掌声响起,他看到酱仔涨红了脸,很激动地拍了两下之后又猛然停下。这时候愣头青方进拯救了所有心潮起伏还要强装淡定的装B人士,他大大咧咧的嚷着:“哎呀,还是队长说话最有水平啊!!”手舞之足蹈之。
气氛马上热烈起来,柳三变笑着摇头,轻声说道:“兄弟我幼稚了,见笑。”
“是兄弟就不用说这么多了。”夏明朗用力拍了拍柳三变的肩膀。
陆臻有时候会觉得,夏明朗这个人也太厉害了点儿,如此轻而易举地解除了彼此之间的火爆气氛,更重要的是,他让那位永远客客气气有商有量,让人看不出他真实意图的柳三变少校对他敞开了胸怀。甚至在他揭开最后的底牌之前,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所有人都猜错,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似的,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完成了这一切,流畅地让你回头去看,也看不出任何预先设计与生硬的成分,仿佛春水落地润物无声。
柳三变开心的放话说晚饭咱得吃好点儿,司务长万般心痛地贡献出了他养在箱网里的大只海鱼。在沙滩的火堆旁气氛融洽的不正常,战士们就像刚刚被大人点醒,猛然发现自己曾经如此幼稚的小孩子那样变本加厉的对对方好。陆臻看着夏明朗咬着烤鱼坐在人群之外,与柳三变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当然杯子里是茶),心里有一点微妙的小小惆怅。
他挠一挠徐知着的头发把人拉近,小声感慨地问道:“哎,你说柳三变长得帅不帅?”
徐知着“噗”的喷出一口汤,睁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把陆臻脸上每一点细小的表情都收入眼底,蓦然间笑倒,一头扎进陆臻怀里。陆臻极度郁闷,碍于修养等他笑了几秒钟,嫌弃的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笑够了没有?”
徐知着笑得眼泪都要呛出来,指着自己的脸说:“我感觉我长得最帅了!”
“滚!”陆臻毫不客气地大掌按在徐知着最帅的脸上。
徐知着顺势倒下,捶地狂笑不止。
“组长,他怎么了?”阿泰好奇地探头过来。
“抽了,别理他。”陆臻恼羞成怒,凶神恶煞似地瞪过去一眼,阿泰眨巴一下眼睛,默默地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一个球,圆润地退开了。
“喂,你这叫迁怒。”徐知着嚷道。
陆臻深呼吸,专心吃鱼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听到边上确定是不笑了,陆臻鼓起勇气打算好好解释一下,摆事实讲道理,力图把徐小花脑子里那点不上台面的龌龊思想清理干净。
可是他刚刚一转身,却愣了。徐知着还在笑,无声笑得灿烂。他是那种少见的黑瘦时反而好看的人,脸上的婴儿肥褪尽,显出下巴刚正立体的轮廓,眼睛大而深,微笑时有隐现的酒涡,眼角弯出漂亮的纹路,睫毛浓长,染了落日的余辉,像是飞了一层赤金的粉末。
陆臻一时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托起下巴认真地审视起来,徐知着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慢慢收敛笑意露出警惕的神色。
“小花啊!”陆臻说:“我刚刚发现,你果然是个美人啊!”
“你……他妈的!”徐知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样跳起来,脸色大变义愤填膺:“你他妈的……你你你,你恶心我是吧?你这人也太小气了!你你你……”
陆臻大乐,仰起脸嚣张地狂笑三声,徐知着深知这辈子拼得过夏明朗的枪,也斗不过陆臻那张嘴,他生怕还有什么更恶心人的话出来,当下愤怒地踹陆臻一脚,头也不回的跑了。
“切,谁比谁小气呀!”陆臻撇撇嘴,非常不屑。
夕阳,海滩,火堆,烧烤……陆臻独自一人,颇觉无聊,他环视全场发现夏明朗已经不见了,摸一摸自己满足的胃,决定吃完饭去消个食,顺便会个佳人。
月上椰树头,人约黄昏后,甚好甚好,在激烈的训练生活之后,就是应该多一些这种美好的调剂。
陆臻问过柳三变夏明朗的去向,沿着海岸的礁石滩找过去。
9.
陆臻走出很远才看到夏明朗,独自坐在西边直插入海的一块孤石上,远方落日熔金,有磅礴的威严,却不是让人轻松愉悦的景色。
“怎么一个人跑了?”陆臻一路过来想了一肚子话此刻全堵在喉咙口,挤了半天只挤出来这句最没有创意的。
“有点儿累。”夏明朗双手撑在背后,仰面看向他,露无辜而疲惫的神情。
陆臻顿时心疼,光天化日之下又不好意思做得太肉麻,支吾了一会儿,还是笑道:“我说,你这人有时候也太厉害了点儿吧?连我都被你骗了,真不厚道,你下套子都不告诉我一声,我压了一个月工资买你赢!”
“都跟你说让你赌小点儿了,尽会败家。”夏明朗懒洋洋地微笑,温暖而纵容。
“得,反正吧,问题解决了,我这几千块钱花得也值,哎,你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着呢?”陆臻在夏明朗身边坐下。
“带兵,就怕他们不争,不争还练什么?没斗志没目标!有个现成的由头让他们斗起来,事半功倍。可是斗得太过了也不好,伤感情,所以难办啊。”
“不对啊,那你他妈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想赢啊?”陆臻醒过神来。
“倒也不是,也没那么不上劲,只是赢面不大。”
“那赢面大你会怎么样?”陆臻很好奇。
夏明朗转过脸,眼神诚恳而深情:“我会说,宝贝儿,要对我有信心。”
陆臻“噗”的一声笑倒,捶地不已:“你这个人,你这人真是……”
夏明朗温和地笑了笑,慢慢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曲起一条腿抱在胸前垂下头搁在膝盖上。
陆臻感觉有些诧异,这不像正常的夏明朗,正常时候的夏明朗虽然看起来也是很懒的,可是那种懒洋洋的做派里隐匿着像弹簧那样一触即发的劲力。他总是好像很无赖但是又非常嚣张,他永远大度但也喜欢争强好胜。这是一种微妙的矛盾,无法用语言形容,即使是在夏明朗最温柔的微笑时他的眼中仍有微芒,他是令人不敢放肆对待的存在。可是现在那种摄人的气场不见了,陆臻几乎想摸一摸他后颈的短发,然后把他抱进怀里。
陆臻惊觉自己这种冲动时吓了一跳,苗头不对,怎么看都不对头。往常夏明朗要是干了这么一件漂亮事儿,他一定会在自己面得得瑟到死,那个多么喜欢嚣张的家伙,他会神气活现地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你怎么了?”陆臻慢慢伸出手,两人之间不算长的距离他用手指爬了很久,然后轻轻地放在夏明朗的大腿上。
天高海阔,让人有种置身海角天涯的错觉,可是陆臻明白地知道,他所有的兄弟们就在身后不远处。然而,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初恋的小男孩那样渴望触碰恋人的身体,好像只要这样,少少的,只要碰到一点点就好,掌心感受到夏明朗皮肤的机理,从指尖传递到心脏的温度与触感令人心安。
“没什么。”夏明朗摇头:“我就是觉得,活着挺好的。”
陆臻大笑:“我最近可没干坏事儿啊!”
您要是再哲学了可不赖我!!
夏明朗没吭声,他侧过脸专注地凝视着陆臻的手掌,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慢慢捧起仔细端详,从手背到手掌,从掌心的纹路到指根的硬茧,每一点,每一分,单纯而专注的……
陆臻只觉莫名其妙,却不敢出声,他紧张地竖起耳朵搜索远处哪怕是一只海鸟飞过天际的振翅声。
“队长。”陆臻终于受不了轻咳一声,他本想说:光天化日,请不要随便调戏良家妇男……
夏明朗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微微闭上眼,拢住陆臻的手掌轻轻贴到自己脸颊上。陆臻蓦然瞪大了眼睛,心跳如鼓,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时间与地点都不对,却该死的动情。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在焦虑的叫喊着:抽醒他快点儿抽醒他,什么时候啊,乱发情!
另一个却沉溺……
陆臻想,我总是不能拒绝他的,从开始到现在。
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陆臻感觉到自己的脸红得发烫,喉咙口烧灼着焦渴,好像痛饮烈酒,远望去,天与地都变了颜色,晚霞泅出滴血的艳红……惊心动魄的慌与乱!
“要,要做吗?”陆臻脱口而出,他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打战,恨不得咬碎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夏明朗慢慢睁开眼睛看向他,目色浓郁深沉,像一口深井,看不出半点情绪,湿热的舌尖缓缓地滑过陆臻的掌心。
好像是通了电,陆臻全身都在哆嗦,手指不自觉缩起,却被按住,细致的舔咬中指与无名指之间最柔嫩的部分。他记得夏明朗说过他全身都是敏感带,这大概是真的,可应该也只对这混蛋有效。
真是要了命了,要了命了,不带这样的,陆臻几乎有些绝望,传说中的狐狸精都不带这样挑逗书生的。
得!死就死吧!
他忽然闭了闭眼又睁开,手腕反转扣住夏明朗的,扯着他站起来。
“我记得有个地方……可能……”陆臻拽着夏明朗在礁石上跳来跳去,终于让他看到一个石缝。刚刚跳下去,夏明朗已经贴上来,陆臻被他撞得往后退,后脑撞进夏明朗厚实的掌心,被紧密的抱住。
“真,真的要做吗?”陆臻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眼眶发红。刚刚迎风一阵狂奔已经让他的脑筋清楚了一点,这地方真的不安全啊!太不安全了,光天化日,没遮没挡,海风送来不远处的人声笑语,令他惊慌失措。
夏明朗专注地看着陆臻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轻声叹息:“那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很沉,好像从胸腔里发出来,陆臻怔愣着无法拒绝,其实……拥抱也是很不安全的吧,为什么能干的事情那么少……
细密的轻吻从耳根处绵延下去,被刻意地压抑过力度,轻柔的仿佛不带欲望,夏明朗诱哄似地拉过陆臻的手按到自己身下:“用手吧,好吗?”
那声音沉哑而柔软,仿佛不是入耳,而是直接从心底生出来,令人麻痒难当。
陆臻被蛊惑,手掌乖乖地拉开夏明朗的作训裤灵活的钻进去,指尖有饱满灼热的触感,他闷哼了一声,因为夏明朗也已经握住了他的。是的,就是这样彼此手握关键,将自己承受的挑逗加倍奉还,我用我最受不了的方式对待你,自然,这感觉转瞬间又会回敬到自己身上,身体紧贴,隔着两层布料饥渴的摩擦!
无法深吻,怕在身上留下难以褪去的痕迹,夏明朗反反复复地吮吸着陆臻的耳垂,湿热的舌尖滑入耳廓,这是最要命的刺激,让陆臻全身发抖,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忍耐着不发出呻吟。
陆臻到底年轻,情|欲来得猛烈却不持久,猛然间仰起脸,夏明朗看到他鲜红的舌头抵在牙间颤动,喉节滚来滚去。
起风了,海水更猛烈的撞上礁石,阵阵涛声吞没所有急促的喘息,夕阳融入海水中,在海天处留下铁色的暗红。
夏明朗像是终于忍耐不住似的冲动得把陆臻压到石壁上,身体挤压到一起,毫无章法的抽动,厮磨着陆臻腿根处最细嫩的那一块肌肤。
陆臻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想哭,他含糊呢喃:“算了,真的,你进来,我忍着……”
夏明朗重重摇头,动作越发狂野,忽然双臂收紧把陆臻勒进怀里,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处。过了好一会儿,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夏明朗轻轻碰了碰陆臻的嘴唇,轻声说:“这就够了。”
“下次,下次再想想办法。”陆臻难受的要命,从身到心都是,他有奇怪的渴望,渴望被进入,痛痛快快的感受欢愉与疼痛。
夏明朗终于笑了,点头说好,退开一步距离,贴上另一面石壁。这地方极窄,面对面站着几乎都能贴到一起,陆臻努力调整呼吸,别过脸去看向远方。
夏明朗忽然笑:“我好像有点儿失控。”
“你才知道啊!”陆臻恼羞成怒。
“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你就有想法。”夏明朗笑得像个十八岁的毛头小伙那么单纯无辜。
陆臻刚刚灭下的心火被这一句话又挑起来,热血上涌连耳垂都烧得通红,他咬牙一脚踹过去,夏明朗急闪,嚷嚷着:“喂,别那么狠吧,把我废了你下辈子的性福找谁去啊!”
陆臻气结,把脸贴在阴凉的礁石上降温。
夏明朗伸手戳之:“生气啦?”
陆臻哼一声。
“那以后不这样喽!”
陆臻一声不吭的继续踹过去一脚。
“不满意?那你的意思是以后还要这样?”夏明朗故意拖长了音调。
“是场合!不是行为!场合问题你懂不懂!!”陆臻抓狂。
夏明朗懵懂摇头:“你也知道像我这种粗人,没读过什么书,对于场合礼节这种问题,向来都不是很懂。”
陆臻活生生气得冒烟,连原来想问的话都忘了。他被晒伤了原本就上火,刚刚被撩得情动更上火,现在火上加火,只觉得鼻子里都能喷出火星来,再凉的风也吹着热,呼啦啦扯开作训服的衣襟扇风。夏明朗原本只是想看个春光,多看一眼之脸色沉下来,指着陆臻的胸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臻大惊,他犹豫了一秒钟把晒伤定性为吻痕,栽赃嫁祸给夏明朗的可能性;一秒钟后他坦白从宽:“晒的!”陆臻尽量说得很平静,然而夏明朗从不上当,抬手就把陆臻的作训服给扯了下来,借着黯淡的天光研究了一下背脊上的重灾区之后,脸色黑得与礁石有得一拼。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不是医生,我找队医了。”
“有用吗?”
“没用……”陆臻颓然,但还是妄图狡辩:“可是告诉你也一样没用啊!”
夏明朗扯着陆臻的领子把人往上扔:“上去,带你找人去。”
“找谁啊?”
“柳三!”
“他会有办法吗?”
“他没办法让他去想,想不出来老子灭了他!”夏明朗气势汹汹。
夜空如黛,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云,群星像水晶一样闪烁着,清爽透明。
陆臻偷偷看向夏明朗充满警告意味的锅底脸,忍不住仰起脸,嘴角微微翘起,心怀窃喜。
夜色真美啊!
10.
柳三变的营部是这个营区最像样的建筑,红砖小楼两层,上下大概两百来平米,虽然陆臻看那个水泥标号十之八九是造潜艇基地多余的材料。为了省电,屋子里用的是低瓦数的节能灯,陆臻光膀子坐在房间正中间,灰里发青的灯光让他的皮肤泛出诡异的惨白色,犹如一口待宰的生猪。柳三变饶有兴趣的托起下巴绕着陆臻顺时针绕圈,嘴里啧啧有声,这一行为更增加了陆臻心里那种由然而生的行货感。
“看够了没?有招没招给个准话啊!”陆臻不耐烦了。
“你怎么能晒成这样?”柳三变嘿嘿直乐。
“还不都是你害的??”陆臻大怒。
“哟,大家都是一个太阳晒的,怎么就你这样了?”柳三变仍然笑嘻嘻的。
夏明朗不太习惯陆臻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挤兑,伸手拍了拍柳三的肩膀,示意,问题比较严重兄弟指条明路。
柳三变呵呵一笑,神色间颇有得色:“这事也就你们问着了,也就兄弟我了,你们打这门出去,寻遍三军,我保证有办法的也不超过一只手,这其中,就有兄弟我!”
“真的??”陆臻大喜,顾不上诧异柳三怎么忽然嘴就贫了。
“真的!”柳三变诚恳点头,去杂物柜里一阵翻找,寻摸出一个脏兮兮的棕色玻璃瓶。
“就这?”夏明朗有些怀疑。
“你放心,灵得很。”柳三变拧盖子用力倒了一些出来,咕哝着:“不多了,赶明儿让你嫂子给你带点儿过来。”
“什么成份啊?”陆臻满眼狐疑地看着柳三变掌心里汪着那一小滩浅色液体。
“这又不是我配的,我怎么知道什么成分,管用就成了呗,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用的,怕什么?”柳三变满眼戏谑。
陆臻被一个晒伤废成这样心里一直特自卑,现在听说自己还有同道,陡然生成一股子豪气,振臂一挥就吼:“来吧!”满脸的毅然决然,倒像是在上法场。
夏明朗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搓热双手想接过玻璃瓶,却被柳三变抬手让过了。
“我来吧,这玩意跟药酒不一样,你没经验。”柳三变一巴掌拍在陆臻的光脊背上,示意他趴到行军桌上去,陆臻呲牙裂嘴地过去趴了,越发感觉自己像过节时供桌上的牲口。夏明朗一声不吭的让了一步,柳三变把药液涂了满手,按到陆臻的肩膀上。
触感冰凉,陆臻忍不住嘶声轻颤了一下。
“怎么了?”夏明朗问道。
“有点儿凉。”陆臻还顾着分析成分:“有薄荷吗?”
“你别查了,我是真不知道。什么感觉,是不是还有点儿辣?”柳三变实在被陆臻这种科学工作者式地刨根问底搞烦了。
“有点儿。”陆臻发现在起初的清凉之后果然有一丝丝火辣辣的微疼,倒是不难受,反而觉得畅快。
“行,那就对了。”柳三变轻快地呼了口气:“你这是火性内毒,先外用,咱再内服,等你这皮子长好了,还得找人给你拔火罐去虚火。”
“拔火罐方进就能干。”夏明朗说。
“那最好,我正寻思着怎么向人开口呢。”柳三变显得很愉快:“那就没什么了,一天三次药,这几天别下水,不能出汗……”
“这怎么可能!”陆臻大叫:“我的潜水时程还差很多呢。”
“时程这玩意儿就是个屁!”柳三变嗤之以鼻:“还不是我给你算的?我给你加30小时,鬼知道。”
陆臻抬起头异常震惊的瞪着柳三变,夏明朗双手抱臂,站到柳三变对面,柳三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然这话不能在战士面前说,影响不好。不过咱……我跟你们敞开说亮话,刚到那会儿,我就知道你们俩没我的事儿,你,”他指着夏明朗:“你是什么路数来的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国内训出来的,国内没这水平。至于你,陆中校,你一下水把酱仔都整懵了,天生水感太好了,还好没在东海让人给糟踏了。有些东西它就不是傻练能练出来的,同样300小时下去有人就成了,有人就菜了,又不是跑五公里,成天傻跑总能好一点。”
“可我这几天干嘛呢?”陆臻被行家盛赞颇有些得意。
“我带你玩自由潜水啊!下去得穿干式潜水服,到时候给你垫层纱布,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柳三变扬了扬眉毛。
陆臻与夏明朗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发绿地盯着柳三变。
柳三变裂开嘴笑得特别开心,就像一个少年在垂涎欲滴的同伴面前展示自己独家专有的变形金刚,他眨眨眼甚至压低了声音,颇有几分神秘地说:“我们营地东面有一个海沟,我托潜艇那边的深潜蛙人在那里埋了一根钢缆,有八十米深。”
“就为了玩儿?”夏明朗眯了眯眼。
柳三变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沮丧:“本来是当成新科目上报的,没过,就只能我自个留着玩儿了。”
“为什么不过?”陆臻不解。
柳三变无奈的笑了笑:“危险嘛,万一伤了几个、晕了几个……最要命再挂上一个,全旅上下都得折腾,多不好啊?对不对?哪有跑五公里来得和谐?”
夏明朗一声闷笑,扶上柳三的肩:“你五公里跑几分钟。”
“还行,也就那样。”柳三变有些扭捏。
陆臻茫然地看着夏明朗,试图在后者脸上找到目前话题的进程,他当然不知道柳三变对长距离负重跑的怨念,倒是忽然想起了白天最大疑问:“三哥,就您这样的牛人,怎么至于就考核最后一名呢?”
柳三变显然是试图从容坦然,可多少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于是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他略略低头躲开陆臻明亮好奇的注视,轻咳了一声笑道:“因为我擅长的科目他不考,他考的东西我不擅长。”
陆臻也是在陆战呆过的人,心下了然,不再戳柳三变的心窝子。
柳三变的上药工程煎完前身也烤过后背,目前已经顺利进军到陆臻的后腰处。方才聊得兴起陆臻也不觉得,这会儿忽然静下来……一双男性的手在后腰敏感处温柔游走的反常触感毫无阻碍地反射进了神经中枢,登时就让他头皮发炸,而反常的主要原因在于夏明朗的围观。
陆臻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单纯的医疗工程,可是在夏明朗的注视下让别的男人摸这感觉太他妈诡异了,于尴尬别扭中渗出一丝丝反常的刺激感,让陆臻不得不深呼吸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他偷偷转头观察夏明朗的神情,却发现后者眉头微皱,目光深不可测,简而言之就是……啥也没看出。
陆臻正纠结着,柳三变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示意脱裤子。可怜的小陆中校顿时就懵了,双手下意识地扣在裤腰上,堪堪卡住,进退不得。
柳三变笑了:“脱了啊,你大爷来我这儿装什么纯啊?”
“那那……那下面我就自己来吧!”陆臻胀红了脸,脱口而出。
柳三变有些困惑地看了陆臻一眼,笑容慢慢变得诡谲起来:“不是吧,大哥,就你这死守裤头的架式怎么活到现在的??咱这屋才俩人啊,又没个丫头子,你这是干嘛?”
“我们那儿不玩这个!”事已至此,陆臻只能硬着头皮耍赖。
“哟,兄台师从何派啊?”
“国防科大。”
“哦,高等学府啊,果然文化人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啊!”柳三变笑着点头:“要换我们那儿,就您这号的早就让人扒光打飞机了。”
陆臻那个后悔,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这事儿也就混过去了,这么就傻的打实招了呢?当然,如果夏明朗不在,那真是没啥,大伙儿都在也没什么关系,扒光了也无所谓,要不然在部队这么多禁忌他早完蛋了。
可眼下……
柳三看着陆臻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乐不可支,拿肩撞着夏明朗大笑:“哥几个并肩子上吧,把这倒霉孩子在这儿给圆满了!没让人扒过衣服的军校生活绝对是不完整的,咱给他补上。”
虽然事实证明剥开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虚伪外壳,骨子里的柳三变少校也是正常的鹰派小愤青下流基层军官一名,这让陆臻很是欣喜。陆臻深切的相信如果当前扒得是方进、冯启泰,他指定就跟柳三变并肩子上了,但是任何洗具如果洗到自己头上那都是杯具……事起非常,陆臻一时脑子乱蓬蓬的,什么聪明才智全没了,最后只能以哀怨的眼神怒视夏明朗:你男人的清白都快没了,你你你……你还笑!!
夏明朗哈哈大笑,亲切地揽过柳三变:“你这看起来经验很丰富啊!”
“那是,那会儿不无聊么,哎,你可别也跟着他装啊,我可真不相信了。”柳三变露出重温年少轻狂的神往之色。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这药上得挺有经验。”夏明朗笑眯眯的。
柳三变一怔,显然他目前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块儿。
“挺好的,早先常常干吧!”夏明朗笑得更欢了。
夏明朗这话没头没尾,如果不是笑容实在暧昧猥琐柳三变铁定还是反应不过来,可是当柳三的脑子转过弯来,他的脸就白了。
“不不不,这个,我没经验。”柳三变急了。
“别谦虚啊,你那手势,一看就是练过的,唉……还是带女队好啊,福利多啊!哪像咱们,乌七八糟的大小伙子看着都烦,十里八乡找不出一个女滴,哪像你啊,万红从中一点绿,幸福!!”夏明朗捏着玻璃瓶直晃悠,无限心酸地:“都快用完了。”
“没,这玩意儿不经用……啊不是,不不,不是这样,我对这事儿没经验,我我……”柳三变连忙摇头,急得脸色都变了。
在部队明面儿上最犯忌讳的就是作风问题,最容易让人取笑的也是作风问题,尤其是像柳三变这号天下少见的女队男指导员,当年还不知道怎么苦哈哈的COS柳下惠煎熬出头,这一身清白来得着实不易。
“哪能啊,你刚不是说了嘛,我没经验,你有。你说,这都啥感觉啊,也说点儿给咱开开眼。”夏明朗一脸忠厚诚恳的期待,眼神却极为挑逗。
柳三变忽然闭了嘴,这次是他自己拿刀递给夏明朗,自作孽不可活!他看了看憋笑已经憋得把头埋进桌子里的陆臻,又瞅瞅满脸坏笑,一片神往的夏明朗……哀声叹了口气,认栽!
“夏大哥,真的,这事儿开不得玩笑。”
“别介啊,你小子藏私活……”夏明朗皱起脸。
柳三变忽然惊叫了一声,夺门而出,声音从楼下飘上来:“哎呀,我忘记小马刚刚叫我有事儿,你们慢聊,回头帮我把灯关了……夏队,那药你帮他上了也一样的,都一样,都一样……”
夏明朗屏了一会儿,三分钟后,拍桌狂笑。
陆臻咬牙切齿地踹在夏明朗肩膀上。
“怎么了啦?”夏明朗笑得直不起腰。
“我不求你,你还不出手了是吧?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让人占便宜啊!”陆臻郁闷。
“哟,问题是人没想占你便宜啊!”
“可那也是个男的啊,又不是女的!我会有反应嘛!”陆臻气急败坏。
要是个女的,我就……夏明朗小声嘀咕。
“你就真的看着我让人摸,一点儿不闹心?”陆臻飚上了。
“没没没……不是。”夏明朗笑够了,深吸一口气:“是这样的,你听我分析,一开始呢,我也是觉得有点硌应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比我更硌应……”
“然后你就不硌应了?”陆臻从桌上跳下,已经准备要干架。
“不是不是,然后我就觉得看你硌应更好玩儿……”
陆臻直接开大脚,夏明朗闪过第一下,嚷嚷起来:“哎,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娘们儿了。”
陆臻咬牙:“我这就让你看看我多爷们。”
“我刚才那也是信任你啊,我以为你自己能搞定嘛!要不然回头你又要叫唤,哎呀,给我一点空间啊,让我表现表现会死么……”
陆臻愣住,一身的张牙舞爪慢慢耷拉下来。
夏明朗把人扯进怀里顺了顺毛,扒在陆臻耳边轻笑:“没事儿,其实咱们这次不是配合挺好的?以后你就得这样,你得给我点儿讯息,什么事儿你自己想去搞,那你就去,你不成了,你得通知我,你看就像刚刚这样……哎,我就明白了。要不然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能事事踩上大爷你的鼓点子。”
陆臻可能有一万种缺点,但是绝对有一个优点很突出,那就是从善如流。他几乎瞬间就羞愧了,眼神躲闪地瞅了瞅夏明朗,低头嗫嗫地:“我这人是不是挺不好的。”
“还行吧。”夏明朗异常大度:“一个家里能有一个男人把着舵就成了,剩下那个闹腾点儿没大事儿。”
陆臻深吸一口气,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方面他非常不能接受这句评语,因为很明显他不是把舵的,他是闹腾的;可是另外一方面,眼下这情势,他还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只能默默地把这口闷气吃下,哀怨地爬到桌上去:“快点上药吧!”
“脱裤子!”夏明朗淡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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