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英雄本色(上)
1、
“和平”号,是一艘大型医疗船,船体庞大,可以同时进行除脑外科以外的十台手术,有二十多个ICU重症病床。从战火连天的陆地登上四处漫着消毒药水味儿的船上,陆臻陡然感觉到心里踏实了很多,连脚下那种不着实地的飘浮感都是如此亲切可人。
然而很快的,柳三变与夏明朗就发现情况令人费解:“和平”号没有给他们安排舱室,他们被带到了病房里。
“请问,哪位是夏队长?”一个笑眯眯的小胖子推开门,他身上穿着蓝色的海军作训服,中尉衔。
“我。”夏明朗心道,刚好要去找你们。
“你好!”小胖子热情地冲过去握手:“我是林将军的秘书,我叫韩海生,你们可以叫我海生,但请不要叫成海参……”
一排乌鸦从众人头顶飞过,冷场三十秒,韩海生渐渐尴尬起来,陆臻忽然哈哈笑了两声,让这位可怜的小伙子彻底涨红了脸。
“林、林将军……请各位负责人,去甲板见他。”韩海生掏出一页纸:“特别行动队的夏明朗队长与陆臻副队长,特警分队的马小杰队长,海军陆战队柳副营长。”
欺负小朋友毕竟没有什么意思,四位队长马上收拾东西随韩海生出去。夏明朗见韩海生出门后马上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尴尬的鬼脸,不觉微笑,心里对这小孩儿多了几分好感。
正是黄昏时分,海面上落日融金,夏明朗远远地看到林珩与几个穿便服的站在船舷边,旁边的三脚架上支着一个蓝幽幽的看着应该是照相机,又不像照相机的东西。
“呀,我们的英雄来了!”林珩看起来非常平易,笑容满面,远远地就伸出手,与每个人一一紧握。
夏明朗之前没听说过这位将军的半点生平,捉摸不透对方的性子,态度相当谨慎克制。倒是眼观六路中发现柳三变神情激动,两眼闪闪发光,想来必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来,介绍一下,这几位是中央台与环球时报的记者,我们这次行动,他们会全程跟随,所以将来你们碰面的机会也会很多。哦对了……这位,王永宏先生,战地记者,从阿富汗到伊拉克……全程在场。刚刚一直在跟我说,想对你们做一个访谈,我说行,我帮你问一下。”林珩微笑着看向夏明朗:“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
“行,那么,接下来,我想讨论一下各位的安置问题。”
王永宏微微探身,轻声问道:“林将军,我们……”
“啊,不用不用,很敞开的一个话题。”林珩挥了挥手。
夏明朗忍不住疑惑越来越大,不自觉与陆臻碰了个眼神,从对方眼里也看到了浓浓地疑惑。
“是这样,大家也看出来了,船上的舱位有限。那么我的想法是与其把各位都安置在船上,住得不舒服也碍事,那么,还不如把大部分人员都安置到陆地上。”
夏明朗转头看了看柳三变与马小杰,笑了:“我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那好,我等会儿和梁大使讨论一下,请他给安排个地方。最近这两天各位在船上,我们会对所有的战士做一个彻底的检查,以评估他们现在的身体与心理状态还能不能继续承受,那么这个过程,还是需要各位参与……”
“保证配合完成任务!”大家不约而同地立正。
“好,好,不要紧张,大家放松一点,这不是个正式会议。”林珩笑道:“等会儿,让海生带各位参观一下我们这艘船,晚上在直升机坪会有一个小餐会,算是给大家接风洗尘……哎呀……”
林珩回身看到落日已经融了一半在海里,连忙凑到三角架旁边,王永宏拿了一支黑乎乎的仪器递过去……陆臻见夏明朗一头雾水,轻声解释道:“哈苏501CW,一种中画幅胶片相机,那个是测光器。”
“哎呀,遇见同道了。”林珩忙里偷闲,冲陆臻眨了下眼睛。
“小时候玩儿过。”
“小时候玩儿过……”林珩故意放慢了音调:“看来是高手啊!试试?”
“不了,以前有朋友喜欢,很久不碰了。”
“陆臻,”林珩似乎是感觉到了陆臻的冷淡:“还记得吗?我们可是打过交道的。”
“记得,我以前在去海军学院,旁听过您的课。”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十几年前了,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可是,那您……”陆臻一时也愣了,他当时只是跟着导师出门开会,自己四处蹭课,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旁听生。
“那一年,全国军事院校铁人三项赛,我们海军学院是我领的队,赢了你们国防科大,第一次拿了个冠军。你当时是个人成绩第八名,非指挥类的第一名。”
“对……但我也是指挥类,算半个指挥类。”
“呵呵,我为什么会记得你呢?是因为你小子在赛后的联欢会上朗诵了一首法文诗,可怜我们台下这帮老头子,听又听不懂,问又不好意思问,连鼓掌的时间点都掐不到。话说回来,你当时到底在说什么?这个心结压在我心里可快十年了。”林珩不愧是调动气氛的高手,谈笑风生间把所有人的情绪都放松了下来。
“我忘了,是自己写的,大概是激情拼搏,青春这一类的东西。”
“那你和林将军倒是可以交流交流,林将军也是一位诗人,我看过他的海岛……”王永宏忍不住插入话题。
“行了行了,我那点……就不提了。倒是你……”林珩看着陆臻:“怎么样,今天晚上再给我们露一手?这一路戎马倥偬,想必又让你诗兴大发了吧!”
“‘在奥斯维辛以后,写诗是野蛮的!’我有五个兄弟死在这条路上!”陆臻声音冰冷,他感觉到有人扯在他衣角,在余光中看到柳三变在向他使眼色,陆臻不动声色地移开一些。
林珩一下子愣住,这种尴尬比被人当面甩上一个耳光还要致命一些,只能缓缓地苦笑:“也对!那什么,你们先休息,晚上……嗯,准备好了,会有人去通知你们。”
“好的!”夏明朗当机立断,拉上陆臻就走。
“政委,他……”柳三变故意缓了一步。
“我知道,没关系!”林珩微微点了点头。
“你怎么能这样说他?”柳三变在走廊里追上陆臻。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他?”在自己兄弟面前,陆臻的情绪自然更加外露:“清风明月,拍拍照写写诗,他以为他来干什么?度假吗?”
“他可能有他的……”
“我看他是在学校里呆太久了,还以为这是一场浪漫旅行呢!我真想不通怎么会把这种书呆子派出来主持大局……”
“你根本不了解情况,林珩在南沙当过十年政委,几乎没上过大陆。要我看,整个舰队,要比这种在海外孤岛独立带队的能力,没人比他更有经验。”
陆臻一下愣住。
“说实话,一线大佬里面我服得人不多。林珩是头一号的,你下次要喷人之前,先打听打听。”柳三变愤愤不平地从陆臻身前绕过。
“三哥……”陆臻愕然。
夏明朗按住陆臻的肩膀,示意他别再纠缠了。
完全没有机会参与其中的马小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似乎是因为陆臻之前说得那些话,晚上的餐会进行得非常庄重,没有一点文体娱乐的元素。饭后,林珩站到台前,说给大家准备了一份薄礼。一个投影仪支架起来,画面刚刚开始,就听到有人哭出了声。林珩带过来的是所有家人的问候……
麒麟众人限于保密级数,只有严正一个人代表大家长说了几句场面话,可轮到陆战队就是实打实字字到血的画面了。陆臻看到万胜梅温柔地低笑,说孩子一切都好。柳三变的眼泪夺眶而出,当着他所有士兵的面哭得不肯抬头。
林珩很体贴地给了大量时间让战士们倾泄情绪,他声音低沉,安抚似地解释着:“这些视频是央视的朋友和我们舰队政治处共同制作的,现在放出来的是一个剪辑,等一下,大家可以去海生那边把自己家里完整的那一份拷走,没有电脑的战士可以去活动室借用……”
林珩的话音刚落,韩海生就让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陆臻只觉得惊讶,这段视频虽然短,但是工程浩大,柳三变营里的士兵来自大江南北,要一一走访到户,不是一两个人力所能承担。陆臻感觉到夏明朗按住自己肩膀,冲着林珩那边递了个眼色,陆臻犹豫了一会儿,向林珩走过去。
注:“在奥斯维辛以后,写诗是野蛮的!”这句话出自德国思想家泰奥多?阿多诺。
2、
林珩马上明白了陆臻的意图,他抬了抬手,把陆臻引到一边。
关系太生疏,道歉的话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陆臻欲言又止,刚刚起了个头儿,便被林珩打断:“其实你提醒得有道理,也是我疏忽了。”
“不不,主要是我不了解情况,误会您了。”陆臻越发羞愧。
“阿多诺是一个左派,他的观点一向很激进,他说‘奥斯维辛之后没有诗’,他其实是想说,在人类表现出那样的丑恶之后,在人类经历了那样的苦难以后,我们这些幸存者,还有没有权利,再追求幸福与诗意。可是你看他们……”林珩靠在船舷上,抬手指向韩海生那一边,一大群人,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脸上洋溢期待与喜悦,桌子上的另一台电脑在忙着给大家刻盘。
“他们正在追求着什么?幸福……与诗意。”林珩道:“这是人们活着,最根本的需求,这是不能被禁止的。”
“对不起,我并没有深入的去想过这句话。”
“看得出来,你很紧张,你担心你的兄弟们被人忘记,你担心遇到不公平,你担心很多……我看了你写给新华社的那个东西。想听一下我的想法吗?”
“您说!”陆臻态度诚恳。
“我的想法是,如果没有什么机缘巧合,或者什么特别的政治目的,就现在这种情况看起来,你的兄弟们将来注定会被大多数人所忘记。”林珩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毫不意外地看到陆臻脸上的沮丧。
“但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将军……”陆臻意外地。
“中国太大了,每天都要发生很多事,我们的历史太长,有太多英雄。一个人活在这个社会里,如果把什么都记住,对所有的痛苦都感同身受,那他就活不成了。所以,大部分人的功绩总会被大部分人所忽略,这是正常的。你和我,他们,所有人……我们这些人做这些事情,毕竟不是为了让老百姓记住。我们是职业军人,你选择了这份职业,你就要承担这些东西,他们也是。”
陆臻终于笑了,有些释然地:“是啊!”
“说实话,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林珩渐渐严肃起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政工干部的职责是什么?”
陆臻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头上还顶着一个政工衔,因为严正的唯军事主义作风,麒麟内部对政工这块一向轻慢,副队长名义上身兼,平时根本想不起来。
林珩见陆臻发愣,便继续说下去:“我们这些人不直接指挥战斗,可是绝对不可或缺。因为我们掌管的不是军务,是军心。”
这是一个太过新鲜的理念,陆臻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珩,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在夜色中闪出星光。
“所有的人,所有人的心理,他们现在在想什么,你都要能掌握到。那么现在你好好想想,你手下这些战士们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他们不需要反思,不需要内疚,他们需要放松。他们现在和你一样,身陷在那种‘我为什么会活下来’的负罪感中不可自拔,而你最需要做的工作是帮助他们化解这种情绪,而不是深化。可你太关注自我了,你眼睛里看到是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全局?你们现在还在前线,逝者长已,交给后方,生者如斯,你是主官,你要对活人负责。”
“对不起,我真的……没去想过这些。”陆臻脸上发烧,这次是真正的羞愧,简直无地自容。
“这不怪你,你还年轻,年轻人难免情绪化。而且长久以来我们的工作都有很多误区,我们喜欢把心理问题归结为思想问题,再把思想问题拔高到政治问题,然后一刀切下。这是一种工作的惰性!小伙子,你要学会开阔,你要学着接受,在你眼前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特别好的特别坏的,你不能让这些事影响你的情绪和判断,因为你是这个队伍里定魂的针。”林珩目光炯炯,肩膀上一颗金星泛着微光,陆臻第一次确信站在他面前这是一位将军,货真价实的。他甚至有些哽咽,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谢谢……您对我说这些。”
“看得出来你能听进去,我才跟你说这么多,一般人我才不告诉他。”林珩眨了眨眼睛,又恢复了老顽童的姿态。
“谢谢。”陆臻难得对人心悦臣服:“我听说,您在南沙呆了十年?”
“没有那么久,七、八年吧!”
“是您自己要求的吗?”
“是的。”
“为什么?”
“一开始是想做点事,想证明自己可以在那里做点事。后来真的去了,发现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就耽搁了。”林珩看着陆臻很有些不太相信的表情,不觉失笑:“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只是觉得像您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到现在只是少将。”
“哈哈哈!”林珩大笑:“我是一个比较倒霉的人,具体就不说了,反正再过两年就要退了,人老了,什么都看得开。”
“可是,当您年青的时候就没有失望过吗?”陆臻急切地问道。
林珩止住笑意:“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对吗?”
“对!”陆臻难得的紧张。
“没有!”林珩说得很干脆,斩钉截铁地。
“这么大个部队,有那么多事可以干,怎么还有空失望呢?”
陆臻一愣,转瞬间有种醍醐灌顶般的畅快感:“这样!”
“人的一生很长,不要计较一时一刻的得失,要执着。”
“我明白了!”这么多天以来,郁结在陆臻心头的焦虑终于破开一角,让他可以再一次由衷地笑出来,像清新的风,这份笑意似乎也感染到了林珩。
“我看过你的那个发布会,很出色。”林珩的眼中带着几分慈祥,欣慰地看这个年轻的后辈。
“那只是末技,耍嘴皮子的工作,和您比起来差远了。”
夏明朗一直留心旁观,见最后这一老一小齐齐笑开,知道芥蒂已解,也就放下心来。他拍了拍柳三变,示意他看过去。柳三变却误会了,笑道:“没关系的,林将军不会跟陆臻一般见识的。”
自然谁的人谁心疼,夏明朗虽然从没觉得陆臻怎么个十全十美的宝贝,可是这“一般见识”四个字还是小小地硌伤了他那并不柔嫩的老心,尤其是这话出自柳三变之口,刚刚同生共死过,是兄弟,胳膊肘儿总是要往内拐的。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柳三变:“你在他手下呆过?”
柳三变是玲珑的人,马上反应过来:“没有,我跟他其实不熟。”
“我没在他手下呆过,我跟他其实只共过一件事。”柳三变转过身来,正面夏明朗:“我当年还在女队,那年演习,在他的地头上。演习开始没多久,他就把我叫过去,说我队里有个人情绪不对劲儿,让我留心。我观察了几天,觉得也就是闷了一点,不合群,可训练成绩是好的,也不生事儿,就没放在心上。后来他又找我,说情况不对,我那时候性子比现在冲,就觉得他针对我。可没想到当时找人就找不见了,我这才急了,发动全队去找。等到找到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海边了,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一个字儿都没吭就跳下去了。七、八米的崖口,还好水深,断了两根肋骨,内脏大出血,差点就没救回来。我那时候觉得我完了,部队的情况你知道的,不出事儿,怎么干都没关系,出了事儿,怎么干都有关系。而且林珩还提醒过我,那我的责任就更大了,我和他素昧平生,我觉得他不可能会帮我。”
“结果他帮你打掩护?”夏明朗非常好奇。
“没有,不是这样。他后来找了精神科的专家,最后鉴定下来,那姑娘是抑郁症。他帮我向工作组解释,说这件事不能全怪我,我脑子里没有那根弦,是因为组织上没要求。我后来才知道,当时在南沙有一整套的心理干预体系,全是他自己,靠他的朋友,自己的路子找专家搞起来的。他没去之前,那块儿是舰队自杀率最高的地方,很正常,海岛嘛。但是这几年已经降到平均数下面了。”
夏明朗沉默半天,最后吐出两个字:“人才!”
“是啊,可惜了,命不好!其实林珩成名很早,他以前是陆军的,老司令在的时候特别喜欢他,所以才把他调到院校去,准备将来要大用的。没想到后来舰队出了大事故,所有的升迁都停了。再后来换了新的老大,再后来,他就去南沙了。那块地方最难管,也没人乐意去,一去就回不来了……”
夏明朗正专注地听着,忽然见柳三变停住立正,回身一看,果然是林珩过来了,被陆臻鲜格格地引到夏明朗面前:“这就是我们队长,这次我们能逃出来,全靠他了。”
夏明朗还没来得及敬礼,林珩的手已经伸到鼻子底下,只能再握一次。
这孩子……夏明朗无奈而尴尬:知道你现在对这老头儿重新定位,引为良师了,可也没必要拉着人家像见女婿似的,专程再介绍一次吧。而且,虽然林帅是挺好的吧,可是看着身边两位小弟那□裸的粉丝嘴脸,夏明朗也困惑了:我怎么就这么淡定呢?
琢磨了半天,在排除比如说吃醋了,嫉妒了……等等不那么和谐的主观因素之后,夏明朗无比爱怜地看了一眼陆臻,这小子正两眼放光地听林珩介绍他心理团队。
到底是少年人啊,还是热血,还是有锐气,才那么容易被一些事感动,被一些人打动……真他妈的年轻!
夏明朗感慨万端:我约摸是老了!嗯,过了追星的年纪了。
他抬手搭上陆臻的肩膀,做出十分之有兴致的样子来。
3、
整个行动队的体检做了差不多三天,五脏六腑连带每一块肌肉全查过,附带每天做不完的表格。毕竟这是第一次,林珩也很关注,几乎把“和平”号上能做的做了个遍。虽然陆臻一直很有兴致,可是群众们普遍怨声载道。夏明朗有一次跟严正通话的时候提了一句,第二天唐起医生的电话直接打到门上,并咆哮之:给我把所有的数据拿回来!!!
夏明朗这才意识到,哎呀,不小心让人占了便宜哇!
林珩这次带出来六个心理医师,主要用于处理战地综合症,临时派过来负责行动队的是两位女医生,虽然年纪不轻了,可是都长得温柔可人,说话悄声细语。陆臻曾经半开玩笑的问林珩,这是不是专门挑过的?林珩瞪起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当然!”
最后整体评估结果麒麟全员过关,特警小组被打回去一个,陆战队发还五人。被点到名的小伙子多半非常激动,一哭二闹差点三跳海,惹得林珩出面亲自解释,并保证回去之后不会对大家有任何负面处理,情况才略好一些。可是看得出来,大家对这些个劳什子都非常不满,总觉得轻伤不下火线才是我党我军的优良作风。
柳三变身为林珩的脑残粉,在一边是兄弟,一边是偶像的夹缝中活得很矛盾。
不同于之前在奈萨拉的小休,这次在勒多,得算是正式驻扎,夏明朗对营地的要求自然要更高一些,至少也得有点训练场什么的。其实按正常程序,夏明朗他们下一步就得坐船回老家了。可是梁云山坚决不同意,动用一切力量说服中央,要求把这支部队留下来。喀苏尼亚的局势越来越混乱,只有这支已然经受过战火考验的队伍才能让他多一点安全感。
然而勒多虽然是喀苏尼亚的北方大镇,但论城市建设还真是一般,尤其是现在硬生生被征用成了政府所在地,人多得简直可以溢出来。梁云山找来找去都没找见什么合适的,最后只能给夏明朗找了个囧地:前勒多港消防总队驻地。
夏明朗听着正觉得不错,梁云山的秘书成岩半吞半吐地说道:“现在是喀苏尼亚国家安全部队的营地。”
“呃……”夏明朗囧住。
协调到最后,梁云山找人连夜拉了个一人多高的铁丝网,把整个营地一分为二。夏明朗心想咱也甭计较了,总统大人也不容易,安全部队都分出一半屁股凳儿给咱们坐了。
新营地离港口不远,设施还算齐全,就是没有适合的长距离步枪靶场,这让夏明朗非常郁闷。营区另一边的喀方安全部队倒是很淡定,凭空少了一块地儿也没见他们抱怨,还送来不少吃的喝的。兵士们闲来无事就趴着铁丝网,对传说中的东方幽灵们进行惨无人道地围观。
麒麟再一次整体换皮,现在他们的身份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特种警察学院” (Special Police of China),缩写为SPC,简称食品厂。
方进在换牌子的时候嘀嘀咕咕:咱们麒麟真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啥乱七八糟的牌牌都可以往袖子上粘。
方进嘛,一向的,说话永远不会避着点人。于是,在晚上的夜话里,马小杰颇有些腼腆却又自豪的向大家说起食品厂的光荣传统与显赫家势,同时在字里行间暗示我们和你们是一样的,咱们是一个级别滴,咱们都是正师级单位,都是中央直线领导,咱谁也别瞧不起谁,袖子上的这个牌牌绝对是配得上你们滴。
夏明朗一时错愕,他实在搞不清楚一向沉稳的马组长如此义愤填膺是为哪般?只好迅速地与陆臻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问,你上?另一个说,哄男人我不在行。
陆臻不屑地转过头去……
“这个……”夏明朗做回想状:“雪豹跟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马小杰一脸不屑:“那跟我们没关系,他们本来是北京武警的特勤大队,就现在这个规模,也是从我们这里抽骨干建立起来的。”
夏明朗做恍然大悟状:“我说呢,当年跟他们处过一处……”
夏明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意思是……你懂得!
马小杰自然是懂得,脸色马上好看了很多。
“噢,那个……那个,雪豹有个家伙是我哥们儿!他还送了我一个胸标,可有意思了,来来,给你们看一下……”方进忽然兴奋地嚷嚷起来,让夏明朗的笑容瞬间扭曲。
这位伟大的二子从始至终就没听出过马小杰的弦外之音,还只当是大伙儿侃大山,听得兴致勃勃。这会儿嚷嚷起来,准准的又是一个雷。陆臻火线截话没截下来,就见方进从随身背包里兴奋地拽出一枚雪豹的牌牌:“你们看,他们的豹子头是没有牙的!”
方进的嘴形在这句话的终点凝固,形成一个梯型的微笑,两排雪亮的大牙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众人愣住,转而哄堂大笑。
可怜的马小杰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内脸色一变再变,最后估计自己也悟了,自嘲地笑了起来。他笑了,夏明朗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随手一巴掌拍在方进后脑勺上:“别这么埋汰兄弟部队。”
“我没啊!”方进莫名其妙:“你看看,真的,没有牙的。”
马小杰接过去研究了一番:“你这个是用久了,磨掉了。”
“呃,是吗?”
“不过,他们本来牙就小,就算新的看着也不明显。”马小杰没忍住,随口搭上一记吐槽。
夏明朗实在是受不了,借口抽烟往外走,推开门,迎面热浪袭来,整个营地都是黑蒙蒙的,只有楼前一盏昏黄的灯。夏明朗心念一动,走到路灯下面,抬头看去,各种各样的蛾类生物在灯罩上扑腾着,争先恐后,不惜粉身碎骨。
不一会儿,夏明朗听到身后门响,陆臻走出来安静地站到他身边。
喀苏尼亚的夜晚并不寂静,营地之外的大路上传来引擎声,车灯像流星一样闪过。远处的天际映出城市的灯光,隔着大块的戈壁荒漠,呈现出暗红的血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陆臻忽然说道。
夏明朗转过头去看他:“你想回去了?”
“不知道,”陆臻坦言,“我很矛盾。”
夏明朗看到一滴汗水从陆臻的额角滑下,抬手帮他擦去,他想了想,轻声说道:“我也是。”
“真的?你看起来一直都很有劲儿。”陆臻惊讶地。
“我要是再没劲儿,你们不都得怂了?”夏明朗失笑。
陆臻忽然意识到,林珩批评他可能还真是批评错了。他的职位表里虽然亮堂堂挂着个政委的衔儿,可那不过是枉担虚名罢了,真正承担这项工作的人是夏明朗,这家伙军政一肩,挑起了所有的责任。所有的人心与所有人的期待,他才是这个队伍里那根定魂的针。
陆臻不知道他是应该羞愧好还是庆幸好,之前他还一直在琢磨,为什么在自己如此失职的情况下,情况并没有变坏,队伍也没有散。他试图把答案归结为良好的单兵素质,可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因为夏明朗还站着,所以人心就不会散!
“真他妈热啊!”夏明朗抹了一把汗,随手把T-恤脱下来,细密的汗水布满整个胸膛,在灯下泛着微光。
陆臻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哑声道:“哎,你要不要去冲个澡?”
“不用……”夏明朗随口道,他忽然愣住,试探性地看过来,陆臻闭上眼,几不可辨地微微点头。
4、
这个营地的淋浴间就建在操场旁边,木头板子订起来的一排隔间,完全是露天的,没有保暖也根本不需要保暖。头顶有个水管,废水就直接流向了沙地里,在这个热到冒烟的地方,简直就像是不需要下水道似的。
陆臻随手推开其中一扇门,夏明朗便将他推了进去。里外都是浓黑,两个人摸索着吻到一起,四唇相贴,激烈地拥吻。这些日子太忙碌,似乎是太久没有做这样的事了,身体简直有些不知所措的,笨拙而迟疑,好像还没能相信今天居然会有这样的好享受。
吻了好一会儿,陆臻忽然笑:“你怎么还不脱我衣服。”
夏明朗一愣,也乐了。
三下五除二扯掉碍事的衣物,陆臻试探着往下吻,舌尖滑过夏明朗扎实的腹肌,味道很咸,真让人想咬一口。他的念头还没闪过就让夏明朗一把拉了起来:“哎喂喂,时间不多,你别耍花样。”
“你要让我练嘛!”陆臻有些不满。
“乖!”夏明朗干脆利落地吻住陆臻的嘴唇。
陆臻感觉自己被夏明朗死死的压在木板壁上,身体贴得很紧,背后粗糙的木板子吱吱嘎嘎的响,让他有些忧心这玩意儿万一要是塌了可怎么办。再然后,等夏明朗的手掌抚过腰侧,要命的东西被人家攥到手心里……陆臻仰起脸,从喉咙口挤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心想,塌就塌了吧!
夏明朗感觉到手里的分量感,沉甸甸的,带着贲张的血脉在掌心突突的跳动,光是这样攥着就感觉到兴奋。他把两个人的东西握到一起,极有技巧性的撸动着,一边从陆臻的嘴角吻到耳际,湿热的舌尖探到耳窝里一转,便听得陆臻闷哼了一声,攀在自己背上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马上又收了起来。
夏明朗知道他快了,这是做得很熟了的事儿,他了解陆臻就像了解自己。
陆臻的身体在临近高·潮时微微的发抖,膝盖发软,似乎要跌倒,他胡乱摸索着身边,想要找个更扎实的支撑点,却不小心挥开了出水的闸门。
“哗”的一下,略带凉意的水流浇上滚烫的皮肤,顶心的刺激,高·潮随之而来,快速却彻底,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活了过来,激烈的狂舞。
陆臻缓过神来的第一个想法儿是,如果不是夏明朗及时按住了他的嘴,他只怕是真的会喊出来。夏明朗一根一根地曲起手指,最后留下食指留恋地按在陆臻唇尖上,轻声地笑了,笑声混杂在水声里,带着潮湿的凉意,那种粘呼呼的宠爱的味道:“你呀,忒不淡定了。”
陆臻张口咬住夏明朗的指尖,示威似的磨了磨牙。
“喂……”夏明朗把自己的手指拔·出来。
“干嘛啦!”陆臻不好意思地。
“哎呀,这叫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裤子还没穿上呢,就不认人了。”
“干嘛啊!”陆臻实在是有些恼羞成怒,用力按住夏明朗的肩把他推开一些,清凉的水流滑过胸膛,带走所有激情的证据。
夏明朗闷声笑,也不答话,不一会儿,陆臻也笑了,刻意压低了的细碎的笑声混在水声里。两个人相互掬起水帮对方清洗身体,温柔的细吻,好像黑暗中另长了一双眼睛,总是那样恰到好处的可以相碰在一起。
然而,陆臻忽然僵住,一动不动。夏明朗看到一束极细的光从门板的缝隙里直射过来,穿透黑暗,照亮了陆臻一只眼睛。漆黑的瞳孔在光线中剔透分明,像一只水晶的球,细微的颤动着,带着惊恐。
夏明朗感觉到陆臻剧烈的心跳,忽然开口喊了一声:“谁啊?”
“我呀!”
谁??
陆臻只觉得这个声音极熟,一时居然想不起来,然而只听着那人越走越近,好像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口上。夏明朗伸手关了水闸,用眼神示意陆臻站到门后去。陆臻一时不解,乖乖走了过去。
夏明朗随手拉开大门:“谁啊?”
陆臻大惊,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然而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在这种情况下堂堂正正地亮相绝对是秒杀级的高招,反正在这个营里走动的全是自己人,关键是,全是男人。老子三更半夜热了出来冲个澡,手电筒子照什么照?
等陆臻花上十几秒钟把整个逻辑链条百转千回地推理完成,而夏明朗已经扯过门上搭着的T恤镇定自若的开始擦身体。
对面的手电的光束一转,照出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活生生一只白皮鬼:“ME!”
门后的陆臻脸色突变。
“你怎么来这儿了?”夏明朗心里正疑惑着,就听得查理大呼小叫着哎呀呀……强光手电的光束在上面、下面、上面、下面的急速徘徊过后,最终停在了下面……
“Jesus, You are so big !!”
“呃……”夏明朗愣住,转而嘿嘿一笑:“那是!”。
“Baby,that is something...”查理吹了一声口哨:“真想不到,哎真可惜……”
“这有什么好想不到的?”夏明朗一顿,忽然想起什么,着急分辩:“你别搞错了,我上次要的安全套是套枪口用的。”
“嗯?什么安全套?”查理茫然。
“那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你看,你们既不要女孩,也不要男孩,你们还不喜欢自 慰!”
夏明朗满头黑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陆臻说的啊,他说,他连自*慰都不需要!”
“陆臻啊……”夏明朗忍不住露出极为猥琐的笑容:“他大概……是真的不需要吧。”
“真奇怪,为什么会这样,这太神奇了,你们是不是都被处理过?所以没有需求……”
“胡说八道!”
“真的吗?”查理大喜:“呃,难道你有?”
“废话!!当然有!”夏明朗斩钉截铁。
“那真的吗?”查理简直大喜过望:“那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上个床,我保证我很好!比姑娘们棒得多,忘记问,你喜欢做Top还是Bottom……”
夏明朗正在穿作训裤,瞬间停滞在一个弯腰伸腿的POSE上,凝固,石化,一片片碎裂。
“你怎么进来的?”夏明朗直起腰。
“呃……嗯……”查理眨巴眨巴,忽然意识到,他可能色令智昏,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做了一些非常不利于人身安全的事。
“哦……那个,按社交礼节,我其实应该先问一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性偏好,比如说说,基于你对女性的审美需求……你不能接受,男男男……男性……”查理用脚尖一点一点往后蹭,在一句长句子中蹭出了三米远。
“先告诉我,你怎么进来的?”
“OH! I’m so sorry!! Forgive me ,I just……”查理情急之下,已经开始大串的往外爆英文。
“今天谁在哨上,谁把你放进来的?”夏明朗转了转脖颈,疏通关节,刚刚往外走了一步,查理已经一溜烟儿风也似的狂奔而去。夏明朗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一束强光忽上忽下的在夜空中跳跃,最后化为一个小点儿。
陆臻默默地从门后走出来,默默地穿好衣服,然后默默地蹲到了地上。夏明朗借着依稀的月光看到他的肩膀在抽搐,他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际,走过去踹了一脚。陆臻趁势躺倒,捂住嘴笑得像一个小耗子。
“笑个屁笑啊!”夏明朗极为郁闷地在陆臻身边蹲下。
“来,采访一下,神马心情?”
夏明朗再一次仰头看了看天,感慨:“我操,老子终于知道当年被我拦在大马路上吹口哨的妞儿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哎对了,你怎么会跟他聊到打手枪的事儿?”
陆臻的笑声嘎然而止。
在喀苏尼亚,一觉睡醒又是黄昏日落,操场上各路人马都在亮着自己的招牌活儿。不同于在国内那种机械的教学,一次战斗让所有人忽然开了窍,是的,什么都不重要,打死人最重要,活下去更重要。
大家相互传授经验,麒麟们非常慷慨的向陆战队员们开放他们那些实用性的小技巧,这一切都从实战中来,细微而琐碎,可是非常有用。
夏明朗正在向一捆烂菜梆子演示侧身躲避开枪的技巧,蓦然间,口哨声四起,源头直指夏明朗。老夏同志正疑惑着这是什么闹鬼的毛病,却看到陆臻冲他吹了一记口哨,笑道:“你的绯闻女友到了!”
“呃……啊啊??”夏明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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