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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现代军文)》 第十章 斩首 作者:桔子树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十章 斩首
  1.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实力是一切的根本。现代资讯发达,不到一天时间,夏明朗的赫赫武功就传遍了整个南喀苏尼亚。人们口耳相传,消息越来越夸张,到最后,那些事儿听起来简直有如神迹。
  勒多港的中国大使馆门庭若市,各种政治撤掮客、中间商蜂拥而至。原本还在观望地人们火速动了起来,正在对掐的军阀跑得更快……他们生怕被对方抢了先手。而像吉布里列这种与中方长期交好的军阀势力,此时成了最热门的抢手货,远近的兄弟们都想凑过去问问:中国佬儿的脾气怎样,好相与否?
  从各方试探性地蠢蠢欲动各自观望到……纷纷倒戈相向,夏明朗只花了不到12个小时。
  聂卓的战略目的是决不可丢脸,夏明朗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
  等夏明朗正式班师回南珈已是午夜,陆臻正在巡查哨位,只听得方进在广播里兴奋地大喊:“队长回来啦!”
  陆臻不自觉仰望天空,星汉灿烂中,有几个光点缓缓移近。
  打胜仗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起初兴奋无比,壮怀激烈,看着战机跃入视野,狂风卷起衣领,那种感觉的确是舒畅而狂放的。
  然而,首先降落的是尚可以迅速恢复投入战斗的轻伤员,他们的战袍上还沾着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通通凝固成黑色的斑点,渗透进布料的纹理里……那生死桥上千钧一发的惊心动魄扑面而来。
  心情急转直下!
  陆臻连忙领着人过去,把走动不便的战士们架起来往回抬。夏明朗随着第二架直升机降落,自然而然地从陆臻手上接过基地指挥权,重新布防南珈。所有的重伤员已经在前线医院分流去了勒多港,随着一起分流走的是大批医护人员。张浩江坚持追随夏明朗赶了回来,毕竟在有些时候,一将可值千军。
  停机坪上奔跑着匆忙的医生与战士,一个个黑影子搅得灯火缭乱,仿佛大战将即的紧张与严肃。陆臻站在夏明朗身后问道:“伤亡率怎么样?”
  夏明朗转过身,拥抱他,有几秒钟完全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三死十一伤。”
  起初因为胜利而带来的狂喜被冰雪冷冻,陆臻含糊地应声,用力拍了拍夏明朗的后背。他没说什么,也不必说什么,欢乐共享,苦难同担,这世间的一切你我都可感同身受,言语反而是最单薄了。
  没多久,夏明朗听到秦若阳在身后喊他。
  “夏队长……”秦若阳的脸色阴鹜得仿佛风雨欲来:“刚刚得到的消息,雷特打算把主力调向南珈。”
  陆臻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睛:“他要干嘛?”
  “复仇!据说是为了荣耀。本来我们已经打算派人去谈了,条件可以讲,南珈我们也可以暂时撤出来,但是……”秦若阳挑了挑下巴,看向夏明朗:“他要你的命。”
  夏明朗与陆臻对视了一眼,满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这哥们儿的脑子还留在中世纪。”陆臻叹气:“他们家小弟倒是忠心耿耿,一个个心甘情愿地陪着他疯。”
  “也不一定……”秦若阳冷笑:“不过,雷特的声望暂时是不可动摇的。”
  战争狂人总是最动人,倾国倾城的妖物多半长着道貌岸然的豪迈脸,从希特勒到东条……没有一个不是蛊惑人心好手。陆臻正在感慨,便听到广播里在喊他的名字。返航的机长刚刚收到通知,要带陆臻回勒多港参加新闻发布会。
  夏明朗看着陆臻向他挥手,直升机舱门关闭,在旋风中升起,渐渐消失在夜空里。
  “你是说,雷特手下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夏明朗转头看向秦若阳。
  “那当然。”
  “那么,如果他死了,会不会好一点?”
  秦若阳的瞳孔猛烈的收缩:“你打算怎么让他死?”
  “这是个好问题。”夏明朗微笑着:“让我们来研究一下。”
  黎明时分,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浑浊的空气浸透了烟雾,让灯下的每一张脸都变得模糊起来。夏明朗有一瞬间的疑惑,陆臻怎么没去开窗,转瞬间又想起:哦,陆臻不在。
  战事讨论已经告了一个段落,所有人都沉默着,烟灰缸里的烟蒂像小山一样越堆越高……终于最后一个烟头压塌了它,烟灰像雪崩那样滚到桌面上。
  “不行,太危险了!”柳三变率先打破了这凝滞的僵局。
  “是敌非友,死他一个,总好过我们大家死好多。”夏明朗懒洋洋地解释着。
  “我知道,但是,太危险了……你不能去。”柳三变有些激动:“那都是他们的地盘,彼此连人种都不一样,就算你能把他干掉,你怎么脱身?”
  “我不去谁去?”夏明朗笑了,有些傲慢的:“谁能?”
  “找本地人。”柳三变说道。
  “哦,可是……”一直占着电台通讯旁听会议的吉布里列不得不出声表态:“我们做不到,要不然他早死了。”
  夏明朗摊了摊手。
  “我没说你们。”柳三变烦躁地挥手,也没顾上吉布里列根本看不到,他有些懊恼陆臻居然不在,只能盯着陈默:“你也不说句话劝劝你们队长。”
  陈默闻言看向夏明朗,用他一贯平静无波的声调说道:“我跟你去。”
  柳三变登时气结。
  夏明朗站起来开窗,晨光像金子那样落了一地,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就这么说定了!”夏明朗看着窗外,他的整张脸都沐在晨光里,连嘴唇都被染成泥金色,凝眉敛目,不怒自威。
  柳三变感觉到压力和慌乱,一下子彻底泄气,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人是不可说服的……哦不,是不可违抗的。夏明朗平静的侧脸像凝固的雕塑,带着无可言说的帝王般的威严;嘴角平直线条代表了他的不妥协,那是深入骨髓的自信,无人可以撼动。这让柳三变莫名其妙地生产了一种是不是做错了事的自我否定,而毫无疑问地,他只是本能地被这种压迫感震慑了。
  “散会吧。陈默留下。” 夏明朗沉声道。
  秦若阳收拾好电台站起身等待,柳三变低着头犹豫了一阵,终于一拳捶在桌面上,抢在秦若阳之前离开。
  夏明朗听到身后桌椅与大门的依次响动,最后会议室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两个人淡淡地呼吸与心跳声。夏明朗慢慢转过身去,陈默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
  “队长?”陈默轻声问道。
  夏明朗一直很喜欢陈默的眼神,清澈无垢,因为极致的纯净,所以有无与伦比的坚定。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夏明朗说道。
  陈默微微抬了抬头,有些诧异的。
  “你得留下来。陆臻和柳三变都足够聪明,也足够有本事,但是聪明人都容易犹豫,不够坚定……不像你。” 夏明朗垂眸看向地面,总有一些不好意思地:“这么多人里我最信你,我把他交给你,帮我照顾好他。”
  陈默想了一会儿,渐渐有些恍然的样子。
  “好,”陈默说道:“他会死在我后面。”
  夏明朗一时错愕,愣了一会儿却又笑了,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向二弟托付大嫂的江湖老大。那种心情似乎是可笑的,却又无比真挚。假如陆臻不是他的爱人,那么此刻站在这里听他托付心事的……大约更应该是陆臻。可是现在,陆臻倒成了他最重的心事。
  爱情真是一种奇妙的情感,那个人就住在你心里,他强大而又柔弱;你对他极度的信任却从来不能放心;每一次,当你想起他,满心压抑不住的尊重佩服却又无比怜惜……就是这么矛盾。
  这就是爱。
  此刻,在勒多港,陆臻刚刚洗完澡换好常服。穿衣镜内那道挺拔的身影染了一抹金色的晨光,恰到好处地调和了陆军制服过于沉重的松枝色,幻出青葱的暖意,像早春时节枝头的新绿。
  梁云山敲门进来,不自觉一声喝彩:“到底是年轻,一觉睡起来就这么精神了。”
  “前几天没睡好。”陆臻微笑。
  “是啊,昨天吓我一跳,认半天,都快不认得了。”梁云山偏了偏头:“走吧!先吃点东西,马上开始。”
  陆臻戴正军帽,跟着他走了出去。
  梁云山经验老道,知道此时谣言四起,所以赶在大清早各路媒体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招开新闻发布会,而且这次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中国是攻击方,一切资料尽在掌握,而对方茫然无知。事发突然,新闻发布会上只有寥寥几个常驻喀苏的欧美大社记者,梁云山颇为得意地向陆臻炫耀:就算牛记们看到报纸马上包机过来都来不及。
  双方实力不对等,冲突自难发生,整个发布会显得有些冗长沉闷,梁云山再次重申中方的和平主张,呼吁联合政府,呼吁文官制度。
  陆臻听着老梁侃侃而谈,心里不自觉地模拟做答,他只觉得有趣,顺便试验自己还记得多少外交套话。至于陆臻自己的台词更是早早就定好的:雷特是如何偷袭的,他们是为何去巡查的,怎样遇袭,怎样反击……一张张图片摆出来,死伤于炮火的难民,被炸毁的房屋,血流成河的南珈,证人的供词,高射机枪拉长的火点与RPG的尾焰在夜空中交错飞舞。
  这是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几乎不可撼动,在没有更多消息来源的情况下,记者们除了速记和拍照再也找不到更多杂事儿可干。
  好不容易等到自由提问环节,大概是实在没什么可问了,三、两个问题以后,话题不可避免地偏向了类似中国的“喀苏战略”或者“非洲战略”这样的宏观而空泛的大问题,双方交换着那些世人熟知的套话,发布会越发的无趣起来。
  陆臻轻轻捻动着稿纸,默默估算大概还有多久可以结束。
  一个尖锐的问题被突然抛了出来:“日前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指出,非洲应该警惕那些推行新殖民主义的国家。请问,军官先生您对此有何看法。”
  “我?”陆臻有些诧异,这毕竟不是他的话题,而且他这次并不接受自由提问。
  “是,是的,我认为这是一个军事方向的话题。”小记者看起来很激动,有些结结巴巴的。
  陆臻想了想,给梁云山送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不是一个外交人员,我是一名军人,我并不了解有些新词的确切含义,比如说‘新殖民主义’。” 陆臻松开手中的稿纸:“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殖民’应该是用来形容……类似早年的美国开拓者们残酷猎杀并奴役印第安人这一类的暴力行为。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不实的指控!我们在非洲一没搞种族清除;二没有输出饥饿与穷困;三没有劫掠黑奴。我们一直平等待人,积极提供工作岗位,在客观提升了这些地区的工业化水平与人民的生活水平,我认为这应该是新自由主义,而并非什么殖民主义。”
  “但是你们在这里低价掠取资源!”
  “这位先生,中方在喀苏尼亚投资的所有油田都经由公开透明的招标程序……”梁云山自然而然地接过这个问题,陆臻神色不动,平静地看着这名小记者被老梁轻松打发。
  发布会开了两个多小时,更大的功能恐怕是对雷特隔空喊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切好商量。临到退场时,小记者奋力挤到主席台前,冲着陆臻喊到:“我参加过上一次,那时我以为你是个人道主义者,但现在我觉得我错了。”
  陆臻低头看了他一眼:“当你看我顺眼时,我就是人道主义者;当你觉得我的回答不如你想象,我就不再是了。其实我就是我,从来不曾改变过。”陆臻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埋头收拾杂物离开。
  时间紧迫,刚刚离了会场,陆臻就随着梁云山直奔勒多机场,他们将在此各奔东西,陆臻回南珈,梁云山去奈萨拉。总统大人的日子现在很有一点不好过,丢了大半个南部,面子上到底难看,连他自己部落的元老们都在考虑是否要换一个当家。
  梁云山前去斡旋,顺便委托喀苏方面的高官帮忙与雷特做更深的接触。这种事听起来几乎匪夷所思,可却是再真也不过的事实。在任何冲突的地方都是如此,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2.
  这个季节的天气凉快了一些,尚文凯开车时没有关窗,长风吹透了陆臻的衣襟,梁云山坐在副驾驶座上,忽然感慨道:“现在要再做点事太难了,要是再早一百年就好了。”
  陆臻挑了挑眉毛,笑了:“那怎么办?没赶上趟嘛。”
  陆臻随意地开着玩笑,他和梁云山几番交道打下来,知道那也是位性情中人,早年的疏离不过是职业化的伪装。
  “那帮人,自己烧杀抢掠混出来的,老底还没洗干净就出来装圣人了。”梁云山愤然,他受老一代教育出身的,对“万恶的资本主义”相当没好感……
  “没办法,立场不同。”陆臻拍了拍的梁云山的肩膀。
  “他们就是怕了,懂吗?中国这么多人,人均想多占一点点,就是抢他们口里大块的食。好地方早让他们占了去了,能给我们剩下点什么呀。一穷二白,都得自己投资建起来,公路、铁路、港口、输油管线……容易吗?”
  “这就是工业时代。”陆臻说道:“你要发展,就需要市场,需要原材料。你发现控制生产更有赚头,你发现自己的资源不够要去外面找。你发现外面那些地方太烂了,你就得收拾。忽然有麻烦了,你想保护自己的项目和人员就得派兵。最后……你发现你得尽可能的控制世界。这就是贸易,300年来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规则。唯一的进步在于,现代人手段更温情了。”
  梁云山回头看了陆臻一眼:“小伙子见识不错啊,对经济这么有了解。”
  “战争是政治延伸,而经济是政治的基础,都是战场,不能不了解。”陆臻微笑,三分谦逊的态度,却更显光彩。
  “对,就得是你这态度。战场!”梁云山忽然激动起来:“我当年给小伙子上课的时候反复强调!有些话是用来说的,不是用来做的,这个世界还是丛林的,外面的豺狼虎豹那么多,你对他们讲仁义,就是对自己的同胞残忍。”
  “国内有人批评?”陆臻敏感地问道。
  “一帮洋奴,生怕洋大人生气呢,对世界格局还没你了解。” 梁云山不屑地哼了一声。
  陆臻失笑,尚文凯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老板太激动了。
  “对了,我们的油田真的是招标招中的吗?”陆臻配合得换了一个话题。
  “那当然,你当他们不会砸钱吗?砸得比我们漂亮巧妙多了。我们靠什么?还是成本低!老苏管那么大一个厂子,年薪才两百多万,老外怎么比? BP随便一个小主管的年薪都得20多万欧,人家一个加油站的加油工拿我们一个采油工的钱。”梁云山叹气:“我们啊,但凡有一点成绩,也都是苦出来的。”
  “是啊,可有谁不是苦出来的?英、美、日、德……有谁起家的时候没一本血汗史?”陆臻半开玩笑:“只能说他们命好,祖上苦完了,轮到子孙享福了。”
  梁云山哈哈一笑:“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舒坦点儿了,就指着咱们的儿孙真能享福吧。”
  勒多港外是大片的荒漠,车行在天地间,总是开了很久都像还停在原地,公路上的行车并不多,即使和平已至,北喀苏的政局仍然动荡不堪,民生凋敝。
  一辆重型大车从窗外闪过,被他们超越了去,陆臻看到车身上几个中文字,指着问道:“运什么的啊?”
  梁云山探头一看:“粮食。”
  “援助的?北边也有饥荒?”
  “是啊,本来粮食产量就低,一打起来就什么都没了,西南边还有两个大难民营,每天好几十万人张口要吃饭。”梁云山挠挠了鬓角:“我今天过去也是为这事儿。唉……能不能先停一下,甭管谁当家,先把人收拾起来,这几十万饥民聚在一起,不闹事才怪。”
  不过大半年不见,陆臻发现梁云山的鬓角已经白了大半,倒是能看得出实际的年纪来了。
  “辛苦了。”陆臻由衷的。
  梁云山失笑:“比不上你们拼命的。”
  陆臻的神色顿时黯淡了好几分。
  “振作点,小伙子,像你说的,我们这代人苦点,子孙就能享福了。”梁云山转过身,拍了拍陆臻的肩。
  阳光下,梁云山疲惫的双目光彩焕然,豪情不减。陆臻有些受到震动,梁云山只比他的父亲小几岁,算得上是同一代人,有同样的坚韧与豪迈,自坚难困苦中成长起来,对这片家国故土有深沉的爱。那种爱难以言说,深入骨髓,让他们看不得一点不平事,针砭时弊比谁都更尖锐……然而他们从未想过放手,更从无厌弃,铁肩担道义,责无旁贷。
  支撑这个世界的,终究还是那些脚踏实地的人。
  陆臻搭了个顺风机,这是往南珈送粮的机子,为了节省班次,专门推迟了两天好带上陆臻回去,免得直升机起起落落的折腾。
  军用运输机多半气密性不佳,高空风冷,陆臻向机组借了两件军大衣裹上,缩在玉米堆里美美地睡了一觉。等他醒过来时,舱尾大门已开,机舱里弥漫着稀薄的云气,机组成员正准备把大包大包的粮食投放下去。
  陆臻把自己的伞包拆开又重新叠了一次,这麒麟的习惯,永远不相信别人叠的伞。
  路过的机组人员看着他直乐,笑道:“别紧张!”
  “嗯!”陆臻点头。
  机舱里很快就变得空荡荡的了,陆臻走到舱门边向给机组做出一个OK的手势,在得到许可以后自己跳了下去,他不喜欢被人推,虽然有的伞兵会喜欢。
  飞行高度很合理,这是只是一次常规跳伞,陆臻张开手臂扑进云里,地球的引力带着他穿越云层,苍茫茫的非洲大地扑面而来。
  在他身下,是朵朵像蒲公英一样的圆型伞,那是差不多50吨粮食和各种维生素类药品,差不多够整个南珈地区维持大半个月。现在已是旱季,不再是作物疯长,随便采点叶子果子都能当饭吃的时候。即使不能向难民提供非常充分的食物,也得保证他们不会饿死,因为再没有比饥民更危险的存在了。
  此刻,夏明朗正坐在南珈主楼的天台上,这里本来有个瞭望点,但之前的炮袭将它毁去了大半,弹片甚至削掉了顶楼的一角。夏明朗坐在断垣残壁里望天上看,碧蓝的天幕中飘浮着一只只白色的小蘑菇,要分辨哪个是陆臻很容易,因为他的伞是最小的,而且是长方形的。
  柳三变领了人出去收捡物资,第一批粮食落在了门外,麻包砸在干枯的灌木上,被尖利的树枝划开一个口子,黄澄澄的玉米粒子撒到地上,无数人涌了过去。
  陆臻很快就发现了夏明朗,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即使在一百公尺以外都不会看错。夏明朗向他招了招手,指间夹着半截烟,好像邀请的模样。陆臻抽动伞绳,挟着风巧妙地转向,他在学跳伞的时候踩点就练得特别好,有半专业运动员的水准。
  夏明朗用力抽尽最后一口烟,把它踩灭到地上,然后张开双臂站了起来。
  陆臻刻意炫技,迎着夏明朗身前半米处落地,向前的冲力带着他一个踉跄,一头撞进夏明朗怀里。背后的伞布飘飘荡荡地从天上罩下来,兜头裹住了他们两个人。
  “呵呵,谢了啊!”陆臻哈哈一笑,扶着夏明朗的手臂站起,却被夏明朗牢牢地箍在了怀里。
  “怎么了?”陆臻感觉到有些不对。他一手挑高伞布,想去看夏明朗的眼睛。却不想被夏明朗用手握住脖子,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深情而急切的吻住了双唇。
  唔?陆臻慢慢收回手,拢到夏明朗肩膀上,白色的伞布落到他们头顶,好像纠缠的床单那样包裹着。
  “怎么了?”陆臻小声低喃,四肢涌上一种深刻的热意。他的手指摸索到了夏明朗的脑后,轻轻地抚弄着他刺硬的发根,
  “我们,昨天晚上开个了会。”夏明朗深深地看了陆臻一眼,那双清透眸子里泛着潋滟的水光,交织着禁欲与热望,令人着迷。
  “嗯?”
  夏明朗按住陆臻的后脑按到自己肩膀上,更深地抱紧了他,颈项交错,耳鬓厮磨。
  “我想……让雷特死会对所有人都好。”夏明朗低声道:“我不是个善于守城的人,你知道的,我的专长不是这个。”
  “所以?”陆臻偏了偏头,询问式的,他有一个预感,并不好,却是他在心底已经默默想过千百次的。
  “所以把我留在这里用处也不大,但是把我放出去,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似乎是不自觉的,夏明朗每多说一个字都加上几分力道,最后两个胸膛紧紧地挤压在一起,你甚至无法分辨到底在哪一边跳动的心脏才是自己的。
  “明白了。”陆臻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几乎是释然的。
  夏明朗猛然放开了陆臻,他近乎困惑地看过去,却从陆臻脸上看到了如往常一般平静而从容的微笑。
  “我早就想到了。”陆臻微微笑道。
  “是吗?”夏明朗感觉某种湿意从眼角涌出来:“你没提过。”
  “我相信你知道应该怎么选择,我什么都相信你。”陆臻把伞布从他们头顶掀开,随手收起,团在一起。
  “是吗?”夏明朗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刹那间涌上的情绪几乎无法克制,他捂住脸,眼泪滑过手背:“我想了半天要怎么说服你。”
  “你不需要说服我。”
  “妈的……老子编了一晚上瞎话一句没说上。”夏明朗坐在断墙上哭得近乎于放肆,他用力握住陆臻的手腕紧紧不放,往日的似锦繁花一瞬间掠过脑海,令人如此眷恋。
  “那就说点别的?”陆臻蹲下身,仰起脸来看他,像个孩子似的。
  “如果我回不来怎么办?”夏明朗用手背蹭着陆臻的脸颊。
  “你说呢?我都听你的。”
  “不许改嫁!我在下面等你。”夏明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记住,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老子要有什么万一,做鬼也缠着你。”
  “好啊。”陆臻轻轻地笑了,带着所有少年人的意气与一生的浪漫。
   3.
  对于中方的新闻发布会,雷特的反应是一份措词更为严厉的声明。他号召所有南喀苏尼亚人行动起来,把中国人彻底赶跑。
  中国人,是的,雷特这次换了个范围更小的名词来代替那个曾经被他用来拉仇恨的“外国人”,这代表着他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后台。
  可是,在部落利益大过天的南喀苏尼亚,这种口号能有多大实际的号召力实在值得商榷。多半是远方的军阀们摇旗呐喊,雷特周边的军阀们小心戒备。无论用什么理由,上帝亲临也罢,没有人会欢迎一位带着大军压过自己地盘的愤怒将军。更何况,当这群蝗虫过境后,连什么破砖烂瓦都不会给你剩下。
  雷特就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每一节柜台的老板都盯着他,心情极度复杂。
  我为你欢呼,你去撞别人!
  老板们纷纷表态。
  世事很少不合逻辑,即使表面上看起来感觉很疯狂,那也只能代表着你没站到对方的立场上看懂他的逻辑。夏明朗站在雷特的脚下往南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哥们儿会成为南喀苏尼亚的老大,为什么这么多人乐意跟着他“疯”。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雷特想要的不仅仅是南珈,是中方手上的那几个油田,他要的是从北往南这大片土地的实际控制权。所以他并不害怕得罪中国,只要南喀苏尼亚是他的,确定是他的,他可以跟全世界做生意。借一个堂皇的口号,他派除的是异己:凡是与我做对的全是中国人的走狗!被走狗当然是很郁闷的,偏偏举枪反抗还得背个国家叛徒的罪名,这就是没抢着道德至高点的坏处。
  夏明朗最后带走了徐知着和方进,这是一个黄金三角,由两名超级狙击手和两名强力突击手组成,还有一颗连鬼见都愁的大脑。吉布里列表示会全力协助夏明朗,当然,这也是最符合他利益的选择。否则,当雷特的大军打着反华的旗号南下捞地盘,11区的实际控制者吉布里列先生可是在劫难逃。
  黄沙漫漫,南喀苏尼亚的冬天仍然炎热,只是异常的干燥,长茎的枯草在风中猎猎作响,这里是广袤的非洲稀树大草原。
  夏明朗坐在指挥车里,眼前的屏幕上缓慢地刷新着实时的卫星图。他们从南珈消失的公开理由是协助吉布里列建立防线,此刻他正在实践这个理由。
   “你确定他们真的会来?”吉布里列站在车门外问道。
   “当然。”夏明朗指了天空:“现在有两个卫星就在我们头顶,光学加红外。车队离我们还有十五公里。”
  吉布里列把上半身探进车窗里,在各种闪闪发光的屏幕和仪表盘上看了半天,仍然一脸迷茫。在他身后的散兵坑里埋伏着一百多名战士,几辆改装火力的越野车,十几个小口径枪榴弹发射器,以及各式机枪与火箭弹。他们要在此伏击一个车队,雷特的主力运输车队,运载着从边境走私进来的粮食和油料。
  理智告诉吉布里列,夏明朗绝对是正确的,高翔和何勇的作战能力在他看来都像神一样,而夏明朗是他们的队长。他们操作着他完全不能理解的高科技,完全不需要派任何侦察兵出去,指着一张他怎么都看不懂的破图轻轻松松地说道:“嘿,哥们,我们去把雷特的粮路断掉吧!”呃,啊?吉布里列当时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可是,情感的力量却让吉布里列很动摇,那三个人一辆车看起来孤零零的,放在这天地间不及黄沙一捧。他们能有多大的本事,是有顺风耳还是千里眼,还是三头六臂?吉布里列听说过夏明朗辉煌战迹,但是人们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总是本能地怀疑着的。
  吉布里列回头看看散兵坑里埋伏的士兵,心里莫名的焦躁。这是他最精锐的士兵,是高翔和何勇帮他精心调*教过的。他们能听懂基本的英语作战口令,并且射击精准。无论牺牲哪一个,都会让吉布里列心疼万分。
   “准备吧!”夏明朗探出身去喊了一嗓子。吉布里列连忙打消了他的胡思乱想跳回散兵坑里。徐知着把反器材狙击枪拆开,从供弹口的防尘罩到出弹口的弹壳收集器全擦了一遍,在这种天气下作战,太容易出现卡弹了。方进打开车顶的武器站出口,拉过三管加特林重机枪,再一次调校瞄具,然后把双联型陶式反坦克导弹的红外瞄准仪拉到自己面前。
  这辆车是在雷特正式宣战之后,用军机加急特快送过来的。特别加固的国产悍马底盘,四轮独立的胎压自动调节系统,加装反应装甲和超厚防弹玻璃,拥有高敏度卫星信号接收器及小型阵地雷达……这简直就是一台手工样车,技师们把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拼了命的往上装,好蹭这些实战的机会来检验自己的设计思想是不是对头。
  远方的天际升起烟尘,现在不需要卫星也能看出来车队临近了。稀树大草原没有路,也不需要路,这正是麻烦的地方。比如说,你没法儿在路边埋地雷。
  夏明朗合上军用笔记本,爬到主驾驶位上坐下。
  这是一个庞大的箭头型车队,由两辆车载式自行榴弹炮开路,后面跟着它们的弹药补给车。车队的主体是十二辆油罐车和不下二十辆集装箱车,两翼掩护着十几辆加装了重机枪的越野车与加装无后座力炮的中兴皮卡,还有三辆运兵的大卡车。
  方进屏气凝神地盯着激光测距仪里的数字,它在不断地下降中,好像死神的钟声。
   “准备了!”方进说道。
  夏明朗把脚踩到油门上;徐知着打开车门上的射击口,长枪抵肩。
   “发射!”随着方进一声低吼,两枚陶式导弹同时弹射升空,空中突然爆发的尾焰气流引燃了战车前脸上用来隐蔽的枯枝乱草。夏明朗一脚油门到底,伴着巨大的引擎声,战车的车头仰起,从隐蔽的浅坑里直窜了出去。
  在挡风玻璃外迅速飞散的火苗中,夏明朗看到导弹拖着白色的尾迹直直插入自行榴弹炮,猛烈的爆炸将车身彻底吞灭。后方躲闪不及的弹药补给车一头栽了上去,车上满载的炮弹齐齐殉爆,窜出十几米高的火焰,整个车队惊慌失措地四散开来。
  夏明朗加速再加速,一千多米的距离转瞬即至。
  方进握着三管加特林开了火,燃烧的子弹像一支沾了火的鞭子那样挥出去,没有加重装甲的越野车在它面前就像纸糊的那样,从里往外喷着火,三两下就碎了个稀烂。终于有敌方士兵反应过来向夏明朗开火,无后座力炮在匆忙间调转炮口……
  夏明朗非但没有停车,反而加速往前冲,直接切入车队主体与右翼越野车的间隔里。双方在相隔不到十米的距离对射,高速擦身错过。对方的重机枪在车窗玻璃上留下成排的白点,子弹横飞,冒着烟的弹壳在车身上跳跃,纷落如雨。一辆拖着无后座力炮的皮卡被方进射出的金属洪流拦腰切断。
  徐知着这才拉栓上膛,瞄准一辆已经被他们甩到身后的油罐车。虽然车子在剧烈的晃动中,但是油罐的目标实在太大了,简直闭着眼睛都能打中。12.7毫米的穿甲燃烧弹轻而易举地在铁罐上凿开一个洞,带着一串火光闪入。随即一声巨响,巨大的储油罐被掀到半空中,大块大块的罐体碎片燃烧着从天上砸下来,还未燃尽的汽油被冲击波抛向远方,那是从天而降的火,落地燃烧。大地顿时化为一片火海,敌方士兵纷纷从车上跳下去,四散着逃命。
   “快,快跑!”方进从车顶的出口缩回来,七手八脚地扑灭头盔上沾的火。
  夏明朗把油门踩到极限,车子借助爆炸的冲击力像飞一样擦着火焰掠出去,一直开到对方重机枪的有效射程之外,才调转车头停车。
  两侧吉布里列领导的伏击部队也已经开始投入战斗,成排的榴弹与火箭弹像下饺子似的往下落。一辆疯狂逃命中的运兵大卡车被两枚RPG轰上天,几十名大兵好像爆米花那样迸开来落了一地。
  到处都是火,红外热能反应已经完全靠不住,夏明朗打开阵地雷达扫描全区域,选择新的回切路线。方进又重换了一箱500发的子弹,徐知着放下重狙,开始操作全自动烟雾弹发射器。不远处,吉布里列的部队在重火力的掩护下,开始慢慢接近,打起了冲锋。
   “RPG!”方进在加特林的瞄准镜里看到一团火。
  夏明朗正在操作雷达,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一道裹着火光的黑烟,本能地踩下油门高速倒档,车子一下窜出好几十米,忽然180度U型侧转。RPG擦着车身左侧掠了过去,撞碎在远处的草丛里,腾起一团艳色的火。
  方进在车顶被甩得一头撞在防护板上,连忙缩回来。夏明朗换档加速,方向盘一下打到死,车身马上像陀螺那样急转起来,高速运转车轮与地面摩擦,溅起一片尘土,像一个硕大的黄砂障,把车子彻底掩护住,远处的RPG射手一下子丢了目标。方进挣扎着爬起来,用雷达锁定目标,调转枪口一鞭子扫过去,得益于加特林重机枪的超长射程,这世界马上令人安心了不少。
  徐知着拍了拍方进的大腿,竖起拇指,方进颇为得意地裂嘴一乐,就听得夏明朗暴喝一声:“坐稳了!”战车瞬间启动,从黄砂障里冲出去。
  徐知着连连打出十几发烟幕弹,滚滚浓烟列出一道道烟幕的墙,夏明朗踩着油门闯过去,一眨眼的工夫就往前抢了几百米。
  远处正在与吉布里列交火的敌方士兵马上把注意力又集中到这个台火神车上,也顾不上打不打得准,只是疯狂的射击。各式各样的弹头像冰雹一样砸过来,车身正脸的反应装甲一块块爆起。
   “徐知着,再放一把火。”夏明朗喊道。
  徐知着有些意外,油料在喀苏尼亚是非常金贵的战略物资,所以之前的战斗计划是只炸一辆车。当然,在战场上服从命令是本能反应,在他脑子还转过神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帮他换枪上膛。
   “10点方向,第二辆车!”在夏明朗下令的同时,油罐车应声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像水波一样沿着地面扩散开,让车子在大地上跳跃,就像海里的船。
  又是一片火海,冲天的烟柱腾起不下二十米,气温已经高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夏明朗一打方向盘擦火焰绕过去,利用加特林重机枪和大口径重狙的超长射程在远处给对手施加压力。
  从对面射出的子弹渐渐稀落下去,惊恐而绝望的士兵陆续投降,吉布里列带着人冲上来,开始清扫战场。
  投降的士兵们双手抱头成排地蹲在一起。吉布里列正在指挥人马把离火场太近的车子开走,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有了这些东西,车才能开,坦克才会动,人才有饭吃……战斗才有可能会胜利,而此消彼涨,雷特的实力就会大打折扣。
  夏明朗下车检查战车的受损情况,虽然这辆车的外部已经毁了大半,轮胎与防弹玻璃上布满了弹痕;防红外涂装被火烧得乱七八糟;回厂大修时,那些技师大概会心疼得泪流满面。但是夏明朗对这车的性能还算满意,即使达不到真正意义上全地型车的水平,也勉强能用了。
  夏明朗摸出烟卷,在车身侧面一小摊沾着柴油顽固燃烧着的火苗上点着烟。眼前是一片正在燃烧的血红炼狱,被蒸腾的热力扭曲着,像海市蜃楼一般。
  夏明朗感觉到某种犹豫,那种从心底而生的隐隐的不踏实感。聂卓将权力下放,给了他全权决定任务内容的自由。于是,他其实也可以就这样,打着不甚危险的酱油一直下去,想必也不会有人敢骂他不够尽力,可是……
  方进从车门里爬出来,解开头盔揉着自己那满头的包呻吟:“我感觉,我们的确要考虑遥控机枪平台了。”
   “你不是一直说遥控平台打得不爽吗?”夏明朗长长的吐出一口烟雾,弯腰抓起一把砂土拍灭了那团火。
   “妈的,再不爽也比送命好啊。”方进提着头盔跟在夏明朗身后:“防护板都快被我用头撞穿了。”
   “这倒真是个问题啊!”夏明朗用挟烟的手揽过方进的脖子,低头看了看:“还真是,已经够二了,可不能撞得更二点儿了。”
   “队长!”方进哭丧着脸。
   “夏队长!”吉布里列迎上去,再看向夏明朗时的眼神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你们的伤亡怎么样?”
   “还没统计,应该不会太严重。”吉布里列脸上洋溢着喜色,这是一场大胜,超出他人生经历的大胜。
  夏明朗放开方进,微微笑了笑:“那就好。”
   “太厉害了,太感谢了,中国派你来帮助我们……”吉布里列由衷赞叹。
   “不是我,是我们!”夏明朗说道:“这次给你的支持力度可不小。”
   “对对,是你们,你们都厉害。”吉布里列连忙更正,见方进一脸的不在乎,这才放下心来。
  夏明朗知道吉布里列还是没能理解,却没有再多加解释。
  我们……不是三个人,而是无数人。从头顶那两颗卫星,到麒麟基地里数十人的技术团队,日夜分析着海量的信息情报;从高速计算的军用计算机,到性能出众的专业战车……这是一张完整而立体的产业网,这里面的每一根钉子背后都需要成千上万人来支撑。
  而一切,才是完整的我们,才是战斗力的源泉。
  我就是情报比你准,装甲比你硬,马力比你大,子弹比你狠……当面对射,你死我活!
  这就是实力,最硬碰硬的东西,来不得半点马虎与投机取巧。
  夏明朗心想,要是老子也开着中兴皮卡来打仗,你一定不会觉得我有多牛B。
   “战斗结束了吗?”秦若阳忽然利用卫星通信切入电台通讯里。
   “嗯!”夏明朗向吉布里列做了个手势,走到一边去。
   “帮忙查一下,俘虏里有没有一个叫安东尼?赛科的,他是我的线人。”
  夏明朗下意识地抬头望,遍地横尸:“你怎么不早说?”
   “他发出求救信号,我才知道他在车队里。”
   “我可不能保证他还活着。”
   “明白,注意保密。”秦若阳冷冷地应了一声。
  夏明朗无奈,只能找吉布里列商量,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位线人先生从俘虏中剔出来。两个人正在讨论细节,却听着徐知着在电台里喊道:“队长你们过来一下。”
   “什么事?”
   “有异常,您过来一下。”
  夏明朗问明了方位往里走,越是接近战场的核心地带,温度越是高得惊人,汗水还未流出就已经被蒸发干净。焦黑的地面上残留着未尽的火,一小片一小片的燃烧着,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皮肉的气味。吉布里列的手下们正忙着把车从火场里开出来,只是很多重型车辆的轮胎都已经烧坏了,只能不断地把那些好轮胎轮换上去使用。
   “你看这个。”徐知着指着十几米外的一辆集装箱车,把红外扫描仪递给夏明朗。
  夏明朗探头一看,屏幕上一片人形的热能反应,堆堆叠叠地挤在一起。
   “特洛伊木马?”夏明朗一愣,脑子里反射似地蹦出来这么一个词。再一看,果然一贯谨慎的徐知着同志已经把人撤到了射击角度之外。但是也不对啊……这么热的天,谁会用集装箱运人,那还不得热死几个?
   4.
   “这个……”夏明朗俯下身去看了看轮胎,把红外扫描仪扔给徐知着:“不用怕,轮胎都烧化了,但凡有埋伏也见上帝去了。”
  当然,为免炸弹暗算,夏明朗用一小块定向爆破炸药从远处炸开了门栓。哗啦一下子,集装箱后侧的大门洞开,无数女尸像死鱼一样从里面涌出来,赤身裸*体,皮肤有烫伤的痕迹,衣服都被扯得稀烂。
  那居然是一集装箱的女人,而且是年轻女人。有人把她们关进那只铁箱子里,当战火漫延时,她们倾力全力也没能撞开那扇门,被活生生烤死在里面。
  众人目瞪口呆,胆子小点儿的“阿”得一声惨叫着跳起来,再小一点儿的,已经趴到一边去吐了。
   “怎……怎么回事?”夏明朗连舌头都打结了,很少有什么事能震得连他都说不上话来。
  吉布里列硬着头皮上前看一会儿,凑到夏明朗耳边说出一个词:“营妓。”
   “这也算物资??”夏明朗怒吼:“他从哪儿搞来这么多人?”
   “难民营,抢、买……都可以,有些地方用一捧玉米都能换一个女人。”吉布里列不见得比夏明朗心理素质更过硬,只能说见惯不惊。
  夏明朗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再怎么铁血,再怎么镇定,看尸山血海而不动色,也毕竟是男人。怜香惜玉是化在骨子里的,在战场上你死我活,斗得是力。所谓赌命,愿赌服输。可贸然看到这一车惨死的妙龄少女,夏明朗还是被彻底震住了。
  那么年轻,那么柔弱……花还没开就谢了。
  一个黑人小伙子急匆匆跑来,似乎是被夏明朗脸上的煞气吓住了,犹豫了半天,才凑到吉布里列跟前说了几句。原来那位安东尼?赛科已经被找出来了,黑哥们办事儿粗糙,直接让所有战俘报了一通名字,回头就把人提了出来。只是不明白老大要这人有什么用,还麻利儿地多捆了几道。
  夏明朗放心不下他们办事儿的水平,只能亲自去接收战俘,走开几步又停下来,转身指着吉布里列说道:“按你们的风俗,给她们……找个归宿。”
   “那当然。”吉布里列马上说道。
  为了避人耳目,夏明朗一直把人拉进车子里面才松绑,方进和徐知着都被刚才那场面给吓着了,也不管这边缺不缺人手都跑了回来,把清扫战场的工作彻底丢给了吉布里列。
  安东尼看起来倒是很冷静,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机警地扫来扫去,也不说话。
  方进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活的线人,十分好奇,探头探脑地凑过去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雷特?”
   “我没有背叛雷特。”安东尼断然否认。
   “呃……”方进傻眼。
   “他根本不是我的族人,他杀了我们半个村子的人。我不需要背叛他……”安东尼越说越是激动,鼻翼呼呼地扩张着,像一头愤怒的公牛。
  夏明朗瞥了他一眼,用卫星频道接通秦若阳,把电话递了过去。安东尼警惕地喂了两声,马上爆发出一大串夏明朗很难听懂的土语。没过太久,谈话和缓下来。秦若阳的声音出现在电台频道里:“把他的车还给他,让他回去。”
   “回去?”夏明朗按住耳机,知道安东尼听不懂中文,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这么大一支车队,逃掉几辆车也不是不可能。安东尼愿意冒险,我也不想断了这条线。”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夏明朗总觉得风险有些大,抬眸盯着安东尼问道:“你开哪辆车?”
   “我运豆子。”
  豆子……嗯,豆子?夏明朗忽然皱起了眉。
  安东尼心里有数,遇袭时逃命当然更有效率。他的车停在战区边缘的地方,受损并不严重,只有硕大的箱体上嵌着几个黑乎乎的弹孔。夏明朗拉开集装箱后部的大门,里面是一包包用粗麻布捆扎好的黄豆。
   “你认识路?”夏明朗眯起眼睛,看着那黑洞洞的大门。散落的豆子在灿烂的阳光下呈现出温柔的金黄色,从车箱里泻下来,像一个小小瀑布。
   “当然。”安东尼有些莫名其妙。
   “那么,不介意我搭个顺风车吧!”夏明朗微笑着。
  嗯?……啊!安东尼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56扁刺锋利的刃口没入暗红色的泥土里,无声而流畅地滑动着,陆臻坐在一截断墙上,背后是寂静的非洲的黑夜,月亮像银盘那样清澈耀眼。陆臻正在画的是南喀苏尼亚第五区的地图,这张图他每天都要看三遍以上,早就烂熟于心。雷特的主力暂时就驻扎在那里,而他的先锋已经渗透到南珈北部不到100公里的地方了。
  夏明朗下午报告了他的最新计划,寥寥几句话而已,只说了去路没有归途。当然,因为归途无法计划。
  雷特一直与他的主力部队呆在一起,要渗透到他身边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报部甚至已经开始秘密招募非洲裔杀手,不过……夏明朗还是抢在他们之前看到了机会。
  一双制式沙漠靴出现在陆臻的视野里,恰恰踩在地图的边沿,陆臻的视线从下往上走……那人却忽然蹲了下来。陆臻不自觉乐了,虽然背光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是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一个人,会在私下里把一个下蹲的动作做得好像规范军姿那样标准。
  只有陈默。
  陆臻收回视线,最后带过几笔,完成一张完整的地图。陈默低头看着,似乎在思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默忽然抬手按住陆臻的肩膀。陆臻诧异地转头,只看到陈默一双眼睛在月下微微闪着光,明亮而湿润,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倒不出来。
   “默爷。”陆臻渐渐笑了起来:“怎么了?”
  陈默微微垂头,又把视线投向了地面。
   “默爷,如果小侯爷出事儿了,你会怎么办?”陆臻问道。
   “报仇。”陈默蹦出两个字。
   “有道理啊。”陆臻点点头:“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夏明朗出事了我会怎么办?曾经有一阵我是心里很有底的,我想反正他走了,我也不活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哇靠,默爷,你松手!”
  陈默眼神冷冷地站了起来,陆臻苦着脸活动肩膀:“至于嘛,骨头都让你捏断了……”
   “我答应过队长不会让你死的。”陈默但凡有一点怒气,那声调都像一盆冰水似冻得死人。
   “哦,哦,我知道……”陆臻站起身,把56军刺插回腿袋里:“你放心。我发现当事情变得真正有可能的时候,我的感觉和原来完全不一样。我感觉很安定,很平静……一点也不害怕。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理解这种感受,但是,你放心,我这里没什么需要你特别担心的。我发现无论发生任何事,他会一直好好的……在我心里!我永远也不会失去他,永远!”
  陈默眨了眨眼睛,显然是困惑了。
   “你将来可能会理解……没准儿会。”陆臻发现他好像把陈默给吓着了,其实按陈默同志的大脑还远没能进化到殉情这一节,随便说句“我没事儿”就能把人给打发了,他这纯粹多余表达。
  陈默仍然一脸懵懂,盯着陆臻看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你不要乱来。”
   “那当然。”陆臻连忙保证,用力拍一拍陈默的胸口。
  陈默退了两步:“我回值班室。”
   “嗯,我一会儿过去。”陆臻看着陈默在黑暗中消失,不自觉笑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发现自己正站在地图的中间,雷特主力驻扎的地方……不知道夏明朗是否已经到达了,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不过放手去干吧,我的爱人,你将不老不死,没有谁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值班室里灯火通明,陈默已经离开了,巡查岗哨。郝小顺守着一堆儿仪器在监控南珈的防卫,秦若阳呆呆地坐在自己的电台边上发愣,手边是一小叠刚刚打印出来的红外卫星图。入夜后光学卫星已经回撤,夏明朗在集装箱车的顶部加装了红外闪烁器,通过经纬度拟合,远红外卫星可以实时监控车子的定位。
   “到哪儿了?”陆臻拿起一张图看了看,图像已经拟合过,黑漆漆的底色上标出显明的红点,旁边用白色的印刷体写着坐标。陆臻随手打开电子地图寻找定位,秦若阳把最新的一张图交到陆臻手上:“已经到了。”
  陆臻点点头,地子地图上显示出夏明朗所处的周边地型。
   “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秦若阳凑过来看。
   “不知道。”陆臻双手抱肩:“我从来不会去想象他要做什么。”
  陆臻把地图反复放大缩小,今天下午,卫星把雷特现在的驻地里里外外拍了个透。
   “为什么我们不能派飞机直接……轰炸了?就像北约那样,搞个禁飞区?”陆臻忽然嘣出来一句,他终究是有些焦虑的。
   “因为效果不好。”秦若阳在桌边轻磕着手指:“我们研究过全球近期75次政治变革,结果表明,由外界强力干预完成的政变会带来更长时间的不稳定。除非我们的目的就是让这里不稳定,否则,强力军事干预是最坏的选择。”
   “这样?”陆臻有些意外:“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出于人道主义的选择。”
    “你应该说,我们的利益符合人道主义的选择。” 秦若阳有些疲惫地按着太阳穴:“一个国家情况很复杂,有人支持A,就有人支持B。你的手伸得越长越强硬,得罪的人就越多。你杀了一家人的儿子,他们全家都会恨你,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所以,血流得越少,和平越容易实现。威慑力应该施加给领导人,但没必要让民众了解太多。”
   “这样。”陆臻微微笑了起来:“师兄,我觉得,你现在想问题和原来完全都……不是一个深度了。”
  秦若阳失笑:“这一年活得比二十年还久,怎么能不想深一点?”
  正在说话间,最新的红外卫星图在屏幕上一行一行地刷新出来,陆臻在余光中掠上一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秦若阳顺着他的眼线转过头去,屏幕上显示着一大片鲜艳的热能反应……
   “动手了?”秦若阳失声道。
  陆臻紧紧抿住下唇,拉过键盘操作,夏明朗带去了不下60公斤的高能炸药,几乎把吉布里列的库存搜罗一空。不同分辨尺度的拍摄指令沿着无形的电波传递到卫星上。陆臻感觉心跳得非常缓,然而沉重无比。
   “怎么样?”秦若阳有些焦躁地问道,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士,看不懂卫星图的细节。
  半晌没等到陆臻回答,秦若阳猛然一抬头,却又愣住了。陆臻不带笑意的面孔看起来无比严肃而认真,平静的眼神带着莫名的威慑力;当最后一丝轻快的气息从他眼底褪去,那种凝神专注的眼神背后闪着强烈的征服欲望。
  红外卫星调整了拍摄的频率与范围,打印机发出继续不断的轻响,打印好的卫星图片像雪片一样飞出来。陆臻随手推开桌上的杂物,把卫星图一张张铺开,凝神估计爆炸的当量与交火地点。
  这就像一场无声地默剧,一桢一桢地推进着,向陆臻展示出一派锋火连天的景象。他甚至能感觉到火焰炙烤到皮肤的痛感,子弹擦着头皮飞过时那种发根发麻的触觉。夏明朗在他脑海中快速地移动,射击……然后消失在暗夜里。
   “看样子是真的动手了。”秦若阳移开电台话筒,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两拨线人冒死联络他,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情况怎么样?”陆臻问道,眼睛仍然盯着最新的图片。
   “不清楚,只说很乱,有一架直升机叛逃了,火箭弹乱扫,司令部炸得火光冲天的……”秦若阳不自觉一顿,诧异地看到陆臻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似乎有些无奈的,却又有种异乎寻常的……温柔?
  陆臻指着图片上模糊的一点:“这儿。”
  秦若阳拿过去细看,好不容易从强红外背景下看到一个模糊的直升机轮廓。
   “是夏队在开吧!什么型号?”秦若阳啧啧称赞。
   “看不出来,不过……直升机嘛,还不都一样。”陆臻挑了挑眉毛,把直升机的图型标尺传回麒麟基地,让刘云飞随时锁定这架直升机的动向。
   “怎么个情况?队长成功啦?”郝小顺丢下自己那摊活儿,探头探脑地过来张望。
   “自己看。”陆臻把最新的图交给郝小顺,坐回到电脑边。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夏明朗在直升机上。假公济私之下,当然男人比战果更重要那么一丁点。
  直升机在打光了所有的弹药后迅速往东飞去,陆臻看到火炮阵地上一片红点,想必所有的炮口都已经打得发红。他闭上眼睛,想象从地面射向天空的弹串,像密密麻麻的钉板,穿越它需要非凡的勇气。眼前是纵横交错,流动着焰光的弹道,烈风切过裸露的皮肤,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拉扯着你一样,喉咙焦渴,在狂风中干得像沙漠。
  陆臻想起曾经演习时夏明朗带他们跳伞,脚下是高炮阵地闪烁的火光,夏明朗站在机舱口笑得白牙乱闪,亲昵地把人揽过来,然后一脚踢出门外。那个时候也是这样,黑暗中,无穷无尽的风……
   “不好,组长!”郝小顺喊道。
  陆臻霍然睁开双眼。
   “直升机目标跟丢了。”
   “怎么会?”陆臻直接调取原始卫星图做图形分析。
  郝小顺有些忐忑得指着直升机最后出现那张图片说道:“半分钟前刚刚消失的,应该是在拍照的间隙里落地了。”
  很快,刘云飞传回服务器系统分析后的结果,确定直升机消失在距离雷特核心司令部十六公里远的一片丛林里,因为四处都是炮火落地后燃烧着的弹坑,所以不能分辨具体位置。
   “我觉得队长他们应该迫降了。”郝小顺故意乐观地说道。
  陆臻默然不语,值班室里的气温瞬间降了好几度。
   “我……嗯,有个好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现在说?”秦若阳打破沉默,也没管陆臻是不是在意,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刚刚得到的消息,雷特重伤,军中第二号人物希瓦德被狙击手击毙。连带还死了一个警卫头子。”
   “只是重伤?”陆臻皱眉。
   “据说抬出来全身是血,凭他们的医疗条件应该也撑不了多久。”秦若阳沉吟了一下:“我通知吉布里列宣布对此事负责。”
   “哦。”陆臻无意识地应了一声,他知道秦若阳并不需要跟他商量。
  桌子上的红外卫星图铺得满满地,好像连环画一样,串起一整场战斗。陆臻一张张反复翻看,却仍然估计不出夏明朗具体干了点啥。那家伙有种神奇的指挥艺术,可以把身边的一切都利用起来,像早就计划好了似的。
  秦若阳轻呼了一口气,在陆臻身边坐下,把头上缠的耳麦拉下来扔到桌子上:“现在就只能等了。”
   “不会有事儿的。”陆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为了保密起见,也为了减轻负重,夏明朗三人出发时没有携带任何长途通讯设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会在找到安全的隐蔽所以后,利用红外闪光灯向卫星报告自己的坐标。
  此刻,吉布里列与五区的地头蛇们已经坐上皮卡出发,在第五区各处开花,好趁乱收拾掉一批雷特的残部,把他们打回老家去。受过简单夜战培训的吉部军,将在战场上检验自己最近训练的成果。一切听起来很顺利,陆臻告诉自己暂时忘记直升机的事儿,尽管它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但是你得相信夏明朗可以制造一切不可能,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两个小时以后,卫星捕捉到了第一个红外闪光信号,值班室里弹冠相庆。差不多天快亮的时候何勇带着吉布里列的一支小队收复了那个地区,发信号的是徐知着,但也只有他一个。
  徐知着利用吉布里列的长途通讯装置向总部报告战况,原来当时他们兵分两路,徐知着负责隐蔽狙击,而夏明朗和方进负责抢夺直升机。在装满了豆子的货车大爆炸以后,直升机从空扫射,将现场搅得一片混乱,雷特军的高层被保镖们簇拥着从房屋里跑出来。徐知着就像打靶一样,挑看起来显眼的大人物射穿了好几个。
  彼时夜黑风高,兵荒马乱,徐知着把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涂成黑色,防弹衣贴身穿在宽大的衬衫里面,看起来俨然就像一个强壮的非洲黑小伙儿,混在四散出击的士兵中间顺利地溜了出来。
  但是夏明朗和方进仍然没有消息,某种隐约的忐忑在众人眼底堆积,虽然没谁相信这两人会在野外出什么问题。就像陆臻说的,即使小行星撞击地球,他们也会是最后一拨消失的人类。
  天色渐明,刺目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爬到桌面上。陆臻起身去拉窗帘,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嘶吼。陆臻略微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在意。不一会儿,陈默在通话器里呼叫:“你过来一下,有问题。”
   “唔?”
   “嗯,吵起来了。”陈默不是一个善于处理纠纷的人,他对敌人永远比对自己人更有一手。
  陆臻匆匆跑向事发现场,隔老远就看到一大群人围着,泾渭分明的集成几个阵营,彼此虎视眈眈。陆臻有点头疼,这是最麻烦情况,他举起手高声叫喊着:“让一下让一下……怎么了?”
  众人转过身来看他,陆臻穿过那纵横交错的视线结成的网,一眼就把米加尼从人群里挑了出来。这个素来帅气的非洲小伙正悲愤欲绝地坐在地上,他13岁的大女儿气息奄奄地躺在他怀里,下身的裹布上凝着一滩血。
  陆臻头皮发炸,隐隐地明白些了什么。
  张浩江一把拉住陆臻:“你快点,先劝劝他,小姑娘得先治啊,咱得先治啊……”
  陆臻点点头先稳住老张,没想到刚迈出去一步,米加尼便霍然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整张脸都愤怒地扭曲了起来。陆臻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马上转身喝问道:“谁干的?”
  没办法,即使真凶难查,他也必须得给米加尼这个面子,他是部落贵族,南珈有一半的黑人保安都拿他当头人看。四下里自然静悄悄地,无人应声。
  米加尼等了一会儿,忽然把女儿搂进怀里,仰天嘶吼。
  气氛压抑,空气里冲撞着狂躁的热力,泥土被阳光炙烤,散发出呛辣的气息。陆臻感觉到一束火苗燃烧在他的后颈上,汗水从晒痛的皮肤表面流过,刺痒无比。
   “谁干的??”陆臻不自觉动怒了,因为米加尼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来自父亲与男人的苦痛。凭心而论,米加尼是很好的伙伴,忠诚并且开朗,是非洲大陆上少见的热爱妻子与家庭的男人。
  安静,安静……空气好像凝固了,静得发脆,只听得到一片浊重的呼吸声。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儿了?”海默拨开人墙走进来,刚一个照面就变了脸色:“谁干的?我早就说过,不许杀人,没有强*奸,谁干的??”
  小女孩被米加尼抱得太紧,幽幽然醒了过来,小声的抽泣着,微微挣扎。
  陆臻脑子里灵光一闪,马上喊道:“现在不认也没关系,等小姑娘精神好点儿,我们一个一个查。所有的男人都在她跟前过一遍,我就不信抓不到人!老张,赶紧地……”陆臻递过一个眼色,张浩江心领神会。
  海默慢慢拔枪,把弹夹退出来,一颗颗数完子弹,然后装好;掌心一磕,发出一声清脆的卡槽锁闭的轻响。海默把推开保险的M9拎在手里,冷冷地威胁道:“现在承认还来得及,等会儿要是被揪出来,就甭怪我不客气!!”
  人群里出现了一些骚动的迹象,陆臻冷眼旁观。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被推了出来,脸上带着尴尬讨好的笑容,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米加尼猛得跳了起来,拔拳就往前冲,年轻人吓得直往后躲,七七八八的人都围了上来,两拨人撕打到一起。
   “他们吵什么?”陆臻一头雾水。
   “他说愿意娶她。”一个会说英语的保安很热心地向陆臻解释。
   “这样也行?”陆臻感觉匪夷所思。
  保安被吓了一跳:“有有,有时候……”
   “见他妈的鬼!”陆臻蹦出一句国骂,连忙领着人把撕打成团儿的两边分开。
   “你想干什么?你想让我怎么样……”米加尼怒气冲天地向陆臻吼叫着,胸口起伏,呼呼得喘着气,像一头愤怒的公牛。陆臻一瞬间有些茫然,他感觉到阳光的力度,汗水在他的发根流淌。他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他不了解……法律吗?或者部落有他们自己的方式?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两边因此展开械斗,那样会让矛盾升级,变得不可收拾。
   “你先冷静。”陆臻试探着对米加尼解释:“反正这小子甭想逃掉,我们……”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
  陆臻条件反射式地回头,只看见那个年轻人直挺挺地仰面倒下去,脸上带着错愕的神情,后脑勺被子弹整块掀飞,血液混合着脑浆飞溅出来,像加了辣油的豆腐脑。
  海默若无其事地收起枪:“我说过的,没有强*奸!”
  陆臻目瞪口呆。
  米加尼的咒骂嘎然而止,就像一台老式拖拉机忽然熄了火,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从张浩江手下抱起自己的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张浩江看着那倔强的背影心里一阵无奈,一边收拾工具,一边高喊着,让米加尼带女儿去医疗室。
  事情忽然被解决了,虽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对于米加尼这边来说,强奸犯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而另一边,虽然陆臻到现在也没搞清那家伙倒底属于哪个阵营,是海默的“货”又或者是外面的难民,但似乎并没有人打算为他冲海默报仇。
  人群渐渐散去,有几个人试探着过来收殓尸体,海默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陆臻有些好奇地跟上去,一前一后地走过大楼的转角处。海默停下来看着他,有些挑衅的样子。
   “你知道可以这样,为什么?”陆臻还是困惑。
   “唔?”
   “我是说,你知道可以这样处理……为什么?”陆臻想了想:“别跟我说,这里是非洲。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因为我的拳头足够硬。”海默扬了扬手:“这是我的地盘,我一早就定过规矩,他们明知道。”
  陆臻怀疑的:“就这么简单?”
  海默有些不耐烦:“当然!你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因为你把人命看得太值钱。懂吗?什么生命是无价的,狗屁!都是那些坐在屋子里,一辈子没有见过血的人臆想出来的。”
  陆臻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这样?”
   “当然。战争、贫穷……人命如野草,跟动物没什么分别,哗哗的生出来,哗哗的死掉。”海默笑了起来:“看你这表情,这很难理解吗?我相信在七、八十年前,你们中国也是这样。”
   “啊对!”陆臻点头,忽然觉得所有不可理解的东西,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我记得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慈不掌兵。”
   “对……但,没你说得这么极端。”陆臻有些迷惑,他还在思考,脑子里有点乱糟糟的。
  海默笑着走过去拍了拍陆臻的胸口:“小帅哥,回到你四平八稳的太平盛世里去吧,你的脑子不适合这里。”
  陆臻的笑容有些尴尬,带着几分无奈的味道,却不见愤怒。太阳疲惫不堪地悬在半空中,在他脚下投下一团小小的阴影。
  陆臻没有直接回值班室,而是绕路去了张浩江那里。小姑娘还在手术中,米加尼与他的妻子呆呆的站在门外。陆臻过去安慰了几句,女人便哀哀地痛哭起来,米加尼垂着头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把妻子揽进怀里。
  陆臻陪着坐了一会儿,正想离开,便听到米加尼问:“能把我的女儿带去中国吗?”
  陆臻一愣。
   “我们有钱,我们可以给嫁妆,能不能帮我把她嫁到中国去。”米加尼眼中闪着急切的光。
   “她,还太小。”陆臻小心地选择措词:“在中国,女孩子都要二十五、六岁才会考虑结婚。”
  米加尼呆呆地盯着陆臻看了一会儿,眼底的光亮又黯淡下去。
  空气里飘浮着米粥的清香,不远处的空地上,姜清正领着一队人给难民们分配食物。破碎的玉米粒熬成粥,加上一勺盐水煮烂的豆子,这便是难民们半天的口粮。
  一个小男孩儿捧着碗蹒跚跑过,不小心一跤跌倒在陆臻跟前。陆臻连忙跑过去扶他。小孩儿仰起脸好奇地瞅着,一双眼睛大得不合比例,圆而黑亮;小脸蛋儿黑里透红的,像一只大大的黑布林。
  陆臻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随手抱起来。一位妇人怯生生地拦到陆臻跟前,脸上显出惊慌的样子。陆臻方才醒悟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小人儿又放回了地上。小朋友一边咬着手指,恋恋不舍地被妈妈拖走,排到队伍的最末尾。
  陆臻发现那个妇人长得相当憔悴,手指粗糙而干枯,那是长年累月的劳作与饥饿留给她的,倒是把儿子养得出奇好。
  或者,把食物留给儿女是所有母亲的天性。
   5.
  陆臻回去时,秦若阳正在走道里抽烟,远远的看他过来,自烟云弥漫中招手:“你跟我过来。”
   “我们队长怎么样了?”陆臻马上问道。
   “你跟我过来,有很多消息。”秦若阳推开身边的大门,会议室里空荡荡的,窗帘紧闭,只漏出一线阳光,尘埃在薄薄的光层里翻腾。
   “怎么了?”陆臻随手开灯,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秦若阳盯着墙上的地图,心不在焉地说道:“安东尼死了。”
   “是嘛。”陆臻着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安东尼是谁。可一时间又搞不清楚秦若阳与这位线人的私交如何,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林奎也死了。”秦若阳慢慢说道。
   “嗯?谁?”陆臻搜索枯肠也没记起这个名字。
   “林奎,我的助手,你见过的,个儿比较高的那个。”
   “哦……哦。”陆臻的脑海里依稀浮起一个影子,极浅而淡的,面目模糊。
   “你不记得他了吧?”秦若阳苦笑,有些凄怆的味道:“他还在我面前夸过你,说你在记者会上表现得很好。”
   “主要是……都没怎么交流过。”陆臻有些抱歉地。
  秦若阳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眉目凝定着,一声不吭。陆臻总觉得哪里不对头,试探着凑近安慰道:“干我们这行的你也知道,难免生离死别。”
   “雷特确定已经死了,尸体被他的部下带走了。”秦若阳做了一个从中间一切两半的手势:“吉布里列把雷特的大营给冲了,冲得四分五裂的。”
   “呃?那很好啊,吉布兄这次赚大了。”话题转得太猛,陆臻几乎有点噎到。
   “方进有消息了,你们队长还在失踪。”
   “啊?”陆臻心头一凛。
  秦若阳却紧跟着说道:“现在,有一支队伍正往南珈过来,说是要报仇。”
  消息一个比一个劲暴,陆臻的脑子几乎接不上趟,条件反射式地追问道:“谁?多少人?”
   “是雷特弟弟手上的一支,大概有三千多人。”
   “你他妈不早说。”陆臻顾不上骂秦若阳不知轻重,一边往值班室跑,一边吼道:“全区一级战备!!”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云霄,南珈基地像是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向自己的岗位狂奔。警戒力瞬间加了三倍,难民们跑回到自己的帐蓬里,米加尼带着基地的保安们一个分区一个分区的清点计数,好控制难民的行动,不让他们乱跑。无线电台的群通道里顿时挤进了很多人,各自七嘴八舌地问着:发生什么事儿了?
  陆臻把各项命令下达完才想起找秦若阳算帐。他怒气冲冲地一脚踢开会议室大门,却发现秦若阳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直沟沟地盯着墙。
   “秦若阳,你这算怎么回事儿?”陆臻强行收敛了怒气。
  秦若阳缓缓转过脸来看他,眼神空洞:“为什么,我做了所有对的事情,结果还是这样了。”
  陆臻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去,怒火散得一干二净,倒是有些慌了起来:“师兄?”
   “你说我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为什么是这样子呢?”秦若阳痛苦地捧住头。
   “你,你别想这么……你这也想太多了啊。”陆臻这会儿脑子里也乱七八糟的,实在没有余力安慰这个心情沮丧的男人。
   “准备撤吧,南珈守不住了。”秦若阳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有这么厉害?”陆臻不信。
   “你这里难民太多,打起来控制不住,会有人反。”秦若阳又恢复了他面无表情的阴郁郁的样子,思路清晰而犀利:“他们呆在南珈不过是为了活命,谁给他们活命,他们就会听谁的。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信得过的人不多。”
   “可是,上面的命令还没下来……”陆臻仍然迟疑的,他为南珈付出了太多,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快了。”
  陆臻咬牙切齿地:“那也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当然。吉布里列会把地盘再抢回来的。不过就是再死点人……”秦若阳喃喃自语地:“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投降?也是,他们为什么要投降……”
   “组长!一号线,聂卓将军电话!”陆臻听到郝小顺在值班室里大喊。
  聂卓的命令很简单:为防万一,撤!
  不是守不住,而是死不起。现在毕竟不是什么战争时期,如果一不小心在南珈死伤太多中国石油工人,那种强大的政治舆论压力决不是任何一个高层人士愿意看到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人撤出去。
  当然,这样一来油田的技术人员撤退一空,万一遇上什么意外,或者南珈不幸被对手占领了的话……那个经济损失也将是相当可观的。
  秦若阳站在陆臻身后听完命令,如释重负地说道:“最后的战役,看你们的了。”
  陆臻瞳孔收缩,正了正军帽,利落地低吼:“是啊!”
  战略转移的方案是一早就做好的,车轮滚滚,一个庞大的车队从库房里开出来,加油检修。难民们嗅到了战火临近的气息,渐渐骚乱起来。柳三变急中生智,开仓放粮,每个人发二十斤玉米,揣上逃难去,不过半天工夫,就散去了好几百人。
  当太阳升到最高点时,天色骤然阴沉下去,疾风贴着地面流动,吹起细碎的砂石,打在军靴上沙沙直响。
  远方传来隐隐的枪炮声,那支溃军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吉布里列正追在他们的屁股上咬。占领一个像南珈这样的战略要地是他们唯一的翻身机会,否则,在弱肉强食的南喀苏尼亚,等待他们的……就只有灭亡了。
  陆臻与陈默相互敬礼,相互下达任务指令。
  陈默将带领绝大部分的麒麟队员和海陆的迫击炮连死守南珈,依托良好的工事与地雷阵形,相信足可以给来犯之敌以重击。陆臻将护送车队翻山越岭,疾行两百多公里,进入邻国的难民营避难。而在一番讨价还价之下,海默同意出一个六人小组帮陆臻守卫南珈,并且,在那六个人里包括查理和他的小鸟。
  李国峰忙着指挥技术人员上车,看到陆臻从旁走过,连忙拽住他问道:“我们还会回来的吧?”
   “那当然。”陆臻毫不犹豫地回答。
  广场上依次排开沉默的十轮大卡车,人们匆匆忙忙地奔走其间。陆臻看到米加尼与他的妻儿们挥手道别,他将留下坚守岗位,刚刚做完手术的小女孩虚弱地依偎在母亲怀里,眼神茫然不知所措。
  第一部分车队缓缓开出,车斗里像沙丁鱼罐头似的挤着老弱妇孺,陆臻注意到有个胖胖的小手指向自己,定睛看过去,才发现正在早上遇见的那个孩子。孩子的母亲充满歉意地看向陆臻,谦卑得笑着,强行把孩子的脸转了过去,抱进怀里。
  天色阴沉,远方天际被滚滚的砂尘染作铅灰色,细密的尘土飞扬在半空中,迷人眼目。
  陆臻注意到秦若阳一直没出现,他在无线里呼叫了几声,对方无人应答。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陆臻忽然记起刚才离开时,秦若阳最后向他挥手,脸上有淡泊如烟的笑意,与这热火朝天的战斗景象格格不入,分外的诡异。陆臻一时间心头打鼓,抬眼看到陈默走近,连忙招手喊道:“默爷,陪我走一趟。”
  陈默没有问什么,安静地跟在陆臻身后。
  会议室里空荡荡的,陆臻站在空旷的走廊里大喊秦若阳的名字,回声一层一层返回来,空空洞洞。
  陈默忽然说道:“在211室。”
  陆臻一愣。
   “我刚刚叫人用红外扫了。”陈默解释道。
   “真有你的。”陆臻拔腿就跑。211是当初拔给秦若阳他们用的保密室,只是这段时间秦若阳一直与陆臻在一起办公,已经很久不回去了。
  房门虚掩,陆臻轻轻扣了两下,门便自己滑开了。
  借着昏暗的天光,陆臻看到秦若阳独自坐在桌前,又是一付发呆的模样。陆臻心里一松,正想抱怨;陈默一手执枪从陆臻身后绕过来拦住他,一边用后背蹭开了日光灯。明亮的灯光瞬间填满了这屋子的每一个角度,秦若阳却仍然一动不动的坐着,连抬头看看都没有,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变化浑然无知觉。
  一丝极淡的苦杏仁的气息飘浮在空气里,陆臻感觉到血液上涌,血压在急速的往上升,直冲得头皮发炸,瞬间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陈默走过去伸出两指按在秦若阳颈边,不一会儿,他看着陆臻轻轻摇了摇头。
  氰化钾入口即死,本是无药可救。
  陆臻急促地呼吸着,恍然觉得这空间里的苦杏仁味儿浓烈之极,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猛然扑到窗边开窗,混夹着沙尘的狂风撞在他脸上,陆臻毫不顾忌的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怎么会这样?”陆臻喃喃自语,声音已然哽咽。
  陈默敲敲桌子,示意陆臻往上看。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秦若阳的手提电脑、文件夹、笔记本……一层一层地摞好,像个金字塔一般。而最上层的钢笔下面压了一张纸,字迹清晰的写着:终于能结束了。我走了,你珍重!
  陆臻的眼泪夺框而出:“怎么会这样?”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陈默,眼神茫然。
   “是自杀。”陈默很快检查了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物品零落……秦若阳把这一切做得清净而谨慎,就像他一直以来的对待工作的态度。
   “可是为什么?”陆臻捂住嘴,用力深呼吸,好让发涨的头脑更快地冷静一下来。
   “战场综合症?”
  陆臻擦干眼眶里的泪水,手指颤抖着扶起秦若阳的脸。
  或者曾经有过挣扎与苦痛,但现在的秦若阳看起来睡容安详,脸上的皮肤透出一点血色的红,唇边有少量呕吐的痕迹,散发出淡淡的苦杏仁味道。陆臻下意识地想要帮他擦干净,被陈默迅速地握住了手腕。陆臻一愣,转瞬间醒悟过来,收回了手指。
  陆臻感觉到视野又模糊了一些,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低声说道:“我一直觉得他不对,但是我……没有关心他。”
   “你关心不过来的。”
  陆臻沉默良久,叹息道:“可能吧。”
  窗外的广播里一声声传递着口令,第二拨车队正准备出发,引擎沉重地轰鸣。陆臻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因为哀伤而变得柔软的眼神再度坚硬起来。他反手握住陈默,说道:“帮个忙,让他看起来像阵亡。”
  陆臻静静地逼视陈默,目光清朗。
  陈默想了一会儿,说道:“没问题。”
   “谢了。”陆臻抬手敬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房间,他没有太多时间,没有时间……
  陆臻站在南珈的大门口回望,远远近近的建筑物都笼罩在一片灰中透黄的尘烟中,看起来苍茫而浑重。就为了这些,这些地上的和地下的,为了替这个古老的民族在地球上争取生存的空间,这一路走来他们付出了太多,即使小心谨慎,仍不免损兵折将。
  中国太大了,有太多人,太多的需要,这个地球早已被瓜分殆尽。
  不抢?哪里的来地盘?
  大门口驻守着机枪哨位,一位麒麟队员静静地站在那里。他们会坚守,在国人不知道的角落里,因为只有他们是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上报纸的人,是这个国家秘而不宣的力量。
  中国的资产,中国的人。
  陆臻想起聂卓曾经说过的,蓦然一股心酸撞向胸口。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陈默伸手按到陆臻肩上。
   “默爷,等我把人送到,马上回来帮你。”陆臻的眼睛熠熠生辉,燃烧着战意。
   “嗯。”陈默干脆利落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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